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父女倆一出來,棚子裏立刻鴉雀無聲,真是掉根針兒都聽得見。
“喝。”不知道哪個冒失鬼叫了一嗓子。
“咱們樂姑娘是越來越漂亮了。”
杜毅用肘兒碰了費獨行一下,一呶嘴道:“瞧,費兄,幾天不見人憔悴了,不知道為誰喲?”
“別胡扯了。”
費獨行也看得出,姑娘是比上回清瘦了些,可是杜毅既然這麼説了,他自是不能承認。
就是這時候,樂姑娘一眼看見了杜毅跟他,先是一怔,繼而美目微睜,嬌靨上飛快掠過一絲驚喜神色,頭一低走向桌旁。
“瞧見了麼,費兄。”杜毅衝着費獨行眨了眨眼,笑道:“兄弟,我當初沒説錯吧,就是傻子也應該看得出來。”
費獨行淡然説道:“別忘了,咱倆坐在一塊兒?”
杜毅道:“彆嘴強牙硬了,你自己心裏有數兒,怎麼樣,要兄弟給你拉拉紅線?”
忽聽砰然一聲響,場子裏樂敬正開始了他那一段開場白。
費獨行道:“別逗了,人家開場了,聽着吧。”
閒話表過,書歸正傳。
樂敬正今兒個説的是三國,接昨兒個的,正説到“長板坡趙子龍救主”,手裏一把摺扇就像趙子龍的槍,把個一身是膽的趙子龍勇、忠、義表現得淋漓盡致,似乎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棚子裏的聽客一個個都屏息凝神,瞪着眼,張着嘴。幾乎忘卻自己身在天橋,簡直就像時光倒流,自己站在長板坡上觀戰一樣。
説得好,的確好,沒話説,連費獨行都聽得入了神,暗暗歎賞不已。
他入了神,他可沒留意人家樂姑娘直拿那雙黑白分明,水汪汪美目瞅他,直能把人給氣死。
驚堂目一響,一段説完,叫好聲,掌聲沖天響起,差點兒沒把棚頂掀了去。
樂姑娘提着茶壺兑茶來了,她打左前方開始,給費獨行對茶的時候頭都抬不起來了。
杜毅瞅着人家低低説道:“樂姑娘,我這位費兄今個兒可是專為看你來的。”
人家姑娘耳根子都紅了,沒吭氣兒,提着茶壺往一邊兒去了。
費獨行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扯了杜毅一把道:“你這是幹什麼?人家是個姑娘家,可不比咱們老粗。”
這句話剛説完,耳聽那邊傳來樂姑娘一聲驚呼,旋聽有人大叫了一聲,一個混混兒打扮的漢子站起來直跺腳,鞋襪都濕了,臉色也變了。樂姑娘站在那兒豎着柳眉,圓睜美目,臉通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就是沒掉下來。
開水燙了人了!
樂敬正放下摺扇走了過來,衝那漢子一拱手,賠上滿臉笑道:“對不起,對不起,這位爺,我這個丫頭太不小心了……”
那漢子眼一瞪,齜牙咧嘴地道:“對不起?對不起就算了?你知道這壺水有多燙,腳都起泡了,我至少十天半月不能走路。”
只聽一人冷哼一聲低低説道:“活該!誰叫你下流摸人家的手。”
這話別人沒聽見,單叫杜毅聽見了,他站起來走了過去,費獨行一見他走了過去,只有站起來跟了過去。
杜毅來到近前,伸手攔住了樂敬正道:“樂老,且慢賠不是,讓我説句話。”他目光一凝,望着那漢子道:“樂姑娘燙了你了,是不是?”
那漢子想必不認識杜毅,不知道杜毅是何許人,一瞪眼道:“廢話,鞋都濕了你,瞧不見麼?”
杜毅笑笑點頭説道:“你這是跟我説話?好,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那漢子一指樂敬正父女倆道:“讓老的花錢給我治腳,讓小的侍候我十天半月直到我好。”
“行。一句話,”杜毅一點頭道:“只是,你當着大夥兒説説看,樂姑娘是怎麼燙了你的。”
那漢子怔了一怔道:“怎麼燙了我的?你什麼意思?開水澆到了我腳面上,就這麼燙了我的,你聽明白了麼?”
“這就玄了,”杜毅道:“樂姑娘一天到晚提着這把茶壺給客人們兑茶,從來就沒聽説過她燙過誰,怎麼今兒個就單燙了你,你的腳比別的腳高貴?”
鬨然一聲有幾個人笑了。
那漢子臉色變了,一指杜毅道:“我捱了燙你他孃的還説風涼……”
杜毅一個嘴巴抽了過去,打得那漢子往後一仰,整個人翻到了板凳那邊去。
客人中起了騷動,紛紛往旁邊躲去。這下亂了,那漢子還有伴兒,兩三個漢子拔出了匕首。
費獨行一步跨到杜毅身前道:“別在這兒鬧事兒,人家還要做生意。”
一名漢子道:“你他孃的算哪頭蒜,做生意?別做了,爺們要砸他的場子。往後這碗飯他別吃了,天橋他也別待了。”嘴説手不閒,一匕首紮了過來。
客人中響起了幾聲驚叫。
費獨行一伸手便把那把匕首奪了過來,伸根手指頭一敲,一把百鍊精鋼斷成了兩截,他把匕首柄往幾個漢子跟前一扔,冷冷道:“你也這樣來一下再跟我動手不遲。”
幾個混混兒看直了眼,嚇傻了,一個個腳底下抹油,就要往外溜。
杜毅冷喝説道:“站住。聽我一句話再走,從今兒個起,誰要敢到樂老的棚子裏來搗亂,我就讓他像這把匕首,滾吧!”
