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界橋。
絕壁之下,深有千尋,此刻,更是雲霧瀰漫,遙不見底,只是偶而在濛濛的山氣飄忽中,露出一些模糊的巖尖石筍,但是,這,卻更增加了這所窄長吊橋的驚險與搖盪,令人目眩頭暈,不寒而慄。
楚雲停住腳步,凝望橋的那端,大漠屠手庫司、狐偃羅漢嚴笑天、快刀三郎季鎧等人,已站成三個方向衞侍於側。
狐偃羅漢回頭望望已逐漸行近的眾人,低沉的道:“夥汁,假如俺是你,俺就會將那姓奚的小子宰掉!”
楚雲將長衫之袖一挽,淡淡的道:“很多時候,人很可憐,因為他們甚至不認識自己,不明白自己,老兄,你説是麼?”
大羅漢小眼睛眨了幾下,剛想説話,又忽然急促的改口道:“夥計,黎丫頭片子來了……”
楚雲沒有回頭,將雙手環抱胸前,大羅漢知機而退,在挪腿前又悄補了一句:“俺説夥計,可別難為黎丫頭啊!”
於是,片刻間——
一陣淡雅而幽遠的白蘭花香味,已輕輕傳入楚雲鼻管之中,這香味多迷人,多雋永,而又睽違已達九十個日子了啊……
隔得極近,那柔軟而窈窕的身軀,那令楚雲魂縈夢繫的韻息,那温熱而親切的熨貼,話聲幽幽響起:“雲……你……你原諒我……一切事我都被瞞着……求求你,原諒我……”
楚雲仍然沒有回頭,他目光悽迷,口裏卻生硬的道:“為什麼丟棄我與你的‘心印’?為什麼以那種姿態與姓奚的出來見我?為什麼整日陪伴着他?為什麼你的父母競似以半子那樣對待姓奚的?為什麼你答允要我以與姓奚的比鬥來取得求親的資格?為什麼?為什麼?”
他不待身後的人兒回答,又憤怒的道:“我歷盡山重路遙,千里奔波來到大洪山,在大廳上,我忍了多少閒氣,受了多少委屈,但是,我得到的是什麼?我享有的是什麼?是你在‘歸來峯’上的凝眸相待?不,是大洪山上下對我的熱切歡迎?不,是羞辱、是醜惡、是失望、是痛苦,罷了,黎嬙,你不用對我歉疚,更無庸感到不安,我來是我,去仍是我,眼前一戰,我認了,也為你我往昔的一段情誼留個紀念,去罷,黎嬙,到姓奚的那裏去,你永遠記住我的一句話。我要你的全部,否則,寧可全夫。”
黎嬙站在楚雲身後。四肢可怕的痙攣着,一張俏臉兒白得如紙,她兩隻眼睛,充滿了淚水,卻毫不閃眨的瞪視着楚雲,雖然,她只能看到楚雲的側面,半晌,她哀哀的出聲道:“你……你……楚雲……你……你聽我的解釋
楚雲忽然舉步行去,悠悠的道:“我原不該得到,因此,我是應該失去……”
一陣極度的空虛與痛懷,像魔鬼一樣襲擊着黎嬙,她感到天旋地轉,彷彿宇宙在剎那間沉淪,而就在她滿眼暈黑的倒下時,已被趕到的鬼狐子黎奇一把抱住!
隨着,黎老夫人也顫巍巍的踉蹌行到,她將昏絕過去,氣息如絲的黎嬙緊緊摟過,老淚盈盈,卻抖索着難出一語。
鬼狐子黎奇面色鐵青,他趕上前去,憤怒的道:“楚盟主,請問閣下對小女説了些什麼?”
楚雲行至橋邊,仍舊不回頭,冷漠的道:“在下只告訴令媛,難得全部,寧可全失。”
鬼狐子黎奇滿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他雙目盡赤的道:“楚盟主,假如馥兒有個三長兩短,閣下除非將大洪山上下全然殺絕,否則,老夫誓不與你甘休!”
這時大漠屠手庫司已緊跟上來,他聞言之下,冷笑道:“黎大當家,尊駕便以為吾等做不到麼?”
