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風一人一刀又踏上了往回走的路。
往濟南來的時候,他有快馬代步,現在卻得靠兩條腿往西走。
這條官道沒有一天不是黃塵飛揚,偶爾風過更是滿天的黃霧,把道旁的莊稼都染黃了。
李凌風就在這條官道上走着,從一大早一直走到了如今正晌午,到如今還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
那黃塵都快把李凌風這個人染得認不清了。
突然,身後遠處傳來了一陣蹄聲,不是得得的,而是噗噗噗的,那是因為地上的黃塵太厚了。
噗噗聲沒有得得聲來得響亮,也不及得得聲能傳得遠,但是李凌風聽見了,聽見倒是聽見了,但是他沒有回頭,蹄聲來得並不急促,就算是急促,這條官道上還能少得了馳馬的?沒什麼稀罕。
蹄聲雖不急促,可是四條腿總比兩條腿快,沒多大功夫蹄聲就趕上了李凌風,而且從道中趕過了李凌風。
這會兒李凌風看見人了,也看見馬了,他看得不由微微一怔,那是一人兩騎,一個大姑娘,兩匹健馬。兩匹健馬一白一黑,白的本來雪白,可是現在白上已經加上一層黃,黑的本來像潑墨,可是如今也多了一層黃。
那位大姑娘騎在那匹白馬上,穿一身雪白,惱人的是也布上了一層黃塵。
大姑娘穿的是身勁裝,〖瀟湘書院:瀟湘掃描,小糊塗仙OCR〗外頭罩着一件風氅也是白的,包頭的是塊白紗,連臉也用一塊白紗遮着,看身材,玲瓏小巧,美妙異常,鞍旁掛着一把長劍,跟垂在大姑娘腰後那條大辮子一樣,隨着坐騎的前馳一晃一晃的。那匹黑馬的繮繩就拴在大姑娘坐騎的鞍後,鞍配齊全,就是沒人騎。
李凌風這兒微一怔神間,白衣大姑娘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清澈深遠的一雙明眸,令人心悸,除了這對眸子之外,其他的部位都被遮在那塊面紗之後,這雙眸子使得李凌風心頭一震,忙挪開了目光。
白衣大姑娘隨也扭過頭去往前走了,可是走沒多遠她又扭頭看了李旋風一眼,就這麼扭了三回頭,看了李凌風三回之後,她突然收繮勒馬停了下來。她停下來幹什麼?李凌風暗暗不免有點詫異,但是他仍然停也沒停的往前走。
白衣大姑娘雖然超越了李凌風,但並沒有超越多遠,李凌風沒走幾步就到了她身旁,忽聽她道:“喂,你……要不要買馬?”
李凌風一怔停步,他做夢也沒想到白衣大姑娘有這麼一問,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只聽白衣大姑娘又道:“我問你要不要買馬?”
李凌風定了定神忙道:“謝謝姑娘,不要。”
他邁步要走。
白衣大姑娘及時又道:“你是不願意騎馬,還是身上帶的錢不多,不夠買馬?”
這位姑娘有意思,人家既然不要買,還問那麼多幹什麼?李凌風只是臉上一熱,他自己知道,腰裏實在沒幾個,儘管他不擅虛假,但這話不能實説,他道:“我是不願意騎馬。”
白衣大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真的麼?我這匹馬可便宜得很,只要你拿得出一文錢來,它就是你的了。”
李凌風為之一怔,道:“一文錢?”
難怪他一怔,一文錢只夠買塊大餅。
白衣大姑娘微一點頭道:“不錯,一文錢,你要不要?”
李凌風不由地臉上浮起了詫異之色,打量了那匹馬一眼,道:“沒想到世上會有這麼便宜的馬。”
白衣大姑娘道:“你放心,我這匹馬不瘸不瞎,更不是偷來的,偷來的也不只賣一文錢,我帶着它是個累贅,想在路上找個人送出去,走了一早上了卻只碰見你一個,想送給你又怕你不要,所以我才只賣你一文錢。”
原來如此。李凌風明白了,可是這種事他是生平首遇,儘管是這麼回事,可是他不願佔這個便宜,當即一抱拳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領!”
白衣大姑娘忙一抬手道:“慢着,你聽清楚沒有,我帶着它是個累贅,你要是花一文錢把它買了去,那是幫了我的大忙,你昂藏鬚眉,七尺之軀,難道連一個姑娘家的忙都不肯幫嗎?”
天底下竟有這種事兒,也居然讓他碰上了,李凌風心裏直嘀咕,他猜測這位大姑娘很可能別有用心,但他李凌風不能承認,就這麼怕了這位大姑娘別有用心,他心裏轉了一轉當即道:“姑娘既是這麼説,我倒不好不要了。”
他探懷摸出了一個小包,道:“我願意傾我所有!”
白衣大姑娘道:“不,我只要一文。”
李凌風道:“傾我所有我已是佔了便宜,我不能佔太大的便宜。”
白衣大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這個人很老實,也很正直,可是你是幫我的忙,我不能讓你為幫我的忙盡傾所有,囊空如洗,你要是願意幫我這個忙,就給我一文,要不然我寧可讓它這麼累贅着。”
看來這位姑娘人也不錯,而且固執得可愛。
李凌風暗暗略一思忖,毅然點頭,道:“好吧,一文就一文,姑娘這個忙我幫了,這份好意我也領受了。”
打開小包捏起了一枚制錢兒。
白衣大姑娘道:“扔過來吧,我接得住。”
李凌風一揚手,那枚制錢飛向大姑娘。
白衣大姑娘伸手接住,那隻手柔若無骨,晶瑩如玉,她一手接住了那枚制錢兒,另一隻手把繮繩扔給了李凌風道:“它是你的了,謝謝你幫了我這個忙。”
話落,她策馬走了。望着那姣好的背影,李凌風越覺這位姑娘有意思,他心裏一邊思忖這位姑娘的用心,一邊翻身上了馬。
他上馬剛坐好,那匹黑馬居然不等他抖繮踢腿,撥開四蹄小跑往前馳去。
李凌風不願,也覺得不便跟人家姑娘並駕齊驅,他忙收繮控馬,想讓這匹黑馬走得慢一點。孰料這匹黑馬完全不聽那一套,仍然昂頭小跑,李凌風居然控制不住它。
就這麼一轉眼工夫,已經追上了那位白衣大姑娘,跟人家大姑娘來了個雙騎並轡,白衣大姑娘扭過頭來看他。
李凌風只好含笑跟人家點了點頭,頭腦卻沒閒着,心想:你既然想跑,索性讓你跑快點兒!
他不好意思跟人家大姑娘雙騎並轡,萍水相逢,怎能平行,兩匹馬捱得那麼近,兩個人沒話説,那多彆扭。
他心裏打的主意好,奈何又出了玄了,他抖他的繮,踢他的腿,這匹馬硬是不往前竄,不但不往前竄反而減慢了速度緊挨了那匹白馬。
李凌風好窘好急,揚手剛待往馬後拍一掌。
只聽白衣大姑娘道:“這兩匹馬自小一塊兒長大的,也一直跟了我多少年了。”
原來如此。‖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李凌風猛地一怔,一時為之哭笑不得。
如今這情形很明顯,只要李凌風他騎着這匹黑馬一刻,他一刻就別想遠離這位白衣大姑娘。
只聽白衣大姑娘又道:“別以為我想詐騙你一文錢,我沒這意思。”
李凌風暗暗吁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只是……良駒都有靈性,我豈能拆散它們,姑娘這個忙我愛莫能助,只有把這匹馬還給姑娘。”
白衣大姑娘道:“這麼説你是想把那一文錢要回去了?別忘了,咱們已銀貨兩訖。”
李凌風忙道:“不,那一文錢我不要。”
“那不行。”那白衣大姑娘道:“我不能佔你這個便宜,這樣吧,好在咱們倆是往同一個方向去的,我這匹馬讓你騎一程,等你到了目的地再把它還給我!”