幾個混混兒跑了,那捱了燙的是瘸着跑的。
樂敬正賠笑拱手,道:“多謝,二位爺,都是我這個丫頭……”
杜毅道:“樂老別怪樂姑娘。我看見了,那東西在樂姑娘手上摸了一把,樂姑娘嚇得一躲,壺嘴偏了,沒偏到他臉上去就算便宜。”
樂敬正臉色一變道:“是這樣啊?我還當……丫頭你怎麼不早説。”
樂姑娘低着頭,一聲沒吭。
杜毅道:“樂老也真是,樂姑娘一個姑娘家,這話怎麼好説出口?”
只聽一聲輕咳從身後傳了過來:“二位,對不起,打擾一下。”
費獨行跟杜毅轉眼望去,只見眼前一前二後站着三個中年漢子,清一色的天藍褲褂兒,個個太陽穴鼓起,眼神十足。前頭那個白白胖胖的,手裏拿着剛才讓費獨行一指頭敲斷的匕首把,看了費獨行一眼道:“朋友好俊的指上功夫,請教貴姓?”
費獨行何許人,一眼就看出這三個不懷好意,當即淡然説道:“姓費。”
那白胖中年漢子目光一凝道:“費慕書?”
費獨行道:“你認錯人了,費獨行。”
那白胖中年漢子倏然一笑道:“算了吧!姓費的,奉天府的公文到京裏好些日子,公文裏還夾着一張你的畫像……”
杜毅道:“你們是哪個衙門的?”
那白胖中年漢子瞟了他一眼道:“你管不着……”
杜毅往腰裏一摸,託着腰牌遞了過去,道:“管着管不着?”
那白胖中年漢子一怔,馬上換上了一張笑臉:“喲!敢情您是中堂府的爺們兒,我有眼無珠,我有眼無珠,我們是巡捕營的。”
杜毅收回腰牌冷冷説道:“一點兒不假,你可真是有眼無珠,費爺是我們府裏的大領班,你怎麼説他是費慕書?”
“哎喲!”那白胖中年漢子一點脾氣都沒有了,叫了一聲,忙衝費獨行欠身説道:“該死,該死。原來是費大領班當面,我今兒個是怎麼搞的,這對眼珠子真該挖出來餵狗,大人不計小人過,只求求您二位包涵,千萬多包涵。”賠着笑,哈着腰往後退,退出老遠之後,轉身出了棚子走了。
杜毅轉望費獨行,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轉身再看,樂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只有樂敬正還在,這時候樂敬正正衝二人一拱手,賠着一臉強笑道:“多謝二位。小老頭還要忙生意,失陪了。”他也走了,掀簾進了後頭一間。
杜毅道:“這算什麼?”
費獨行道:“這還不明白麼,人家一聽説咱們倆是和中堂府的,把咱們倆當成了老虎。”
杜毅雙眉一揚道:“我去問問他去。”
費獨行伸手拉住了他,道:“你這叫拉紅線麼,你這一問我往後還來不來了?”
杜毅沒再動了。
費獨行道:“走吧!咱們到別處逛逛去。”拉着杜毅往外行去。
棚子後頭是間小屋,屋子是小了點兒,擺設也很簡單,可是,很乾淨,真可以説是點塵不染。樂姑娘坐在牀沿兒上,臉色白白的,兩眼紅紅的,臉上還有淚漬。簾子一動,她慌忙抹去了臉上的淚痕。
樂敬正走了進來,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道:“孩子,誰叫咱們吃的是這碗飯,無論什麼事兒都得忍着點兒。”
姑娘道:“我知道,我不是為這。”
樂敬正“哦”地一聲,詫異地看了姑娘一眼,道:“那是為什麼?”
姑娘道:“沒什麼。”
樂敬正道:“孩子……”
姑娘道:“爹,您別問行不行?”
樂敬正兩眼忽地一睜道:“孩子,難不成你……”
姑娘擰身一下子站了起來,道:“跟您説別問,您怎麼……”忽又坐下去低下了頭。
樂敬正臉色趨於凝重,半晌才道:“怪不得你這一陣子老是神不守舍,心不在焉的,只見過那麼一面,你怎麼就……”
姑娘猛然拍起了頭,叫道:“爹……”
“聽我説,孩子。”樂敬正正色説道:“咱們樂家當初是個什麼門第你清楚。今天雖然咱們父女逼不得已走上這條路,吃上這碗飯,可是咱們人窮骨頭硬,志也不短,這種人咱們不沾。”
姑娘又低下了頭,道:“我知道,爹。”
樂敬正忽然嘆了口氣道:“先聖先賢的話當真是一點都不錯,以貌取人大不智,看他一表人材,相貌堂堂,也風聞他是個真英雄,真俠士,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啊?老兄弟。”
外頭有人接了口,隨着這句話,掀簾進來了三個人,兩男一女,一老二少。
兩個男的,一老一少,老的是個既瘦又幹,大馬猴個般老頭兒,少的是個猴兒一般的半大小子。那個女的,跟他倆走在一起可大不相襯,是位美豔大姑娘。
樂敬正兩眼一直,叫道:“老哥哥。”
面泛驚喜,一陣激動,搶步過來抓住了瘦老頭兒,手都發了抖,顫聲説道:“老哥哥,你可沒把我想死,咱們老哥兒倆有多少年沒見了。”
瘦老頭兒咧咧嘴道:“咱們老哥兒倆臉上添了幾條皺紋,就是幾年沒見了。”
樂敬正道:“老哥哥,你可不老。”
瘦老頭兒眨眨眼道:“不老?黃土都到胸口了,我拼了命地往上竄,結果是越竄越往土裏去。倒是你,臉上沒多添一條,可真是養生有術啊!”
樂敬正道:“説什麼養生有術,後半輩子的勞碌命,整天價得耍嘴皮,沒想到今天會靠這張嘴吃飯。”
姑娘過來了,盈盈一禮道:“侄女見過大爺。”
瘦老頭兒目光一凝道:“喲!這是素馨,都這麼大個姑娘了,瞧瞧。出落得跟朵花兒似的,唉!咱們怎麼能不老啊!我還想攀個親呢,這下可好,只見姑娘長,不見猴兒大,猴兒得叫聲姐姐了,傻小子,還不過來叫叔叔。”
回手一巴掌拍在半個小腦袋瓜上。
半大小子摸了摸頭,衝樂敬正一躬身道:“叔叔。”
樂敬正措手説道:“猴兒都長這麼高了,鼻涕也不流了,行了,老哥哥,你有人接衣缽了,你那兩手全傳給他了吧?”
