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畔,豆漿街。
所謂豆漿街,是淮河這一帶相當著名的一條街。
這一條街對面便是淮河,河水滾滾,涼風習習,雖是近午,猶自清涼。
這一條街很長。兩旁都是攤販,賣的都是黃豆做的食品,諸如豆漿、豆花、豆腦、豆乾,單止豆乾,就有數十種不同的製法,風味各不相同。豆腐的製法也有數十種,味道最是濃得不可開支的,當然是白豆腐了。
但是這一條街最著名的,還是豆漿。
豆漿也五花八門,算算有腐乳豆漿、甜豆漿、滷豆槳、燒餅豆槳、爆條豆漿、杏仁豆漿……等等當你辛勞半日,蹺腳坐在長板凳上,喝着冰糖豆漿,這滋味確實過癮——
所以許多人都要來過癮一番。
此際,下田時間早已過去了,午息時間猶未至,生意是最稀落的時候,小販都各自袒開胸襟,隔着攤子捻着赤腳地大聲聊起天來……
就在這時,三個太陽穴鼓起,雙目炯炯有神的人,同時出現在豆漿街上。
那些小販急忙來拉攏,笑着叫道:“客官,來這邊坐……”
“噯三位,來這兒吃碗豆漿……”
“譁哈,三位大爺,我們這家雙餡豆蓉糕,最是好吃……”
這三個人,年齡相距甚殊,一個己是眉須皆霜,一個已近中年,一個正是年少英雄,但他們相同的是:都健步如飛,雙目神采逼人。
那中年人指着一家叫做“缺耳陳豆腐豆漿”的攤子道:“這家好,我吃過。”
三人於是舉步行了過去。那家豆漿店老闆果是缺了一隻耳朵的,一見顧客上門,歡天喜地地抹桌擦椅的,招呼起來。
這三人各自叫了一客豆漿,要了一盤炒豆子,一盤麻辣豆腐,便靜靜地品嚐着,再也沒有説話。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豆漿街又出現了三個人。
三個非常惹眼的人。
左邊是個羚帽羊裘的契丹人,右邊是個圓目滾睛的喇嘛僧,中間卻是個紅羅青衫的嬌滴滴大姑娘。
這三個人似一面爭執着,一面走來,小販們受金兵之禍已久,一見此等人物,如此裝扮,也不敢招呼。
後來好像大姑娘努着小嘴頓着腳喊累,那番僧和契丹人隨便找個地方坐下,那大姑娘硬要到一家叫做“大頸公炒豆子”的攤子去煮豆,那兩個大漢也隨隨便便地跟着,繼續他們的爭吵。
“大頸公”的店子,恰好就在“缺耳陳”的隔壁。
由於喇嘛、契丹人以及妓女爭吵着,彷彿沒發覺到隔壁坐着一老、一中、一少三人。
而這老、中、少三人正在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剛來的這三人。
——老者是太湖神釣沈太公。
——中年人是“霸海雙絕”施敬塘。
——青年人是大俠我是誰。
施敬塘這時悄聲道:“要不要我們猝襲,殺了二人之一再説。”
我是誰與沈太公對望一眼,我是誰拍桌而起,大聲喝道:“吠!狗腿子,大爺在這兒,不暗算你,是要你死個明白!”
番僧、武士、妓女一齊回首,似不甚吃驚。
——番僧正是西域活佛喀拉圖。
——契丹武士是夏侯烈。
——那青樓女子自是施敬塘的表妹施麗春。
喀拉圖圓目滾睜,叱道:“好哇,小賊,送上門來了!”
沈太公笑道:“當然好呀,你的牙少了一枚,很不好看,來來來,我再跟你拔掉一枚,好事成雙,大吉大利!”
夏侯烈卻沉聲道:“你們竟敢跟蹤我們?”
施麗春忽然一個飛躍,紅衫飛動,已落在施敬塘、我是誰之間,施施然道:“是我引他們來的。”
我是誰冷冷地道:“莫以為大宋女子可以讓你們任意凌辱的!”喀拉圖怒極道:“你,你,你,你……”
沈太公大笑道:“你什麼你的,打過再説!”説罷飛身過桌,掠落在“大頸公”的店子裏。
那兩個攤子的老闆,就是“缺耳陳”與“大頸公”,忽見此變,都嚇得慌了手腳,其他小販,有的圍上來看熱鬧,有的交頭接耳起來。
淮河在數十丈外嘩啦啦地流着,似對人間這場將發生的搏鬥,毫不關心,又像它早知天命已定,根本用不着它來關心。
沈太公飄身而起的,夏侯烈也一個虎躍,平平落在我是誰身前。
我是誰大喝一聲,道:“照打!”
