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風不覺得傷處怎麼疼,他知道,只要他不動真氣,內傷便不會惡化,只要他不做劇烈的活動,外傷自也無礙。
可是他覺得混身乏力,而且有點頭重腳輕,走起來輕飄飄的,似乎隨時都能摔倒。
他聽得見人聲,也看得見火光,他明白,此刻的濟南城裏搜捕他正緊,大街小衚衕佈滿了人,説不定還在挨家挨户搜索。
儘管搜查得緊,現在天黑,多少他還可以找點掩蔽,等到天一亮恐怕他就沒處可躲了!
也就是説他在天亮之前非出城不可,要不然十成有九成他永遠離不開濟南城。
可是這時候的他妄想出濟南城,談何容易。
他明白,現在滿城搜捕他的,絕不只是吃糧拿俸的府衙捕快,一定還有濟南地面上的白道人物,甚至説不定還有些不會武的百姓,幾乎等於是全城皆動,要想出濟南城,那可真是難比登天。
明知道難,可是他不能不勉力一試,這時候要出不去,等到天一亮那就更無處容身了。
李凌風搖搖晃晃地專挑小衚衕走,偏偏他又不能施展輕功身法。他知道躲不是辦法,奈何目前他除了躲之外別無一點辦法。
江湖上的事就是這樣,嘴解決不了的事,迫不得已就得用手,他現在不能用手。
儘管但求仰不愧俯不怍,不必計較世情之譭譽褒貶,而他現在卻不能不計較,因為現在不是譭譽褒貶,而是生死攸關,他並不怕死但是他不能這樣死,死得不明不白,死得輕如鴻毛!
他一路搖搖晃晃,-路躲躲藏藏,有好幾次差點被人看見,卻在千鈞一髮的當兒化險為夷。
其實,他也沾了不能施展輕功身法的光,有誰想到李凌風這麼從容地的慢慢走路?
好不容易看見城牆了,麻煩又來了。
城門盤查嚴密,他不能從城門出城,勢必得走城牆不可,可是這麼高的城牆,他怎能走過去?
他不能妄動真氣,奈何他非動真氣不可,動了真氣頂多會讓傷勢惡化,不動真氣,出不了城,可能就是死路一條。
這輕重利害李凌風自然分得出來,他橫心咬牙,猛提一口氣騰身拔起,往那高高的城牆上撲去。
左肋傷處一陣劇痛,還沒到牆垛子便真氣一泄掉了下去。
這一下要是摔下去還得了!
李凌風再咬牙,匆忙中單臂凝力探出右掌,飛快地扒住了牆垛子,總算沒掉下去。
可是他人現在吊在半空中,左肋傷處奇痛徹骨,一隻手臂支持着全身的重量,他頭上都見了汗。
李凌風不敢自詡如何英雄,但他敢誇一身武功鮮有敵手,而如今竟連堵城牆也上不去,吊在半空中甚至難以支持,想想簡直可悲,使他有點英雄氣短。
他知道,這樣吊着不是辦法,休説難以持久,而且整個身形也暴露了,很容易讓人發現,尤其一旦讓人發現就是個活靶。
沒奈何,他只有再咬牙,猛提一口真氣,手臂同時用力往上翻去。
翻是翻上去了,傷處卻疼得他站不起來了,他倒在牆頭上直喘,混身是汗,幾乎忍不住要呻吟出聲。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一陣步履聲,這陣步履聲是從牆頭地上傳過來的,要不是他耳朵貼在地上恐怕還聽不見。
抬頭一看,城牆上,遠處一點燈光,兩個人影往這邊行了過來。
他為之一驚,沒敢往起站,就地一滾到了牆頭外側,腳先從兩個城垛之間伸出去,然後就勢一滑跳了下去。
他不敢想象跳下去之後會是個怎麼樣的情形,其實他根本沒有想,沒工夫想。
砰然一聲落了地,頭一陣暈,傷處又一陣劇痛,城牆上遠處也傳來了叱喝。
不能待在這兒,待在這兒仍難脱身,李凌風咬牙就要往起站。
一陣勁風撲了過來,李凌風心知要糟,他要抬手,奈何他沒有抬手的力氣,只這麼-剎那間的遲緩,腰眼上中了一下,人馬上就不能動了,眼前出現個黑衣人,滿臉邪笑,道:“神刀大英雄怎麼跟塊石頭似的,上頭吃公事飯的人來了,我相信大英雄還是願意跟我走,是不?”
