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泛起了恨意,從未有過的強烈恨意。
她恨西門厲羞辱了她。
她恨上天對她這麼刻薄,這麼殘酷。
她恨命運之神居然給她安排了這麼一個悲慘悽楚的命運。
她恨她恨她心顫抖,人顫抖,那豐滿温潤的香唇,幾乎讓她咬出了血,她掩着臉狂奔而去。
口口口
嚴寒貞帶着重重的心事,悲痛地,哀怨地回到了劍莊。
“劍莊”跟外面一樣地有未溶的積雪。
可是她卻覺得“劍莊”比外面暖和得多。
要是能不出去,她寧願從今後一步不出“劍莊”。
回到了“劍莊”,就像一隻受驚的小鳥回到了暖巢,回到了母親的護翼下,她想放聲痛哭,可是她哭不出聲,也沒有眼淚。
而事實上她是不敢出聲,只有讓眼淚往肚子流。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了!”
口口口
她輕輕地推開了精舍的兩扇門,一陣暖氣跟一陣濃濃的藥味迎面撲來,暖氣固然讓人舒服,連這中人慾惡刺鼻的藥味,她聞起來也是清香而温馨的。
這間精舍小巧而雅緻,座落在“劍莊”後院那一片森森的林木之中,左臨水榭,右有假山,相當的清靜幽雅。
精舍裏的擺設很考究,一桌一幾都是名貴的紫檀木製成的,只是那紫檀木的茶几上放的不是精美的茶具,而是散發着藥味的藥鍋,還有用來喝藥的一個碗。
西牆根香起全室,北牆下牙牀玉鈎,牀上靜靜地躺着一個華服客,年紀在卅上下。
雖然他蓋厚厚的錦被,只露着上半身半躺半坐地靠在疊得高高的枕頭上,可是看得出他有一付頎長的身材。
長得很俊逸,有幾分像卓慕秋,只可惜他的臉色太蒼白了,几几乎沒有一點血色,人也顯得很虛弱,遠不如“神劍”卓慕秋健壯。卓慕秋雖然也帶着幾分病態,可要比他好得多。
嚴寒貞推門的時候,他睜開了一雙眼,目光是那麼的渙散無神,沒有一點光彩,他開口問了一聲,話聲也是那麼的有氣無力:“誰呀”
嚴寒貞像做了什麼虧心事,愧羞,不安低低地應了一聲:“是我,慕嵐!”
卓慕嵐突然有了無限的力氣,兩眼猛地一睜道:“寒貞!”
仰身便要坐起。
嚴寒貞急步走到牀前去,伸手按住了他,是那麼的輕柔:“別動,慕嵐,好好躺着”看了茶几一眼,道:“藥吃過了麼?”
“吃過了。”卓慕嵐道:“我不喜歡他們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晃得我心煩,可是偏偏你又不在。”
嚴寒貞道:“我出去了一下,是我吩咐他們伺候你吃藥的。”
卓慕嵐道:“你上那兒去了,一去這麼久,差點沒把我急死,盼死。”
嚴寒貞不敢正視那雙無神的目光,儘管它無神,在嚴寒貞看來卻比刀還鋭利幾分,她低着頭道:“我出去隨便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兩枝早開的梅花,也好折幾枝插在花瓶裏,給咱們這間屋裏點綴點綴。”
“真的!”卓慕嵐有了點精神,兩眼睜大了些,唇邊有了絲笑意,臉上也有一絲兒紅意。
“咱們這間屋實在該添點生氣了,死氣沉沉的,還一天到晚瀰漫着藥味兒,長住在這間屋裏的人,沒病也會悶出病來。找到了麼?”
嚴寒貞嫣然一笑,帶點羞愧,也帶點悽楚道:“你沒見我兩手空空的麼?”
卓慕嵐啞然失笑,旋即説道:“説真的,你也應出去走走,一天到晚老在這間屋裏伴着我,真能把人悶壞了,要真把你這個沒病的人悶出病來,我會心疼死。”
嚴寒貞更羞更愧了,微微低下了頭,道:“別這麼説,慕嵐,我不該陪你麼,我不陪你誰陪你。你的身子一天不見好,我就該一天衣不解帶的伺候你。”
卓慕嵐道:“我的病一好你就不管我了麼?真要那樣的話,我寧可病一輩子,一輩子躺在牀上。”嚴寒貞忙道:“別説傻話,我是你的妻子,這輩子是你的人,我會陪你一輩子,伺候你一輩子”
卓慕嵐笑了,道:“我説着玩兒的。你是我的愛妻,又不是丫頭下人,我怎麼能讓你伺候我一輩子”
伸手抓住了嚴寒貞的柔荑,深情地道:“來,寒貞!坐下來,坐在這牀沿上,讓咱們夫婦聊聊。”
他把身子往裏挪了挪。
嚴寒貞温順地坐了下去,將身子緊緊地靠着卓慕嵐的身子。
卓慕嵐突然想起了什麼,目光一凝,道:“寒貞!你的手怎麼這麼涼,跟冰似的?”
嚴寒貞像是躲什麼,輕“哦”一聲道:“外頭冷”
卓慕嵐眉鋒微微一皺,道:“你也真是,明知道外頭冷,為什麼不多穿件衣裳?下回再出去可千萬記住多加件衣裳,別凍壞了,別讓我心疼。”
嚴寒貞頭垂得很低,輕輕點了點,道:“謝謝你,慕嵐,我知道你對我好”
“瞧你説的?”
卓慕嵐又道:“你是我的愛妻,我不對你好對誰好,我不對你好誰又對你好?”
