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老者藉着夜色,小心翼翼、輕捷異常地翻牆進了駱家後院。他藉後院裏的暗隙,避着駱家後院的明樁暗卡往敞廳撲。
撲得看見敞廳了,卻看得他一怔。敞廳裏漆黑一片,燈早熄了,人也早散了。
瘦小老者打心裏叫了一聲:“壞了,來遲了一步。”
定了定神,轉念一想,來這一趟不能白來,這一趟落了空,下一道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堵着那小子,不如在駱家找個人問問。
找誰問?駱宏勳恐怕弄不了。
既弄得了,而又知道那小子底細的,自是就數駱宏勳那個淫蕩的好女兒了。
心意一決,瘦小老者立即掉轉方向往後院的住屋方向撲去。
他不知道那位駱姑娘的住屋在哪兒。
可是挨着挨着,他聽見了一陣若有若無的吃吃笑聲,帶着微喘的笑聲。
他凝神一細聽,沒錯,耳朵沒毛病,是有笑聲。
女人的笑聲,正是那位駱姑娘的笑聲。
他精神一振,立即循着笑聲傳宋方向撲了過去。
怪得很,這一帶居然沒樁卡。
越往前撲,笑聲越清晰。終於,他找着了笑聲的來處。
那是一間精舍,很富麗、很堂皇的一間精舍,窗户上透着暗昏的燈光。
這種燈光最迷人。尤其是加上這種讓人心跳與血液流動會加快的笑聲。
怎麼回事?半夜三更,駱姑娘該睡了,還笑個什麼勁兒?
夢着什麼樂事兒了?還是夢裏有誰搔她的癢處?
瘦小老者人到了那扇窗户下,人慢慢往起冒,冒得差不多了,用舌頭把窗户紙舐破了一個小洞,然後,一眼睜,一眼閉,往裏看,他要看個究竟。
只一眼,瘦小老者猛縮下了腦袋,兩眼閉得緊緊的。天,他到底看見什麼了,怕成這個樣兒?
這麼一把年紀,跑了幾十年的江湖,什麼血淋淋的場面沒見過,竟會這麼膽小。
你要是問他,他一定會告訴你,他沒看見屋裏有人,他只看見了兩隻羊,兩隻白羊。
閉着眼,閉着眼,瘦小老者似乎還是忍不住怕,他急急忙忙的竄離了那扇窗口下。
看樣子,今兒晚上這一趟跑得不妙,不是要害眼,就得要破財,要不然恐怕消不了這份“災”。能在這兒等麼?要等是非等到天亮不可。即使是要等到天亮,也得躲遠點兒。
瘦小老者循來路又翻出了駱家院牆,腳剛着地,迎面一條黑影閃電般掠到。
瘦小老者大吃一驚,他身子往牆上一貼,就要凝勁出手。
只聽來人道:“孫老,是我。”
瘦小老者聽出是誰來了,慌忙散功收勢道:“小夥子,你差點兒沒嚇破了我的苦膽,你來幹什麼?”
站在眼前的,是笑呵呵的李燕豪;“我來看看。”
“什麼都能看,就這玩藝兒不能看,看了害眼。”
“怎麼了,孫老?”
“那小子在那丫頭屋裏呢,兩個人都變白羊了,你去看吧。”
李燕豪明白了,眉鋒一皺道:“原來如此,駱家父女也未免太那個了。”
“喲,小夥子,你怎麼也學會我老人家這一句了。”
李燕豪輕微地笑了一笑,然後又皺了一下眉:“孫老,看樣今天晚上他不會走了。”
“那還會走,除非那間屋子失了火。”
“咱們不能在這兒等他一夜啊。”
“就是説嘛,小夥子,你看該怎麼辦?”
“回去吧,明天再來不遲,既是這種情形,明天不日上三竿,他是不會走的。”
“説不得只好如此了,他那裏暖暖和和,咱們總不能耗在外頭,喝它半夜的風啊。”
“走吧!”話説到這兒,兩個人剛要走,李燕豪兩眼忽閃精芒,伸手攔住了瘦小老者。
“怎麼了?”