他沒容李凌風説話,伸一隻手攔腰抱起李凌風騰身掠去。
龍困沙灘,虎落平陽,夫復何言?李凌風暗暗一嘆閉上了眼。
他只覺耳邊風響,呼呼地,也感覺得出黑衣人奔行的方向不固定,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的。
過了約莫盞茶工夫之後,忽聽前面一聲沉喝傳了過來:“什麼人,站住。”
只聽黑衣人冰冷説道:“嚷什麼,眼長在你媳婦褲檔裏了不成。”
前頭那人哦了一聲:“是三爺。”
李凌風覺出黑衣人停了下來,眼前有光亮,睜眼一看只見黑衣人抱着他進了一間石屋,屋子只有一張桌子,上頭放盞破油燈,地上鋪着幾片乾草,別的什麼都沒有。
他正在看,黑衣人胳膊一鬆,砰然一聲把他扔在一片乾草上,震得他兩處傷都一疼,隨聽黑衣人冷喝道:“刀疤,放信號,往上報。”
外頭有人答應一聲,一道五彩光華衝上了天。
五彩光華一閃的時候,李凌風看見了,外頭是片樹林,相當密的樹林。
只聽那黑衣人冷冷道:“李凌風,你是個啞巴麼?”
李凌風看了黑衣人-眼,黑衣人很瘦,兩腮無肉,殘眉細目,一臉陰狠相,兩道鋭利而陰鷙的目光正望着他,他沒説話,沒答理。
黑衣人冷冷一笑又道:“弄了半天你還是個聾子。”
李凌風眼一閉,仍沒説話。
隨聽黑衣人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你落進了誰手裏?”
李凌風閉着眼道:“恐怕沒什麼分別。”
黑衣人嘿嘿嘿地笑了,道:“沒想到咱們神刀李還是這麼個趣人兒啊,行,我交你這個朋友。”
話鋒一頓,又道:“其實,你做了譚逸軒,應該算是幫了我們這條路上的大忙,我們不但應當拿你當朋友,甚至應當拿你當英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瓢把子竟傳下令符來叫我們截你,而且是見着就砍。”
李凌風睜開了眼,道:“你們當家的是濟南地面上的哪-位?”
黑衣人一搖頭陰笑道:“別問我,你還是到陰間地府去打聽吧,那兒不少屈死的冤魂都認識他。”
李凌風道:“那麼你為什麼還不殺我?”
黑衣人又一搖頭陰笑道:“別忙,殺你的人馬上就到了,我保證你見不着日出就是。”
李凌風沒説話,可是旋即他笑了。
黑衣人一怔道:“你笑什麼,這時候你還笑得出來?”
李凌風道:“東海水,曾聞無定波,世事何須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閒地,人生且自舒眉,愁眉苦臉保不住我這條命,何妨臉上帶着笑意,死得好看點兒!”
黑衣人看了看道:“你就是為這笑麼?”
李凌風道:“還為一樣,我有一身的武功,也有一套江湖罕匹的刀法,如今卻得躺在這兒任人宰割,我説句話你別生氣,像你這種角色,要在以往見了我只有喪膽逃跑的份兒,而如今你卻站在我面前神氣活現的,我也只有睜眼看着,受了,連動都不能動,你想想,可笑不可笑。”
黑衣人也笑了,是陰笑,道:“不錯,是可笑,不過我覺得你更應該哭。”
李凌風道:“我從來沒哭過,想哭也哭不出眼淚來。”
黑衣人道:“那好辦,我來幫你個忙。”
他一步跨到,探掌就要抓李凌風的左肩。
一陣風颳得桌上油燈一暗,門口多了個人,冰冷話聲傳了過來:“把爪子給我縮回去,你想幹什麼?”
門口站的赫然是大姑娘!