鬼狐子黎奇霍然轉身,面對大漠屠手,神色兇厲,煞氣橫溢,而就在此刻,左拐子宋邦又急步奔來拉着黎奇注後行去,邊焦慮的道:“大哥,好説歹説,別人遠來是客,我們總不能失去地主的風範,一切還是多容忍一些為要……”
五嶽一劍班滄,這時亦急忙幫着宋邦勸解鬼狐子,百花仙子趙媛卻面上變色的與黎氏夫人在照料着黎嬙,一邊不時怒目瞪視着楚雲。
青衫奚樵率子匆匆探視了黎嬙一下,已氣沖沖的向楚雲奔來,尤其是金蝗飛芙奚瑜,更是咬牙切齒,滿臉悲痛之色,二人腳步尚未停穩,金蝗飛美奚瑜已暴怒的吼道:“楚雲,你這樣也算一個盟主的氣度麼?如此折辱一位女孩子,也稱得上是英雄好漢麼?呸,我都為你羞恥!”
楚雲還沒有回答,大漠屠手庫司已厲聲道:“乳臭小子,井底之蛙,憑你這幾句狗屁,今日你已斷難超生!”
青衫奚樵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朋友,只怕這句話應該由老夫口中説了才對。”
一聲狂笑起處,金雕盟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已生冷的接道:“姓奚的,本環主便首先接下!”
像個滾動的水缸一樣——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在旁狼嚎似的大叫道:“想動手麼?正好與本莊主較量一番!”
狐偃羅漢齜了齜牙,皮笑肉不動的道:“嗯,諸葛圖,你這條老命還是交給俺老嚴的好,包管直送你你下十八層地獄!”
天狼冷剛拍了拍手,陰森森的道:“哪一位有興趣?咱們現在就將這條命放在鬼門關上玩玩。”
左拐子宋邦又已匆匆的趕回,連連勸着雙方!
“唉,唉,各位都是貴賓,何苦傷了和氣?根本就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嘛,這樣到叫吾等做主人的為難了……”
苦伶悲者關宿生亦向天狼冷剛沉和的勸道:“冷環主,此時此地,實不宜動怒生氣,看開一步,什麼事都會談得多……”
大刀鐵戟亦勸開大漠屠手及狐偃羅漢二人,正在這空氣中充滿了火藥氣味的時候,楚雲已緩緩回身,冷清的道:“金雕所屬,排立右側。”
他又反常的,極度温文的向金蝗飛芙一抱拳,道:“奚兄,橋上請。”
金蝗飛芙奚瑜唰的脱去長衫,露出一身同色同式的銀白色衣釦緊身衣來,帶着深沉仇恨的道:“奚某已經期待很久了。”
青衫奚樵滿臉自信之色,他搖搖頭道:“瑜兒,對方已經如此,吾兒不須留情,下絕手!”
金蝗飛芙奚瑜答應一聲,又向正往這邊行來的鬼狐子黎奇等人躬身一揖,己拔空而起,他那碩長的身形適才躍高一丈,竟似一條蟒蛇般在空中蜿蜒翻伸,像是緩慢,卻又快速至極的再度上升了五丈有餘!
這一手輕功絕技的顯露,正是武林中久已失傳的身法:“神蟒騰龍”!
於是,一陣滿堂彩聲如春雷般突然暴出,青衫奚樵面有得色,撫掌微笑,這時,一個儒衣文士已輕輕移向他的身邊。
青衫奚樵轉目一瞧,頷首道:“班兄,小兒這一手淺陋之技,班兄認為如何?”
這儒衣文士,果然正是五嶽一劍班滄,他面帶重憂,強顏笑道:“前輩少君,身手果是超絕精湛,在眼前年青的一輩中,可算是翹楚之材了。”
青衫奚樵高興的笑道:“班兄過譽了,呵呵,小兒今後尚得請班兄在劍術上多加提攜指教才是……”
眼前——
三方面的人馬,都已經圍成了一個半圓形站好——金雕盟上下全部立於橋之右側,金蝗飛芙奚瑜已快捷而輕靈的站在兩界橋的吊索上,迎風搖擺,驚險無比。
楚雲回頭望了眾人一眼,緩緩啓步,行向橋上。
五嶽一劍嘆了口氣,道:“前輩客氣了,前輩,在下有一言,卻不知是否問得?”
