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之後。
皖鄂交界處的柳樹關。
三乘風塵僕僕,卻神駿昂揚的鐵騎,放緩了速度,慢慢通過城門,進入這座周圍築有高大城墩的市鎮中。
這柳樹關因為地處皖鄂交界,位置適中,歷代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這多年來因為承平慣了,已看不到一點兒戰爭干戈的氣象,只見店鋪林立,行人摩肩擦踵,熙來攘往,十分繁榮熱鬧。
現在,騎馬在街道上走,就未免有點拘束難行了,為首的楚雲回頭招呼了一聲,二個人立即翻身下馬,牽着繮繩緩緩向前行去。
大漠屠手皺皺那濃眉,低聲道:“老狼,這個破關可熱鬧得很嘛,人來人往的,不知道都他媽在忙些什麼玩意?”
天狼冷剛抿抿嘴,道:“別上。這就是城坐風光。”
來到一家氣派堂皇的酒樓之前,楚雲止步笑道:“二位,可有興趣上去喝點麼?”
天狼冷剛向這家酒樓打量了一下,喝,雙層樓房,硃紅的攔幹,裏裏外外油漆得乾淨雪亮,店小二穿梭來往,端
灑叫菜,金晃晃的大招牌,上面篆刻着“千英樓”三個大字,夠得上場面了。
大漠屠手嚥了口唾沫,道:“快午時了,先打個尖喝兩杯也不錯。”
楚雲向裏一望,樓下襬着的三十來張紅亮的桃心木桌子已差不多坐滿了,他正在猶豫,一個大塊頭堂棺已滿面堆笑的跑了出來,哈着腰道:“三位爺,快往裏請。”
一看楚雲的神色,這大個跑堂又忙着道:“樓上可清雅得很哩,下面是專門賣小吃點心的,嘿嘿,打發打發一些急着趕路的客人,三位爺怎能和他們坐在一起,小牛哇,快來把爺兒們的坐騎牽到廄裏侍候去。”
説到後句,他己伸長了脖子,唾沫星子亂飛的向店裏吼了起來。
楚雲淡淡一哂,舉步行人店裏,上了樓,嗯,可還真不錯,除了幾付用盆景遮擋的雅座外,都是一問間隔着的小房,三人挑了兩盆松尾藤後面的座頭,點了幾樣酒菜,舒適的各自落座,由這裏,正可以往下看到熱鬧的大街。
天狼冷剛用手揉了揉臉,道:“不曉得他們到了沒有?”
楚雲正望着大街,口裏説道:“到明天落日時分,才是一月之未,很難講他們是否來了。”
大漠屠手喝了口店小二方才端來的清茶,吐了口氣道:“盟主,吾等是否明日即向大洪山進發?”
楚雲頷首道:“計劃如此,假如太晚了,後天一早去也行,反正時間上錯不了,副盟主與嚴大哥他們,在下已經囑咐過他們,在到達以後,於留居客棧外蓋上本盟標記,以便尋找聯絡,晚上你們可以去找找看。”
大漠屠手正要説話,一陣隱隱的大笑已自間隔住的小房裏傳了出來,笑聲尚夾雜着女人的哆音與尖叫。
楚雲劍眉微蹩,沒有作聲,大漠屠手已眨着眼道:“嘿,這酒樓裏還可以叫妞兒呀,這位仁兄大約又樂不可支了,你聽他笑得可有多美……”
天狼冷剛正説一聲:“幹你屁事?”
又是幾陣得意的笑聲傳來,而那出自女性口中的嗲音,卻更媚蕩誘人了。
忽然,楚雲傾耳聆聽了一會,眉宇舒展的微微一笑道:“好個老小子,真是懂得偷野食啊……”
大漠屠手疑惑的道:“誰?盟主認識?”
