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裏所有鮫人戰士悚然動容,連龍神都變了表情。
——湘,作為復國軍在滄流帝國裏埋伏最深的一顆棋子,一直在軍方最高層裏活動,十幾年來送回許多珍貴情報,挽救了無數族人的性命。而這一次在奪回如意珠的行動中更是居功至偉,作為族裏最強的女戰士,令所有族人都為之讚歎和敬仰。
然而,在葉城的海魂川猝及不防地被覆滅後,湘就和大營失去了聯繫。甚至後來真嵐炎汐雙雙入城,救出了霍圖部一行人後,也始終不見她的下落。所有人都以為當時已然身負重傷的她、必定是和其餘戰士一樣殉國了——卻不料,居然出現在大陸另一端的空寂之山!
“是被扣押了麼?”龍神低聲,“定然要不惜代價的營救。”
“不,不是扣押。”碧輕聲,遲疑了一下,“聽説……是她親自駕駛着比翼鳥,從破軍手裏救下了飛廉少將。”
此語一出,全場皆驚。長老們面面相覷,不敢相信。
“湘,救了一個滄流冰族麼?”龍神沉吟。
“是。”碧回答。
龍神有些微的好奇:“為什麼?他是一個怎樣的冰族?”
“稟龍神,他是一個……”碧的聲音再度出現了波動,將身體深深伏下,終於一字一句回答,“飛廉少將他是一個好人,和其他門閥貴族都不一樣——我想湘也是這樣認為的。”
那樣的話從暗部隊長口中吐出,不由讓飽受冰族欺凌的鮫人吃驚。聯繫起多年來她和飛廉的關係,一時間水底竊竊私語四起,各位長老眼神複雜,有鄙夷有懷疑,交頭接耳。
“冰族裏也有配得上被稱為‘好人’的麼?”
“我看啊,她們八成是被人迷了心了!也不想想汀是怎麼死的,又有多少族人死在徵天軍團手裏!怎麼個個都變成瀟那樣的叛徒了?”
“是啊,瀟是這樣,想不到連湘和碧也……唉,女人終歸是女人。”
在四起的議論中,龍神長久不語,不置可否。
“連最堅定的戰士都做出了這樣的評價,可見他真的與眾不同。”龍緩緩開口,周圍一片肅靜,“要知道,冰族裏出了破軍這樣的魔,自然也會有飛廉這樣的人,沒有任何一個民族可以被全數徹底的否定……碧,我很高興你能大膽説出真正的想法,起碼,你和湘都沒有被仇恨矇住眼睛。”
長老們愕然,一個個抬起頭,看着族裏最高的神袛。
龍神……居然認同碧的看法?——這個被囚禁了幾千年的神,説起宿仇的時候,語氣卻如此的坦然而平靜!
“諸位,你們可曾知道——數千年來,我被困在蒼梧之淵,日夜為子民憂心。”龍神盤旋在復國軍大營上空,聲音響徹水底,一字一句送入每個人心底,“我憂心的,並不僅僅是你們的肉體會遭到怎樣的摧殘,更憂心的是數千年的壓迫和仇恨,會不會矇蔽你們的眼睛,會不會扭曲你們的靈魂!”
長老們在雷霆般的聲音裏惶惶然下跪,鮫人們紛紛單膝跪地,俯首聆聽。
“看看蘇摩,你們的海皇!他是如此強大,但曾經一度,他也被打垮了!”
“打垮他的不是肉體的痛苦,不是生活的艱辛,而正是這種沉積了幾千年的仇恨——因為對整個空桑民族的仇恨,他曾經試圖報復一切,不擇手段的傷害所有可以傷害的人,卻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結果呢?在獲強大力量的同時,他被打垮了!”
“海國的子民啊……你們可曾明白?
“什麼才是一個民族真正的消亡?不是肉體的痛苦,而是精神的消亡!”
“絕不能忘記舊日的仇恨和傷害,要極力反抗一切加諸於我們的壓迫,對於宿敵,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但是,卻記得要始終保持一雙清醒的眼睛,不要讓仇恨蒙上你們的眼睛!”
“當你們的眼睛被仇恨矇蔽的時候,才是海國真正消亡的時候!”
龍盤旋於水底,大營上空如有金色閃電密佈,神袛的聲音響徹水底。
諸人在雷霆般的聲音裏微微顫慄,低下頭去:“謹遵神的教導!”
“事情就這樣定了——我先去和真嵐皇太子見面,商議日後打算——或許會和西荒的力量結盟”龍神巨大的身體在水底盤旋,“目下各方要竭盡全力的合作、才能遏制住破軍!”
金色的颶風在水底瞬忽遠去,然而方才那一席話還在每個人心頭回響,如滾滾春雷。
然而,神袛是超越了生死和時間的,大道無情,最深的慈悲有時候看起來也接近於冷酷——但對於掙扎在泥沼裏痛苦了上前年的子民來説,龍神的話,卻並非一時一刻可以理解和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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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色城裏的人知道海皇離去的消息,已經是在一個月之後。
按照六王和大司命的意思,本來是要等她痊癒之後再宛轉告知,皇太子真嵐卻覺得不忍,背了眾人偷偷告訴了病榻上的妻子。然而白瓔聽了,卻是默然無語,許久只是輕輕吐出一口氣:“也罷……他向來如此。”
真嵐鬆了一口氣,低聲:“等你好一些,我陪你去復國軍大營看看吧。”
“不必了,”白瓔默默搖頭,“海皇已經走了,去那裏何用。”
他拍了拍妻子肩膀,然而轉眼又瞥見她白髮下隱約殘留的那一個五芒星印記,不由眼神又是一肅: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真嵐默不作聲地伸出手,在妻子的後背上一掠而過。等收回手,將那個神秘的符號已經全數印入掌心。
“如今戰局激烈,可惜我身體弄成了這樣,幫不上什麼,”白瓔試圖凝聚體內的氣脈,卻發現身體裏空空蕩蕩,那些力量彷彿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禁慘然一笑,“真是沒用啊……在要緊的關頭卻先倒下了,一直都無法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