這是一句很平常的話,也充滿了深情,但嚴寒貞卻覺得它像針,扎得她心疼。
卓慕嵐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寒貞!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覺得很矛盾,我認為該讓你常出去走走,但卻又怕你離開我,不願意你出這間屋一步,這也許是我自卑心理的作祟,我怕你會突然離我而去。就拿今天來説吧,你從沒有出去這麼久過,我真擔心你會不回來了”
眼圈一紅,居然淚光閃動,要掉淚。
嚴寒貞的心一陣揪動,忙道:“慕嵐!你怎麼有這種想法?説這種話?我是你的妻子,今生今世是你的人,我怎會離你而去”
卓慕嵐搖搖頭,道:“你不知道,寒貞,有時候,我覺得你還年輕,我這麼久病不愈,一個活死人般,長久這麼羈絆着你不是辦法,一天到晚在你眼前的是病人、藥鍋,連鼻子裏聞到的都是藥味,生活苦悶死板,一點樂趣都沒有,更別説什麼幸福了。
我不能耽誤你的青春,你這一輩子,你原該是屬於慕秋的,我恨不得馬上尋求解脱,成全你跟慕秋”
嚴寒貞心頭顫抖,忍不住叫出了聲:“慕嵐,別説了,我不許你再説了。你怎麼能有這種念頭,説這種話”
卓慕嵐搖搖頭,道:“寒貞,我知道你對我的一番深情,我知道你不會嫌我,可是我要説的這些話非説完不可,這些話在我心裏積壓得太久了”
嚴寒貞顫聲叫道:“慕嵐”
卓慕嵐搖搖頭,道:“聽我説,寒貞,你一定要讓我把它説完”
頓了頓道:“我剛才告訴你,我很矛盾,我真的很矛盾。我有時候會有剛才那種想法,可是有時候我卻覺得你應該屬於我,因為世上沒有一個會比我更愛你,比我更需要你,我要你只屬於我一個人,永遠伴着我關在這間充滿了藥味的小屋子裏,我活着你也活着,我死了你也得死,甚至你跟個下人説話,我都會嫉妒,要是你有一天離我而去,我,我,我”
他身子突然起了顫抖,兩片乾枯蒼白的嘴唇翕動着,卻沒説出話來,淚水奪了眶,泉湧一般出來。
嚴寒貞心痛如裂,再也忍不住了,悲叫一聲:“慕嵐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
轉身撲在卓慕嵐身上,失聲痛哭。
卓慕嵐俯身抱住了她,兩個人哭作了一團。
嚴寒貞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否則她當初不會作那麼大的犧牲;而在作了最大犧牲之後又難以忘情於卓慕秋,她如何受得了這個。
她感動,她也羞愧。
她慶幸自己有這麼一個深愛她的丈夫。
她也譴責自己那種心靈上的不貞。
半晌過後,先住聲收淚的是卓慕嵐,他滿面淚漬地托起嚴寒貞那滿是淚漬的嬌靨,道:“別哭了,寒貞,都是我惹你難受。”
嚴寒貞哭着搖頭道:“不,慕嵐,我不是難受,我是高興,我是慚愧。你對我一番深情,這是世上每一個女兒家所企求的,而我這個做妻子的卻每疏於照顧你”
卓慕嵐道:“別再説了,寒貞!你還要怎麼照顧我?過着苦悶枯寂的日子,沒有樂趣,更談不上幸福,端湯送藥,噓寒問暖,衣不解帶,世上還有比你更周到,更體貼的妻子麼?”
嚴寒貞還要再説卓慕嵐一隻手已按在她那兩片香唇之上,道:“不許再説了,寒貞,讓我給你擦擦眼淚,咱們談點別的。”
他温柔而體貼地擦乾了嚴寒貞臉上的淚漬,忽然説道:“對了,慕秋有消息麼?找着他了沒有?”
嚴寒貞搖搖頭,道:“閔總管已經四下派人去找了,到現在還沒有回話”
卓慕嵐搖了搖頭,勉強笑笑説道:“我看不用找了,像慕秋這麼個人,像他那種身手,要是不願意回‘劍莊’來恐怕誰也找不到他,就算能找到他也是白費。
他那個倔強脾氣你我還不知道麼?唉!總而言之一句話,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對不起他。”
卓慕嵐語出無心。
但嚴寒貞卻覺得這句話像把刀,毫不留情地一下刺在了她心上,她道:“應該怪我導致你們兄弟不和,是我害了慕秋。當初我要是不到‘劍莊’來,什麼事都沒有。”
卓慕嵐急了,兩眼一睜,道:“寒貞!你怎麼能這麼説?”
嚴寒貞道:“我説的全是實情實話,要不然你們兄弟倆聯劍執掌‘劍莊’門户,誰還敢正眼看‘劍莊’一下?”
她這句話是有所指的。
可是卓慕嵐沒聽懂,他長年卧身病榻,休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連這座小屋也難得跨出一步,自然是不會知道外面的情形。
他搖搖頭,悲苦笑道:“我那裏配跟慕秋聯劍執掌‘劍莊’,像我這麼一個比死人多口氣的人,又能幹什麼?慕秋一手劍術深得老人家真傳,放眼當今恐怕也挑不出幾個對手,只要他肯回來,有他一人足夠了,我麼,把這老人家遺留下來的基業交給他,咱們再搬出‘劍莊’,找個遠離塵世的地方終老斯鄉去。那種清靜恬淡,寄情山水的日子一直是我所向往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實現,有沒有機會實現了。”
嚴寒貞道:“只要你願意,怎麼不能?”
卓慕嵐道:“真的能麼?”
嚴寒貞道:“當然能,你我找一片山林,蓋兩間茅屋,築一圈竹籬,前面種花,後頭種菜,養些雞鴨,放放牛羊,洗衣裳,做飯,粗的活兒我都會……”
卓慕嵐一點頭道:“我知道,你人聰明,又天生一雙巧手,論女紅,沒人比得上你,只是那粗活兒該是我這個男人家的。”
嚴寒貞道:“不行!你得養病,養身子。”
卓慕嵐道:“我能老這麼病着,老躺在牀上,靠妻子養活,讓妻子伺候麼?”
嚴寒貞一點頭道:“對,説不定那種地方,那種日子有益你的身子,等你的病好了,身子復原了,你幹你的,我做我的,雖然布衣蔬菜,倒也清甜可口,閒來時我陪你遊遊山,玩玩水,吟吟詩,填填辭,喝喝酒,下下棋……”
卓慕嵐笑了,笑得相當爽朗,道:“這幾樣裏面,恐怕只有一樣酒我可以跟你比個高下…”
嚴寒貞凝了他一眼,風韻天生,嬌態畢露,嗔道:“行了,誰不知道你卓大少滿腹經綸好才華……”
卓慕嵐咧嘴一笑,道:“説真的,我這塊材料,也只有舞舞文,弄弄墨罷了,別的我還能幹什麼……”
目光忽然一凝,嘴角含着一絲神秘笑意,道:“什麼都齊了,只欠一樣。”
嚴寒貞道:“什麼?”