青衫奚樵連忙點頭道:“自然問得,斑兄號稱五嶽一劍,乃中原武林之第一劍士,呵呵,奚某尚得多請教益呢……”
班滄低沉的道:“那麼,在下便唐突了,前輩,前輩認為,在下一身所學,較之前輩少君如何?”
青衫奚樵聞言之下,有些怔愣的看着班滄,迷惑的道:“班兄名震天下,威揚四海,尤其手中之劍,更為精絕神妙,老實説,小兒藝業雖然不弱,但是比起班兄,卻相差太遠……”
五嶽一劍憂戚的道:“前輩,在下也老實説,在下憑手中之劍,自闖蕩江湖以來,便是少逢對手,不過,在下卻非楚盟主之敵!”
青衫奚樵呆了一呆,懷疑的道:“不見得吧?聞説那浪子楚雲身手雖是超絕,卻也不是會到達何等驚人地步,小兒幼傳家學,已盡得其中神髓,老夫想總不可能差到哪裏,而且,班兄奇技,盡人俱知,又怎會敗於楚雲?”
五嶽一劍雙眉緊皺,搖頭道:“前輩,在下言止於此,信與不信,全在前輩,前輩方才不該令少君於動武之時下絕手,因為惹怒對方,則食此惡果者必為前輩少君無疑,老實説,眼前立於此處之人,武林高手名士甚多,但是,卻決無一人能力敵楚盟主,自然,這也包括了前輩本人在內!”
五嶽一劍此言甫罷,已轉身行去,留下青衫奚樵久久怔立當地,他凝望前方,神色在逐漸轉變——
兩界橋上。
楚雲平穩的躍上橋右側的鋼索,一陣山風吹來,他身軀搖晃一了下,金蝗飛芙奚瑜已冷冷的喝道:“姓楚的,你出手吧。”
楚雲迎着強冷的山風,淡淡的道:“奚兄,可知道此橋之名?”
奚瑜不屑的道:“難道閣下忘了?這叫兩界橋。”
楚雲右手向空中折了一下——極難看出是代表着什麼意義,然後,他道:“兩界,一是陽關,一是幽冥,奚兄願過陽關,抑是願赴幽冥?”
金蝗飛芙奚瑜不耐的叫道:“姓楚的,幽冥地獄,正是你該去的地方,當然,奚少爺會在明年今日與馥妹妹為你祭悼一下,也算忘不了閣下有此橋比鬥爭雄的一番勇氣!”
楚雲的身軀又被山風吹拂得晃了兩下,他微微一笑道:“罷了,奚兄,用何種方式比鬥?到何種程度定輸贏?”
金蝗飛芙奚瑜伸入身懷,向外一抖,一條長約六尺,金光閃爍的鞭形武器已現了出來,這條兵器,仔細看去,全為米粒大小的金屬所連組嵌合,鞭首尚有一枚拳大圓球,粗粗一瞧,卻看不出其中奧妙所在。
楚雲輕淡的道:“奚少俠,請!”
金蝗飛芙奚瑜腳尖一勾,整個身軀已自鋼索之頂倒翻而下,在空中一個晃盪,又猝然射向敵人而去!
楚雲雙掌一拍,向下猛地一壓,像一抹流虹,倏忽穿空而起,高達七丈有奇!
在空中似一頭大鳥般旋迴了五圈,他那瘦削的身軀己如雷神的虎錘,帶着無比的威力凌空撲來!
這時,金蝗飛芙奚瑜方才站穩了腳步!
楚雲的來勢兇猛而凌厲,有斷石裂碑之勁,拔山移鼎之威,呼轟的罡氣才自卷蕩,奚瑜已神色大變的惶然移身閃躲。
正是,大凡兩個武林高手較鬥,不一定非要經過長久的鏖戰,往往只須短暫的三招兩式,便可以約略估計出對方功力的深淺,更可測定自己應付的能力是否足以勝任,而此際,金蝗飛芙奚瑜已經在驚懼了,楚雲的身手、功力、招式,奚瑜只要一個回合就已明白;他自己相差得太遠了,除非發生奇蹟,否則,只怕勝數渺茫……
於是——
奚瑜的身形剛剛挪起,整座吊橋已被楚雲渾厚的掌風震得猛烈的搖晃起來,甚至還帶着“咯吱”的響聲!