李凌風道:“不,我還是……”
白衣大姑娘道:“你這個人是怎麼了,難道我會吃人不成。”
李凌風忙道:“姑娘別誤會。”
白衣大姑娘道:“既然怕我誤會了,那就什麼也別再説了,我的馬給你騎,你就算給我做個伴兒,這樣行了吧?”
李凌風暗暗皺眉,説來説去姑娘是要他做個伴兒,就是這麼回事,他該看看她究竟有什麼意圖,心念既決,毅然點頭,道:“既是這樣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白衣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早這樣不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麼,你要上哪兒去,路遠不遠?”
李凌風道:“我沒有一定的目的地,我在找一個人。”
白衣大姑娘道:“你找誰?”
李凌風道:“朋友。”
白衣大姑娘道:“你這個朋友現在什麼地方?’’李凌風道:“不知道,所以我説沒有一定的目的地。”
白衣大姑娘道:“你這個朋友是男是女,姓什麼,叫什麼?我常在江湖上走動,也許可以幫你一個忙。”
李凌風遲疑了一下,道:“十二金錢趙振翊,姑娘聽説過沒有?”
白衣大姑娘微微一怔道:“直隸石家莊,威遠鏢局的十二金錢趙振翊?”
大姑娘果然好見聞,李凌風心頭一緊,忙道:“不錯,姑娘知道?”
白衣大姑娘道:“我知道這個人,十二金錢是個名滿大江南北的英雄人物,我怎麼會不知道,我還知道他保一趟鏢往濟南去,半路上出了點事兒,他把鏢交給了幾個副鏢師,可是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不過我三天之內,可以打聽到他的下落。”
李凌風聽大姑娘説現在不知道趙振翊在哪兒,一顆心剛往下落,入耳姑娘那最後一句,一顆心猛又提了起來,忙道:“姑娘在三天之內可以打聽到他的下落?”
白衣大姑娘微一點頭道:“不錯,也就是説你要跟我在一塊兒三天,你願意麼?”
“這……”
李凌風還是沒想到這一着,怔了一怔,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白衣大姑娘瞟了他一眼道:“怎麼,跟我在一塊兒你會吃虧?”
李凌風定了定神忙道:“姑娘説笑了,逆旅之上能有姑娘這麼一個伴兒,應該是我的榮寵,也是羨煞人的事兒,我怕吃什麼虧,只要姑娘信得過我這個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的人,我……”
白衣大姑娘指指李凌風騎的那匹馬道:“我信得過你,我這匹馬深具靈性,只要是它讓騎的人,就一定是正人君子。”
李凌風微微一怔,有點兒啼笑皆非,看了看坐騎一眼道:“這麼説我得感謝姑娘這匹馬了?”
白衣大姑娘道:“不,你應該感謝你自己,這正人君子,是你自己的心性所作所為換來的。”
李凌風道:“姑娘誇獎了。”
白衣大姑娘道:“對了,認識你老半天了,我還沒有請教……”
“不敢當。”李凌風道:“我姓李,李凌風。”
“李凌風?”白衣大姑娘美目一睜道:“當世之中有幾個李凌風?”
李凌風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微一搖頭道:“我不知道,世上不乏同名同姓的人,也許有幾個也説不定。”
白衣大姑娘一雙美目緊盯在李凌風臉上,一眨不眨,道:“江湖上呢?”
李凌風道:“這個……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聽説過有第二個。”
白衣大姑娘道:“這麼説你就是有神刀之稱的李凌風?”
李凌風道:“神刀兩字那是江湖朋友的抬愛。”
白衣大姑娘道:“看來能有這麼一個伴兒,應該是我的榮寵,也是羨煞人的事兒,這話應該由我嘴裏説出,我對你可是仰名已久,沒想到今天會在這條路上見着,我原以為神刀李必是個腰大十圍,膀巨三停的彪形大漢,沒想到神刀李會是位白面書生,文質彬彬的美男子。”
李凌風道:“姑娘取笑了。”
白衣大姑娘道:“不,我向不輕許,我這話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李凌風道:“那我就謝謝姑娘了。”
白衣大姑娘道:“你不問問我姓什麼叫什麼?”
李凌風道:“我正要請教。”
白衣大姑娘道:“我姓官,名字俗得很,兩個字娟娟。”
李凌風道:“姑娘客氣了。”
嘴裏這麼説,心裏卻暗暗嘀咕,官娟娟,這個名字沒聽説過,看姑娘的姿態風度言談舉止,分明出身江湖大家,但江湖大家之間,他又想不出哪一家是姓官的。”
他這裏心念轉動,只聽官娟娟道:“您找十二金錢有什麼事麼?”
李凌風一定神道:“十二金錢在幫我找另一個人,我要問問找到他這個人沒有。”
官娟娟輕哦一聲,道:“這另一個人又是……”
李凌風道:“也是個朋友。”
官娟娟道:“又是哪位江湖上的知名之士?”
李凌風微一搖頭道:“不,這位不是江湖上的人。”
官娟娟道:“沒想到神刀李還會有江湖道以外的朋友。”
她忽然遲疑了一下,接道:“你可知道濟南城外已經貼出了懸賞緝拿你的告示,另外還有位鐵布衫李?”
李凌風神情震動了一下道:“姑娘想必知道我在濟南鬧的事。”
官娟娟微一點頭道:“我聽説了,不只是我,你的事從開始到如今,早就在江湖上傳開了,當然,有的人相信,有的人不相信,我就是不相信你會是劫擄譚姑娘,刺殺譚大人的那些人中的一個。”
李凌風道:“謝謝姑娘。”
官娟娟道:“別謝我,我剛才説過,這都是你自己以往的作為換來的,剛才我跟你提到緝拿告示”
李凌風道:“那原是我意料中的事。”
官娟娟道:“你為什麼不改個名,換個姓……”
李凌風微一搖頭道:“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我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何必改名換姓,再説姓名賜自父母,我認為也不宜擅自更改。”
官娟娟微微一怔,旋即説道:“你後頭這兩句話我不敢苟同,有時改名換姓是出其萬不得已,但能過得去,誰願改名換姓?”頓了頓道:“你有沒有想到,若讓人知道你在這條路上,公門中人跟那些江湖上不相信你的人,馬上會趕到這兒來,到那時候……”
李凌風淡然説道:“他們要來也只有讓他們來了。”
官娟娟道:“你打算怎麼辦,以武相向,大動干戈?”
李凌風道:“要是唇舌應付不了,也只好如此了。”
官娟娟道:“我看你還是……縱不願意換姓,把名字改一改也是好。”
李凌風道:“謝謝姑娘的好意,我不打算這麼做。”
官娟娟看了他一眼道:“你這個人可真固執啊。”
李凌風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説明,我的性情如此,脾氣如此,行事一向也光明磊落,但得仰不愧,俯不怍,我不計較世情之譭譽褒貶,我沒有做錯事,也沒有做壞事,改名換姓似乎顯得自己心虛,不管世情如何,我到哪兒都是三個字李凌風,公道自在人心,我不信沒有天晴日朗的一天。”
官娟娟聽直了眼,半晌才道:“也許你是對了,我受教了。”頓了頓道:“告訴我,十二金錢幫你找的是不是譚大人那位愛女譚姑娘?”
李凌風心頭一震,道:“姑娘怎麼知道?”
官娟娟道:“我是根據沒有關係你的事所做的推測,當初保譚姑娘到濟南來的是十二金錢,譚姑娘被人劫擄失蹤,趙振翊把鏢交給幾個副鏢頭去找人,自然是找譚姑娘的。”
明知瞞不了人,自不便再瞞,李凌風一點頭道:“不錯,十二金錢找的正是譚姑娘。”
官娟娟道:“那麼你放心,一二天之內我一定把十二金錢的行蹤打聽出來。”
李凌風一抱拳道:“我這裏先謝謝姑娘。”
官娟娟微一搖頭道:“你不要客氣,我不敢當,譚大人是位萬民敬仰的好官,我也該為他盡點心力。”目光一凝,道:“你以為是誰擄去了譚姑娘?”