卓慕嵐湊近她耳邊低低説了兩句。
嚴寒貞嬌靨上突然泛起兩片醉人羞紅,叱道:“跟你説正經的,你偏沒正經。”
卓慕嵐道:“誰説的,此乃人之大倫,世上還有比這更正經的事麼?”
一陣激動,他突然擁住了她。
嚴寒貞一驚大羞道:“不行,你的身……”
餘話還沒出口,她的嘴就像被什麼堵住了。
突然,她掙扎着又説了一聲:“門還沒閂……”
卓慕嵐喘着道:“天都大黑了,這時候誰會到這兒來?”
可不,天早就大黑了,屋裏沒點燈,不是兩個人坐的近,恐怕誰也難看見誰了。
沒聽見嚴寒貞再説話。
只聽見卓慕嵐囈一般地在説些什麼……
天黑,風大,在這夜靜的時候颳得呼嘯作響,鬼哭一般。
這種天不會有月,可是地上還有少部份積雪,有雪的夜晚便不會太黑,更不會黑得看不見東西!”
“東山”西麓那座巨冢前,插了幾枝香,放了一束鮮花,風太大,蠟燭沒辦法點,只有放在那兒意思意思了。
冢前站着個白影,是個人,這個人穿着一身白衣,他站在那座黑忽忽的巨冢前,相當明顯,老遠就可以看見他,他靜靜地站在那兒,低着頭,似乎在默悼。祭墳掃墓的事不少見,在這時候祭墳掃墳卻不多見。
他站在這兒似乎有一段不短的時候,那幾枝線香都快點燃一半了。
在這當兒,除了他被風吹得狂飄,還有拍拍作響的衣袂外,一切都是靜的,甚至於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幾條黑影也是靜的。
他沒動一動,那幾條黑影也沒動一動。
過了一會兒,白衣人緩緩抬起了頭,目光在那巨冢上停留了一下,然後緩緩移動投射在山下不遠處那座黑忽忽一片的大莊院上。
他的目光在那座大莊院上停留了很久。
當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片大莊院上的時候,他那略嫌蒼白的面頰上,不帶一點表情,可是他那雙眸子卻像突然間蒙上了一層薄霧似的,由明亮、清朗而轉為黯淡。
當他的目光從山下那座莊院上移轉到那座巨冢上,投下最後一瞥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説了一句話:“別在這兒,跟我到東麓去。”他邁了步,緩緩地往東行去。
他身後那幾條黑影電一般的閃動,由聚而散,一個起落之後又落回了泥地上,原是在他背後的,現在變成兩個在他身前,兩個在他身後。
他腳下只頓了一頓,但沒停,一頓之後他仍往東行去。
前面的兩個黑影忽然動了一動,兩個人手裏各多了一樣東西,一樣似乎會見風長,原沒見有什麼東西,一霎眼間多了長長一杆,足有雞蛋般粗細,竟然是一杆槍。
白衣客像沒看見似的,仍在往前走。
忽然,他身後那兩個動了,電一般的一閃,直向他後背射到,兩人手裏黑忽忽的兩樣東西,看不清楚究竟是什麼。
白衣客腳下仍沒停,但當那兩個人撲近他身後的時候,他背後像長了眼,他抬起了手,從腰間往後一揮,一道光華暴長,“撲”,“撲”兩聲,身後那兩條人影暴退。
落地再看,他兩個胸前衣裳破裂,迎風狂飄。
白衣客手裏多了一樣東西,亮亮的,短短的,跟一泓秋水似的,是把劍,是把短劍。
前面突響起了一聲沉喝:“‘神劍’果然名不虛傳。”
那手握大槍的一個,把槍往地上一頓,然後單臂前遞,那原本一個的槍尖變成了無數個,電一般地飛向白衣客前胸,沒有一處大穴不在籠罩之下。
白衣客抬手出劍,那鋒利的劍尖靈蛇一般往那無數個槍尖之中點去。
只聽“唷”地一聲,槍尖由無數個變成了一個,一下縮了回去,持槍的那個黑影也為之退了一步。
白衣客冷哼一聲道:“金如風,這就是你的‘楊家槍’?”
話聲充滿了輕蔑。
持槍的那個陡然一聲厲喝,雙手持槍,跨前一步,忽,忽,忽一連遞出三槍,槍槍靈蛇般,一槍槍勾魂鎖喉,上、中、下三路無不在威力籠罩之中。
白衣客沉腕出劍,一連三劍,頭兩劍輕鬆地封住了對方的攻勢,第:劍逼偏對方的大槍,人欺進,短劍貼着槍桿前滑,連人帶劍直撲了過去。
劍已比槍短了不少,短劍比大槍更短,兵器一寸短便一寸險,可是白衣客雖然使的是短劍,卻未見吃虧。
吃虧的卻是持槍那人,槍在一定的距離對敵時甚見威力,最忌諱的就是讓人逼近,一旦讓人逼近,一杆大槍不但成了沒用之物反而成了個累贅。
事實上的確如此,如今持槍那人一杆大槍便無法一下掉轉槍頭收回來。
持槍那人大吃一驚,抽身要退,可是白衣客動作太快,一連{劍,兩劍封架,一劍進擊,快捷如電,幾乎是一氣呵成,根本不容稍退,第三劍逼開大槍貼着槍桿前滑,只不過一閃,那一柄短劍便已遞進了他的咽喉要害。
眼看他的咽喉就要被那鋒利的短劍割斷。
就在這時候,短劍劍尖一頓,撤然一瀉而下,白衣客跟着一閃退了回去。
持槍那人怔在了那兒,站在那兒一動沒動,也不知道是嚇呆了還是已經沒命了。上身一件衣裳由領子到下襬跟解了釦子似的,全敞開了。整個胸膛露了出來。好好的,連一點皮都沒有破。
劍術造詣的深淺就在這兒,難在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多一分,開膛破肚,血濺屍橫,少一分連個釦子都割不掉。
剎時間,四個人沒一個敢再動。
白衣客緩緩垂下了劍,冷冷説道;“我要是加一分力,你四個中就要有三個躺在這‘東山’東麓的雪地上,我看你四個該知足了……”
頓了頓道:“卓慕秋已不是以前的卓慕秋了,我不願意多造殺孽,我殺單擎天是迫不得已。記住,以後別再找我了,要不然你們‘十三魔’就會一個連一個地從武林中除名。修為不易,能在武林中活幾十年更不容易,從現在起,為你們每個人的今後多想想!走吧。”
四個人沒一個人説話,默默地轉身要走。
“慢着。”卓慕秋突然又開口説道;“讓我問問你們,你們怎麼知道我會到這‘東山’東麓來?”