瘦老頭兒道:“跟着我還能學了別的去。猴兒,叫聲素馨姐。”
猴兒衝姑娘樂素馨恭恭敬敬一躬身:“素馨姐。”
樂素馨忙答一禮道:“兄弟別客氣。”
樂敬正道:“坐,坐。丫頭,你大爺不喝茶,給拿酒來。”
瘦老頭兒笑道:“難得你還記得我這點兒嗜好。”
他坐了下去。樂素馨一壺酒已放在面前,他樂得呵呵地,抓起來就是一大口。
樂敬正看了那位美豔姑娘一眼道:“老哥哥,這位姑娘是你新收的……”
瘦老頭兒一口酒差點沒給嗆出來,忙咕登嚥了下去,道:“該死,該死,我怎麼把我們姑娘給忘了。”伸手一指美豔姑娘道:“這是我剛收的乾女兒,承德裕記商行駱宏琛的掌珠,就是去病的那位好朋友……”
樂敬正“哦”了一聲道:“不外,不外。”
姑娘駱明珠上前見禮:“明珠見過叔叔。”
樂敬正道:“可不一顆明珠。老哥哥,明珠比素馨大還是比素馨小?”
齊天大聖孫震天道:“恐怕要比素馨大點兒,素馨該叫聲姐姐合。”
樂素馨立即親熱地叫了駱明珠一聲:“姐姐。”也許兩位姑娘有緣,一見就惺惺相惜,一聲姐姐,一聲妹妹,馬上就粘在了一起。
別看孫繼承是個半大小子了,童心還重得很,也跟兩個姐姐湊在一起説這説那的。
小兒女輩談小兒女輩,兩個老的也聊上了。聊了幾句之後,樂敬正道:“老哥哥,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給吹到京裏來了?”
孫震天喝了一口酒,不慌不忙地道:“説起來是我愛管閒事兒……”
他把張家口碰見費獨行的經過,以及費獨行在承德干的事兒本末概略地説了一遍,最後道:“我一為求證他究竟是不是費慕書,二為看看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再加上我這個乾女兒要找他,就這麼,我們爺兒三個踏上了來京的路。”
一聽談及費慕書,姑娘素馨馬上就把注意力轉到這邊來了,駱明珠也是一樣,她到京裏來的目的就是為找這個自稱費獨行的人,一聽兩個老的提起他,焉有不注意的道理,只有孫繼承不怎麼熱衷,可是姐弟三個這話就談不起來了。
靜靜聽畢,姑娘素馨略感震動地以異樣目光向着駱明珠投過幾瞥,駱明珠望着這邊在留心聽兩位老人家説話,可沒發現姑娘素馨的異樣神色。
樂敬正臉色卻沒露什麼,他淡然説道:“原來老哥哥是來找這個人的,老哥哥來遲了一步,要是早來一步就能在我這兒碰見他。”
駱明珠為之一陣驚喜,她香唇啓動,欲言又止。
孫震天則詫聲説道:“老兄弟,你怎麼説,他剛才在你這兒?”
樂敬正年紀一大把了,什麼話聽不出來,他剛才聽孫震天告訴他費獨行在張家口乾的事,又説駱明珠要找費獨行,雖然孫震天沒怎麼明説,他還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他把費獨行來這兒聽説書的經過説了一遍,卻把姑娘素馨的事兒暫時瞞下了。
聽完了樂敬正這番話,孫震天揚了眉,道:“這麼説他現在是和坤府裏的大領班了?”
樂敬正道:“不錯,我聽得清清楚楚。”
孫震天道:“這麼説他果然就是費慕書。”
樂敬正道:“這一點我就不敢確定了,不過聽那巡捕營的説公文之中還帶着畫像,他應該不會隨便錯認人。”
孫震天帶着幾分酒意,哼哼了兩聲道:“在張家口我幾番攔他沒攔住,到底還是讓他鑽進了這個門兒裏,當初是個大響馬,一朝飛上枝頭卻成了鳳凰。嗯,和坤這個門,倒不失為求飛黃騰達榮華富貴的捷徑,只是,憑他費慕書在江湖上的名氣,憑他那身功夫,只幹那麼一個大領班,他也不怕委曲?”
樂敬正淡然一笑道:“他如今神氣得不得了,連九門提督轄下,巡捕營裏的人明知道他是誰,不但不敢動他,反而得哈腰賠笑遞嘻哈兒,他怎麼會覺得委曲?”
孫震天哼哼一笑道:“説的是,看起來世上能不為這四字榮華富貴所誘的畢竟不多,要按他以往的作為,他絕不可能往這個門裏擠……”
樂敬正道:“而事實上他如今卻是和坤府的一個大領班。”
孫震天道:“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一個人能做到這一點,可真不容易啊!一旦進入了這個門,他個人的譭譽褒貶那還事小,他自作孽也怨不得別人,可是和坤手上添了一個他,今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黴呢!這我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就絕不能坐視。我這個齊天大聖要鬥鬥他,看看他是隻七十一變呢,還是比我這七十二變還多了一變。”
駱明珠早就急了,可聽這話更忍不住了,忙叫道:“乾爹。”
孫震天兩眼一翻道:“怎麼?明珠。”
駱明珠遲疑了一下道:“咱們是不是能多聽聽,多看看。”
孫震天道:“難道説你樂叔叔聽見的,看見的還不夠麼?”