李凌風為之一怔。
黑衣人忙收回手,滿臉堆笑迎過去恭謹躬身:“姑娘,怎麼您來了。”
大姑娘冷然道:“我不能來?老爺子讓我來把人帶回去,牽馬過來。”
黑衣人恭應一聲忙道:“刀疤,牽馬。”
外頭傳來了蹄聲,一個臉上有道刀疤的壯漢子牽着一匹鞍轡停當的健騎到了門口。
大姑娘道:“把人給我搭上馬。”
轉身行了出去。
黑衣人不敢怠慢,忙抱起李凌風出了屋,把李凌風當口袋,橫着往鞍上一放,衝大姑娘賠笑躬下了身。
大姑娘連看也沒看他一眼,踩鐙上馬,縱騎馳去。
黑衣人吁了一口氣,抬手擦了擦汗道:“天爺,怎麼碰上了這位姑奶奶!”
扭頭進了石屋。
他進屋就要往下躺,一跟看見門口多了兩雙腳,他一怔抬眼,旋即一骨碌爬了起來,一步跨過去躬下了身:“老爺子,您……”
門口站着兩個人,盧近義、黃百達。
盧近義一擺手道:“人呢?”
黑衣人賠笑説道:“姑娘帶走了,剛走,您沒碰見……”
盧近義臉色一變,抖手揮出一掌,黑衣人臉上結結實實地捱了一下,踉蹌幾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半張臉紅腫,嘴角流出了一縷鮮血,他瞪着眼道:“老爺子,您……”
盧近義怒聲道:“誰叫你把人交給她的?”
黑衣人眼瞪得更大了,翻身爬了起來道:“怎麼,老爺子,姑娘她……”
一聲冷叱從外頭傳了過來:“冒失,滾。”
一聲悶哼,接着砰然一聲響。
盧近義、黃百達霍地轉過身去。
丈餘外站着那黑衣蒙面人。
臉上有刀疤的黑衣壯漢捂着肚子,坐在黑衣蒙面人身側數丈外。
盧近義一怔道:“怎麼你……”
黑衣蒙面人冰冷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來我不能來?我看見這兒放的信號,就知道李凌風落在了這兒,可惜你我都來遲一步,他又讓你那個好女兒弄走了,盧近義,你的女兒怎麼老跟官家作對?”盧近義臉上現了苦色,剛要説話。黑衣蒙面人冷笑二聲又道:“你也用不着再説什麼了,窩藏欽犯與欽犯同罪,你女兒的行徑不只是窩藏欽犯,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罪,一句話,我限你三天之內找到你的女兒把李凌風交給我,你可以將功折罪,要不然……”
盧近義聽得臉色連變,黑衣蒙面人話説到這兒,他突然-聲冷笑道:“侍衞爺,事到如今這找李凌風的差事兒,可不能讓草民我一個人擔哪。”
黑衣面蒙人兩眼寒芒進現,道:“盧近義,你怎麼説?”
盧近義冷冷説道:“侍衞爺您別忘了,殺譚逸軒擄譚逸軒女兒的,可不是李凌風啊,要是任李凌風活着,對您的害處可比對草民我的害處大啊。”
黑衣蒙面人兩眼寒芒暴射,哼,哼,哼一陣懍人的冷笑,道:“好,好,好盧近義,算你厲害,我領教了,好吧,這差事兒算咱們倆的,我先走一步了。”
他身軀一閃撲進了樹林裏。
盧近義眼望着黑衣蒙面人逝去處,冷然叫道:“老三。”
黑衣人恭應一聲從石屋裏竄了出來。
盧近義道:“你知道姑娘往哪兒走了,走了多久了,我把這件事交給你,只要找着人,都給我綁回來,姑娘她要是抗拒,跟李凌風一樣,給我殺!”
黑衣人一怔,要説話。
盧近義厲聲喝道:“還不快去。”
黑衣人沒敢再多説,恭應一聲如飛掠去。
盧近義突然又跺一腳道:“氣死我了。”
他騰身要走。
一聲冷笑,石屋前多了個人,是個長眉細目,很白淨,很俊逸年輕黑衣人,他一落地,兩道森冷目光直逼盧近義,既不動也不説話。
盧近義硬生生收勢停身,目光投向那白淨俊逸年輕人,從對方那一對森冷目光裏,他看出對方對他懷着強烈的敵意,可是他卻不認識對方,甚至連見也沒見過,他忍不住問道:“尊駕是……”
那白淨俊逸年輕人一仰頭冷然説道:“我藉藉無名,默默無聞,説了你也未必知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馬上就會成名了,你可知道為什麼?”
