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暗湧
滄流歷九十三年九月二十日,雲荒大陸上烽煙四起,各路人馬相互廝殺,冰族、空桑、海國、西荒人、東澤人,甚至九嶷的青族遺民……都紛紛加入了戰團,整個大陸到處都是戰火,幾乎沒有一處可以倖免。
這段時間以來,雲荒上的戰局處於膠着狀態。
滄流帝國在一開始的時候處於被動,不僅內部有着激烈的矛盾,外部更是遭到了幾路力量的夾擊:空桑、海國、西荒、東澤,甚至加上了空寂大營的前門閥勢力……這些本來散落各處的力量被聚集在了一起,擰成了一股空前強大的繩索,勒住了新生的滄流帝國咽喉。
這些,都讓剛剛經歷過慘烈內亂、國力大為減弱的冰族人一時間措手不及,在整個大陸上步步退縮。如果不是迦樓羅金翅鳥幾度親自出擊,離開帝都平息各處叛亂,新帝國恐怕很快便要遭到覆滅。然而,隨着帝都政局的重新穩定,新一代門閥貴族的重新產生,一切又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滄流人在破軍的帶領下、一步一步的扳回了局面。
天平兩端在微妙地搖動,然而,每一次搖擺,便會灑落無數的鮮血。
澤之國的夢魘森林旁,又一場惡戰剛剛結束。
面對着鎮野軍團的第四次圍攻,那些由中州平民和當地叛軍組成的隊伍在西京的帶領下取得了艱難的勝利,終於在十幾日的僵持後發動了反攻,將前來圍捕的滄流軍隊擊潰,破圍而出。
血戰連日,殺陣連雲,一時間白骨蔽平原,昔日富庶的東澤變得荒無人煙,只有碧綠的青水依舊靜靜流淌——然而就連這溪水也在這樣的亂世裏發生了變化:水不再清澈、魚不再歡躍,依舊碧綠的水裏死氣沉沉,幽深如鬼眼,散發着不祥的氣息。
在溪水旁,堆着小山一樣高的腐質,散發出刺鼻的氣息,令所有人避之不及。那些從水裏打撈上來的、濕淋淋的藻類居然還在微微蠕動,葉片上有一粒粒紅色的東西,宛如人的眼睛,時不時的微微翕合。
“好惡心!”苗人少女側過頭,忍住了嘔吐的衝動。
“別靠太近,孢子會沾上肌膚。”旁邊的中年男子一把拉開她,將手裏的火把投入了水藻堆裏——嗤啦一聲輕響,一股黑煙冒了起來,整堆水藻活了一樣開始劇烈的扭動,火迅速蔓延開來。然而那些火卻是幽藍色的,發出奇異的焦味。
那些水藻如同人的手臂一樣揮舞着,從火海里探出,試圖攀住周圍的樹木,那一粒粒紅色的孢子在四處滾動,彷彿一雙雙眼睛。男子拔出長劍削去,劍光如同匹練閃過,伸出的藻類紛紛斷裂,被扔回了火堆之中,無一逃脱。
“天啊……它們、它們是活的麼?”那笙脱口驚呼。
“嗯。”西京小心的看着蠕動的火堆,防止再有東西逃脱,“幽靈紅藫是介於植物和動物之間的一種怪物……它不但會動,而且有劇毒,還會吃人。”
他用劍撥拉着那堆燃燒的藻類,裏面到處纏繞着森森白骨:有人類的,也有鮫人的。
——前幾日,碧帶領復國軍與他聯合作戰,經過艱苦的爭奪終於攻下了北越郡,將駐守在此處的五萬滄流靖野軍團消滅。然而,他們這一方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不但陸地上的軍隊折損過半,在水路作戰的復國軍更是受到了幽靈紅藫的攻擊,許多鮫人戰士被這種水中的惡魔吞噬,只餘白骨。
“就是這個東西把整條青水變成了赤水麼?”那笙喃喃,露出憎恨的神情,“那個雲煥真是個壞透了的傢伙……他一定會有報應的!”
西京嘆了一聲,想起了自己那個同門師弟,微微搖頭:“好了,這邊水域裏的幽靈紅藫清除完了,我們走吧,慕容修還在等着我們回去呢。”
那笙看着那些戰士們用刀劍扒拉着火堆,讓火向更深處燒去,劇毒的藻類在火裏哀嚎,發出刺鼻的味道,她不由蹙眉轉開了頭去,跟在西京後面,向着官道上走去。
——這裏是與九嶷郡交界的北越郡,剛剛進行過一場戰鬥,屍橫遍野。
苗人少女跟着西京,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那些屍體和血跡——這幾個月來,她不甘於呆在鏡湖底下無所事事,便鬧着來到了澤之國,和西京慕容修他們相會。她努力地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然而卻也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景象。
出門何所見?白骨蔽平原。雲荒兵禍之烈,竟然已經和中州不相上下!
無數的屍體倒在這一片剛剛結束戰鬥的大地上,大都是雙方的戰士,也有當地無辜捲入的平民。烏鴉一羣羣的飛落,叼食人的血肉——到了晚間,恐怕更有大堆的鳥靈會循着死亡的氣味前來,吞噬那些新死的魂魄。
那笙停下腳步來,用腳尖沾着血,在地上劃了一個符咒,喃喃唸了幾句,最後輕輕一跺腳——只是一轉眼,地面便裂了開來,將那些橫屍就地的士兵們埋入了黃土,然後重新閉合。她停下來,在這一片嶄新的墳塋上默默合掌祈禱。
“不錯嘛,幾個月不見,術法竟然長進了那麼多。”待得她祈禱完畢,西京在一旁點了點頭,難得地誇讚了一句,“看來你還真的挺有慧根。”
“那當然!”那笙得意洋洋,跳躍着跟在他身後,“你説過我每學會一種法術,就教炎汐一招劍法的——如今我已經把那本《術法初窺》上的八十一種術法都學會啦,你是不是該把所有劍聖門下的劍法都教給他?”
西京愕然回頭,沒有想到這個小丫頭如此較真,也如此聰穎。
“怎麼,你難道想翻悔?”那笙看到他的表情,不由急了,一把扯住他的衣襟,“你是劍聖,不能説話不算話的!”
“好好,”西京笑起來了,抬手摸了摸她腦袋,“人小鬼大,就只向着你的如意郎君。”
那笙滿臉不高興:“我都快二十歲啦,不要亂摸人家的頭!你到底教不教?”
“當然教,我幾時説話不算話?”西京放下手,笑了笑,“等戰局平定一些,我就抽空去一趟鏡湖大營,把《擊鋏九問》上寫的劍技全部傳授給復國軍。”
“哇,”那笙驚呼起來,“酒鬼大叔,你真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