駱明珠道:“我不是這意思,只是,您知道,他在承德……”
孫震天微一點頭道:“不錯。儘管你爹誤會他,甚至於告了官,他在承德仍大義伸手解了裕記商行的危,幫了你爹的忙。可是明珠,他早在八年前的作為勝過他在承德干的事十倍百倍不止,你知道有多少人罵他?你知道有多少人恨他?他還是幹他的,他當年是那麼個人,而今能變成這個樣兒,在承德只伸了伸手,又怎麼能憑這一點判定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再説,他在承德伸手是他到張家口去之前,那時候他還沒碰見和坤的人,還沒有聞見榮華富貴的味兒,要是他先去過張家口,承德的事兒他會不會伸手,那就很難説了。”
孫震天説的句句是理,駱明珠一時無詞以辨,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姑娘素馨突然叫了她一聲,把她拉過一邊低低説了一陣。
駱明珠聽得睜大了美目,道:“真的,妹妹?”
樂素馨道:“姐姐要是不信,可以問問我爹。”
孫震天道:“什麼事?素馨。”
樂敬正萬沒想到姑娘素馨會在這節骨眼兒上把事兒告訴了駱明珠,聽孫震天這麼一問,他只有把話接了過來。
聽完了他的話,孫震天一雙圓眼睜得更圓了:“有這種事……”
樂敬正道:“剛才你們來的時候,我跟素馨正在談這件事兒呢。”
孫震天霍地轉望駱明珠道:“明珠,你聽見了沒有?人要是好,你樂叔叔跟你素馨妹妹會……”
駱明珠嬌靨有點白,道:“我明白了,乾爹,您照您的意思辦吧。”
孫震天道:“這才是,明珠,要是一段好姻緣,做長輩的只有撮合的道理,哪會給你們拆,小猴兒……”
孫繼承答應了一聲。
孫震天道:“你去通知北京城裏的扯旗兒頭兒,叫他上燈時分到積水潭淨業寺後跟我見面。”
孫繼承答應一聲走了。
樂敬正道:“老哥哥,你是要……”
孫震天道:“老兄弟,現在別問,你看着吧。”
樂敬正看了看他,沒再説話。
駱明珠卻突然説道:“乾爹,我……我想回張家口去。”
孫震天一怔,旋即嘆了口氣道:“明珠,我知道你心裏不好過……”
駱明珠搖頭道:“不是的,乾爹,我是怕我爹着急惦念。”
孫震天道:“明珠,別孩子氣了……”
樂敬正忽然説道:“老哥哥,咱倆外頭溜溜,讓她們姐兒倆在這地聊聊。”他衝孫震天遞了個眼色,孫震天會意,一點頭站了起來,老哥兒倆臨走,樂敬正又衝樂素馨丟了個眼色。
費獨行跟杜毅兩個人出了樂敬正的棚子,看看這,看看那,到處閒溜達。
正溜着,後頭伸來隻手在杜毅肩上拍了一下:“朋友,請留一步。”
費獨行杜毅停步回身,只見眼前站着個混混兒打扮的年輕漢子,兩個人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杜毅兩眼一翻,冷冷説道:“什麼事兒?”
那年輕漢子翹着大拇指往身後指了指道:“二位可否借一步説話?”
杜毅道:“想去,沒空。”他轉身要走。
那年輕漢子伸手拉住了杜毅的胳膊,杜毅可不管這兒熱鬧還是僻靜,冷叱一聲:“你眼睛長你娘褲襠裏去了。”胳膊一抖,隨手一個反巴掌抽了過去。
杜毅胳膊一抖,那年輕漢子的手往上彈去。他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呢,杜毅隨手揮出那一掌已到了,他眼前叭地一聲脆響,臉上結結實實地捱了一下。馬上見了血,踉蹌倒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杜毅跟過去要踢,這一腳要是踢上,年輕漢子少説也要斷條胳膊折條腿。
就在這時候,一聲吆喝傳了過來:“那不是杜爺麼?”
杜毅一怔抬眼,那一腳沒踢出去。
四五個混混兒打扮的漢子飛奔而至,為首一個是個胖小鬍子。
杜毅一指地上年輕漢子,望着胖小鬍子道:“胖子,這小子是你的人?真好,閉着眼三番兩次找我們哥兒倆的麻煩,要不是我們哥兒倆會兩手,今兒個就非得躺在天橋不可。”
胖小鬍子作揖打拱,滿臉賠笑:“該死,該死。我哪兒知道是杜爺您哪,早知道是您,他們天膽也不敢在您跟前撒野啊!”一腳踹在年輕漢子屁股上,冷峻地叱道:“還不給我爬起來。”
回身又給身後一名漢子一個嘴巴,費獨行杜毅都認得,這漢子正是在樂敬正棚裏亮相的那幾個裏的一個。
只聽胖小鬍子叱道:“瞎了眼的東西,你們眼珠子讓狗吃了,連和中堂府的杜爺都認不出,還不過去給杜爺賂罪去。”
那幾個一聽這話臉上都變了色,模樣兒好不狼狽,怯怯地過來就要見禮。
杜毅一抬手道:“幹麼呀?胖子,你這不是臊我麼,算了,算了,我們是不打不相識。”
胖小鬍子忙道:“還不快謝過杜爺。”
捱打捱揍到頭還得謝人家,這滋味不好受,可是那幾個就吃這一套,乖乖的齊聲稱謝。
杜毅一指費獨行道:“胖子,見見,這位是我們府裏的大領班,費爺。”
胖小鬍子忙“哦!”地一聲躬下身去:“費爺,大領班,久仰久仰,兄弟姓周,單名一個濟字,以後還請費爺您多關照。”
杜毅一旁道:“費兄,這位是胡三奶手下十二員上將之一,玩得一手好飛刀。”
賙濟忙道:“得了,杜爺,您別臊我了。”
費獨行含笑説道:“原來是胡三奶跟前的弟兄,我跟周兄初見面,對胡三奶可是久仰,前些日子在八大胡同跟幾位弟兄朝過面。”
賙濟怔了一怔道:“哎喲!那天晚上就是您哪,唉!這些人飯也不知道是怎麼吃的,怎麼連大領班……”
費獨行道:“那時候我初來京裏,還沒進中堂府,弟兄們認不得,倒也難怪。”
賙濟道:“那是您寬宏大量,那是您寬宏大量。”一頓道:“您二位有事麼?要沒事兒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費獨行心知賙濟是有意套近乎,拉交情,他打算推辭,可是話還沒出口,杜毅已然説道:“好極了,你這話正説進了我心縫兒裏,哥兒倆好久沒在一塊喝兩盅兒了,正想敲你一下呢!”