一拳正待擊出,施敬塘峨嵋分水刺一揚,卻撲了出去。
我是誰一皺眉,他這一拳再若擊出去,等於是把施敬塘的頭顱擊碎。
他拳勢一收,施敬塘的分水刺突然變向!
一刺我是誰咽喉,一刺我是誰下腹,上下急刺,都是毒辣的招式!
我是誰大喝,身退,雙手齊出,及時抓住雙刺!
我是誰後發而先至,抓住雙刺,但背後急風陡起,施麗春一柄軟綿緬刀迎頭斬下。
我是誰在喝,沖天而起,只覺肩頭一涼,已着了一刀!
他人在半空,猛聽急風破空之聲,至少有十七、八道暗器向他射來。
他猛吸一口氣,身體急速下沉,暗器都在他頭頂上呼嘯而過。
然而他落地的時候,夏侯烈已一掌打在他胸膛上。
我是誰吐氣揚聲,喝出了第三聲,血水隨而噴出!
這次夏侯烈早有防備,一掌得手後,立翻出攤子帳棚。
就在這時,帳棚萎然而罩落。
我是誰的三聲斷喝,震裂了支撐帳子的竹竿。
施敬塘、施麗春、缺耳陳正待繼續攻擊,一見帳棚罩落,忙飛躍而出!
我是誰也躍了出來。
夏侯烈就在他的對面。
他們之間有倒塌的帳棚,夏侯烈並沒有馬上進擊。
或許他已覺得無此必要。
這時沈太公正撞在我是誰身後,兩人背對背靠。原來沈太公飛到喀拉圖的面前,正待出擊,忽然左手魚竿,右手魚簍,被人自攔腰緊抱!沈太公並非傻子,他立時想到他身後只有一個人:攤子的老闆,大頸公。
淮北武林中,有此內力,能把沈太公抱住掙不動的,只有一個人,外號人稱“鐵臂猿”程千斤。
沈太公既掙不脱,又避不得,心念一轉,猛一俯身。
他這一俯身,頭觸及腳趾,無疑等於把程千斤摔了出去!
偏偏程千斤氣力極大,死抱不放,摔不出去,反而貼着沈太公的背脊,成了庇護,喀拉圖的兩顆木珠,一枚嵌在他後腦,一枚打入他背門,程千斤慘叫一聲,胡裏有塗地進了枉死城。沈太公立時滾掙,浮腰,反切,終於把程千斤摔了出去。
沈太公剛把程千斤摔出去,先聽到喀拉圖一聲怒吼,三顆木珠,分上、中、下三路,破空之聲被咆哮掩蓋,已到眼前。
沈太公想逃避,猛地省起,他乃背對羣眾,喀拉圖在他對面,背對土堆堤防,如果他閃躲,那三顆木珠定必擊中他背後看熱鬧的人羣。
沈太公的意念閃電般抹過,木珠何等之快,已經射到,沈太公左手抓右手招,兩顆木珠一接住一打落,然而第三顆木珠已打入沈太公左肋!
這看來小小的一顆木珠,竟把沈太公左肋一條骨射斷!
如果不是沈太公內力深厚,這顆木珠將射入他體內,甚至穿體而出。
這時看熱鬧的小販們才知道這幾個人真個生死相搏,既怕惹事,又怕牽連,各一鬨而散。
沈太公中了一下,急退,背觸我是誰,與我是誰背靠背而立。
沈太公一貼近我是誰,立時交換了幾句話。
沈太公:“你受傷了?”我是誰:“你也是。”
沈太公:“你比我重。”
我是誰:“只怕撐不下去。”
沈太公:“突圍。”
我是誰點頭,再也沒説話。
由於這幾句話説得又快又小聲,連夏侯烈、喀拉圖也無法聽清楚。
喀拉圖與夏侯烈,以及施敬塘、施麗春、缺耳陳,除了已死的程千斤外,各自哈哈大笑。
如果我是誰、沈太公沒有受傷,單打獨鬥,我是誰可能略勝夏侯烈半籌,沈太公則以智勝喀拉圖半成,只是,而今兩人受傷不輕,何況還有施敬塘、施麗春以及缺耳陳。所以我是誰與沈太公已是困獸之鬥。
夏侯烈、喀拉圖、施麗春、缺耳陳慢慢成一半月形圍住我是誰與沈太公兩人。
我、沈兩人背後是淮水,自然是逃不開去。
夏侯烈等人簡直是甕中捉鱉。
更何況他們還有更厲害的人物上場。
堤防後慢慢走出一人,這人一出現,所有人的氣勢都弱了下來,我是誰與沈太公並肩而靠,一見此人,瞳孔也收縮了起來。
這人不是誰,正是金太子沉鷹。
我是誰怒視施敬塘,施敬塘見金太子出現,更是放心,笑道:“這叫自投羅網,你們怨不得人。”
沈太公冷笑:“中原彎月刀洗水清的女弟子‘辣椒紅’喬厲花武功不在你下,居然也肯認作是你表妹?”