李凌風眉梢兒揚起,道:“清廷鷹犬,大內侍衞血滴子。”
官娟娟道:“那麼刺殺譚大人的呢?”
李凌風道:“自然也是他們。”
官娟娟道:“譚大人是位清廷好官,治理濟南極有政績,譚姑娘是個弱女子,他們有理由害這父女倆麼?”
李凌風遲疑了一下,道:“這個……”
他自不便把七殺教的事説出。
他暗暗略一思忖,立即接道:“血滴子是清廷剷除異己的工具,譚大人是位正直清廉的好官,而且是漢人,或許他在濟南的作為對百姓過於寬大,招致清廷不滿,百姓的敬仰與愛戴招致清廷的猜忌,這都是有可能的。再説,姑娘該知道,好官必定是耿介之士,耿介之士十九敢做敢當,在這方面觸怒了清廷也是有可能的。”
官娟娟道:“可是譚姑娘呢,譚姑娘只是個弱女子……”
李凌風道:“姑娘應該聽説過這句話,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清廷不能不防着報復,儘管譚姑娘是個弱女子,不會武,但不會武的弱女子並不是就不會採取報復,反之文弱的人一旦採取報復遠比武力可怕,清廷自康熙至今為什麼屢興文字大獄,大肆殺戮文人,其道理也就在這兒,提起文字獄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倒略跟眼前事是有出入,但清廷深感恐懼都是一樣,呂晚村父子慘遭殺戮,呂晚村甚至被掘墓鞭屍,呂晚村的孫女兒呂四娘為報此深仇大恨苦練絕藝,且活躍江湖聯絡有志之士,清廷如芒在背,深感恐懼,除派出大批血滴子四處搜捕之外,還在禁城大內廣佈高手,嚴密禁衞,真是提心吊膽,寢食難安,再有殺人的事,他們豈敢不斬草除根。”
官娟娟沉默了一下緩緩説道:“有一點他們的主子恐怕沒想到。”
李凌風道:“姑娘是指……”
官娟娟道:“要斬草除根就得把所有的漢人都殺光,譚家雖然沒人了,但在此間有熱血的志士卻跟譚家的人一樣,而且子子孫孫永繼不絕,只要這世上有一個漢人活着,他們就永無寧日。”
李凌風為之動容,道:“好話,姑娘讓人熱血沸騰。”
官娟娟忽然一縱目光道:“你有這麼一把天下無敵的神刀,難道你打算把你這身絕藝永遠放在江湖的私鬥上?”
李凌風心頭倏然一翻,道:“姑娘忘了,打開始我就是血滴子的眼中釘,打開始我就是個欽犯。”
官娟娟道:“你的意思我懂,可是打一開始就處於被動地位,你從來就沒有采取積極的主動。”
李凌風心神再震,淡然一笑道:“多謝姑娘教我,那麼姑娘是要我……”
官娟娟道:“憑你神刀威名,憑你一身絕藝,廣結江湖有志之士,主動給予滿虜打擊,別讓他們把你當成逃犯,到處迫着拿你。”
李凌風望着她沒説話。
官娟娟道:“因為你是神刀李凌風,所以我才跟你説這些,要是換個我信不過的人,我還懶得説呢,而且也不敢説。”
李凌風道:“姑娘看得起李凌風,是李凌風的榮幸。”
官娟娟道:“用不着説這些,你對我剛才説的話……”
李凌風道:“姑娘,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做法。”
官娟娟道:“那麼你的想法跟做法是……”
李凌風道:“跟姑娘不同。”
官娟娟道:“怎麼個不同法?”
李凌風道:“姑娘,我現在不就在跟血滴子周旋了嗎?”
官娟娟道:“那是為你自己,而且你是被動的,你應該主動去找血滴子。”
李凌風道:“姑娘,以這件事説,為自己跟所有的漢人,是很難分辨的。”
官娟娟道:“就這件事情説,或許是我冤枉了你,可是你為什麼不廣結有志之士,主動的……”
李凌風道:“姑娘,你我才認識。”
官娟娟道:“你我是一個祖先,幾千年至今就是一家人,我不認為我這是交淺言深。”
李凌風道:“姑娘,廣結有志之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一時可就的……”
官娟娟美目微睜道:“這麼説你是願意……”
李凌風道:“姑娘,我還是那句話,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做法。”
官娟娟一怔道:“你這個人究竟是……”
李凌風道:“姑娘,你以為我現在是個幹什麼的?”
官娟娟道:“我知道,可是一個人的力量有限……”
李凌風道:“姑娘,李凌風並不是沒有朋友。”
官娟娟道:“你是指……”
李凌風道:“趙振翊、李海一、宮和,還有位風塵中的奇女子海棠姑娘。”
官娟娟道:“連你在內也不過五個。”
李凌風道:“難道説趙振翊、李海一、海棠他們就沒有朋友。”
官娟娟呆了一呆道:“我不能説他們沒有朋友,但……”
倏地住口不言。
李凌風道:“姑娘以為怎麼樣,他們的朋友不是熱血志士,不可靠?”
官娟娟道:“那倒不是,我不能這麼説,只是……”
倏又改口説道:“慢慢再跟你説吧,好在你要跟我做伴兒幾天,一時説也説不清楚,前頭有片村落,咱們到那兒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吧。”
李凌風轉眼前望,果見半里外有一片村落,村外兩旁裏裏外外的都是莊稼,這條黃土大路由村中直穿過去,把村落一分為二,村裏村外還種着不少大樹,濃廕庇天,有不少的陰涼地兒。
只聽官娟娟道:“咱們趕一陣吧。”
沒等李凌風説話,抖繮溢香,疾馳而去。
李凌風想不跟上都不行,這匹黑馬不等他抖繮就撥開四蹄跟了上去。
經過這事後兩個人沒再説話,李凌風卻沒閒着,他在尋思,這位自稱官娟娟的姑娘究竟是個什麼來路,幹麼非鼓動他廣結志士主動地打擊清廷不可,想了半天卻仍然是一無所獲。
一無所獲歸一無所獲,這位官姑娘跟他一見如故,不但有過細言,簡直直率得讓他覺得有點受不了。
而且從賣馬事看,這位官姑娘分明是位有心人,儘管她説的都是激昂慷慨之辭,但此時此地他卻不能不提防點。提防並不意味是怕,李凌風從不知道什麼叫怕,憑一身傲骨,一把刀,江湖上再厲害的高手他都面對過,怎會怕一個坤道女流,他只是要看看,她找上他到底是為什麼,究竟要幹什麼。
兩匹馬快,半里距離頃刻間,進入村口,官娟娟緩下坐騎,這匹黑馬自然也跟着緩了下來,村口兩棵合圍大樹,樹下半坐半靠的歪着兩個莊稼漢,草帽扣在險上,身旁各放着一把鋤頭,睡得正甜。
四條腿都是泥星兒,看樣子是不堪辛苦,中午找個涼快地兒睡上一會兒歇歇,待會兒好有精神幹活兒。
蹄聲並沒有吵醒兩個人,或者是因為馬蹄聲不怎麼響亮,要不就是來往的車馬多而習慣了。
但這兩匹馬過後,兩個人卻掀起了臉上的草帽向兩人兩騎的後影看了一眼,旋即一莊稼漢站了起來,荷起鋤繞着村外的小路走了。
這個村子不大,但因為這條大路從村裏穿過,大熱天走到這裏,任何人都會停下來歇歇腳,這麼一來賣吃喝的就應運而生,儘管都是些鋪面簡陋,吃喝粗簡的小店,但生意好,而且客人們到這兒不管吃什麼,喝什麼,都是口口香。
村子中央,這條黃土大路兩旁就有好幾家賣吃喝的,賣茶的帶賣酒,賣酒的也管賣茶,包子、饅頭、窩窩頭,葷素油菜小米粥,酒是自釀的高梁。
官娟娟在一家門口停下,李凌風自然也跟着停下,下了馬,官娟娟連問都沒問李凌風,就徑自擰身進去了。當然,李凌風只有跟了進去。
一進這家賣吃喝的門,李凌風憑豐富的經驗,敏鋭的感覺,馬上就覺出不對了。
這家賣吃喝的就叫它酒坊吧,這家酒坊不小,在這個村子來説,恐怕是首屈一指的,十幾二十副座頭,座兒上了七成,各種打扮的人都有,但李凌風一眼就看出全是江湖上走腿闖道,三刀六眼的豪客,而且是黑白兩道都有。
這裏地方來往的人多,出現江湖豪客本算不了什麼稀罕事兒,但這些江湖豪客一個個都儘量掩飾自己,打扮成各行各業,各樣各色的人,這就透着佔怪了。
官娟娟似乎是沒留意,也不管她的姿容,她的打扮突然間招來多少目光,徑自靠裏找了一坐臨窗的座頭坐下,招手叫來夥計就點了吃喝。
這家酒坊從掌櫃到夥計總共三個人,簡陋的櫃枱裏坐的是個叼着旱煙的鄉巴老頭兒,看樣子他是掌櫃。
邊兒上坐着一個胖胖壯壯,腰裏圍着圍裙的中年婦人,面前一板切菜墩,-把大菜刀,一會兒切菜,一會兒倒酒,一會兒掀籠拿包子饅頭,忙得臉上沒一點表情,她是幹什麼的已經很明顯了。
端東西的跑堂,招待客人的夥計,是個五短身材,壯壯的中年人。
老少三個各司其職,但他們的關係卻讓人弄不清楚。
要説那胖女人是老頭兒的老伴兒,年紀嫌小了些,要説那夥計是胖女人的男人,看上去他又比胖女人小兩歲。這三個究竟是怎麼一個關係?