一個騰身,藉着一口在體內流匯澎湃的真氣,楚雲的身軀又彷彿飄遊在空氣之中,與山風融為一體美妙浮起。
當腳下景物在他的再度撲擊前轉動之時,楚雲已經一眼看到一張含怨帶淚的臉蛋,尤其是,那雙美麗的,朦朧的,似夢似海的丹鳳眼兒!
像捱了一棒,他的身形猛然一滯,有些呆板欠靈的落了下來,而一條金光閃閃的鞭帶,卻已乘隙卷掃而到!
驀然彈起,腳尖在掉來的鞭帶上輕輕一點,楚雲的黑色長衫在強烈的山風裏飛舞,他已似一頭自九天之上穿雲而出的雄雕,那麼昂厲,那麼威武的穿過吊橋的鋼索,站落到另一邊來。
金蝗飛芙奚瑜清叱一聲,銀白色的緊身衣在中天的陽光下閃起一抹光彩,手中的金鞭帶如一條蠕動抖顫的蟒蛇,隨着他的軀體橫過橋身,在呼嘯的破空尖響中,狂風暴雨般抽擊向楚雲丹田下盤。
吊撐這個長橋的鋼索,約有兒臂粗細,足足有一個成人的腳板一半的寬度,因此,在這上面移動奔掠,除了要有鎮定的心神,清晰的目光,超絕的輕身之木,最主要的,在面臨深壑絕壁之下,尚要有過人的膽量與適當的平衡力,在每一閃挪,每一衝擊之下,也只能用腳尖為之行動!
於是,楚雲的兩隻足尖,在潮濕而潤滑的鋼索上輕輕一轉,他已奇妙無比的順着鋼索溜出七尺多外,閃耀的金色鞭帶,稍差幾分的虛空而過。
金蝗飛芙奚瑜用力過猛雙腳沾立到鋼索的剎那,已急劇的搖擺了一下,但是,他卻藉着身形的搖晃之勢,右手五指猝然一按手中兵器把柄上的暗簧,那金色鞭帶頂端上的拳大的圓球,已滴溜溜的劃過一道弧線,直奔楚雲而去:“又是暗器!”
楚雲一雙濃黑的眉毛微微一皺,目光凝注那枚圓球於空中劃了一道半弧,奇妙的飛回之際,他已準確的將這枚圓球接到手中。
楚雲迎着一陣吹來的山風,腦子裏急快的閃過一個意念:“對方那枚圓球難道就只有這麼一點兒奧妙麼?不,其中定然包含了不為人知的陰毒手法!”
意念一動,金蝗飛芙奚瑜又已掠身向前,他那張原本俊逸的面孔,這時緊繃得沒有一絲表情,那眼睛,閃射着狠毒而妒恨的光彩,像一條蛇在噬人之前昂着頭的形態。
岸上——
觀戰的客人,除了金雕盟這一方面,幾乎都已將一顆心提到喉腔,左拐子宋邦正與嶽一劍及銀青雙龍等人站在一道,他這時下意識的摸了摸面孔上的那道創疤,緊張的道:“班兄,楚盟主長劍尚未亮出,可見他直到目前還沒有施展辣手,奚家賢侄卻幾乎動了真功夫了……”
五嶽一劍淡然一笑,道:“不錯。”
“那麼!”左拐子宋邦又道:“此戰結果,老夫認為奚家賢侄勝望渺茫……”
五嶽一劍無動於衷的道:“同是年青人,這位奚少兄的氣度風範卻較楚兄相差得不可以道里計了,老實説,在下對他印象極為惡劣,假如不是看在大洪山的面上,在下也想與他比試一番,哼,這場較鬥,在下認為,像奚少兄這種身手,再加上十個八個還差不多。”
左拐子忙低聲道:“好了,班兄別再給老夫惹麻煩了,上次在大柳坪,閣下與本山白煞詹如龍一戰,弄得老夫費了不少唇舌才將這位把弟勸走,這次動上手,可不是存心給我老夫下不了台麼?”