沉默了片刻,那使鞭的一個開了口:“自然是有人告訴我們。”
卓慕秋道:“是誰告訴你們的?”
使鞭的那人道:“‘魔刀’西門厲。”
卓慕秋一怔,旋即點了點頭道:“原來是他,你們在什麼地方碰見他的?”
使鞭的那人道:“從這兒往東走,三里外有一片疏林,有一圍竹籬,一間茅屋,就在那兒,那兒就是‘魔刀’西門厲的住處。”
卓慕秋道:“謝謝你了,你四個是有意讓我找他去。”
使鞭的那人道:“我四個殺不了你,但‘神劍’對‘魔刀’,你‘神劍’可不一定能佔得便宜,討得好去。”
卓慕秋微微點了點頭道,“也許。”
提着那柄短劍,緩緩往東行去,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東麓夜色中。
使鞭的那人道:“他去了,沒想到他真會去。”
對面兩個之中,那左邊一個道:“沒聽西門厲説麼,他跟他是冤家對頭,只要一個知道另一個在那兒,一定會找上門去。”
使鞭的那個道:“他去了,咱們怎麼辦?跟去給他收屍去?”
對面兩個中那左邊一個道:“西門厲説得好,他們兩個中總要倒下一個的,那沒倒的一個,自會替倒下的一個收屍,用不着咱們插手。”
“不錯,自有我替他收屍,用不着你們插手。”
一個陰森冰冷話聲起自巨冢之後。
隨着這陰森冷冰的話聲,那座巨冢之後鬼魅一般地走出一個人來,正是“魔刀”西門厲。
四個人一怔,使鞭的那個忙道:“卓慕秋找你去了。”
西門厲陪笑道:“我知道,我有十成把握,只要你們告訴他那地方,他一定會去。”
使槍的那人道:“那麼你怎麼到這兒來……”
西門厲搖頭説道:“今夜我不想跟他碰頭。”
使鞭的那人道:“這麼説,你是有意讓他撲個空。”
西門搖頭説道:“不!他不會撲空。”
使鞭的那人訝然説道:“他不會撲空?”
西門厲道:“是的,他不會撲空,我擔保他絕不會撲空。”
四個人面面相覷,可是誰都摸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其實,又何只他四個摸不清楚!口口口燈點起來了,不過燈焰壓得很低,很小。
雖然是一燈如豆,但在這麼深的夜,這麼小的一間屋子裏,已經是夠亮的了。
是該把燈點起來,這時候燈下看人,益顯醉人,那風光是旖旎的,是最動人的。
錦被裏,繡花枕上,人兒兩個。
卓慕嵐滿臉是汗,臉色更蒼白了,臉向上躺着,眼閉着,不住的喘着。
嚴寒貞靜靜地躺在他的臂彎裏,烏雲蓬鬆眼兒眯,嬌靨上一抹酡紅,鮮豔欲滴,是那麼嬌懶無力。
小屋春暖,燈焰亂跳,除了燈焰在跳動之外,一切都是靜的,像暴風雨過後那一陣沉寂般的靜。
一堵牆隔開了兩個世界,外頭是那麼冷,裏頭是那麼暖和。
良久,良久,卓慕嵐已經平靜了些,他先開了口:“寒貞!你伸個手,把抽屜裏中的那個藥瓶遞給我。”
嚴寒貞沒説話,一雙美目仍閉着,從錦被裏伸出一隻粉臂,像凝脂,又像白玉,緩緩地伸出去,摸索着拉開了牀頭那張小桌子的抽屜,摸出了一個小白玉瓶,又緩緩地縮了回去,把小白玉瓶遞給了卓慕嵐。
他顯得很虛弱,直似連那一個小白玉瓶都拿不動一般。
拔開了瓶塞,卓慕嵐倒出兩顆赤紅的藥丸投進了嘴裏,慢慢地嚼了嚼嚥了下去,然後把那小白玉瓶塞在了枕頭下,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慕嵐!”嚴寒貞夢囈般地開了口,話聲好低好低,低得幾乎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在你的病沒曾好,身子沒曾復原之前,我不許你再……”
“不!不行!”卓慕嵐搖了頭,嘴角含着一絲笑意,話也説得有氣無力:“什麼我都能夠聽你的,唯獨這件事,我不能聽你的。”
嚴寒貞睜開雙眼,兩排長長的睫毛眨動了一下,很快地她又把眼閉上了:“咱們都還年輕,來日方長,你不能不顧你的身子……”
卓慕嵐道:“不要緊,你不見我吃了藥麼?”