到這兒來都是來吃來喝的,當爐的又不是花不溜丟的小媳婦兒、大姑娘,誰留意這個?
李凌風也沒留意,‖瀟湘書院獨家連載‖他淨留意座上這些行跡可疑的江湖豪客了。等到李凌風往下一坐,他便皺了眉。
沒別的,他這個座兒雖然是靠裏,但卻面向外,一眼就可以看見對門兒,路那邊那家酒館兒,那家酒館兒里居然跟這家酒館兒的情形一樣,座上全是打扮成各行各業,各樣各色的江湖豪客。
這是怎麼回事兒?今兒這兒有什麼事兒?李凌風正自暗暗心念轉動,官娟娟那裏悄悄遞過一小錠銀子,低聲道:“別愁眉苦臉的,拿着這個,待會兒,你給。”
不知道李凌風有沒有表錯情,反正她是會錯了意。
李凌風沒接那錠銀子,忙道:“姑娘誤會了,我是……”
他住口不言,伸根手指頭沾了些酒,把他的發現寫在了桌面上,寫完他道:“姑娘沒看出來麼?”
官娟娟眨動了一下美目道:“看出來了,誰説我沒看出來?”
李凌風呆了一呆道:“姑娘的鎮定功夫!”
“鎮定功夫。”官娟娟笑了,她輕笑説道:“別臊我了,要不是有你這麼一個伴兒,我進來就得再出去。”
李凌風沉默了一下道:“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官娟娟道:“誰知道,管他的,咱們是來吃點兒的,吃點兒喝點兒就走咱們的了,天塌下來也砸不到咱們頭上來,趁熱吃點兒喝點兒吧。”
李凌風沒再多説話,伸手拿起了筷子,儘管吃着、喝着,他心裏總懷記着眼前這件稀罕事兒。
官娟娟則不然,就像她所説的,天塌下來也砸不到她跟李凌風的頭上,所以她一點也投擔心。
李凌風一個饅頭還剩一口,一陣轆轆車聲跟一陣蹄聲傳了過來。
原來各人只顧低頭吃喝,相當安靜的酒館裏,仍然很安靜。
這仍然很安靜是在外行人眼裏,但在李凌風這位大行家眼裏就不同了,他馬上看出動靜來了。
動靜在那些人的兩眼裏,他們飛快地彼此交換了一瞥。
這就夠了。可是李凌風仍然在慢條斯里地吃他的饅頭,因為座上這些客人沒一個動的,連站都沒站起。
那車聲蹄聲來勢極快,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就進了五十丈內,算算距離恐怕已經進了村子了,輪聲跟蹄聲忽然慢了下來。
慢歸慢,可是五十丈距離不算遠,只一轉眼間,李凌風已看見一輛雙套馬車停在了大路中央,正好是在這家跟對面那一家酒館門口。
只聽馬車裏一個洪亮話聲説道:“咱們不歇了,老吳去買點吃喝,咱們帶着趕路。”
車轅上兩個人,一個白淨年輕漢子趕車,另一個是個半截鐵塔般彪形大漢,這才是官娟娟所説的,腰十圍、膀三停,照那兩條胳膊,是比一般人的大腿還粗。
八成兒他就是老吳,只見他左手提個大布袋,右手提着個大葫蘆,跳下車轅往這家酒館走了過來。
李凌風頭一個看見了他的臉,只見他濃眉大眼,一臉的麻坑兒。
大漢老吳帶着一陣風,哈腰低頭進了酒館,哪兒也沒看一眼,直奔櫃枱,先把大葫蘆往櫃枱一放,道:“掌櫃的,給裝滿了,另外給來四十個饅頭,四十個包子,二十個窩頭,三斤滷菜包上,葷素都要,每樣切一點兒。”
好傢伙,除了小米兒粥他都要,而且一要就是那麼多,這麼一家酒館哪夠賣的。
瞎擔心了,櫃枱裏那男女三個人連句話也沒説,臉上也沒見那大主顧上門的高興神色,夥計提過葫蘆去打酒,那胖女人抓起刀來就切菜,那鄉巴老頭兒跟個沒事人兒似的,其實他也確是個沒事人兒,眯着一雙老眼,叭達叭達的只管吸他的旱煙。
就在這當兒,李凌風看見離他不遠一張桌上,一個白白淨淨,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衝緊挨櫃枱的一張桌上遞了一個眼色。
那張桌上坐着兩個人,都是穿褲褂兒的中年漢子,眼色遞到,一名中年漢子站了起來,轉身出拳,照準大漢老吳腰眼上就是一下。
只聽砰然一聲,意料中大漢老吳非躺下不可,平常人誰受得了這一下。豈料,理雖如此,事卻不然,大漢老吳不但沒躺下,身軀便連晃也沒晃一下。
他霍地轉了過來,瞪着眼道:“你小子這是?”
那漢子怔了一怔,抬腿、伸手,從腿褲裏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挺腕要扎。
大漢老吳個子大,動起來可真不慢,那漢子剛一挺腕,他那斗大般拳頭已搗在了那漢子胸口上,大漢老吳挨他一下沒事兒,他挨大漢老吳一下可不得了了,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都飛了起來,越過兩張桌子,叭達一聲摔在了地上,兩眼一翻,不動了。
打酒的不打酒了。
切菜的不切菜了。
吸旱煙的也不吸煙了。
在座的客人,除了官娟娟跟李凌風,全都變色站了起來。
大漢老吳不是個傻大個兒,挺機靈的,轉身一陣旋風般跑了出去,大叫道:“潘爺,您説着了,這兒有點子。”
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一揚手,一點烏芒飛了出去,直奔大漢老吳後心。
這點烏芒極快,一閃便到了大漢老吳身後,眼看大漢老吳就要捱上。
不知道怎麼回事,忽聽叮地一聲脆響,那點烏芒像是讓什麼東西橫裏撞了一下,馬上失了準頭,帶者一道烏光橫飛出去。
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臉色陡地又是一變,旋身穿了出去。
他這一出去,其他的人都跟了出去。
酒館裏只剩了五個人,鄉巴老頭兒、胖女人、夥計、李凌風、官娟娟。
前三個似乎嚇傻了,一動不動。
官娟娟卻道:“那大個子好精純的一身橫練功夫。”
李凌風兩眼直望着門外,道:“看樣子他們是要截這輛車,但不知……”
只見車篷一掀,車轅上多了個人,又是個大個子,這個大個子可跟大漢老吳不同,這大個子魁偉高大,一身栗肉均勻,不像大漢老吳跟個大猩猩似的,這大個子濃眉大眼,臉上一圈短短的絡腮鬍,看上去相當威武。
只見他當着車轅一抱拳冷聲道:“兄弟潘剛,在這兒跟諸位道兒上的朋友見禮了。”
李凌風一怔道:“霸拳潘剛。”
推杯站起,抓起刀往外行去,官娟娟一把沒抓住他,急忙站起跟了出去。
鄉巴老頭兒、胖女人、夥計,六道目光落在她臉上,她微一搖頭,腳下沒停。
李凌風剛出門,兩個中年漢子伸手攔住了他。
李凌風道:“你們幹你們的,我看看熱鬧也不行麼?”