“好。”賙濟拍了一下巴掌笑道:“今兒個兄弟做東,咱們找個地方好好地喝兩盅兒,來個不醉無歸。走。”
他可真熱絡,一揮手,幾個人擁着費獨行跟杜毅走了。
幾個人找了一家飯莊子,進門的時候夥計哈腰賠笑、恭敬、熱絡,還帶着幾分怕,連帳房都迎出來了。
這當兒正是飯時,樓上樓下都坐滿了,夥計們硬在樓上雅座兒騰出了一張桌子,把原在那張桌上的客人讓下了樓。可見胡三奶在北京城裏的勢力有多麼大。
幾個人落了座,夥計們獻菜的獻茶,遞手巾把,忙得來回轉。
賙濟忙着點菜。費獨行一眼瞥見不遠處一張桌上三個人六道目光正在瞅他,他看見了那三個人,眉鋒為之一皺。
那三個人,一個是個長像猥瑣的大板牙,一個是個鄉巴老頭兒,一個是個走方郎中。
那張桌上放着三樣東西,一個布口袋,一根旱煙袋,一個小藥箱。
費獨行已認出這三位,是風塵八怪中的人物,傀儡魔軒轅奇,袖手老農申不耕,要命郎中餘百治。
這三個人不知道為什麼到京裏來?
但彼此既在飯莊裏朝了面,衝着軒轅奇在老龍河畔孫瘸子店裏吃過費獨行的虧這一點,今兒個就絕難善了。
費獨行心裏在盤算怎麼應付,表面上卻沒動一點兒聲色。
酒菜上來了,賙濟幾個殷勤勸酒,他也吃喝他的,談笑自如,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正吃喝着,樓上又上來了一個人,是個很瀟灑的文士,頎長的身材,一襲雪白儒衫。左肩掛着個書囊,右肩搭着個筆囊,十足的讀書人,然而他卻長着一張慘白臉,眉宇間一股子陰鷙之氣逼人。
費獨行看見了,眉鋒又為之一皺。
這一位也是風塵八怪裏的人物,不弟秀才顏如玉。
風塵八怪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大人物,今兒個一下子在京裏同時出現四個,這可不是件小事。
費獨行正在暗自琢磨四怪的來意,不弟秀才顏如玉已走到軒轅奇三個桌前低低説了幾句話,軒轅奇也衝他低低説了兩句,顏如玉立即轉過身來往這邊看了一眼,然後軒轅奇等三個站了起來,丟下一些碎銀偕同剛上來的顏如玉下樓而去。
費獨行暗暗眉鋒皺深了三分,心想軒轅奇吃過他的虧,今天冤家路狹朝了面,又是四對一的局面,軒轅奇怎麼也不會善了,而今他四人竟然舍了他這個仇人相偕下樓走了。一定是有什麼比對付他更重要的事,要不然軒轅奇絕不會舍他而去。
有什麼比對付他更重要的事?
風塵八怪一個個表面上都是白道上響噹噹的人物,但骨子裏卻都是窮兇極惡,陰狠毒辣的人物,做出來的事兒比黑道上的人物還絕幾分。他們絕不會幹什麼好事兒。
他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豈能不管?今兒個他要是不聞不問,很可能會鑄成大錯,很可能會抱恨終生,負疚一輩子。
一念及此,他突然放下酒杯含笑説道:“諸位,我失陪片刻,一會兒就回來。”
他站了起來,大夥兒聽得都一怔,杜毅更一把拉住了他,道:“費兄,你這是……你幹什麼去?”
費獨行含笑説道:“我要説我去方便一下,時間或許不夠,那也是欺人之談,諸位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用不着瞞什麼,剛剛有幾個當初江湖道上的朋友從這下去,這幾個人的來意費人猜疑,我要跟去看着。”
賙濟霍地站了起來道:“大夥兒跟您一塊兒去。”
“謝了。”費獨行笑道:“又不是打狼去,用不着那麼多人,這幾個人我清楚,萬一有點什麼,我也應付得了,幾位請這兒坐坐。”
杜毅站了起來道:“這樣吧,讓胖子他們在這兒坐坐,我跟去。”
費獨行伸手把他按了下去,道:“別羅嗦了,你這兒代我陪陪他們幾位,我不能再耽誤了,要是讓他們走遠了,找不着他們就麻煩了,我去去就來,萬一我去的工夫太久,諸位別等我了,改天我做東給諸位賠個逃席之罪,失陪了。”
他沒容杜毅跟賙濟再説話,快步往樓梯口行去。
下了樓,出了飯莊子一看,軒轅奇四個已經走得沒了影兒,恰好門口有幾個夥計正在迎客送客。他一把拉過那個夥計道:“你可看見有個鄉下老頭兒跟個讀書人還有個走方郎中往哪去了?”
那夥計認得他是賙濟的朋友,不敢怠慢忙往西一指道:“往那邊兒去了,剛拐過彎兒。”
費獨行謝了一聲,放步趕了過去。
他順着大街往前趕,聽夥計説軒轅奇四個剛拐過彎兒,他到了街口也拐了彎兒。
剛拐過彎兒他就看見了,軒轅奇四個還在二三十丈外往前走。腳下飛快,他立即拐進了街口旁一條小衚衕裏……
軒轅奇等四個在大街上走,費獨行在衚衕裏盯梢,儘管軒轅奇四個不時地扭頭往後看也發現不了他。
片刻之後,軒轅奇四個停在一座廟前,回身四下看了看後面,很快地閃身進了廟裏。
這當兒已是上燈時分,這座廟地處偏僻,附近沒什麼燈光,廟裏廟外顯得很暗。
費獨行沒留意它是座什麼廟,容得軒轅奇四個進了廟,他從暗影中竄出,一個起落便到了廟門口,他沒馬上進去,凝神聽了聽之後,才一步跨進了廟門。
在外頭看,廟裏廟外都夠暗,進了廟門之後,才覺得廟裏比廟外還要暗,敢情這是座久絕香火的空廟。
空廟歸空廟,這座廟規模還不小。進門兩條畫廊通兩邊廂房,院子那邊五六丈外才是大殿,如今軒轅奇四個排成一列地站在大殿石階下,像在等什麼人?看樣子都挺恭謹的。
費獨行身軀閃動,輕捷異常地隱身在左邊畫廊的一根柱子後,心裏暗暗詫異。風塵八怪是什麼樣的人物他清楚,軒轅奇四個這麼恭謹地是在等誰?