嚴寒貞道:“這不是辦法,你這是飲鴆止渴。”
卓慕嵐道:“我知道根本的辦法是趕快把病治好,把身子趕快養好。可是你知道,當一個人真渴的時候,那怕是碗穿腸毒藥,他也會迫不及待的一口氣喝下去……”
嚴寒貞虛弱地搖搖頭,道:“不行,我不能讓你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你是我的丈夫,你是我唯一的親了,我還要你呢。我剛説過,咱們都還年輕,來日方長,人應不是為牀第間的片刻纏綿活着,一時的小不忍説不定會落個遺恨終生。你愛我,你該為我保重。”
卓慕嵐道:“我知道,寒貞!可是我有一個很奇怪的想法,人總是人,人畢竟是血肉之軀,你是個健健康康的人,而我卻為病魔纏身,長卧病榻。你的日子已經夠苦的人,我怕你有一天會忍受不了這種苦日子……”
嚴寒貞猛然睜開一雙美目,道:“慕嵐!你這話什麼意思……”
卓慕嵐道:“別生氣,寒貞!我説的是實情實話。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可以苦自己,為了我你可以犧牲一生的幸福,甚至於犧牲一切。可是我……這也許就是我的自卑作祟,我太愛你,我不能沒有你,我怕失去你……”
嚴寒貞臉上那抹酡紅消失了,一剎間她的臉也跟卓慕嵐的臉一樣的蒼白:“慕嵐,你的意思我懂,你把我當成了什麼樣的人?當初我所以嫁給你是為情為愛,並不是為別的。要是的話我不會選擇了你。夫妻關係是靠深厚的情愛維持的,並不是靠牀第間的片刻纏綿來維持的……”
卓慕嵐道:“我剛才不是説過了麼?我知道你,可是我怕……
寒貞,你不能瞭解一個自卑的人……有時候我恨不能自己尋求解脱,可是有時候的想法連我自己都覺得害怕,我要是有一天會失去你,不如我現在就把你殺了,這樣你就永遠只屬於我一個人了。”
嚴寒貞顫聲説道:“慕嵐!你怎麼會變得這個樣子,你什麼時候……”
卓慕嵐嘆了口氣道:“寒貞!你不知道,早在當年你選擇我做你的終身伴侶時,我就有了這種想法。不過我一直把它深藏心底,沒讓你知道……”
嚴寒貞唇邊掠過一絲抽搐,顫抖着叫了一聲:“慕嵐……”
突然把頭埋在枕頭裏,沒聽見她的哭聲,只見她香肩聳動,一個嬌軀顫動得厲害。
有情有愛的日子不怕苦。可是做丈夫的有這麼一個不正常的心理,做妻子的遲早會受不了的。至少在這種折磨,這種煎熬下,她的心理也會慢慢的變成不正常。
要説不正常的話,他們這種結合早就不正常。
只消仔細一想那後果,任何人都會覺得可怕。
口口口
踏着泥濘,頂着風,卓慕秋慢慢地往前走着。
手裏提着他那柄短劍,握得緊緊的。
他要不惜一切拼了“魔刀”西門厲。
不只是為他自己,“魔刀”西門厲只要存在一天,“劍莊”便永無寧日,他那兄嫂也永無法過一天安靜生活。
他知道,要是那一天西門厲找上了“劍莊”,他那虛弱的兄長一定會傷在西門厲的刀下。
夜色雖然黑,可是地上有雪,他不愁看不清楚。
默計路程,他走了差不多已經三里了,眼前就是一片疏林,光禿禿的枝椏在寒風中抖索、掙扎,不知道再挨多少個苦難的日子才能挺直地站立着,不知道再挨多少個苦難的日子才能不再遭風雪的襲擊。
不管多少個日子,它得支撐,得堅強地支撐,要是在這時候倒了下去,就永遠沒辦法再見着早春的陽光。
這片疏林依着一片山坡,林後的那座山沒多遠,可是挺陡,挺險峻。
稀疏疏的一片樹林,從樹林的這一邊,一眼可以看到樹林的那一邊。
山坡上,有一座屋頂還有一兩片積雪的小茅屋,圍着一圈竹籬。
雖然小了些,但是它座落在一個避風的所在,儘管孤獨,可是它很寧靜。
那紙糊的窗欞上透着燈光,讓人看在眼裏,心裏會產生一種暖和感,也產生一種嚮往。
儘管它小,儘管他孤獨,對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來説,它卻是無限温馨的一個所在。看看這座茅屋,想想片刻之後將要在這兒展開一場艱苦慘烈的搏鬥,將要使一人濺血,一人橫屍,卓慕秋不禁有點不忍。
卓慕秋已然穿過了那片疏林,再走兩三丈便抵達茅屋之前。
茅屋裏仍是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聲息。
再大的風。憑“魔刀”西門厲的一身修為,斷不會聽不見有人走近了這座茅屋。
那麼為什麼茅屋裏一點動靜沒有,燈仍亮着?卓慕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十三魔”中金如風等四人讓自己到這兒來找西門厲,無可諱言地是想借着西門厲那把“魔刀”除去自己。
西門厲既然選擇在這個地方跟金如風四人碰面,那是有意讓他們知道他的住處。
西門厲為什麼這樣做?那無非是想借金如風四人之口,把自己引到這兒來,也就是説西門厲料準的自己必來。
西門厲既然料準自己必來,那當然是一定有所準備,有所戒備。
那麼茅屋裏這寂靜,這燈光卓慕秋停了步,如今的距離還在茅屋兩丈以外。
他摒住呼吸,凝神在聽。
呼吸聲雖然小,可是對西門厲這一個功力高強的高手來説,不足以掩住他的行動。
卓慕秋緩緩地在呼氣,五十丈內沒有一點動靜。
茅屋近在三丈以內,自然也沒有動靜。
卓慕秋甚至沒聽見任何動物的呼吸聲,包含了人的呼吸在勺。他有點詫異,帶着詫異他邁了步,直向茅屋逼了過去。
茅屋的兩扇門,竹籬的兩扇柴扉,都關着。不知道茅屋那兩扇門是不是已經上了閂,竹籬這兩扇柴扉是虛掩的。
卓慕秋經驗歷練兩稱豐富,為防西門厲在竹籬兩扇柴扉上施手腳,他沒有用手去推,提起掌中短劍,用劍尖點向了兩扇柴扉。
“吱呀”一聲,兩扇柴扉開了。
這一聲“吱呀”,在這麼深的雪夜裏,在這避風的所在,聽起來聲音特別大,特別刺耳。
卓慕秋眉鋒一皺,他不願意讓這聲門響為自己招來突如其來的猝襲,以短劍護住周身要穴,提一口氣,-點腳便到了茅屋門前,短劍向前一遞,劍氣所至,砰然一聲茅屋兩扇門豁然大開,他連人帶劍撲了進去。
也只不過是砰然一響,接着什麼動靜都沒有了。
茅屋一明一暗,外頭這一間算廳堂,除了一張桌子外,別的什麼都沒有。
桌上點着一盞燈,燈蕊老長,由於沒有人修剪,直冒黑煙。
裏頭那間是卧房,一張桌子一張牀。
牀是張木板牀,被子弄成個被窩筒,可是裏頭並沒有睡人。
桌子緊挨着牀頭,上頭也放着一盞燈,也是燈蕊老長,直冒黑煙。
卓慕秋只一眼便已作了這種判斷。
西門厲上那兒去了?他不在這座茅屋裏麼?不!在!在那兒!卓慕秋突然右臂上舉,向着屋頂刺出一劍。
一聲金鐵交鳴,一聲輕笑,茅屋裏多了一個人。
西門厲從屋樑上落了下來,落在茅屋門口,正堵住門,他那把刀橫在胸前。俊逸,慘白,冷肅的一張臉上流露着一種詫異的笑意?“果然不愧‘神劍’,換個人誰也無法一劍把我逼下來。酒醒了麼?”