盧近義雙眉徽揚道:“那是你的事……”
那白淨俊逸年輕人道:“跟你有關,沒有你的幫忙,我成不了名。”
盧近義微微一怔道:“這話什麼意思?”
那白淨俊逸年輕人冰冷一笑道:“山東地面黑道上的瓢把子盧近義,勾結大內侍衞血滴子,以栽贓手法陷害白道英雄俠義,我拿住盧某逼他向天下武林招供,為那被陷害的白道英雄俠義洗刷不白之冤,你説,我是不是會一舉成名?”
盧近義心神震動,臉上變了色,驚聲道:“你怎麼知道?”
那白淨俊逸年輕人冷笑一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剛才你跟那滿虜鷹犬的談話我都聽見了,那滿虜鷹犬他自己也告訴我不少。”
盧近義道:“他自己也告訴你不少?難道他……”
那白淨俊逸年輕人道:“告訴你也無妨,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東西,他已經死在我手裏,我沒有留他活口,不過有你這個活口也是一樣。”
黃百達冷叱一聲道:“好大的口氣,你不過一個藉藉無名,默默無聞的後生小輩……”
白淨俊逸年輕人道:“宰你這聽人使喚、供人驅策役使的奴才角色可是綽綽有餘。”
黃百達勃然色變,怒叱一聲撲了過去!
白淨俊逸年輕人視若無睹,一動沒動,容得黃百達撲近,沒見他作勢,一個身軀突然騰空拔起,黃百達擦着他腳下撲過,只見他在半空中身軀疾旋,雙腳連環踢向黃百達後腦,奇快若電,只聽噗、噗兩聲,黃百達連吭都設吭一聲便腦漿進射,一顆大好頭顱四分五裂撲倒在地,他同時落地,轉過身來兩道森冷目光又逼向盧近義。
盧近義是山東地面黑道的瓢把子,黃百達是盧近義的總管,一身武功自非泛泛,但一個照面沒出一招便被着白淨俊逸年輕人雙腳踢死,足見這白淨俊逸年輕人一身武功高得嚇人。
盧近義心神狂震,自度討不了好去,但他老奸巨猾,表面上一點不露,卻淡然一笑道:“尊駕果然好身手,怪不得連大內侍衞血滴子都傷在尊駕手裏,只是尊駕既然聽見了盧某跟他的談話,當知殺人擄人的事盧某並沒有參與。”
白淨俊逸年輕人冷然道:“不錯,殺人擄人的事你是沒有參與,不過那滿虜鷹犬曾答應在血滴子外圍密線營裏給你安個名義,以作你們追殺神刀李凌風之酬,衝這一點江湖上也容不了你。”
盧近義臉色大變,但一剎那間又恢復平靜,笑笑道:“看來那位侍衞爺把盧某全盤託給尊駕了,只是尊駕忽略了一點。”
那白淨俊逸年輕人道:“哪一點?”