一名中年漢子,一打量他,冷然地道:“朋友,江湖道有江湖道的規矩,就是你這句話了。”
兩個人同時收回了手。
李凌風沒説話,就站在門口也沒再往別處走。
只聽那商人打扮的中年人道:“潘剛,大江南北能來能往的潘剛!”
潘剛一點頭道:“不錯,恕潘某人眼拙,朋友怎麼稱呼?”
那商人打扮白淨中年人哼哼一笑道:“我麼,北方的無名小卒,恐怕放不進你潘大爺的眼裏,我姓倪,單名一個英字,潘大爺你聽説過這兩個字嗎?”
潘剛哦一聲抱拳道:“潘某這雙招子可真是不靈光了,原來是北六省,八義盟的倪當家的,失敬!”一想接問道:“潘某人來往大河南北多年,自忖沒得罪過八義盟的弟兄,今天儘管七當家的帶着弟兄們等在這兒截潘某人的車,不知道……”
倪英冷然一笑道:“潘剛,大家都是走腿闖道,大小陣仗全都見過的,何必跟我來這一套,光棍眼裏揉不進一粒砂子,你這輛車裏裝的是什麼你自己心裏明白。”
潘剛突然笑了,道:“原來是這麼檔子事兒,七當家的,你以為潘某這輛車裏裝的是什麼?”
倪英道:“你我心照不宣!”
潘剛一揮手道:“老吳,把車篷掀起來讓朋友們看看,潘某是個爽快人,不願讓朋友們心裏窩個疙瘩回去。”
大漢老吳答應一聲伸手掀開了車篷,那麼大那麼重的一塊油布,他竟然一下就把它抖下來了,這大個子的臂力的確驚人。
車篷掀開了,圍着馬車的八義盟的人都直了眼,連李凌風都為之一怔。
車裏除了一具漆的發亮的棺材之外,別的什麼都沒有。
讀書論壇:
http://210.29.4.4/book/club/
http://210.29.4.4/book/club/
潘剛洪聲道:“倪七當家的,滿意了麼?”
倪英突然仰天大笑,笑聲真如穿雲直逼長空,顯然他也有一身相當精純的內功。
這陣笑只是持續了半天工夫,笑聲落後,倪英望着潘剛冷冷説道:“姓潘的,你把你倪七太爺當成了三歲孩童,你可敢掀開棺材蓋讓你倪七太爺看看。”
潘剛臉上變了色,目光一凝,威稜直逼倪英,道:“姓倪的,你這是欺人太甚,要知道潘某人只是避免無謂的糾紛,不願平白無故,弄得滿手血腥,可不是怕了你八義盟,你究竟要什麼?”
倪英道:“我知道你仗着幾招拳術,便自傲自大,目空一切,要不然你也不會來趟這池渾水了,姓潘的,事已至今,咱們索性打開天窗説亮話,你倪七太爺要的是那姓郭匹夫的妻子!”
潘剛道:“哪個姓郭的妻子?”
倪英怒聲道:“姓潘的,你反穿皮襖,裝什麼老羊?”
他身邊一名漢子冰冷道:“七哥,你哪來那麼多話跟他羅唆,把他收拾了還怕找不着那匹夫的妻子。”
這句話才説完,旁邊的人嚷了起來:“對,七爺,咱們上,剝了他再説。”
“七爺,您説話吧,我跟他單挑。”
“七爺……”
“七爺……”
倪英突然一聲霹靂般暴喝,道:“住嘴!”
這一聲還真管用,剎時鴉雀無聲,寂靜了一片。
倪英抬眼望向潘剛,道:“姓潘的,你是個外人,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弟兄不想多拉進任何一個來,你可要知機識趣……”
潘剛道:“倪英……”
倪英-抬手道:“你答不答允我一句,掀不掀棺材蓋,你要不掀我們自己來,真要到了那時候,咱們這段樑子可就結下了,要不濺一地血是收不了場的。”
潘剛絡腮鬍猛地一張,道:“倪英,你認定這口棺材裏窩着人?”
倪英確也夠猾的,陰森地-笑道:“姓潘的,少跟你倪七太爺來這一套,這口棺材要是空的,你倪七太爺當着這些弟兄,還有來瞧熱鬧的道兒上朋友,給你道歉賠不是,而且馬上讓路,甚至你要帶走的吃喝,都歸你倪七太爺付帳,只是,這口棺材裏要是窩着我們弟兄要的人呢?”
潘剛道:“一句話,姓潘的雙手把人交給你。”
倪英一點頭道:“好,咱們也都算得有頭有臉有字號的,只這一句話也就夠了。”
忽衝左右一抱拳高聲説道:“諸位道兒的朋友,八義盟弟兄今兒個借這遠離城鎮的小封村子了結一段樑子,倪老七剛才亮過話,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弟兄不願多扯進任何一個來,倪老七不是不懂規矩的人,早在今天以前已經朝過山,拜過寨了,如今也請過路的朋友們高抬貴手站遠點兒,這份情我們弟兄是永會記在心頭的。”
話落,衝潘剛揚了手,道:“姓潘的,你發話吧!”
潘剛沉哼一聲道:“老吳!”
大漢老吳走到車後雙手搭上了棺材蓋,猛地一掀,棺材蓋應手而起。
潘剛冷然一擺手道:“倪七當家的,請看吧!”
倪英沒動,冰冷道:“過去一個瞧瞧去。”
一名漢子一個箭步竄到了車旁,只一眼,馬上轉身過去搖了頭。
潘剛馬上道:“倪七當家的,你怎麼説?”
倪英沒説話,臉色變了變,哼哼直笑,笑得好陰好冷。
潘剛道:“倪七當家的,咱們可都算得有頭有臉有字號的人物。”
倪英臉色一寒,突然一點頭道:“好,姓潘的,你倪七太爺當眾給你賠不是放你過去,不過在你倪七太爺沒給你賠不是,放你走路之前,這口棺木你倪七太爺要親自過目。”
話落,邁步走向馬車,到了馬車後五尺處停了步,他把一雙寒芒閃動的鋭利目光投向那口棺木,從棺材頭看到棺材尾,一遍,一遍,又一遍。
潘剛有點不耐煩了,濃眉一軒,剛要説話。
倪英忽地冰冷一笑,揚掌向棺材拍了過去。
潘剛一驚色變,剛待有所行動。
一聲晴天霹靂般大喝響起,道:“把你的爪子縮回去。”
大漢老吳掄起棺材蓋掃了過來。
不説大個子膂力千斤,也不説那塊棺材蓋既重又厚,光那一陣風就猛烈難擋。倪英哪敢擋這個,大吃一驚,閃身竄了回去,八義盟的人都亮了兵刃。
大漢老吳-步到了車旁,握着棺材蓋怒目而視,滿臉的麻坑都紅了,只聽他叫道:“哪個自信擋得了我老吳的這一下,就放馬過來!”