卓慕秋站在桌子邊,掌中短劍前指,劍尖指的是西門厲的眉心,他緩緩説道:“西門厲!你要想知‘劍莊’的劍術跟你‘魔刀’的刀法孰強孰弱,如今是一個合適而公平的機會。”
西門厲突然一聲輕嘆,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休説是人非了,就連那物也不屬於你了,你何必一再強替別人出頭?”
卓慕秋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神情,道:“我雖已經不是‘劍莊’的人了,可是我姓卓還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西門厲沉默了一下道:“平心而論,我本不想跟你為敵,甚至我還替你抱不平,你那哥哥霸佔了‘劍莊’產業,奪去了你的愛侶”
“住口!”卓慕秋陡然一聲冷喝,一劍刺出。
西門厲沒有出手,飄身退出了茅屋。
卓慕秋一步跟了出去,又是一劍遞出。
西門厲一閃退又躲了開去,道:“卓慕秋!幹嘛這麼大火氣,我還有話説。”
卓慕秋收劍不攻,冰冷説道:“翻弄口舌,這豈是丈夫行徑?”
西門厲道:“我知道,我説的是實情實話,你那哥哥如今正擁美人高卧,你卻徘徊在寒風雪夜裏,無家可歸”
卓慕秋道:“那是我卓家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西門厲道:“我只是為你不平,替你難受”
卓慕秋舉起掌中短劍。
西門厲連忙改口説道:“好!好!好!從現在起,我不再提你的傷心事就是,咱們談點別的吧”
卓慕秋目光一凝,道:“西門厲!你把我引到這裏來,意欲何為?”
西門厲倏然一笑,道:“你到這兒找我,又是為了什麼?”
卓慕秋動了動掌中短劍,道:“為了‘劍莊’的將來,特來跟你作殊死一搏。”
西門厲道:“這不就是了麼。我把你引到這兒來,當然也就是為了殺你!”
卓慕秋道:“那麼你為什麼避不交手,一再翻弄口舌”
西門厲道:“你想知道原因,我可以告訴你,第一,我在這兒等你,遠不如你上門找我煞氣來得重,我要避一避你的鋭鋒,等你煞氣略消,氣躁心浮時再出手”
卓慕秋道:“我不是個沒經驗的生手,恐怕你這番心思要白費了。”
“等等再看吧!”西門厲笑笑説道:“第二,我要勸你幾句,希望你能夠冷靜的想一想,殊死搏鬥不是鬧着玩兒的,兩個人之中一定要有一個倒在地上才能罷手,你要是沒把握殺了我,最好別逞強代人出頭,在沒動手之前離開這兒還來得及”
卓慕秋看了他一眼道:“你處心積慮要殺我。如今我來了,你難道會讓我走麼?”
西門厲道:“我當然會放你走,不過我是有條件的。”
卓慕秋道:“你有什麼條件?”
西門厲道:“你人可以走,把你的短劍留下來。”
卓慕秋倏然一笑道:“我明白了。我把短劍留給你,就等於我已在你‘魔刀’之下低了頭,你可以拿着我這把劍,向天下武林證明我敗在了你手下,可是?”
西門厲道;“不錯!你説得對,我正是這個意思,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
卓慕秋笑容一斂,道:“你告訴我放下這把劍之後,你還找不找‘劍莊’的麻煩?”
西門厲“哼”地一聲,道:“我要是答應你從此不犯‘劍莊’,你可以在我面前低頭,是不是?”
卓慕秋毅然點頭,道:“不錯!”
西門厲眉鋒一皺,道:“我懂了,你那兄長霸佔了‘劍莊’基業還奪了你的愛侶,對你是既不仁,又不義,你為什麼一再為他”
卓慕秋道:“畢竟他是我的一母所生同胞親兄弟,再説是我當年不辭而別,離家出走,如今不願回‘劍莊’去,並不是他不仁不義。我哥哥雖然會武,可是他長年為病魔纏身,身子虛弱,生就一付棉軟心腸,連只雞都不敢殺,他算不得武林中人,他要過的只是與世無爭,清靜平淡的日子,所以我不願有人打擾他們,更不願意讓他們投入武林是非漩渦。要是竟然有那避不掉的麻煩,我願以一身當之。”
西門厲縱聲大笑説道:“卓慕秋!你的犧牲是夠大的,可以當那兩字‘情聖’而無愧。你那哥哥霸佔了你該有一半的產業,奪了本該完全屬於你的美人,到頭來你反而願意捨命,去衞護他們過那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甜美日子,度量之大,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實在令人敬佩得很,要是讓你那哥哥知道當年跟如今的這幾件事,他應該羞煞愧死。讓我告訴你吧!你那當年的愛侶,自搖身一變而成為你的嫂子之後,對她的丈夫是情深愛厚,如膠似漆,白天依偎暖室,夜晚枕上成雙,享盡魚水之歡,嚐遍閨房之樂,早就把你忘得一乾二淨”
卓慕秋冰冷説道:“既為夫婦,本應如是。你説完了麼?”
