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瓔連忙伸手扶住,卻看到她面上尤有淚痕,不禁驚詫:“怎麼回事?”
“不敢隱瞞太子妃,”紅鳶低下了頭,輕聲,“我去復國軍大營見治修。”
“治修?”白瓔喃喃念着這個名字,依稀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曾經在空桑貴族裏一度私下流傳熱議,極力回憶,忽地抬起了頭,脱口,“你説的難道是那個人?!”
“是,”紅鳶低着頭,聲音微微顫抖,“他又回來了。”
白瓔的手停在她的肩上,一瞬間忍不住顫了一下——
一百年前,她也曾聽過關於赤王的種種傳言。聽説這個比自己年長十歲的赤之一族公主愛上了一個鮫人,大膽妄為到幾度拒絕承光帝的賜婚,從而引起了整個空桑貴族階層的議論。她的父王母后、包括她的諸多兄長都一起逼迫她,用盡了各種手段——有一度,甚至傳出過她自殺的消息。
因為繼承人的任性,赤之一族陷入了動盪不安之中。老一代的赤王急怒交加,突然病逝。女王儲臨終跪在母親面前痛哭失聲,終究在民眾的呼喊聲裏接過了冠冕,登上了王位,成為新一任赤王——不到一年,為了鞏固新生的王權,她聽從帝都安排,與藍之一族的貴族結親,舉行了盛大的婚典。
在婚典當日,新娘身側不見那個鮫人的影子——而從此後,再也不見。
赤王出嫁後彷彿換了一個人,少女時代種種叛逆全都不見了,處事幹練,態度沉穩,內外都井井有條,第三年上生下了一個王子,讓赤之一族的王位也有了繼承人——在之後的十年裏,她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王,外面的流言終於漸漸平息,彷彿一切都被人遺忘。
再後來,便是戰亂,便是傾國……冰族在智者帶領下從西海歸來,登上狷之原侵入雲荒時,首先遭到了管理赤水流域的赤之一族的抗擊。剛生產完不久的赤王帶着族人奮起反擊,一邊向帝都緊急示警求援。然而,外敵之強大遠遠出於想象,而帝都政局腐敗不堪,久久不見援兵到達,苦苦支撐數月後,赤水流域全部淪陷。
她的丈夫死於那一場戰爭,至死手裏還握着長刀。平素冷漠的赤王撲倒在丈夫屍體上,痛哭至眼中流血。但擦乾淚水站起後,卻繼續面對步步逼近的冰族入侵者,眼裏有一個母親維護自己孩子時的瘋狂無畏。她不顧一切地在領地上和冰族展開了慘烈的搏殺,親自上馬衝殺在最前方,保護自己的族人和領地。
三個月後,赤王帶領殘餘的精鋭部隊撤離,背後是熊熊燃燒的王宮和家園。
一年後,葉城淪陷,赤王隨着諸王撤回帝都伽藍。
十年後,帝都伽藍孤城告破,她隨着其餘六王殺出重圍來到九嶷山下,在傳國寶鼎之前橫刀自刎,決然割下了自己的頭顱。無色城打開了——帝都的所有空桑人,包括她年少的兒子,都在那一瞬一起化為冥靈進入異世界,開始了長達百年的安眠。
一轉眼,已經是那麼多年過去了……
她的人生以另一種方式在繼續,卻早已和那個鮫人無關。然而人生的際遇卻是如此不可琢磨,到了今天,已經生死相隔之後,竟讓他們又重新聚首了。
白瓔握着赤王的手,俯下身看着這個紅衣的女王,眼神複雜的變化——作為空桑王族裏地位最高的兩位女性,她們某種程度上具有相似的命運。
“真好啊,”空桑的皇太子妃微笑起來,低語,“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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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亂中的葉城,到處都是血和屍體。
葉賽爾在街上狂奔,背後有急促的馬蹄聲逼近。從巫羅的房間裏被救出後,她奪路狂奔,跑得不知方向,意識一片空白——狂奔中,一隻手下意識地掩着胸前碎裂成一片片的衣襟,恥辱和羞憤的紅暈依舊在臉上未曾褪盡。
在狂奔了一個時辰之後,她的體能到了極限,再也無法支撐。不得不在一條巷子中停下來,用手撐着牆壁劇烈喘息,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神,不要管我了……”她用力甩着手,試圖將那隻一路緊緊握着她手腕的斷手放開,“我不行了……那些、那些追兵就要來了……您快跑吧!如果被那些人抓住的話……如果您被那些人抓住的話……”
葉賽爾背身抵上門,對緊緊握着她手腕的斷手恭謹説話——正是這個從石匣裏出來的手在千鈞一髮之際出現在巫羅府邸,拔出掛在牀頭金鈎上的彎刀對着將那個壓在她身上的豬玀刺了下去,然後帶着她一路逃到了這裏。
“不,葉賽爾!你聽我説!”而那隻斷手卻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鎮定而不容置疑:“等下他們一走,你就去西市附近的尚書坊——有座門上貼着一對送財童子的院子。”那隻手一邊警惕着外面,一邊迅速地説着:“你去那裏和那笙他們匯合。”
那種語氣不容決斷,葉賽爾看着這隻會説話的手,敬畏地點頭。
“快躲好,”聽得外面的馬靴聲已經近在咫尺,那隻手比了一個手勢,“我去引開他們,他們一走,你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