他心念剛動,黑忽忽地大殿門口出現了一個人,一個矮胖身材的黑衣蒙面人,他就站在大殿門口那高高的石階上。
這矮胖黑衣蒙面人一出現,軒轅奇四人立即躬下身軀,齊聲説道:“見過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嗓門兒有點沙啞,他“嗯”了一聲道:“你們四個都到齊了,什麼時候到的?”
軒轅奇恭聲説道:“回使者,我們四個是今天晌午到的。”
矮胖黑衣人蒙面人道:“路上還好麼?”
軒轅奇道:“回使者,我們四個是夜裏趕路,白天歇息,沒人發現我們。”
矮胖黑衣蒙面人微一點頭道:“那很好,通知你們到京裏來的人,可曾告訴你們,為什麼讓你們到京裏來麼?”
軒轅奇道:“回使者,通知我們的人沒説明,只讓我們今天這時候到這兒來謁見使者。”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那通知你們到京裏來的人,不告訴你們為什麼讓你們到京裏來,是怕你們路上遭遇阻攔泄了密,如今你們既已安全抵京,那就不虞再有泄密事情發生了,要你們做的事寫在這張紙上,你們拿去看吧,看完撕碎。”
只見他衣袖一揚,一片白影飛投軒轅奇懷中,費獨行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張白紙。
只見軒轅奇拿着那張白紙,跟餘百治、申不耕、顏如玉三個共同看了看之後,三把兩把撕了個粉碎。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道:“看清楚了麼?”
軒轅奇道:“回使者,看清楚了。”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
軒轅奇道:“只不知道她為什麼潛來了京裏,還請使者明示。”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這還用問麼,自然她是有所發現才到京裏來的,所以這一回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她逃出手去。務必在取得所要的東西之後把她放倒,要不然當年所花費的心血就白費了。”
軒轅奇道:“使者放心,這一回我們四個到齊了,任她長了翅膀也絕難再逃出手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那很好,你去吧,事成之後我自會跟你們聯絡。”話落,他轉身要進大殿裏去。
軒轅奇忙道:“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回過身來沉聲道:“你還有什麼事麼?”
軒轅奇道:“我們四個的事,還請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道:“等事成後之後再説吧,事成之後我自會呈報壇主為你們解除禁制。”轉身隱入黑忽忽的大殿中不見了。
費獨行聽得怔了一怔,暗道:原來軒轅奇四個身上讓人下有禁制,這是誰能在他四人身上下禁制?矮胖黑衣蒙面人這位使者是什麼使者?他口中的壇主又是何許人?
根據這壇主與使者的職稱,他明白這件事一定牽涉到一個秘密組織,但這秘密組織究竟是當今江湖上的哪一個,他一時卻無法知道。
那張白紙上寫的字跡,他沒能看見,不過他已經從雙方的話意中聽出來了,軒轅奇四人是被召到京裏來執行一樁殺人越貨的任務的,他沒有料錯,軒轅奇四個果然不會幹出什麼好事來,他這一趟沒跑錯。
心念轉動間,軒轅奇四人已帶着一陣風從柱旁掠過出了廟,他沒有進大殿去找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因為他相信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已經從廟後走了,要是去追矮胖黑衣蒙面人,那很可能會丟了軒轅奇四個,衡量輕重,他只有再跟蹤軒轅奇四個,他認為只要抓住軒轅奇四個,將來就不愁找不到這矮胖黑衣蒙面人。是故,他緊跟在軒轅奇之後出了廟。
天黑得很快,這時候暮色低垂,比剛才黑多了,有人家的地方已經出現了燈光,低垂的暮色裏,只見軒轅奇四人如飛往西奔去。
軒轅奇四人都是一流高手,腳程自然快,片刻工夫之後便馳抵了西城根兒,只見荒涼的西城根兒一片雜亂的野草叢中座落着一間小木屋,門跟窗户都關得緊緊的,裏頭透着微弱的燈光,軒轅奇四人低低説了幾句話之後,立即四散圍住了小木屋。
費獨行明白,軒轅奇四人奉命要殺的人,就在這座小木屋裏。
只見軒轅奇從肩上取下那個布口袋,然後從布口袋裏取出他那能説話、能動、還能殺人的“活招牌”,放在了面前地上,隨見那木頭人兒離地飛起,一掠近丈地落在了小木屋之前,馬上用它那陰陽怪氣的尖尖話聲發了話:“大姑娘,老朋友知道你芳心很寂寞,特地遠道兒趕來看你了,開開你的門兒吧?”
這句話含意雙關,透着下流。
小木屋裏的燈突然滅了,稍稍過了一會兒之後,兩扇門在吱呀聲中開了,屋裏走出一個身穿粗布衣褲,扎着褲腿,青布包頭的年輕大姑娘。
大姑娘手裏提把劍,明晃晃的。
大姑娘穿的雖是一身粗布衣褲,但卻無損她的天香國色,也掩不住她那高雅氣質,大家風範,反而給人一種清新樸實之感。
費獨行只覺這位大姑娘很是面善,卻就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只見大姑娘面布寒霜,冰冷叱道:“軒轅奇,又是你,老龍河畔你吃的苦還不夠麼?”