西門厲道:“説完了。我想問你,難道你能無動於衷,難道你能忍能受?”
卓慕秋道:“你只告訴我一句話,你能不能不犯‘劍莊’?”
西門厲道:“不忙,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卓慕秋道:“什麼事?”
西門厲道:“別看你那嫂子如今跟你那哥哥像兩塊揉在一起的蜜糖似的,分都分不開。你哥哥畢竟虛弱病軀,精力有限,有一天你那嫂子會為她自己的人去打算,一旦她有苦悶日子過的時候,她會難耐寂寞,背棄你哥哥,來個紅杏出牆”
卓慕秋舉起了掌中短劍,道:“西門厲!沒想到你是個毫無丈夫氣概的碎嘴子,你是跟我放手一搏,還是爽爽快快的答我問話?”
西門厲目中厲芒一閃,道:“我可以放過你哥哥你那嫂子,不過得讓他們讓出‘劍莊’!”
卓慕秋搖頭説道,“那辦不到。‘劍莊’是卓家祖上留下來的基業,誰也不能出讓它!”
西門厲道:“你不是要你的兄嫂過那與世無爭,清靜平淡的日子麼?我願意把這一片山坡地跟這座小茅屋讓給他倆,這裏有山有水,可以栽花,也可以種菜”
卓慕秋道:“祖上留下來的基業,就是敵國之財富,也是不易不換的。”
西門厲道:“有件事恐怕你還不知道。”
卓慕秋道:“什麼事?”
西門厲道:“‘劍莊’的主人原來姓西門,並不姓卓。‘劍莊’並不是你卓家祖上遺留下來的,而是你父親從姓西門的人手裏奪過去的。”
卓慕秋倏然一笑,道:“照這麼説,‘劍莊’原該是你西門厲的?”
“不錯廣西門厲道:“我就是西門家的後人。”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普天之下,舉世之中,誰不知道‘劍莊’卓家”
西門厲道:“只有你那父親知道‘劍莊’本不是卓家的”
卓慕秋道:“我父親已經過世了。”
西門厲道:“所以説死無對證,害得我西門家有冤沒處訴。也幸虧他死得早,要不然這報應將不會只落在你兄弟頭上了。”
卓慕秋搖搖頭,道:“你不必再説什麼了,動手吧!只要你今夜能讓我倒在這片山坡上,‘劍莊’就是你了。”
西門厲微一點頭,道:“説得也是。不過我想兵不刃血就把你放倒在這片山坡上。”
卓慕秋道:“那恐怕辦不到。在沒有分出勝負之前,你我的機會是各佔一半。”
西門厲搖頭笑道:“不!跟你説了半天話後的如今,我可以説我已經有了十成把握,掌握了十分取勝的機會,你要是不信的話,你可以略略運氣試試。”
卓慕秋疑惑地暗暗運了運氣,不運氣還好,一運氣之後,頓覺真氣受阻,血脈不暢,身上有點痠軟無力之感。
他心頭猛地一震,臉色也為之一變。
西門厲笑了:“怎麼樣?是不是你連那一半機會也沒有了?”
卓慕秋剎時恢復平靜,他知道這時候再想閉穴已經是來不及了,心裏急躁徒然使情形更糟,他極力保持着平靜,緩緩説道:“西門厲!你在什麼時候做的手腳?”
西門厲陰陰一笑,道:“我只不過在那兩盞燈的燈油裏放了些東西”
卓慕秋突然想起茅屋裏那兩盞燈,乏人修剪,燈蕊老長,直冒黑煙,他心裏不由又震動了一下,道:“西門厲!你在油燈裏放了什麼?”
西門厲搖頭説道:“告訴你未必知道,那是一種失傳已久的東西,不,應該説那是一個從來沒有人到過,在虛無縹緲的地方的一種特產,你聽説過‘海角紅樓’?”
卓慕秋心裏猛又是一震,道:“這麼説你用的是‘龍涎香’?”
西門厲一怔,旋即笑道:“你的胸藴不差,居然一聽‘海角紅樓’,就馬上能聯想到‘龍涎香’”
卓慕秋道:“你既然能有‘龍涎香’,就該是‘海角紅樓’中人。”
“這個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是與不是,如今對你來説,那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了。要緊的是我現在揮刀進擊,你連個還手之力都沒有!”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世人知道‘海角紅樓’的不少,但知道它在什麼地方的卻沒有一個,此時此地我卓慕秋能遇上個來自‘海角紅樓’的人,可謂福緣深厚,榮幸之至。現在我也知道‘海角紅樓’為什麼不讓世人知道它在什麼地方,為什麼近百年來它的人只有一個你出現在武林中了,因為他們慣用鬼魅技倆,根本就見不得人。”
西門厲笑了,笑得好陰:“罵得好。罵得好。罵是既不痛又不癢,我不在乎,你儘管罵就是了。等你罵痛快,罵夠之後我再把刀插進你的心窩裏去。”
卓慕秋沒再罵,冷哼一聲,突然抖手揮出一劍。
西門厲仍不敢硬碰,一驚之後連忙閃身飄退。
卓慕秋抓住這個機會,強提一口氣,直往山坡上撲去。
西門厲一怔,旋即怪笑説道:“我説你怎麼還能出手,原來是如此啊!卓慕秋!你是走不了的。”
刀往前一遞,騰身掠起,連人帶刀化為匹練一條寒芒,直往卓慕秋後背射去。卓慕秋真氣受陽。血脈不暢。大大地影響下他的輕功身法,他還沒掠出兩丈便覺真氣不繼,渾身痠軟地一下落了地。
腳剛沾地,還沒站穩,背後金刃破風之聲襲到,沒奈何,暗一咬牙,極力又提一口真氣,霍然旋身,一劍揮出。
“當”地一聲,西門厲連人帶刀硬被他這一劍之威震了回去,而卓慕秋自己卻再也站立不穩了,兩個踉蹌之後一下坐在了泥地上。
只見西門厲目閃厲芒,滿臉殺氣,獰笑一聲道:“卓慕秋!中了‘海角紅樓”龍涎香’之後還能出手的,你算是頭一個。可惜你妄動真氣只能加速‘龍涎香’在你血脈中的運行,並救不了你的命。”