楚雲霍然站起,只道:“冷環主在此稍候,庫環主,來,咱們過去,你一掀簾便進去將那狂笑之人抓出來,包管錯不了。”
大漠屠手欣然站起,邊道:“好,本座早就聽着不順耳了,正可教訓教訓這老王八蛋!”
楚雲與大漠屠手向那間笑聲傳來的小房間行了過去,三不管的猛一下掀起了那厚錦的垂簾,立刻,一幅令人發噱的場面映入二人眼中!
一個又肥又胖的光頭仁兄,正嘟着二張嘴巴,像吃奶似的向他身邊一個妖燒的女人面頰上吻嗅着,兩隻肥手,也在不規矩的上下游動……
另一邊。一位皮膚黝黑的中年人。卻正視若無睹般獨自喝酒吃菜,他身旁也有一個濃抹豔裝的女人,但是,卻冷落地坐在那裏發呆。
那胖子,不錯,正是大名鼎鼎的狐偃羅漢,那中年人,卻正是劍鈴子龔寧!
門簾被忽然掀起,狐偃羅漢尚自不覺,依舊沉醉在温柔鄉中,劍鈴子龔寧卻面色一沉,轉首望來——
於是,這位金雕盟爪環旗下的第一把高手,不由得滿面通紅,尷尬而惶恐的急急離坐而起,躬身行禮。
楚雲一笑道:“免了。”
他的目光又投向狐偃羅漢,大羅漢這時也已察覺到有人進來,急忙抬頭一看卻與楚雲的眼神接個正着。
楚雲哈哈大笑道:“老哥哥,你真是又色又迷,老不正經,胃口還真好得很呢。”
狐偃羅漢一把推開身邊的女人,老臉火熱,卻厚着皮逍:“呃,夥計,這個,呵呵,這只是逢場作戲嘛,她已名花有主,呃,嘿嘿,俺卻用不着這麼守身如玉哩。”
他又忙着招喚大漠屠手:“啊哈,你也來了?老庫,來來來,要不要也找個娘們樂一陣子?呵呵,須知良辰易去,青春不再……”
一面説,這位獨腳巨梟已急急抓了一把碎銀塞在兩個女人懷中,連推帶拉的送出門去。
大漠屠手向龔寧擠擠眼,低聲道:“好小子,看本座回去不告訴怡如.一離開眼,你就不老實了……”
“怡如”,是龔寧尚未過門的妻室,二人可恩愛得緊,只等龔寧一回枴子湖,便準備迎娶了,臨行之前,那位多情的姑娘,還特別要求大漠屠手對他的這一位多加照顧與管束哩。
劍鈴了龔寧自來不喜言詞,這時急得一張臉通紅紫漲,忙着解釋,卻又越説越糟,窘像可掬。
楚雲露齒一笑,拍拍龔寧肩頭,道:“別急,有在下為你作主,男人嘛,在外面稍微拈花惹草是免不了的,只要不當真,不過份,也無傷大雅,在下往昔也同樣的風流過一陣呢。”
狐偃羅漢正好回來,聞言大笑道:“可不是麼,要不然怎麼會叫浪子?你別假正經,俺只不過解解悶罷了。龔老弟的那一個也是俺代他叫的,他可真老實,連一根指頭也沒有動人家,呵呵,將來準是個老實丈夫,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楚雲搖搖手,道:“別樂了,在下之事可曾辦妥?”
狐偃羅漢怪叫道:“你把俺看成何等樣人了?俺豈是如此不負責任,貪圖安樂之輩?要不辦好了事,俺怎敢到這裏尋歡買笑?”
楚雲笑道:“説來聽聽看,都買了些什麼聘禮?”
大羅漢翻翻眼睛,嚥了口唾沫,有板有眼的道:“嗯。
你聽着:鴛鴦被面十六張,芙蓉綿帳二十幅,全套棗木桌椅十二套,絞羅緞五百匹,精繡各種花卉軟鞋一百雙,絲織枕頭兩百對,檀林雕花箱櫃五十個,上好香粉胭脂三大
束,龍鳳喜燭八十對,另加鳳佩霞冠十六件……”
大漠屠手睜大眼睛,喃喃的道:“有……有多少人要成親?一百對還是兩百對?”