大姑娘一句老龍河畔,費獨行猛然想起了她是誰。
大姑娘當日易釵而弁,如今還我女兒本來,使得費獨行一時不敢認了。
只聽那木頭人兒嘿嘿笑道:“大姑娘,這回可不只我老大一個人兒,你瞧瞧,我老大邀來了幾個朋友,這回就是老天爺派下天兵天將來也救不了你了。”
大姑娘聽了這句話左右看了看,這才發現站在屋左的申不耕,站在屋右的餘百治,她還沒看見站在屋後的顏如玉,她臉上變了色,叱道:“軒轅奇,你……”
木頭人兒嘿嘿一笑道:“大姑娘,別嚷嚷,別動氣,瞎嚷嚷沒有用,沒人聽得見,只怪您找了這麼一個僻靜地兒住。動氣會傷身子,那會讓我這個最懂憐香惜玉的人心疼,真人面前不説假話,有過老龍河邊兒的頭一回,姑娘你也知道我老大幾個是來幹什麼的,你是乖乖的自動把東西拿出來呢?還是等他幾個剝光了你的衣裳搜你的身?”
大姑娘嬌靨飛紅,既羞又氣,怒叱一聲,揮手出劍闢向木頭人兒。
那木頭人兒一蹦退後,躲開了大姑娘那頗見快捷的一劍,叫道:“乖乖,怎麼不打個招呼就出手啊?大姑娘,你要放明白點兒,這兒只我一個人兒憐香惜玉,劈了我可就沒人憐香惜你了。”
忽見不弟秀才顏如玉從大姑娘背後木屋中行出,他帶着淫邪的笑道:“我跟你們三個打個商量,東西到手之後把這妞兒交給我,才子佳人正配一對兒,我把這小木屋權充洞房,你們三個是我的大媒,等花燭過後再談別的,行麼?”
大姑娘萬沒想到身後還有一個,更沒有想到這個人會到了身後,大吃一驚往前竄去。
那木頭人兒嘿嘿一笑道:“秀才,別看你是個才子,大姑娘不喜歡你。瞧,人家衝我投懷送抱來了。”
它突然蹦起,迎着姑娘的酥胸撞去。
大姑娘又是一驚,揚手劈出一劍,同時嬌軀微擰,往左旋身。
她躲過了木頭人兒的一拉,事實上是那木頭人兒為躲她那一劍往身後退去,木頭人兒退回原處嘿嘿直笑。
“嚇壞了吧!大姑娘,嘿嘿!要不要我給你拍拍心口啊?”
要命郎中餘百治突然輕咳一聲道:“別逗了,早下手早完事兒,別忘了還有人等着咱們呢,也別忘了咱們自己的日子不好過。”
申不耕吸着旱煙,一付悠閒神態道:“老漢我有同感,遲一會下手咱們就多讓人控制一會兒,別這兒黃蓮樹下彈琴了。”
木頭人兒嘿嘿一笑道:“好吧!聽你們倆的,那就過來吧!”
只見它一動一動地,往前挪去。
木頭人兒一動,申不耕跟餘百治也同時近了步,三個人成鼎足之勢在木屋前逼了過去。
大姑娘嬌靨上浮起了一片悲憤之色,一揚手中長劍厲聲叫道:“慢着。”
木頭人兒怪聲説道:“大姑娘你還有什麼話説?”
大姑娘道:“三年前一天夜晚,殺我嚴家十幾口,撈去我姨娘的可是你們?”
木頭人兒道:“不錯,是我們。”
大姑娘道:“我姨娘呢?”
木頭人兒道:“她沒福氣,做了我老大的一夜夫人就香消玉殞了。”
大姑娘機伶暴顫,厲聲叫道:“我嚴家跟你們何仇何怨,只為一塊水晶你們就殺了我的全家,我跟你們拼了。”
話落,她抖劍就要先撲軒轅奇,因為她最恨的是軒轅奇。
可是就在她抖劍要撲的那一剎那間,她望着軒轅奇背後忽地一怔。
跟軒轅奇面對面的顏如玉則臉色一變,張口要叫。
軒轅奇忽覺一隻手掌抵住了他的後心要害,隨聽背後響起個低沉話聲:“四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流,算得什麼好漢,軒轅奇,叫他三個往後退。”
軒轅奇聞聲大驚失色,心膽欲裂,脱口叫道:“又是你。”
身後低沉話聲道:“不錯,是我,咱們是冤家路窄,你只有自認倒黴了。”
這當兒申不耕跟餘百治也看見了,軒轅奇身後多了個人,那個飯莊子樓上剛見過,聽軒轅奇説在老龍河邊兒讓他栽了跟頭的人,他兩個怔了一怔,臉色變了一變,腳下不由停住了。
就在這時候,顏如玉閃身要動。
軒轅奇忽覺後心上有股力道一項,頂得他血氣浮動,胸口一悶,他一驚忙道:“秀才,不行。”
顏如玉陰陰一笑道:“沒什麼不行的,我三個不能為了你一個,永遠過這種讓人牽着鼻子走的日子,種莊稼的、郎中,你們倆還等什麼?”
申不耕跟餘百治同聲説道:“對啊!還等什麼。”
三個人齊閃身往大姑娘撲去。
軒轅奇再也沒想到不第秀才三個在這節骨眼兒不顧他了,剛一怔,背後那低沉話聲響起,“軒轅奇,你真交了幾個好朋友。”
軒轅奇只覺心口一悶,眼前一黑,接着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他不知道他已離地飛起撞向了左邊的申不耕,他不知道他的活招牌已離地飛起撞向了右邊的餘百治,當然他也不知道他身後那人已閃身迎向了正對面的顏如玉。
費獨行這一着運用得相當高明,等到申不耕避開了軒轅奇,餘百治避開了軒轅奇的活招牌,他已把顏如玉一掌震退,到了大姑娘身邊。
顏如玉、申不耕、餘百治一怔之後臉上都變了色。
申不耕咳了兩聲道:“你的身手不錯啊,報個萬兒聽聽。”
費獨行道:“當初軒轅奇問過我,我那時候正走黴運,把姓名給忘了,現在我交了好運又想起來了,告訴你們也不要緊,反正你們四個今兒個都得躺在這西城根兒,費慕書,聽説過麼?”