抬手出刀,舉步逼了過來。
卓慕秋暗一咬牙,要支撐着站起來,奈何他渾身痠軟,腦中昏昏,再也用不上力了。
西門厲逼近了,臉色猙獰可怖,道:“卓慕秋!別怨我,你那死去的父親作的孽,西門家的這筆血仇,我只有從你身上討回來。”
舉刀就要揮下。
就在這時候,一個清脆嬌美的話聲起自十餘丈外:“在這兒了。”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西門厲臉色陡然一變,翻腕收刀,鬼魅-般地騰掠而去。
卓慕秋強支撐着往語聲傳來處望去,只見十幾丈外一條嬌小紅影像隨風飄動一般地冉冉飄了過來。
他只看出那是穿一身紅的女子,那女子飄行之間足未沾地,接着他就再也支持不住,只覺眼皮重逾千斤,兩眼一合,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口口口
“魔刀”西門厲靜靜地站立在黑夜寒風中。
他面前是密林一片,密得幾乎透不進一點風去。
他面對着樹林,兩手直直地垂着,那把“魔刀”已歸了鞘。
這麼深的夜,這麼冷的天,他站在這片樹林前幹什麼?刀兒一般的寒風吹動着他的衣角,他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臉上沒有一點表情,跟尊石像似的。
突然,他兩眼之中閃漾起一種異樣光彩,那似乎是一種驚懼神色,好像密林之中,有什麼毒蛇猛獸要出來似的。
其實,“魔刀”西門厲又何懼什麼毒蛇猛獸。應該是比毒蛇猛獸還厲害,還兇惡的東西。至少它兇惡厲害的程度能讓“魔刀”西門厲畏懼。
就在這時,密林裏傳出一個冰冷話聲,那話聲不像出自人口,而像發自冰窟,聽進耳朵裏,能讓人機伶伶打個寒顫:“你要見我?”果然,西門厲機伶伶打了個寒顫,頭一低,恭謹説道:“是的,屬下有要事稟報少教主。”
林中人道:“什麼事?説吧。”
西門厲道:“稟少教主,‘海角紅樓’的人出現了。”
密林中“譁”地一聲枝葉響,林中人驚聲説道:“怎麼説?‘海角紅樓’的人出現了?”
西門厲道:“回少教主,是的。”
林中人道:“在什麼地方?”
西門厲道:“就在小山坡上那座茅屋前。”
林中人道:“這麼説你沒能殺死卓慕秋?”
西門厲道:“卓慕秋中了‘龍涎香’之後,經屬下一陣拖延,他已不支倒地,屬下正要把少教主的寶刀插進他的心窩要害,‘海角紅樓’的人適時出現,屬下只有舍了卓慕秋,趕快回來報與少教主知道。”
林中人冷然説道:“白費了我一番心血”
西門厲機伶一顫,頭垂得更低:“屬下該死。”
林中人道:“你本就該死。你可知道卓慕秋是我唯一的勁敵,是我唯一的障礙?”
西門厲道:“屬下知道。無如屬下怕‘海角紅樓’的人一旦發現‘龍涎香’之後,會很快地找到卓不凡”
林中人道:“卓不凡已經死了,而且已經人了土。”
西門厲道:“屬下知道,只是‘劍莊’永遠是存在的。”
林中人沉默了一下,然後説道:“我明白了,你是害怕‘海角紅樓’的人找上‘劍莊’,壞了我的大事?”
西門厲道:“是的,屬下正是這個意思。”
林中人冷冷一聲道:“那麼你為什麼不在把我的刀插進卓慕秋的心窩之後再回刀自殺,這樣卓慕秋死了,我的障礙除了,‘魔刀’西門厲死了,那使用‘龍涎香’的人也死了,一點線索沒有,‘海角紅樓’的人何處再找‘劍莊’去?”
西門厲道:“這個,屬下沒有想到”
林中人冷冷一聲道:“你一時疏忽,卻很可能導致我多年的心血完全付諸東流,卓家的人我不過只逼死了一個卓不凡,其他的人還在,東西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你説叫我拿什麼回去見老教主?”
西門厲顫聲説道:“屬下知罪,屬下該死。”
林中人話鋒忽轉,道:“你怎麼知道那人是‘海角紅樓’的人?”
西門厲道:“屬下看見一個女子,那女子穿着一身紅,直向茅屋奔來,她足不沾地,隨風飄行,口中並呼‘龍涎香’”
林中人詫聲説道:“‘海角紅樓’一直在虛無縹緲之間,沒人知道它的所在,近百年來也只有卓不凡一人去過。卓不凡逃回來之後,也一直沒見‘海角紅樓’的人追來找他,怎麼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了‘海角紅樓’的人”
西門厲道:“照這麼説來,那紅衣女子確是‘海角紅樓’的人了。”
林中人道:“照你的描述,那女子的穿着跟輕功身法,以及她口中頻呼‘龍涎香’,確像是卓不凡所説‘海角紅樓’的人。”
西門厲道:“那麼少教主打算怎麼應付?”
林中人道:“那女子一定會看見卓慕秋,她不會見死不救,救了卓慕秋之後,一定會從卓慕秋口中獲知那使用‘龍涎香’的人;為防她把握這條線索追查‘龍涎香’的來處,我只有咬牙斬斷這條線索,我的意思你明白麼?”
西門厲機伶暴顫,道:“回少教主,屬下明白。只是少教主斬斷這條線索之後,那‘魔刀’西門厲”
林中人道:“‘魔刀’西門厲從此便算死了,不久之後另一個比西門厲還要厲害的人會出現在武林之中。”
西門厲一躬身,道:“是!”
密林之中射出一道光華,一閃沒人了西門厲的胸膛,西門厲身軀一震,往後退了一步。
林中人道;“你還有一盞熱茶的工夫,去吧!找一個合適的地方。”
西門厲頭沒抬,顫聲説道:“謝少教主慈悲。”
轉身飛掠而去。
密林之中,這時響起了一陣冰冷陰森、懾人心神的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