楚雲亦失笑道:“買這麼多作甚?足可用十輩子了……”
狐偃羅漢又接着念:“雌雄駿馬配以鑲珠飾玉鞍轡各二頭,紅羅彩帕一千條,燕窩三百斤,魚翅三百斤,上好熊掌四十隻,百年老參六十盒,金釵玉環各十幅,白金嵌翠耳墜分福祿壽喜成四件,外加附有三層純羊毛縷繡金絲‘蜜’字團的並蒂綿榻一張。”
楚雲嚥了口唾沫,道:“這許多東西,老兄,你都在哪裏買的?”
“洛陽城,歷代帝王之都。”大羅漢平板的道。
楚雲向四周看了看,道:“可真不容易,東西可安置好了?”
狐偃羅漢嘆了口氣,道:“是的,包下來一家客棧,整整裝了二十大車,雙轡的。”
劍鈴子龔寧在旁恭謹的道:“洛陽城雖然繁華富足,物品花式極多,卻也幾乎被弟子等蒐購一空,忙得店鋪老闆東奔西跑,週轉湊集,當時可委實驚動了不少的人。”
狐偃羅漢一屁股坐下,齜齜牙道:“老弟,他們還以為是哪位王公大臣娶媳,有的更懷疑皇帝老兒在招駙馬呢,嘿嘿,俺忙了這麼一場,出來散散心該不算過份吧?”
楚雲大笑道:“誰説你過份了?老兄,你真是能幹之極,過幾天容愚弟好好請你吃一頓,再到姑娘那裏散散心。”
大羅漢眉開眼笑的道:“真的?”
“當然。”楚雲拍拍他肥厚多肉的肩膀,靠着坐下,這時,門簾又被掀開,天狼冷剛已邁步進來,朝二人招呼了一番,他身後跟着的堂棺將酒菜也搬了進來,放在桌上,天狼冷剛呵呵笑道:“本座就聽到是嚴兄的聲音,怪不得盟主要老殺才進來抓人出去打一頓屁股哩,好了,本座順便將我們自己叫的酒菜也移過來了。”
狐偃羅漢抹去額際的汗水,笑道:“呵呵,嘿嘿,倒叫冷兄見笑了。”
天狼冷剛看着他,搖頭道:“這有什麼可笑之處?男兒哪個不風流?何況,説句老實話,嚴兄兩眼水汪汪的,雙頰紅嘖嘖的,嗯,早就是運走桃花之相……”
大羅漢得意的道:“走桃花運倒未必盡然,不過麼,俺還可算不太老就是了,青樓藝女,窯子姑娘,見了俺卻也順從得緊呢……”
他又轉頭對劍鈴子龔寧道:“是吧,小龔?”
龔寧尷尬的一笑,吶吶難以出言,楚雲招呼各人就席,開始吃喝,邊嗤道:“這真是不成世界了,老不認老,小不承小……”
狐偃羅漢呸了一聲道:“誰老了?俺還不到五十歲,哼,你竟也教訓起俺來了?稍待在無人之際,俺非要以兄長之位請出家法懲你一個不敬之罪不可……
就這麼説説笑笑,熱熱鬧鬧,這頓飯一直吃到了日已
偏西,四人才結清了酒賬,面孔紅紅的步出酒樓。
席上,楚雲已三言兩語講過了自己追捕白羽公子及蕭韻婷失敗的經過,狐偃羅漢想多問兩句,卻又不敢唐突,不一會,龔寧已牽過二人的坐騎,漫步向狐偃羅漢所包租下來的客棧行去。
柳樹關的街道異常寬闊,街面全是大青石鋪就,堅實而整潔,兩旁店鋪林立,百貨雜陳,應有盡有,在這將要掌燈的時分,街上的行人卻更多了,看去有些擁擠的感覺。
走了盞茶光景,在轉進一打橫街之後,已可看到一家掛着大紅燈籠的客棧,這家客棧不大不小,獨牆獨院,外表看去,極為安靜雅緻,倒不失是個好住所。
紅燈籠已點了起來,上面“六順居”三個字十分清晰,燈籠旁邊的牆壁上,卻堂堂皇皇的掛着一塊深棕色的皮盾,皮盾上,赫然雕着一隻駿猛振翼的金色巨雕!