五嶽一劍淡淡一哂,閉口不言,金雕盟這邊,此時卻輕鬆得很,大漠屠手與狐偃羅漢尚有興致在低聲談笑,天狼冷剛卻正在與狂鷹彭馬研討楚雲目下未施煞手的動機,金髯客掌力悄然站到後面,幫着繫心雕仇浩暗中調度各手下,準備必要時應變……
百花仙子與黎氏老夫人,雙雙攙扶着黎嬙,這位姑娘,到現在為止,臉上依然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心情惡劣到了極點,什麼都不想,什麼也想不起來,在她心中,在她胸裏,只有一個念頭,若失去那人,她會以生命去做無言的申訴報復……
百花仙子趙媛悄聲對黎老夫人嘀咕:“姐姐,這姓楚的好大的架子,好烈的脾氣,哼,我看他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驚人功夫嘛,可恨小馥這丫頭卻那樣死心塌地……”
黎老夫人偷愉看了站在旁邊的,面孔鐵青的鬼狐子黎奇一眼,嘆了口氣:“唉,丫頭大了,她的心事我這為孃的有時候也揣摸不出來……”
百花仙子趙媛瞧了瞧正緊張得雙目圓睜,呼吸急促的青衫奚樵,正要回答,鬼狐子黎奇已忽然一跺腳,沉重的道:“不好,楚雲要使煞手了!”
無數雙目光急忙投向兩界橋上,而隨着各人目光的凝注,一片急劇的,強烈的,震人心絃的“叮噹”之聲響了起來。
在兩界橋上,在那代表着兩個世界分野的鋼索之上——
金蝗飛芙奚瑜左手拉着兩枚圓球,右手揮舞那條金色鞭帶,身形起落如飛,縱橫似電,時如神龍騰雲,時如角蚊戲浪。時如白鳥掠波,時如巧燕穿梁,左手的圓球在他身形的翻騰奔掠下響起一片清脆而緊急的叮噹之聲,奪人心神,凌猛無匹。
楚雲的黑色長衫卻飄舞得更急了,更厲了,似一尊黑色的魔神,在虛無中隱現,在長風濃霧裏呼嘯,在幽冥與白日的關界邊緣遊移,自每一個小小的間隙,自每一分寸的空氣中,自蕩漠的距離裏,自每一雙在瞳孔的晶球追懾不成之下,做着最為快捷與驚險的穿掠攻拒,這些,己幾乎不是一個“人”的本能所可以達到的境界了!像閃電,亦似雷擊!
驀然——
楚雲石破天驚的長嘯一聲,在好淒厲尖鋭得足可裂石碎金的嘯音如被驟然斬斷似的中止之剎那,像煞極西的電光在憤怒的天神手下猛拋,一溜耀目而晶瑩的寒芒已猝然自令人難以揣測的角度位置暴射而出!
青衫奚樵大叫一聲:“瑜兒小心!”
天狼冷剛亦同時暴吼:“盟主,斬絕!”
同樣的時間,迥異的四個字,適才在兩人人舌尖上滾動,在那寒光驟閃之下,金蝗飛芙奚瑜已亡命般斜掠兩丈。
倏射的森森光彩,驀而又幻為星芒萬千,月弧滿天,自每一個方向,自天上地下,自四面八方,溜瀉湧排向奚瑜四周!
金蝗飛芙奚瑜面色已是全變,他似呻吟般吼喝了一聲,如老蟒揉滑,盤旋着升人空中,手上的金色鞭帶飛舞,上下掃卷,光輝映射裏,已險險衝破周遭的銀星弧芒,突破而出!
一絲冷澀的苦笑浮在楚雲唇角,但是,假如我們看得仔細,瞧得深刻,我們便可以明白,他這抹苦笑裏實在含藴有多少殘酷的成份!
於是——
苦心黑龍的窄狹劍鋒驀然似騰雲欲飛般“嗡”然急顫,在一大蓬迸濺的寒星中,尖鋭的劍端已經神鬼莫測的再度閃到,直達金蝗飛芙喉前三寸!