盧近義道:“死無對證。”
那白淨俊逸年輕人冰冷一笑道:“到了這時候你還跟我耍奸猾,足見你平常是個怎麼樣的人了,我不妨告訴你,那沒有用,我不計較這個。”
盧近義嘿嘿一笑道:“你不計較這個,天下武林不會不計較,我只來個死不承認,天下武林又豈會只聽你一面之同。”
白淨俊逸年輕人森冷一笑道:“試試看吧,別忘了你還有個女兒在,你的女兒現在能為李凌風背叛了你,到時候我相信她仍能當着天下武林指控你。”
盧近義的臉色陡地又是一變,可是他旋又笑道:“虎毒不食子,做女兒的再狠又豈會當着天下武林指控自己的父親。”
白淨俊逸年輕人道;“那可難説啊,到時候她要不指控你,江湖上便容不了李凌風,她勢必在李凌風跟你之間做個選擇,從她現在毅然決然背叛了你這一點看……”
盧近義心裏一緊,突道:“厲害、厲害,尊駕好不厲害,盧某我領教了,這就是尊駕你的登龍術成名法麼,據盧某人所知,登龍術成名法多得很,尊駕……”
白淨俊逸年輕人冷笑一聲道:“別跟我來這一套,我不是勒索你,你也休想以利誘我,除了想一舉成名之外,我為的還有兩字正義。”
盧近義一攤手道:“那咱們倆就説不到一塊兒去了。”
突然一沉臉色喝道;“刀疤,剁他。”
那刀疤壯漢微一怔神,從靴筒裏拔出一把匕首就要騰起。
盧近義喝聲一落便轉身往石屋後奔去。
就趁刀疤壯漢這一怔神,白淨傻逸年輕人揚起了手,寒光一閃,一把飛刀正插在刀疤壯漢的咽喉上,刀疤壯漢仰身躺下了,白淨俊逸年輕人騰身追向盧近義。
盧近義身為山東地面黑道的瓢把子,一身武功自不弱,奈何他的輕功造詣遠不如白淨俊逸年輕人,只兩個起落便被白淨俊逸年輕人追上了,他突然大喝轉身,雙手齊揚,兩蓬烏芒滿天花雨般罩向白淨俊逸年輕人。
白淨俊逸年輕人一聲冷笑道:“下九流的就是下九流的,我早防着你這一招了。”
身軀一矮,橫竄出去,兩蓬烏芒立即落了空,盧近義抬手探腰就要去摸兵刃。
哪知白淨俊逸年輕人身法太快,腳一沾地便又折了回來,身軀貼地平射,撲向盧近義下盤。
盧近義手剛摸着兵刃,猛覺兩腿一陣徹骨奇疼,他大叫-聲倒了下去,人剛倒下,腰眼上又中了一指,他馬上動不了了。
白淨俊逸年輕人就站在他身旁,望着他森冷笑道:“盧近義,山東地面黑道瓢把子這張寶座,從今天晚上起你要拱手讓人了。”
盧近義忙道:“尊駕要是願意……”
白淨俊逸年輕人森冷一笑道:“燕雀豈知鴻鵠之志,盧近義,你門縫裏瞧人,把我給瞧扁了,天下武林的總盟主這頭銜還差不多,山東地面黑道的瓢把子,我豈看得上眼,那會玷辱我。”
盧近義忙又道:“尊駕……”
白淨俊逸年輕人兩眼-睜,寒芒外射沉聲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何況我又不殺你,盧近義,你也太沒骨氣了。”
盧近義臉色一陣變化,住口不言。
白淨俊逸年輕人道:“這還像點領袖一方,稱雄草莽的人物,盧近義,現在讓我告訴你我是誰,我姓宮單名一個和字,自己取個外號叫‘雲裏飛’,那表示我有一身很好的輕功,聽明白了麼?”
盧近義道:“你這個萬兒我沒聽過。”
雲裏飛宮和道:“我原告訴你我藉藉無名,默默無聞,不過不要緊,幾天之後江湖上就沒人不知道我雲裏飛宮和了。”
盧近義道:“姓宮的,要想帶着盧某人在山東境內走動,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宮和道:“你錯了,盧近義,你那幫人以利合,不是以義合,典型的烏合之眾,蛇無頭不行,樹倒猢猻自散,他們都自顧不暇還會管你!我可以扛着你在路上大搖大擺,我敢説你的那些嘍羅們不但不會管你,還樂得一旁看笑話,不信咱們可以試試看。”
他伸手抱起盧近義,一掄上肩,大步行去,道:“眼看天就亮了,到了路上見了人,你儘管大聲嚷嚷,看看你的那些嘍羅裏,有幾個對你忠心耿耿的。”
盧近義暗暗一聲苦笑沒説話,因為他知道這位雲裏飛宮和説得一點都不錯。
他曾經想到咬舌自絕,但他缺少那一咬的勇氣,而巳他還存有一絲希望,盼一線生機。
所以,他只有暫時忍辱偷生了!