大漠屠手又轉頭向左邊一瞧,嗯,那邊的牆壁上,敢情也有一個同樣的標誌懸掛着,一左一右,真是美妙極了,威嚴而沉雄!
劍鈴子龔寧跟着瞧去,不由低呼道:“仇副盟主等人也到了。”
楚雲尚未及説話,狐偃羅漢已湊在他耳邊道:“夥計,在江湖上混,自己幫會的獨門標記,都懸示在不易為人察覺的地方,而且,多是極為尋常之物,哪有像你們這樣大刺刺的堂而皇之的?龔寧又不聽勸,非要掛上這勞什子……”
楚雲微笑道:“老兄,這就是金雕盟的無畏傳統!”
他一語未畢,客棧的大門已被打開,一羣黑衣豪士,已蜂擁而出,齊齊向楚雲躬身行禮,為首者,正是那氣度雍容,稜稜自威的金雕盟副盟主——紫心雕仇浩!
紫心雕身旁,分立着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三人身後,則是黑白雙駝、八大斧三人,及其他二十餘名弟子。
楚雲連道辛苦,一一與各人熱切握手,到最後,一個龐大的身影已伸開雙臂抱住了他,哭兮命的道:“主人,哈察該死,哈察不該多喝了酒,來不及與主人隨行,但是,主人為何又不叫醒哈察呢?”
這高大雄偉的漢子,正是那蒙古的紅帶金牛武十,忠心耿耿的哈察!
楚雲豁然大笑,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小子,這麼大的人還舍不下一場小別麼?別讓兄弟們看了笑話!”
紫心雕仇浩跟在一旁,含笑説道:“盟主近月來的經歷,皆已由季護衞一一羣述,老夫等人未參與其事,實在有愧!”
楚雲愉快的道:“副盟主客氣了,汗顏的應該是在下才是,為了己身私仇,卻累金盟上下勞累不安,在下只望此問事了,便迴轉綏境枴子湖……”
狂鷹彭馬仔細端詳楚雲的氣色,緩緩的道:“盟主這些日子消瘦多了。”
楚雲大笑道:“大約是心事大多之故吧!”
眾人聞言之下,皆不禁失笑,笑聲中,快刀三郎季鎧
已偕他的老搭檔——煞君子盛陽二人雙雙拜倒。
楚雲急忙扶起二人,關切的道:“盛陽,傷勢養好了未?”
煞君子盛陽一挺胸,郎聲道:“啓稟盟主,弟子,舊創早愈,累得盟主垂懷牽掛,全是盛陽無能所致,日後乞望能以弟子熱血肝膽,為盟主誓死效命!”
楚雲欣慰地拍拍手,目光一轉,已看見儒衫飄拂的五嶽一劍班滄正倚門而立,含笑相見,班滄身後,則正是銀青雙龍昆仲二人。
楚雲大笑連聲,抱拳道:“在下早已料到班兄與向家二兄會至此相晤,果然不出在下妙算也……”
五嶽一劍爾雅的還禮道:“數月未見,班滄實深懷念,向家兄弟,更是日恩夜憶,渴望一晤,楚兄江湖縱橫,又見清瘦了。”
楚雲摸摸自己面頰,無可奈何的一笑道:“心思索系,安能發福?班兄,赤騎追風駱森兄與紫袍銅拐公孫兄大約正在忙着雙百穀內之金砂吧?白衣秀士陶兄傷想必也已痊癒了?”