金蝗飛芙奚瑜做夢也想不到,在他家傳的絕話“金龍九絞”之下,敵人猶能突破他的重重防守,自虛無中長驅直入。
他面孔慘白,真氣猛然下壓,頎長的身軀急急落向橋上鋼索,右臂隨着他的去勢,自各各角度奇妙的出擊,卷、砸、纏、絞、拉、扯,在他自空中下降到鋼索之上這短暫的空間與時間裏,這位武林中亦是頗負盛名的金蝗飛芙,已電光石火般速速施出了七招九式共成三十鞭!
楚雲雙臂分向左右展開,於是,他有如一片雲彩輕輕飄出,在空中一個大翻滾,閃耀的劍光已於瞬息間與他的身軀融為一體,像煞一股烈日中突然射出的毫光,以無可比擬的速度,周遭迸濺着明滅不定的晶瑩星點,長射而至!
在岸上,鬼狐子黎奇已神色倏變,脱日驚呼:“身劍合一!”
青衫奚樵卻彷彿焦雷擊頂,踉蹌退出兩步,他身後的諸葛圖尚未及前往攙扶,他已悲傷的低叫道:“完了,瑜兒休也!”
時間宛如在剎那間停頓,每個人的呼吸都似變得加倍的粗重,而在兩界橋那生死界線分野的鋼索上——
金蝗飛芙奚瑜大叫一聲,左手圓球脱手飛出,腰際用力一扭,竄向鋼索下面。
那如一條滾桶似的銀光,在空中略一盤繞,筆直射來,所經之處,四周的空氣紛紛激盪波散,旋動成渦,一陣陣尖鋭得足能刺破人們耳膜的破空摩擦之聲,變似追魂使者的號陶,如此令人難以忘懷的迴盪四周!
於是——
那枚亦做金色的拳大圓球,在甫面激盪的劍氣接觸之時,已“嘭”的一聲震散,一團濃厚的紅色霧氣籠罩瀰漫下,其中更夾雜亮晶晶的千萬細小飛針,威力方圓,竟達三丈左右!
那股急速而來的銀芒毫光,忽然像被人蹴了一腳似的猛而往下一沉,圍繞的劍氣亦陡然消散了不少,但是,這滾桶般的精芒卻在微窒之下,突破了紅霧針雨,如一條橫天長虹,在陽光下映出幻影絢麗,再刺敵人。
金蝗飛芙這時正以美妙的姿勢,自鋼索之下險險翻上,對方凌厲的攻擊尚隔着尋丈之遙,他已覺得寒氣逼膚,口鼻俱窒,幾乎立足不穩,在此刻,他已來不及提氣再做其他圜轉了!
千鈞一髮中,他猛然往右側俯身,左手倏揮,急劈而出,右手一抖一拋,那柄金色鞭帶,已全部在轉眼間崩散,像一片金砂,飛濺向正在急速接近的毫光而去!
於是——
金砂如蝗,紛飛四射,銀芒似虹,浩飛吞日、在翻滾的氣流中,在人們目不暇接的閃掠下,在山風的呼嘯內,在兩界橋的搖晃裏,“嗤”的一聲裂帛之聲傳來,冷電轉折衝起,金蝗飛芙自肩至肋,已被劃開一條尺許長的血槽,皮肉翻卷,鮮血淋漓!
沖天升起的,如滾桶長龍般的光輝,倏而在空中消斂。
又現出楚雲那黑衫飄舞有如魔神般的形像來,這魔像,毫不稍息的電射而下,照面之間,已是狂風暴雨般三十餘劍,日月變色的怒劈奚瑜!
一聲痛苦悲憤得如位血似的狂吼出自青衫奚樵口中,他已奮不顧身的向橋頭衝來!——
半聲狂笑悠起,大漠屠手像鬼魅般攔截路中,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怒罵一句,正待協助其師叔硬闖,天狼冷剛與狐偃羅漢已從兩邊夾阻而上,紫心雕仇浩一拂大袖,森冷的道:“生死有命,準敢插手?”
各人的行動經過,都是剎那間事,兩界橋的鋼索上,那像銀河迸散般的三十餘劍,已兇猛的罩落!
銀白色的衣屑,夾雜着血紅色的血肉四濺,一聲悠長而淒厲的慘叫出自金蝗飛芙口中,他已似一塊殞石般自橋側鋼索上跌落,墜入橋下萬切幽渺的深澗!