“施麗春”嬌媚地笑道:“好眼力。為了大金王國,我喬厲花暫時客串一下又何妨?”
我是唯一字一句地道:“缺耳千手飛鏢陳冷?”
“缺耳陳”回答:“不錯。正是區區。”——缺耳千手飛鏢陳冷,是黑道上有名的巨盜,名氣雖及不上“霸海雙絕”施敬塘及“辣椒紅”喬厲花,但在黑道上,飛鏢陳冷所作案子,絕不比施敬塘與喬厲花合起來的少。
沈太公道:“我有一事不明白!”説着眼睛望向金太子。
金太子冷冷道:“這是你最後的問話、問吧。”
沈太公道:“為什麼夏侯烈的爸爸是他公公的孫子的父親,而太子的爸爸夏侯烈又是方振眉弟弟的爸爸的孫子呢?”
這一連串的問話,快如串珠,連綿不斷,由夏侯烈始,方振眉終,眾人一時為之發怔,沈太公猝然尖叫一聲,返身與我是誰發足就跑!
饒是金沉鷹,也不禁被沈太公的話問得一怔。
大凡高手之間,就算一恍錯之間,敵手趁機來攻,仍是會封架得住,而不會造成什麼大利的!
可是沈太公並不是攻,而是跑!
這一跑,先跑慢跑不同,更何況是輕功高絕的我是誰與沈太公!
沈太公與我是誰一躍一沉.一起一落間,已在十數丈外。
金沉鷹已恢復醒覺,但仍遲了一遲。
因為他想到沈太公、我是誰的背後是水,理應無路可逃。
可是他立即省起,沈、我二人正是欲利用流水而逃!
所以金太子拔身擊起,一閃再閃,已追近沈、我二人。
此時我、沈二人,已在金太子一失神間,掠出二十餘丈遠,已到了河堤之前!
這時金太子業已追到!
那邊的夏侯烈反應最快,也提身追了過來。
跟下來的是施敬塘、喬厲花與陳冷。
金太子一追近,立時十指駢伸,直插出去!
直插我是誰與沈太公背門。
我是誰與沈太公連頭也不回,全力住前狂奔。
因為只要一回頭,只怕就永遠沒有機會逃了。
由於我是誰與沈太公的全力前衝,金太子這一插,指尖已觸及我、沈二人的背後衣襟,無奈尚差一分,既插不中,也抓不住。
金太子臉色一凝,長吸一口氣,身形又和我、沈之間拉近了許多,依然是雙手插出!
這一次,金太子算準我、沈二人再也避不開去。
就算我、沈回身應戰,也絕對的活不了。
可是千算萬算,他漏算了一點——
河堤已經到了。
我是誰和沈太公突然不見了。
金太子雙手插空,連忙住足,只見我、沈二人,雙雙自河岸躍落。
河深十數尺至二、三十尺不等,兩人落下時,水花四濺,金太子自恃身份尊貴,連忙退避。
這時夏侯烈亦已追至,他們輕功皆高,前後不過是瞬息間的事,惟其夏侯烈也不識水性,只好望河興嘆。這時只聽“嘶”的一聲,一人如同飛鳥,已越過河堤,插入水中,不驚波浪,正是“霸海雙絕”的施敬塘。
喬厲花與陳冷亦已雙雙趕到,但是也不識水性,不敢貿然下水。
金太子臉色鐵青,凝視了河水一會,道:“不要緊。他們反正已受傷,待會兒的比武上,也生不了什麼作用,還是死路一條。”
夏侯烈注視河水,道:“你看施雙絕是不是對付得了那已受傷的沈太公、我是誰?”
金太子搖搖頭,不想説話,忽喀拉圖“啊哈”一聲,已想通了什麼似的,興高采烈地飛奔過來道:“我知道那老兒説什麼了,他説:‘夏侯烈的爸爸就是夏侯烈的爸爸,嗯,還有,太子的爸爸夏侯烈也是方振眉的兒子——’咦,不對呀,太子的爸爸怎會是夏侯烈呢?”
喃喃自語,説到這裏,猛抬頭,看見金太子一臉鐵青,才恍然想起自己在講什麼,嚇得忙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