班滄笑着道:“正是,承蒙楚兄關懷,陶兄內外創傷皆己復好如初,而且,他正在裏面親自為楚兄燃起玉鼎檀香……”
楚雲神色一沉,回顧左右:“季鎧,盛陽何在?區區瑣事,為何竟勞動陶俠士?”
快刀三郎季鎧,煞君子盛陽二人急忙肅立,尚未答話,五嶽一劍班滄已忙道:“楚兄切莫過責所屬,這事乃陶兄自願,他是千求萬求,二位護衞卻他不過,只好應允,陶兄實已無法報答吾兄救命之恩,只有在這些小事上略表心意了……”
楚雲不以為然的道:“陶兄如此,在下委實過意不去,你我相交以誠,互待以義,只要兩心真摯,又何需在乎救命不救命呢?”
這時,銀青雙龍踏前一步,齊齊向楚雲長揖,楚雲連忙回禮,並且深沉的道:“本盟所屬,擾居賢昆仲府第多月,情誼所在,楚某不敢言謝,此等隆情厚誼,且容楚雲長記心頭!”
銀青雙龍連道不敢,金髯客畢力已大步行來,低聲道:“聞説盟主此去大洪山乃是求親,本座預賀盟主新喜。”
楚雲握住畢力雙手,低笑道:“領謝了,八大斧中的古炎、司馬衞二人,五福客棧內養傷以至向家昆仲府第,就未再見,他三人可好?”
畢力笑道:“這兩個小子本座派有專人招料,一路慢行,怕盟主記掛,未敢稟報,他二人一身橫肉,要死也死不了。”
楚雲頷首道:“八大斧乃屬羽環麾下,忠勇雙全,梁又君已去,你可要好好照顧其三個,唉,在下實對又君不起……”
金髯客畢力聽到自己戰死舊屬之名,不由一陣愴然,卻譏警的道:“盟主大喜之前,尚乞勿憶過往之事,英雄豪士,不戰死疆場,又有何勇之謂?”
楚雲悵悵笑道:“不錯,又君既屬英雄,更是豪士
紫心雕仇浩大步來到,道:“盟主,且容吾等進房詳談如何?”
楚雲點頭,招呼各人行向大門之內,經過一個寬大天井,繞行迴廊半圈,已穿過一道月洞門,進入一棟精緻幽雅的廊房中。
店小二張羅過茶水匆匆退出,楚雲向房裏打量了一下,只見這問佈置不俗的廳室內,現在卻堆滿了箱櫃綢緞,擁擠不堪,狐偃羅漢咧唇笑道:“實在擺不下了,只有借用夥計你的行宮,這家客舍雖也不小,俺們到了這多人馬,東西只得挪動一下,大約他們是照俺的話做的,俺已囑咐過,若再有人來,便將東西搬到這裏,空出房子給人住……
楚雲一笑道:“誰日不該?”
大家將就着坐下,互相述説着近月來的各項經過,紫心雕仇浩他們當然是生活平靜,乏善可陳,因此,都是聽着楚雲的講述,空中毫無喧譁。
楚雲一一簡要説完,未了,他道:“此次至大洪山,當然是以和為貴,或者,大洪山上下對吾等會加以考驗,甚至明着諷辱,若在忍耐之限內,在下尚請各位看在下薄面予以容讓,在下明白,這要求是不該的……”
紫心雕仇浩啓口道:“此乃順理成章之事,正應如此才對.怎算不該?在情誼上説,吾等既對盟主尊仰,自要如此,在公論上説,盟主之言行全盟上下皆須一律尊從,當然更無非份之慮,盟主只管放心便了。”
這位老人向左右一看,沉聲道:“凡我金雕上下,都已聽及盟主方才訓示,若有任意行動,違及大計者,毋庸多言,自行了結謝罪!”