誰擋得了?誰也擋不了,大個子這一招還真管用,一時還真沒一個人敢貿然撲過來。
只聽倪英獰笑道:“好個姓潘的,你這是門縫裏瞧人,把我弟兄都瞧扁了,我們弟兄什麼沒見過,能讓你拿這一招蒙過去?”
潘剛厲聲道:“倪英,住嘴,郭玉吞了你們聯手乾的那一票固然不對,可是你們弟兄一尺一寸侵佔他的地盤,奪了他的財路,又何嘗顧一點江湖道義,道兒上的規矩,你要知道,他也有一幫弟兄向他伸手,你們已經毀了他也就算了,居然連他的妻子都不放過,你們還算人麼?”
大漢老吳大叫道:“他們是冷血的畜生!”
倪英嘿嘿大笑,道:“姓潘的,少跟你倪七太爺滿口的仁義道德,你倪七太爺不講這一套,姓郭的匹夫獨吞了那一票,害得我們弟兄白費力氣白流汗,我們弟兄就不能輕饒他。”
潘剛道:“姓倪的,姓郭的已經讓你們弟兄毀了!”
倪英道:“不錯,那是他罪有應得!”
潘剛道:“但是他的妻子何辜呢?”
倪英陰陰一笑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句話你懂麼?”
大漢老吳尖叫一聲道:“畜生!”
掄起棺材蓋掃了過去,誰敢擋他這一下,誰也不敢,倪英幾個人連忙往後退去,大漢老吳邁步要逼過去。
潘剛沉聲道:“老吳,住手!”
大漢老吳似乎很服潘剛,馬上收勢不前,潘剛喝住大漢老吳之後,抬眼望向倪英:“姓倪的,像你兄弟這種趕盡殺絕的做法……”
倪英冷然截口道:“又這兒跟你倪七太爺滿口仁義道德了,姓潘的,你骨子裏打的什麼算盤,你當你倪七太爺不知道,要你倪七太爺放過姓郭那匹夫的妻子也不難,你讓那孃兒把那箱東西留下,你倪七太爺馬上放這輛車上路。”
潘剛道:“倪英,這話你要是在郭玉沒死之前説,我潘某人拍胸脯讓他把東西吐出來,如今麼……”
倪英道:“怎麼樣?”
翻剛道:“郭玉已經毀在你們手裏,你們弟兄既要命又要東西,就是郭玉老婆願意,我潘某人也不答應。”
倪英身旁一名漢子變色道:“姓潘的,你這是給臉不要。”
倪英冷笑説道:“就是姓郭的老婆願意你也不答應,姓潘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事已至今咱們也沒什麼好説的了,刀子口上見真章吧!”
他一揮手喝道:“上!”
他這一聲沉喝出口,他八義盟的嘍羅上,倒沒見有人上,卻忽然間噗通連聲中倒下好幾個,怪的是既沒見有人出手,也沒見有誰打出暗器。
忽聽倪英冷然説道:“哪位道上的高人看得起八義盟弟兄,伸手架這段樑子,請現身容倪某拜識拜識。”
這話剛説完,噗通幾聲又倒下了好幾個,跟突然間中了邪似的。
潘剛直了眼,李凌風用他那敏鋭的耳目搜索過,他沒發現任何一點異狀。
倪英臉色變了,厲喝道:“姓潘的,你用的是什麼陰點子?”
潘剛沉聲道:“姓倪的,你可別含血噴人,姓潘的不是那種人。”
倪英身旁那名漢子身軀猛然一晃,他伸手抓住了倪英,道:“七哥,咱們完了……”
話還沒説完,身子一軟,人就倒了下去。
跟着,馬車周圍的八義盟嘍羅,一個一個全倒了下去,連有些看熱鬧的白道豪雄也倒下了幾個。
倪英大驚失色,突然間他兩眼寒芒暴閃,方待有所行動,嘿,這就怪了,他自己也倒了下去,大漢老吳一雙眼瞪得有銅鈴大,棺材蓋不知不覺間放了下去。
忽聽潘剛道:“哪位道兒上的高人仗義援手,潘某記下了。”一頓喝道:“老吳,把車前的人挪開,咱們走。”
大漢老吳如大夢初醒,把棺材蓋往車上一放,大步趕到車前,彎腰便要挪人,突然,他像被蛇咬了一口,大叫一聲,身子往上彈起,隨後砰然一聲掉在了地上,四肢直伸,瞪着眼一動不動。
行家一看就知道,大漢老吳是被人制了穴道,制穴這不算稀罕,可是能這樣隔空制人穴道,這功力、手法可就稀罕了。
潘剛一怔色變,剛要發話,忽聽一個冰冷話聲傳了過來道:“這樣就想走了麼?沒那麼容易,他們那一關你算過了,還有老夫兩個這一關呢!”
隨着這話聲,車前照頭般出現兩個老者,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竟沒人看出這兩個老者原先何處,是從哪兒來的?
這兩個老者一胖一瘦,胖的矮胖,像個肉球,瘦的幹小,跟小孩兒似的。矮胖的穿一件白袍,皮白肉嫩,臉色白得不帶一絲兒血色,但卻是一臉的笑意。瘦小的穿一件黑袍,既粗又黑,臉黑得像鍋底,一臉懍人的陰森寒霜。
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道:“陰陽雙煞。”
只聽那瘦小黑袍老者冰冷道:“老夫兩個的名號也是你叫的!”
他袍袖一揚,一名中年漢子大叫一聲噴血倒地,兩腿一陣踢彈之後就不動了。
李凌風看得揚了揚眉,但他沒動。
潘剛臉上變了色,衝陰陽雙煞一抱拳,就要説話。
瘦小黑袍老者不讓潘剛説話,冰冷地道:“你也沒什麼好説的,老夫兩個要的是那箱東西,把東西留下,人車放你走路,如若不然你們這幾條命跟那東西都要留下,這兩條路任你選一條,你看着辦吧!”
潘剛濃眉陡揚道:“我潘某人要走第三條……”
瘦小黑袍老者冰冷叱道:“小輩找死。”
袍袖一揚,隔着馬匹向着潘剛拂了過去。
潘剛抬手劈出一掌,砰然一聲大震,瘦小黑袍老者,一襲黑袍飄動了幾下。潘剛高大身軀卻為之一仰,而且勁氣旁溢,正中兩匹套車牲口的後半身,兩匹套車牲口,一聲悲嘶撥蹄要跑。
那矮胖白袍老者飛快拍出兩掌,砰然聲中兩匹套車牲口的頭應掌碎裂,馬上倒了下去。
套車牲口一倒,馬車的前半部猛然往下一落,車上的棺材前滑撞上了車轅,趕車漢子一頭栽了下去,潘剛不防有此,也站立不穩,身子往前傾,好在潘剛身手不凡,應變極速,他趁勢跳下車轅落在兩匹馬身上。
瘦小黑袍老者冷哼一聲揚掌直劈潘剛心口,潘剛防着這一招了,他挫腰沉腳,大喝聲中一拳擊出去,不愧霸拳,砰然聲中,瘦小黑袍老者衣袂飄揚,踉蹌退了一步。
那矮胖白袍老者卻趁潘剛一拳擊出,還沒有收拳的一剎那間,悄無聲息探掌抓向潘剛右肋,他進襲得是時候,潘剛一拳擊出招已用完,在沒有收拳之前根本來不及提氣變招,尤其他這一抓極其快速,眼看潘剛就要傷在這一抓之下。
只聽有人叫了一聲:“老小子,別傷人,姓胡的來了。”
只見一名中年壯漢奔到,一頭往矮胖白袍老者腰後撞去。
這是什麼招式?那矮胖白袍老者顧不得再傷潘剛,冷哼一聲旋身出掌,直向那漢子的頭拍了過去,叭地一聲拍個正着。
要按矮胖白袍老者剛才拍裂馬頭的情形下看,壯漢這顆大好頭顱非碎不可,豈料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那壯漢只往後退了一步,頭卻一點事兒都沒有,他的頭不但沒事兒,反把矮胖白袍老者的一隻右掌震得往上飛了起來。
大夥兒都一怔,矮胖白袍老者瞪了眼。
那壯漢一咧嘴道:“老小子,姓胡的這顆五陽魁首可比那兩匹牲口的頭硬吧?”
