“住嘴!”兩人同叱一聲,都露出尷尬的神色。
西京沒料到這兩個人忽然變得同仇敵愾,倒是一愣。只好識趣的住口,看看慕容修看看那笙,都是少見的緊張態度,便不再亂開玩笑,一個人找了個座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露出疲倦的神色來。
“怎麼?治好離珠了麼?”慕容修定了定神,開口問。
“嗯,”西京點點頭,意味深長的看着他,“如你所願,我用劍削去了她臉上腐肉,保住了她的性命卻毀了她的容貌——如今青塬正在寢宮陪着她。”
那笙卻驚呼出來:“什麼?那她一定難過死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喂,丫頭,別去!”看着她拔腳就往後走,西京不由脱口,“離珠正在難過,最不願別人看到她如今的相貌,你去了會被打出來的!”
然而,那個丫頭卻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算了,讓她去吧,”慕容修卻搖搖頭,露出笑意,“這個丫頭現在算是出息了。她好像有一種奇特的本領,能讓人的心安靜下來——或許她能安撫離珠的情緒。”
西京想了想,出乎意料的沒有反駁,只是拿起茶壺又倒了一杯。
“慕容公子,”四顧無人,他壓低了聲音,眼裏露出複雜的表情來,“你這一步棋,走得實在是又巧妙又兇狠哪……在下佩服得緊。”
“不敢。”慕容修只是微笑,“奉皇太子之命辦事,在下敢不盡力?”
西京也只是微笑,眼裏卻露出針一樣的冷芒——離珠被幽靈紅藫襲擊是在今天下午,然而慕容修卻早在一日之前便通知了遠在北越郡的他,令他能夠及時返回幫忙控制毒的蔓延,“恰到好處”的救了那個女子一命。
這般安排,顯然早已是布好的棋局。
“如今這般,豈不是皆大歡喜。”慕容修笑笑,“青王自此後永遠留住了離珠,離珠也找到了一個不因容貌而愛她的如意郎君,從此也該定下心來老老實實過日子……將軍,你説,還能有更好結局麼?”
西京默然,眼裏的寒芒漸斂。
是的,他也承認、沒有比這個更妥當的安排。
——那個前代青王的寵妾離珠,本來就是一個不安於室的女子。野心勃勃、不甘心只做被男人所愛的普通寵妾。在征服了年少不知事的青塬,令其死心塌地言聽計從後,這個妖豔女子甚至漸漸開始染指九嶷郡的內政,和輔政的智囊慕容修處處作對。真嵐皇太子遠在無色城,卻對這一切瞭然於心,已經為此感到憂心。
這樣一個危險的女人實在是禍水,萬萬不能留,然而,卻更不能殺——因為一旦殺了她,勢必亂了青王的心神,也影響了復國的大業。
所以這個中州來的商人安排下了這樣一箭雙鵰的計策——既摧毀了那個女子的最後驕傲和底氣,也保留了年輕王者的痴情和尊嚴。
本來離珠那樣的女人就是隻可惜她唯一所恃的只是天下無雙的容貌——而如今,在唯一的驕傲被摧毀後,她心裏那點野心和不甘也該隨之消滅殆盡了,從此後便可以安分很多。
這,説到底已經是最兩全其美的安排。
西京久久不能回答,耳邊只回蕩着那個女人被毀容後的哭泣——那是一個人被奪去了最珍貴東西的悲傷,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讓他不忍目睹。無論她本質上是一個怎樣不堪的女子,但這種痛苦卻都是深刻而真實的。
有一個剎那,他甚至對慕容修那種運籌帷幄揣測人心的冷酷感到厭惡起來。
“多謝慕容公子用心。”最終,他只能那樣回答。
然而慕容修只是微微一笑,忽地傾身向前,用幾乎耳語的聲音道:“不過,西京將軍,我這次請你來的目的不是為了離珠,我還有另一個更大的計劃需要和你商量。”
“什麼計劃?”西京一驚,抬頭卻看到對方的眼睛。
慕容修微笑。這個中州商人的眼睛深而莫測,閃爍着某種魔一樣的亮光。
“西京劍聖,破軍是你的同門,”他忽然微笑,“你們有一個共同的師父,是麼?”
西京心中微微一震,知道慕容修心思縝密,深得真嵐信任倚重,雖一直居於東澤卻對天下大事的脈絡走向瞭然於心,只是默然點頭,不做回答。然而慕容修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瞬間變了臉色——
“聽説破軍的唯一弱點就是你們的師父慕湮,不是麼?”
“什麼意思?誰和你那麼説的?!”彷彿被觸及到一個禁忌的話題,空桑劍聖情不自禁的變了臉色,“我師父已逝,請勿擅議亡人!”
“在下萬萬不敢對先代劍聖有絲毫不敬,皇太子殿下和我説及慕湮劍聖時也是滿懷敬重。”慕容修肅然端坐,眼神並無譏誚,“只是這個計劃不僅僅關係九嶷一隅,更關係到整個雲荒——而其中令師是舉重輕重的關鍵,所以在下不得不冒昧提及。”
西京口氣稍微緩了一緩:“我師父已經去世了,再説這個有何用。”
“當然游泳……她是這個世上唯一能約束破軍的人。即便仙逝,影響力也不會因此而削弱半分。”慕容修的聲音輕而冷,緩緩吐出下面的字句,彷彿一柄收藏已久的絕世利劍一寸寸的拔出,森冷鋒利,“所以,我和真嵐皇太子秘密磋商了很久,最終決定了實行這個計劃——我希望能取得空桑、海國、甚至空寂大營裏冰族三方面的全力協助。”
“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擊碎星辰,毀滅破軍!”
這一日,被後世稱為“定乾坤”的一日。那一日,隨着這一極秘的計劃擬定,雲荒亂世之幕終於開始緩緩合攏——
而親手拉下了亂世大幕的,正是這個被記載入雲荒史冊的外族人:慕容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