説到後句,更是金石鏗鏘,一字一頓,楚雲想要開口,卻又不便再説什麼,只有向室中各人深沉一笑,那一笑中,已包含了他的許多心意。
狐偃羅漢舐舐嘴唇,舉起杯子啜了口茶,忿道:“大洪山左拐子宋邦倒是很識時務,就怕那鬼狐子黎奇從中作梗,這個老傢伙,聞説,脾氣惡劣得很!”
五嶽一劍班滄輕淡的笑笑,道:“鬼狐子黎奇性情的確古怪,又硬又強,七年前在下曾與此公見過一面,言談形態之間,此公雖然雍容豪邁,狂傲之氣卻流露眉宇。”
大漠屠手蹩了一下眉,卻忍不住道:“給他點顏色看,他就狂傲不起來了。”
紫心雕仇浩看了大漠屠手一眼,大漠屠手裝着未見,舉目望向屋頂,天狼冷剛見狀之下,忙笑道:“話雖如此,可千萬魯莽不得,老殺才一向動粗動慣了,三句話不離本行,真是要不得!”
楚雲有些好笑的撇了撇嘴,道:“吾等見機而行吧,只是大家莫忘了在每一步棋移動之前,都與在下或副盟主研討一番再作決定。”
於是,各人又談論了一會,因為中飯吃得太晚,紫心雕等人也已用過晚膳,此刻大家都不覺得餓,掌燈不久,便已紛紛辭出,各自休息去了。
狐偃羅漢走在後面,臨出門前,回頭齜牙一笑道:“乖乖,你們這一幫子規矩可還真大,看不出那仇老兒説話客氣,性子卻是這般火辣無情。”
楚雲手扶着門框,笑道:“這也是金雕盟的歷代傳統,公私分明,老小子,你開了眼界了吧?”
大羅漢勃然大怒,尚未及吼叫,楚雲已“啪”的一聲將門關上,也將狐偃羅漢的胖身子隔開了,他輕鬆的笑笑,向裏間叫道:“季鎧、盛陽,你二人去休息吧,別忘了轉告陶光兄,請他不要再麻煩幫着為在下整理各室禮物了,晦,這屋裏好香,玉鼎之中,檀香未大約放得不少……”
大洪山。
山高千仍,峻陡拔聳,羣峯會疊,谷深澗幽,方圓數百里,林茂幽幽,是一處藏龍卧虎之地。
不錯,名震江湖,威揚武林的“大洪二子”,便居於此山之內,大洪二子掌握着兩湖黑自道的命脈,也是唯一的發號施令者。
楚雲等一行四十餘人,押着二十多輪雙轡篷車,已於前日通過三陽店,今天,他已浩浩蕩蕩的來到大洪山麓。
仰望大洪山雄偉壯麗,有如一個擎天巨人,頂九霄而立大地,氣勢磅磷中,別有一股浩然之氣。
楚雲一馬當先,雙眼凝注,低喃道:“嗯,山水靈秀,難怪能藴孕出如此美人,風目女,我來了,三月之期,可準得很吧?”
狐偃羅漢一隻小眼左溜右看,半晌,他指着右側方一座突拔的高峯道:“兄弟,那座突出羣山之上的高峯,大約便是黎丫頭告訴過你的‘歸來峯’了,啊哈,你己歸來,這丫頭片子卻為何尚不歸來?莫不成她還沒有看見麼?這偉大浩蕩的求親行列?”
楚雲咬着嘴唇向周圍看了看,他們的前面,是一條寬敞的大道,直達山腳,登山之路隱遮於一片樹林中,看得不甚清晰,除此以外,雖有幾條樵徑小路,卻非是他們這龐大而笨重的隊伍所可以通行的了。
狂鷹彭馬越眾上前,一雙火鑽般的眸子閃閃發光,他低沉的道:“盟主,大洪山乃鄂境第一險地,更屬大洪二子的總壇所在,吾等堂皇而來,他們沒有覺察不出的道理,但是,此刻,卻為何沒有一人出來招呼傳報?不論對方懷意如何,照常理講,都不該如此靜寂?”