潘剛臉上掠過一絲異色,道:“可是鐵頭胡兄?”
那壯漢一點頭道:“不錯,正是我胡三。”
只聽矮胖的白袍老者冷哼道:“讓老夫再試試你的頭有多硬。”
揚掌又拍了過去。
鐵頭胡三嘿嘿一笑道:“來吧,老小子,留神你的爪子。”
他頭一拱,迎了過去。
那矮胖白袍老者這一掌極快,眼看就要拍上胡三的頭,誰知他那隻右掌沒拍胡三的頭,從胡三額上滑下,突出兩指疾點胡三雙目。
胡三一怔,道:“好卑鄙的老小子!”
他上身往後一仰,趁勢一腳飛起,直往矮胖白袍老者的小腹踢去,矮胖白袍老者身軀疾旋,肉球一滾似的到了胡三左側,揚雙掌十指猛然插下。
胡三應變也夠快的,身子一翻躲了開去,兩腳落地,身軀磨盤似的轉了回來,一頭撞向白袍老者胸腹,那瘦小黑袍老者突然欺身過來,輕飄飄的一掌拍向胡三的鐵頭。潘剛一驚大喝道:“胡兄快躲,這是歹毒的陰柔掌力。”
同時跨步欺身,一舉擊向黑袍老者右肋。接理,潘剛這一拳是可以逼得黑袍老者自救,舍了胡三的,孰料那白袍老者一聲獰笑橫身攔住了潘剛,左手袍袖一展拂向潘剛的左腕。
這麼一來情形完全改觀了,潘剛不但救不了胡三反倒要自救了,眼看黑袍老者一隻右掌就要拍上胡三的鐵頭。驀地一聲震天懾人的沉喝傳了過來,道:“住手!”
這聲沉喝,震得陰陽雙煞手上同時一緩,緊接着一道白光貫日長虹般射到,疾卷陰陽雙煞,森冷寒氣逼人。
陰陽雙煞沒看清楚來了什麼,不敢輕攫鋭鋒,雙雙抽身暴退五尺之外。那道白光並未追襲,陰陽雙煞抽身暴退,它也倏然而斂,定睛再看,胡三、潘剛身前多了個人,是李凌風,他的刀已然歸了鞘。
瘦小黑袍老者兩眼驚異地打量了李凌風一下,冷然道:“小輩何人?”
李凌風道:“我是誰無關緊要,我看不慣你們這種強搶豪奪的行徑,想伸手管管這件閒事。”
瘦小黑袍老者冷笑道:“小輩好大的口氣,你憑什麼?”
李凌風左手舉起了刀,道:“就憑我這把刀。”
瘦小黑袍老者哼哼一陣冷笑道:“老夫還當你憑仗的什麼厲害玩藝兒呢,原來是這把廢鐵,老夫試試你這把刀有什麼奇特之處?”
話落,欺進,一閃而至,探掌抓向李凌風心窩要害。李凌風雙眉揚起,白光疾閃,只聽瘦小黑袍老者大叫一聲,血光崩現,他踉蹌暴退,左手抓着右腕,右手沒了,在李凌風面前不遠處地上。
矮胖白袍老者,剎時間臉色更白了,一聲不響,一騰身撲向李凌風,人在半途便揚掌劈出。
李凌風右手抬處,一朵大刀花迎向矮胖白袍老者。矮胖白袍老者眼見同伴一隻右手,已毀在這奇特的刀法之下,焉有不防的道理,他早防備着了,但是他沒能躲開這比剛才那一刀還快的一刀,他意念剛動,那朵刀花已到了眼前,寒風撲面,他不由機伶一顫,隨覺雙腕一涼,刀花倏斂,定睛再看,雙腕湧血,兩隻手已經沒了,他這才覺得一陣奇痛徹骨,忍不住一聲慘叫出口,翻身飛遁而去。
那瘦小黑袍老者原還沒跑,此刻一見同伴沒敢停留,他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幻滅了,忙也騰身跟着跑了。
胡三瞪圓了眼,潘剛驚歎出聲道:“兄台好高絕的刀法!”
李凌風緩緩歸刀入鞘,道:“誇獎了,請再找兩匹牲口趕快上路吧!”
他轉身要往酒館走。
胡三定過了神,忙道:“閣下,請留一步。”
李凌風回過身來道:“胡三爺還有什麼見教?”
胡三一抱拳道:“胡三請教。”
李凌風道:“三爺這又何必?”
胡三正色道:“閣下要認為胡三還值得交,萬請示下尊姓大名。”
李凌風遲疑了一下,笑道:“霸拳潘爺,鐵頭胡爺要不值得交,世上就沒值得交的朋友了,兄弟李凌風。”
潘剛一怔。
胡三兩眼猛睜道:“神刀李?”
李凌風道:“不敢,當不起。”
潘剛拇指雙揚,道:“果然神刀當之無愧。”
胡三突然一步跨到,伸手抓住了李凌風一隻胳膊,道:“閣下,胡三我不信刺殺濟南知府譚大人,劫擄譚姑娘的是你。”
潘剛道:“我也不信。”
李凌風道:“謝謝二位。”
胡三忽一跺腳,道:“早知道我就不問你了。”
李凌風淡然一笑道:“我仰不愧,俯不怍,要怕我也不報這三個字了。”
胡三一揚拇指大叫道:“好,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你不願意都不行。”
李凌風道:“我説不願了麼,三爺?”
胡三哈哈大笑,給了李凌風一巴掌,道:“對味兒,閣下,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咱倆伸伸手,讓潘霸拳上路後,咱們在酒館裏痛痛快快喝幾杯。”
李凌風道:“那是義不容辭。”
胡三轉望潘剛。
潘剛道:“交朋友也算我-份兒,要不然二位走二位的。”
胡三笑道:“這比我那一招還厲害,放心,沒人説不要你。”
潘剛笑了,俯身拍活了大漢老吳的穴道,大漢老吳跳起來就道:“倆老兔崽子呢?我劈了他……”
潘剛一搖手道:“得了,別發威了,快去找兩匹套車牲口來吧!”
大漢老吳還待再説,潘剛輕喝道:“還不快去。”
大漢老吳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扭頭走了。
胡三道:“潘霸爺,郭玉是不是小喪門?”
潘剛臉上浮現一片陰霾,道:“就是他,膠東一帶,原是八義盟跟小喪門郭玉兩家的地盤,八義盟據登州,郭玉據文登,這一帶的財路除了旱路幾縣還有海口,可是海口的財路八義盟那塊地兒遠不如郭玉這塊地兒,八義盟不免眼紅,手下的快船經常吃過界,郭玉自忖實力不如八義盟,不但忍了,而且還跟八義盟締約,水旱的財路兩家二一添作五,這麼一來倒也相安了一段時日,郭玉表面上沒怎麼,心裏這口氣卻咽不下,前些日子有條船從海上過,兩家合力做了一票,到手的東西兩家分了,郭玉卻餘下了一口小箱子,哪知道郭玉手下有八義盟的人卧底,這件事馬上讓八義盟知道了,叫郭玉吐出來,郭玉咬牙死不承認,就這麼兩家翻了臉,郭玉讓八義盟弟兄幾個毀了,屍首扔進了海里,可巧我到了文登,我跟郭玉有點交情,既然碰上了我不便不管,就這麼護送着郭玉的妻子逃出了膠東,一路上都沒事兒,誰知道八義盟在這兒等上了。”
胡三道:“那口小箱子裏究竟是什麼值錢玩藝兒?”
潘剛道:“説來你也許不信,不知道,連郭玉都不知道,只因為到如今還沒時間開那口小箱子。”
胡三詫聲道:“有這種事兒,郭玉的妻小呢?”