看不見那片樹林了。
大姑娘抱着李凌風飛身下馬,臨下馬還在馬身上拍一掌。
她抱着李凌風往道左一座山上掠去。
那匹健騎則仍自狂奔,一轉眼間沒人了夜色裏,蹄聲越去越遠。
大姑娘不走登山小路,哪兒難走她往哪兒走,上半山,再往裏一口氣奔進山區十幾裏,等到她找到一個乾淨的山洞放下了李凌風,她已累得香汗淋漓,嬌喘連連,躺在地上半天沒動。
李凌風剛才一路閉着眼,現在一直望着她,也沒説話。
老半天,大姑娘才醒過來,支撐着坐了起來,道:“你怎麼不説話?”
李凌風淡然説道:“在府上的時候,姑娘趕我走,現在又把我帶到這兒來,我不懂姑娘是什麼意思,不敢貿然開口。”
大姑娘歉疚地看了他一眼道:“別生我的氣,我誤會了你,是這樣的……”
她把她的家世,以及為什麼把李凌風趕出她家,又為什麼趕來救李凌風的經過從頭到尾説了一遍,最後説道:“你是我仰慕已久的俠義英雄,也為我心裏那一份歉疚,現在你明白了麼?”
李凌風釋然了,道:“我明白了,謝謝姑娘。”
大姑娘道:“我差一點沒害了你,你還謝我。”
李凌風道:“這種誤會是我自己故意造成的,為的是能有時間救譚大人,哪知道我仍然遲了一步,反讓人把贓栽到了我頭上,凡是有血性的人都會不齒我,恨我,也都該不齒我,恨我,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麼能怪姑娘?尤其姑娘對我有兩次救命之思,我該謝謝姑娘,其實這兩字謝並不足以……”
大姑娘截口道:“你也別看得那麼重,你是我心醉已久的俠義英雄,我該救你,再説忠孝節義,我也是江湖上的人應該濟助救援的。”
李凌風微一搖頭道:“姑娘高看我了,我當不起英雄俠義,更當不起忠孝節義,誠如姑娘剛才所説,忠孝節義是江湖人應該濟助救援的,譚大人可稱為忠,譚姑娘可稱為孝,而我卻……”
唇邊掠過一絲抽搐,住口不言。
大姑娘忙道:“那不能怪你,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是有限,一個人也無法分到兩下里去,你已經盡了你的心,盡了你的力了,誰還能怪你,要怪只能怪那幫血滴子陰狠毒辣、喪心病狂。”
李凌風搖頭道:“説起來這也不能怪血滴子,他們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大姑娘冷笑一聲道;“我不這麼想,這是他們欺宗忘祖,喪心病狂,誰叫他們賣身投靠的?他們要不賣身投靠,誰能逼他們殺人?撇開譚大人是位漢宮不説,譚大人可是眾所周知萬民愛戴的好官,難道他們就不能為這麼一位好官犧牲他們的飯碗?為忠孝節義,就是連命都賠進去也值得啊!”
李凌風道:“也許姑娘説的對!”
大姑娘道:“我姓盧,叫燕秋。”
嬌靨忽然一紅,微微低下了頭。
李凌風看的清楚,心頭一震:“盧姑娘。”
大姑娘盧燕秋螓首半俯,低低説道:“幹嗎姑娘姑娘的,聽得人彆扭。”
李凌風心頭又一震,設説話。
盧燕秋突然抬起了頭,嬌靨上猶帶着三分紅暈,道:“你已經知道我的家世出身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嫌我?”
李凌風忙道:“那怎麼會,姑娘既知道李凌風,就應當知道李凌風不是那種人,姑娘難能可貴,我對姑娘只有感激,只有敬佩。”
盧燕秋美目微睜道:“真的?”
李凌風道:“我不擅虛假,句句實言,字字發自肺腑。”
盧燕秋忽然又低下了頭,道:“其實,我倒不是要你的感激,更不是要你的敬佩,我只要……”
不知道她是沒説下去,還是話聲太小,“要”以下的話聽不見了。
李凌風沒聽見她説的是什麼,但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覺得出自己的震顫,他暗暗一嘆道:“人非草木,李凌風更不是人間賤丈夫,姑娘的好意我明白,只是我現在等於是個欽犯。”
盧燕秋的話聲輕得幾乎讓人聽不見,道:“你要知道,我現在的處境也不比你好到哪兒去!”