楚雲心中急快的轉着念頭,半晌,他平靜的道:“不錯,在下也有同感,依目前情形看,這些朋友們似乎不大對勁,嗯,像是沒有親善之意!”
狐偃羅漢手搭涼棚,向左右一瞧,口中嘀咕道:“奶奶的,莫不成這些小子們想敬酒不吃吃罰酒……”
“酒”字剛才自他口吐出,前面林叢之內,已倏忽飛起十六隻銀鈴響箭,每隻響箭羽尾都繫着五彩繽紛的綢帶,像一蓬突然爆開的煙花,成為一個美麗的半弧,向天空搖曳升起。
楚大微微一笑,逍:“嗯,這是何意?”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好了,大約一時還坐不了蠟,此乃大洪山恭迎貴賓之禮。”
説話間,一片急驟的馬蹄聲已傳了過來,不一會,六十餘騎出現在眾人眼前,正轉過那片樹林,飛奔而到。
隨着這批騎影出現的,在眾人百餘丈外,無論是草叢,樹下,巖旁,窪地,都站出了無數藍色勁裝,藍中包頭的彪形大漢,他們彷彿來自地底,尤聲無息,但是,每個人的武器上,卻俱皆飄拂着一根綵帶。
紫心雕仇浩深沉的笑了,道:“盟主,大洪山的排場真不小呢。”
大漠屠手卻有些不大服氣的哼了哼,低聲道:“咱們的威風也不稍弱……”
楚雲已將目前的形勢極快的做了一個推斷,他想:“大洪山現在所擺出的場面,應只是一種算為隆重的江湖迎賓之禮,至多也僅有着威震來人之意,嗯,他們的武器上都扎着綵帶,可見並沒有大興於戈之心,最少,在目前沒有。”
天狼冷剛肥壯而向橫裏發展的魁梧身軀,已在這片刻之間,在行列中自頭至尾溜了一轉,自然,他是在暗傳戒備之令。
來騎已經迅速接近,為首之人,是一個獨眼、獨耳、獨臂的五旬老人,他穿着一身金銀二色的線織綿袍,錦袍的色澤奪目,在陽光下閃爍生輝,然而,這身衣衫與他那猙獰而醜惡的面孔相襯.卻給人一種極為強烈的失調印象。
他右邊,是位肥胖而高大的中年人,土布衣褲,帶着幾分野氣,五官卻生得極為細小,模樣兒有些與狐偃羅漢相似。
二人之後,一位慈祥的長髯老者,正向楚雲含笑,這位長髯老者,不是別個,乃是與楚雲有過一面之緣的大洪山長春堂堂主,大刀鐵戟潘世名!