潘剛用手一指道:“這口棺材是訂做的,為的是掩人耳目,有兩層,她孃兒倆在底層,怕路上碰上什麼事,她孃兒倆受了驚,我給她孃兒倆吃了點藥,沒解藥醒不過來。”
胡三看了那口棺材一眼,道:“那口小箱子呢?”
潘剛道:“也在底層。”
胡三搖頭道:“連箱子裏是什麼東西都沒弄清楚,就喪命的喪命,玩兒命的玩兒命,這是圖什麼的?”
潘剛嘆了一口氣道:“説來説去還不是為了一個財,一個貪字。”
胡三道:“你這是保着郭玉的妻子上哪兒去?”
潘剛道:“到太原去,郭玉的老婆原是山西人,孃家在太原開了一家酒坊,挺有點兒名氣的。”
大漢老吳走了過來,皺着眉道:“潘爺,跑遍了整個村子也找不到一匹牲口,您看怎麼辦?”
胡三道:“要找牲口恐怕得上縣城去,離這兒最近的城鎮跑個來回也得半天功夫,要打算上縣城找牲口去,你們就得在這兒待一夜。”
潘剛一招手道:“老吳,見見鐵頭胡三爺,神刀李凌風,今兒個若非他兩位仗義授手,咱們就都留在這兒了。”
胡三忙道:“跟我沒關係,我這顆腦袋還是沒練到家,全仗人家李爺這把神刀,瞧瞧地上這三隻爪子,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他説歸他説,大漢老吳可瞪圓了眼,忙躬身抱拳,這兩位他是仰慕已久,咧着大嘴,唾沫亂飛地説了一陣之後,問胡三道:“三爺,聽説您這顆腦袋,有一回把根生鐵鑄的房梁都撞斷了?”
胡三道:“那是瞎扯淡,房梁哪有生鐵鑄的。”
潘剛跟李凌風都笑了。
大漢老吳轉望李凌風,一揚拇指道:“李爺,我知道殺害濟南譚大人的不是您,您絕不會幹這種事,可是您在濟南鬧得可真漂亮,大河南北的江湖道兒全傳遍了。”
李凌風笑笑道:“漂亮,可成了六扇門懸賞緝拿的重犯。”
大漢老吳瞪圓了眼道:“去他孃的,憑那些鷹爪孫,拿誰呀,連我老吳一根鳥毛都搬不動。”
潘剛、胡三、李凌風,全笑了。
潘剛指着老吳道:“郭玉手下的弟兄叫吳起,傻大個兒一個,可是個道地的血性漢子,兩膀子千斤蠻力,一身隔山打牛氣功,郭玉出了事兒,連跟了多年的都腳底抹油溜了,就他死守着郭玉的家,我看他是個幫手,所以將他帶了來。”
胡三衝大漢吳起一揚拇指道:“我看得出,這個朋友我也要交一交。”
老吳忙道:“您這是折我,只能讓我跟着您幾位就知足了。”
胡三道:“你這不就跟了潘爺了麼,老吳,要説你剛才掄起棺材蓋那幾手真威風,沒氣功,沒臂力哪兒行。”
吳起臉紅,抹着脖子後頭咧嘴笑道:“我是瞎練的,這一套唬外行還湊和,在您幾位這大行家眼裏不能提,不能提。”
胡三伸手拍了拍他轉望李凌風,道:“聽説鐵布衫李海一,這趟跟你從濟南一塊兒出來了,怎麼沒見人?”
李凌風當即就把濟南的情形,以及跟李海一、海棠分手的情形概略地説了一遍。
胡三道:“李海一此人雖在六扇門待着,可是他跟的是譚大人,而且他這個人是條沒奢遮的血性漢子,來日江湖上碰見定要好好攀攀交情。”
忽聽潘剛道:“老吳,看樣子咱們得在這兒耽擱一宿了,你把車上的東西搬下來,我這就上縣城跑一趟去。”
吳起怔道:“哪用得着您跑,我把東西搬下來,帶王順跑一趟就行了。”
他舉步要到車後去,潘剛伸手攔住了,他道:“那也好,你跟王順跑一趟吧,車上的東西你別管了,早點兒去吧,早去早回,拿着這個。”
他隨手塞給吳起一個小袋囊,當然裏頭是銀子,沒銀子辦不了事兒,吳起帶着那趕車的年輕漢子走了。
潘剛道:“我跟這個酒館打個商量去,今兒晚上就在他這兒待一夜吧!”
他邁步要走,官娟娟走了過來,道:“潘爺不用跟誰商量了,酒館裏的人早嚇跑了。”
潘剛一怔道:“姑娘是……”
李凌風忙道:“官姑娘,我路上剛認識的。”
潘剛哦地一聲抱拳道:“幸會,既是酒館裏已沒了人,那就更好辦了,幾位聊聊,我把東西搬進去了。”
轉身向車後行去。
胡三道:“我來幫忙。”
他跟了過去。
李凌風也要跟過去,卻被官娟娟伸手拉住了,她低低道:“咱們走吧!”
李凌風道:“不,我打算在這兒,陪這兩位新交的朋友過一夜再走。”
官娟娟一怔道:“你這是……”
李凌風抬手一指道:“姑娘看見這些人了麼,不是死,是中了迷藥,醒過來之後還是個麻煩,再説也可能還有旁人趕到這兒來,我既然伸了手,怎麼能不伸到底。”
官娟娟道:“你想伸到底,你能陪着他們上山西去?”
李凌風道:“那倒用不着,眼下這一夜總是要陪陪的。”
官娟娟皺眉不語。
李凌風道:“姑娘要有事可以先請。”
官娟娟道:“瞧你説的,我怎麼能先走,我答應要幫你……”
李凌風道:“不要緊,我可以自己打聽。”
官娟娟看了他一眼,道:“聽你的口氣,你好像不領情似的。”
李凌風忙道:“姑娘別誤會,我是怕耽誤了姑娘的事。”
官娟娟道:“我告訴你,我有事了麼?”
李凌風赧然一笑道:“那麼……”
官娟娟道:“留下來陪你呀,還有什麼辦法,咱們也進去吧!”
轉身往酒館行去,潘剛跟胡三都是有心人,他兩個把東西搬進酒館後,眼見官娟娟跟李凌風在低聲説話,就沒再出來,兩個人正忙着拆開棺材板呢。
李凌風放下了刀過來幫忙,抽去了中間一塊板,看見人了,一個清秀少婦帶着個四五歲的孩子,眼見兩個在一起,睡得好沉,頭頂上放着-口黑黝黝雕着花的小箱子。
胡三嘆了口氣,道:“這真難為這孃兒倆了,一個年輕輕的,一個這麼小,幸虧還有親人可以投奔,要不然該怎麼辦?誰都能嫁,千萬別嫁江湖人。”
一頓道:“不讓她孃兒倆醒醒麼?”
潘剛探懷摸出一個小白瓷瓶,倒出兩顆黃色的丸藥,過去捏開那孃兒倆的牙關把藥丸塞了進去,道:“這藥入口就化,用不着-刻工夫她孃兒倆就醒了,咱們這邊兒坐坐吧。”
誰都懂得這個禮,四個人隔張桌子找了副座頭坐下,胡三道:“這酒館裏的人跑得可真快。”李凌風道:“當然快,在吃喝裏下了藥,迷倒了八義盟那一夥,卻沒撈着機會下手,還能不快跑。”
胡三一怔道:“你是説……”
李凌風道:“我不知道他們的來路,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在這兒開上店的,可是我悟出了他們的用心,他們知道八義盟的來意,所以早一步到這兒來,下這麼一着,原打算迷過八義盟這夥人他們下手,或者是潘兄停車歇息吃了他們的東西也被迷過去,他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哪知陰陽雙煞半路殺出,胡兄跟我也插了手,他們沒了機會,又怕待會兒找上他們,所以乘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