鬼狐子黎奇目瞪口呆,怔在當地,百花仙子與黎氏夫人神色驚懼慘白,手足無措,黎嬙卻緊閉雙眼淚流如泉……
左拐子宋邦嘆息一聲,於是——
當他這聲嘆息的尾韻尚在空中迴繞,吊橋鋼索上的楚雲緊隨着奚瑜墜落的身形急飛下去!
黎嬙在看到楚雲跳向橋下的剎那,已尖鋭悽怖的哀號一聲,一大口鮮血狂噴而出,那窈窕的身軀已毫無知覺的軟軟倒下。
像長空大地驀然翻轉,像海水漲空,日月殞落,瞬息之間,所有的人全部如受雷殛般呆怔成痴!
於是——
黑色的衣衫在雲霧裏飄飛,逐漸隱沒,於是,在眾人的神智尚未完全恢復,一道神龍似的毫光已忽然排開霧氣,長射橋端,一個旋迴,落在地下。
地下——
楚雲淡漠的站着,苦心黑龍的鋒刃在輕眨着冷眼,他的面前,金蝗飛芙瑜有如一堆死肉般躺在那裏,混身上下,衣衫破碎不堪,髻發披散,血跡斑斑,但是,嗯,卻尚在輕微的蠕動……
青衫奚樵大叫一聲,撲向他的兒子,不顧一切的將奚瑜抱在懷中,全身顫抖,幾不能言。
楚雲看得出奚樵雙目中所含藴的淚光,更看得出他眼睛裏射出的舐犢之情,這英雄的淚,父子的情是最真摯單純不過的,是無法偽裝的,也是天下最為深刻的。
大家都呆在那裏,神色迷惘而炫惑——
楚雲冷冷一笑,歸劍入鞘,卡簧的清脆一響,使每個人如夢初覺,金雕盟的豪士們己驀然歡呼震天,齊齊湧向他們的盟主。
大洪山各堂各舵的首要人物,也大多面露欣慰之色,含笑互視,鬼狐子黎奇急忙大步趕向青衫奚樵父子處,關切的問道:“奚老弟,賢侄傷勢如何?可有生命危險?”
青衫奚樵抬頭望着黎奇,目藴淚光,沉重的道:“大哥,瑜兒全身上下,雖然傷痕累累,卻盡屬皮肉之傷,不至危及生命……這楚雲可以堂皇的理由殺他的……”
鬼狐子黎奇嘆了口氣,道:“愚兄道楚雲心狠手辣慣了,為人行事必定趕盡殺絕,不留餘地,唉,想不到……想不到他的胸懷競是如此寬大……”
左拐子宋邦已陪着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叫來了四名大洪山勇士,抬着一乘軟兜,先謹慎的將金蝗飛芙奚瑜抬了出去。
黎嬙仍然昏迷未醒,唇角鮮紅的血跡殷然,黎氏夫人老淚橫溢,正在手忙腳亂的與百花仙子為黎嬙搓揉度氣……”
大洪山三堂之首——萬喜堂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大步行向楚雲身旁,一伸大拇指,誠摯的道:“楚盟主,本座不僅敬佩閣下的超凡神技,更崇仰閣下的仁恕之道,浪子浪子,關宿生服了!”
楚雲的面色有着一絲不太明顯的頹白,他強顏一笑,低沉的道:“關堂主過譽了,在下雙手血腥已經沾染大多,在可能範圍之內,在下想,還是以恕道為本最佳,其實,為人就須如此,又哪裏談得上崇仰二字。”
狐偃羅漢撇子撇嘴,不服的道:“哼,假如是我,他孃的就非活剝了這跋扈小子不可,夥計,你剛才實在犯不上為這小子冒那麼大的危險……”
大漠屠手亦道:“盟主,在盟主縱身下橋的那一剎間,本環主幾乎暈了過去,唉,太划不來了,太冒險了……”
楚雲淡淡的一笑,目光瞥處,已經望見昏倒在黎氏夫人懷中的人幾,他心頭一陣出奇的絞痛,冷汗涔涔而淌,於是,當他尚未啓齒詢問這一切經過的時候,百花仙子趙媛已杏眼圓睜的立身而起,有如一頭雌虎般向這邊行來。
“現在。”楚雲衰弱的搖搖頭,語聲沙啞的道:“有麻煩來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