跟隨在三人右側,五匹棕色大馬一字排開,楚雲一眼就已瞧見最右邊的一位,他熟悉得很,那是大洪山土字舵舵主一竿叟掌凌,掌凌的左臂軟軟垂下,看樣子,已經殘廢了,多日前,大柳坪一戰的遺蹟啊。
掌凌之上,端坐着那面目清癯的紅衣客——火字舵舵主丹狼李穆,李穆之上,則是白鶴馮逸,水字舵的舵把了。
三人神色各異,一竿叟掌凌冷沉淡漠,毫無表情,丹狼李穆拘謹而矜持,白鶴馮逸則親善的向楚雲微笑着,另兩位,則無疑乃五舵中金、木二舵的首要了,立騎於五乘之前者,頭髮稀疏,面孔焦黃,正迷着眼,微啓唇,露出幾顆大板牙向這邊打量,不時的向他身旁的一個有酒糟鼻子的六旬老者低語,這兩位,那面孔焦黃的,果然是大洪山五舵之首,金字舵舵主“擒魔掌”賀廣濟,有個酒糟鼻子的,便是木字舵舵主“馬索圈魂”聶恩。
狐偃羅漢低悄的在楚雲耳旁先為他指明瞭,又匆忙道:“潘世名前面的兩個老小子,尤其是那身只剩一半的怪物,是個不得了的角色,他就是大洪山三堂的首席人物,萬喜堂堂主,號稱‘苦伶悲者’,那呆頭呆腦的胖子,也切勿小看了他,大洪三堂他也能敬陪未座,叫遊煌,人家都稱他
“獅王’。”
正説着,對方的人馬已完全立定,大刀鐵戟潘世名越眾策騎上前,抱拳長笑道:“大洪山三堂五舵,率本山幫眾三百名,恭迎金雕盟楚盟主以下各位豪士蒞臨。”
楚雲連忙還禮,爾雅的道:“敝盟上下,受此寵待,實覺汗顏不安,能有三兩兄弟,幾杯茶水陪賜,已經足夠在下等受用了。”
大刀鐵戟潘世名豪邁的道:“楚盟主過獎了,敝山二位當家因有要事在身,未克親迎,尚請楚盟主恕過,這裏,且容老夫為閣下引見敝山各堂舵首要。”
説罷,潘世名左手伸出,那獨眼,獨耳,獨臂的老人單舉隻手,沉穩的道:“大洪山萬喜堂首席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
胖大漢子呵呵一笑,抱拳道:“獅王遊煌,呵呵,忝掌大洪山第三堂:“百祿’。”
其餘五舵,亦依次報名道號,輪到一竿叟掌凌,他乾癟的嘴唇翁動了幾次,面孔冷煞,良久沒有出聲……
苦伶悲者關宿生哼了一聲,獨目中寒芒暴閃,像一柄利刃般追注向一竿叟掌凌面上,於是——
這位大洪山土字舵舵主吸了口氣,低弱的道:“大洪山土字舵舵主,一竿叟掌凌。”
楚雲趕忙含笑抱拳,又將己方各人一一介紹了,獅王遊煌望着狐偃羅漢,咧着大嘴笑道:“嚴兄,本座早已聞及嚴兄大名,傳説閣下與本座生像近似,本座原先還不大相信,今日一見,呵呵,真好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
狐偃羅漢皮笑肉不動的笑了笑,道:“這卻有辱游堂主盛名了,俺只是個江湖龍套角色而已,多年來一事無成,異日尚望藉着這點關係沾沾遊堂主的光彩……”
表面上土頭土腦的獅王遊煌,骨子裏卻是精練老辣無比,聞言之下,摸了摸下頷的肥肉,道:“好説好説,只怕本座在三江五湖之中,尚比不得你閣下來去自如哩……”
這句話,明褒暗貶,無形中説明狐偃羅漢獨腳大盜的身份,大羅漢卻毫不動怒,齜着牙道:“雕蟲小技,賴以餬口罷了,怎及得上游堂主的大進大出?哈哈哈……”
獅王遊煌不由胖臉一熱,有些掛不住了,大刀鐵戟潘世名早已聽到他們兩人在那裏唇槍舌劍的來往不休,這時連忙岔道:“遊堂主,你與嚴兄非但生像相同,言談形態亦極多類似之處,呵呵;果真俱是江湖豪雄,彼此全屬難遇奇材……”
此刻——
楚雲正與大洪山各堂各舵的首要寒暄完事,苦伶悲者關宿生眨眨他那隻冷厲的獨目,回首道:“潘堂主,我們應該恭請盟主等各位迸山了。”
楚雲忙道:“不敢。”
在大洪山三堂五舵的陪同下,一行人馬車輪,浩浩蕩蕩的向前路馳去,不要多久,就是登山之道了。
陽光灑照着,山深林翠,己到秋日,尚無秋景,一切都極為平和,但是,始終都會如此平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