李凌風一怔道:“是我連累了姑娘,害得姑娘有家歸不得。”
盧燕秋道:“你怎麼這麼説,我早就想離開那個家,可是一直沒有機會,那個家有沒有都可,待在那個家裏只有讓我厭惡,讓我痛苦。”
李凌風道:“不管怎麼説,盧老總是姑娘的生身之父。”
盧燕秋道:“我知道,或許我這麼做,是大逆不道,可是至少我不會再有那種厭惡,那種痛苦,至少我的良心平安,身為人子,我不讓批評自己的父親,可是我總覺得,我父親的所作所為是罪惡,我勸過他多少次,他不聽,我只有背叛他、離開他,除了這別的我還能怎麼樣?”
李凌風道:“也許令尊現在已經悔悟了!”
“不會的,”盧燕秋抬起了頭,嬌靨上帶着紅暈,眉宇間卻含着幽怨,美目中也噙着淚光,道:“知父也莫若女,這時候他只會恨我,要是讓他找到了我,他能活活打死我,甚至於剝我的皮。”
李凌風道:“對令尊,我也略有耳聞,但虎毒不食子,我敢説他總有一天會悔悟的。”
盧燕秋道:“這倒是有可能,不過那一天很不容易到來,真要有那麼一天,我願意跪在他面前任他處置。”
李凌風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姑娘真是位孝女。”
盧燕秋微一搖頭道:“那我倒當不起,我只希望他老人家能早一天醒悟,讓我死我都願意,不過你知道,走錯了路回頭不容易,除非那一步是剛邁出,像我爹,他已經走了很長一段錯路了,就算他自己願意回頭,江湖上的事兒你不是不知道,由得了他麼?”
李凌風道:“真要到了那時候,我倒願意助令尊一臂之力。”
盧燕秋微微一怔道:“你願意助他一臂之力?你不記恨?”
李凌風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知過能改,善莫大焉,要是令尊能醒悟,那該值得人敬佩。”
盧燕秋深深一眼道:“你不愧是個英雄俠義,頂天立地的奇男子。”
李凌風淡淡一笑道:“姑娘太高看我了!”
盧燕秋忽地嫣然一笑道:“咱們不談這個子,這一陣折騰,你的傷……”
李凌風道:“謝謝姑娘,不礙事。”
盧燕秋道:“讓我看看。”
她挪身過來大方地伸二指,按住了李凌風的腕脈,忽地她一怔,道:“對了,你的穴道還沒解開呢。”
她鬆了李凌風的腕脈,在李凌風的腰間擰了一把。
李凌風吁了一口氣。
盧燕秋又把住了他的腕脈,忽地她皺了眉,但沒説話!
李凌風淡然道:“我自己知道我的傷有多重。”
盧燕秋道:“倒也沒什麼,只是十天半月內你不能再妄動真氣了,也就是説咱們得在這兒待上十天半月。”
李凌風忙道:“姑娘……”
盧燕秋道:“不用説了,我知道你要説什麼,就是要回去,一時半會兒,我也沒這種打算,別再説什麼連累我了,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而且事到如今你也不應該再跟我分什麼彼此。”
她微微低下了頭。
李凌風道:“姑娘,我很不安。”
盧燕秋道:“除非你嫌我,你不願意,要不然你就別再説這話。”
李凌風只覺熱血上湧,一陣激動道:“姑娘,我感激!”
盧燕秋道:“我説過,我不要你的感激。”
李凌風口齒啓動,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説話。
盧燕秋也沒説話。
洞外的夜色很靜,除了風聲跟蟲聲外,別的再也難聽見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夜空出現了一鈎冷月,儘管月色微弱,卻為洞裏驅走不少黑暗。
盧燕秋就坐在李凌風跟前,微垂着螓首,一隻玉手把住李凌風的腕脈。
洞裏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姑娘盧燕秋是一個深明大義的奇女子,兩次救他,甚至為他捨棄了家,對他又是一片真摯深情,人非草木,這就是鐵石人兒也會為之動心。
也就在這時候,夜空飛來一片烏雲遮住了那一鈎冷月,洞外剎時暗了,洞裏更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