申不耕、餘百治、顏如玉臉色大變,腳下不由往後退了一步,齊聲説道:“原來是你。”
費獨行道:“不錯,是我。當初在老龍河畔我不知道這位是嚴姑娘,要不然軒轅奇絕走不了,不過當初他走了也好,他要不走不會把你三個全勾來,我不妨告訴你們,嚴姑娘的尊人,前濟南知府嚴大人是我的恩人,那對水晶圖跟那根紫玉釵也是我送給嚴大人的,我沒想到你們會為水晶圖跟紫玉釵殺害了嚴大人一家十幾口,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這個禍害等於是我為嚴大人惹來的,不殺你們無以慰嚴大人一家十幾口於地下,也難以消除我心中的愧疚,言盡於此,你們納命來吧。”
伸手向嚴淑嫺道:“姑娘的長劍請借我一用。”
嚴淑嫺道:“不。你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十分清楚,你不欠我嚴傢什麼,嚴家的血海大仇我要自己報。”
顏如玉陰陰一笑道:“聽見了麼?人家不願讓你逞強出頭,今晚上是誰躺在這兒還很難説呢!”
他抬手從筆囊中拔出那根百鍊精鋼的巨筆,順手點了過來。
嚴淑嫺冷叱一聲,揮手出劍迎了過去。
費獨行劈手一把奪過嚴淑嫺手中的長劍,順勢逆向顏如玉的巨筆。
同樣一把長劍,到了費獨行手裏威力又自不同,“當”地一聲,顏如玉的巨筆被震得斜斜向上揚去。
費獨行跟着又是一劍,“噗!”顏如玉右肩上衣破肉綻掛了彩,嚇得他連忙抽身後退。
申不耕、餘百治站在一分,遲疑着一時沒出手。
顏如玉鐵青着臉冷笑説道:“你們兩個別忘了,咱三個害的是同一樣的病,要想治好這種病,只有全力一拼。”
申不耕向着餘百治一點頭,道:“郎中,秀才説的是。”
他向着費獨行送出了旱煙袋,直點費獨行心口,一出手就是辣着。
要命郎中餘百治探手從他藥箱裏摸出採藥用的鋼鏟,帶着一股勁風掃向費獨行下盤。
費獨行抖劍出腿,劍削申不耕的旱煙袋,腳踢餘百治的鋼鏟。
他一招兩式分攻申不耕跟餘百治,顏如玉看準了這機會,陰陰一笑,閃身欺到,巨筆帶着一股鋭風點向費獨行右助。
他點的是地方,費獨行右肋下是個大漏洞。
他可不知道費獨行早就防着他了,故意露出個破綻引他上鈎。
只見費獨行身軀一旋,長劍舍了申不耕的旱煙袋,靈蛇也似地帶着逼人的寒意,直卷顏如玉的右肋。
顏如玉一驚沉筆,費獨行劍尖忽然上揚,直點顏如玉的咽喉。
顏如玉大驚,仰臉揚筆,點向費獨行腕脈。
費獨行不閃不躲,冷哼一聲長劍由上劃下,變招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只聽顏如玉慘叫一聲,由胸膛到小腹一裂為二,血雨狂噴,肚腸外流,一晃便爬了下去。
嚴淑嫺連忙抬手捂住了臉。
費獨行這一陣幾招一氣呵成,快捷如電。顏如玉劍下斷魂,餘百治、申不耕齊為之一驚,就這麼一怔神間,費獨行掌中長劍已自申不耕頷下劃過,又一股血箭狂噴,申不耕連吭都沒吭一聲便倒下去。
餘百治魂飛魄散,抽身暴退,轉身便跑。
費獨行沒追他,抖手把長劍扔了出去,只見長劍長虹也似的,其快如電,一閃便沒入了餘百治的後心。餘百治慘叫一聲,身軀前衝,爬了下去。他的身軀並沒有往前滾翻,那是因為他被長劍釘在了地下。
舉手投足間,風塵八怪去了三個,一半固然因為費獨行武功高絕,另一半也因為他佔了個快字。尤其他出其不意制住了軒轅奇,來了個先聲奪人。
長劍的劍把兒還在抖。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緩緩説道:“姑娘,事情過去了。”
嚴淑嫺緩慢地垂下了玉手,蒼白的嬌靨泛着微紅道:“長這麼大,我還沒見過這麼慘……”
“姑娘。”費獨行道:“他們殺害姑娘一家十幾口,那情景不比現在強多少。”
嚴淑嫺陡然揚了臻首道:“謝謝你代我報了仇。”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姑娘的仇還沒報,只能説我代姑娘殺了幾個受人指使的兇手。”
嚴淑嫺聽得一怔道:“你是説……”
費獨行道:“姑娘沒聽他們説,他們是受了人的控制麼?”於是他把暗中跟蹤四怪的經過説了一遍。
嚴淑嫺聽直了眼,道:“有這種事,你可知道那個蒙面人是誰?”
費獨行搖頭説道:“目下我還不知道。”
嚴淑嫺急了,道:“那,那你為什麼不留個活口問問?”
費獨行道:“姑娘請跟我來。”逐步行向丈餘外的軒轅奇。
嚴淑嫺不明白他要幹什麼,遲疑了一下跟了過去。到了軒轅奇身邊,費獨行照着軒轅奇腰眼上就是一腳。軒轅奇身子一翻,人醒了過來,一見費獨行站在眼前,他一驚就要往起竄。
費獨行比他快,一腳踩在了他的胸口上道:“軒轅奇,你先四下看看。”
軒轅奇眼珠子四下一轉,臉馬上白了,白得似紙似的,急道:“費慕書,我跟你……”
費獨行道:“不用多説,説什麼我都聽不進去,告訴我,你四個剛才在那座空廟裏見的那蒙面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