瘦小老者忙問,李燕豪低聲道:“有人來了。”
剛説完這句話,瘦小老者聽見了,一陣疾速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
瘦小老者微一怔,深探看了李燕豪一眼。沒別的,造詣的深淺,武功的高低,在這兒就顯出來了。
李燕豪早就聽見有人來了。
而瘦小老者卻是在兩句話之後才聽見的。
那陣疾速的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然後疾快地翻進了駱家後院。
只聽後院裏響起一聲沉喝:“什麼人?”
旋聽一聲冷哼:“魯莽,回去!”
一聲悶哼之後,一個冰冷話聲響起:“我有要事來找秦少爺。”
一聲朗喝由遠而近,聽得出是管一絕:“什麼人要找秦少爺?”
“稟總管,是他。”
“尊駕是——”
“別管我是誰,快請秦少爺出來。”
“朋友,既是來找人的,你該懂個規矩。”
“我不懂什麼規矩,你們叫不叫秦少爺,我可要往裏闖了。”
一聲冷喝傳了過來:“站住!”赫然是秦玉嵐的聲音。
瘦小老者道:“這小子衣裳穿的可真快啊。”
只聽來人道:“少爺——”
“等一等——管總管,你們退下吧,這個人我認識,我跟他説幾句話就讓他走。”
“是,秦少爺!”顯然,管一絕等退走了。
卻聽不見秦玉嵐跟來人的話聲了。
瘦小老者忍不住趴上牆頭,李燕豪也趴上牆頭往裏看。
看見了!夜色裏,院中站着兩個人,一個是秦玉嵐,一個是黑衣人,由於他背向着李燕豪跟瘦小老者趴着的那堵牆,所以李燕豪跟瘦小老者難以看見他的面目。
看不見黑衣人的面目長相,但卻看得見他跟秦玉嵐的動作,只見兩個人交頭接耳,低聲交談,只可惜聽不見兩個人究竟談的是什麼。
瘦小老者忍不住道:“這傢伙跟那小子,究竟在嘀咕些什麼?”
李燕豪道:“當然是不願讓外人知道的事。”
忽聽秦玉嵐提高了話聲:“真的?”
“回少爺,應該錯不了。”
那黑衣人的話聲也高得可以聽見了。
“是昨兒夜裏來的?”
“推算時間,也八九不離十。”
只見秦玉嵐眼再一亮,聽他自語道:“天,別就是他……”
“少爺,您是説……”
“你回去吧,就説我知道了,我自有安排。”
“是。”黑衣人躬下身去。
瘦小老者忙道:“這傢伙要走,小夥子,咱們怎麼辦?”
李燕豪腦中閃電思忖,道:“麻煩孫老跟他一趟,我在這兒監視秦玉嵐的動靜,等孫老回來。”
説話間,那黑衣人已騰身掠超,直上屋面,在屋面上略一借力,騰身又起,破空而去。
瘦小老者忙道:“好傢伙,不慢嘛,小夥子,我走了,一會兒見。”他人往下一縮,又一閃,又沒了影兒!
李燕豪只顧盯着院子裏的秦玉嵐,只見秦玉嵐在院子裏像想什麼似的站了一下,然後轉身行向一處畫廊。
李燕豪要查看究竟,自是翻過圍牆,輕捷異常地跟了過去。
他跟着秦玉嵐,看着秦玉嵐進了燈光昏暗的一間精舍,隨聽精舍裏響起了那位駱姑娘嬌慵無力的話聲:“是誰呀?”
秦玉嵐的話聲傳了出來;“家裏來的人找我。”
“有事兒麼?”
“沒事兒,看看我是不是在這兒。”
“缺德鬼,偏在這節骨眼上來。”
“彆氣,欠你多少,我連本帶利一塊兒還。”
“嗯——”駱姑娘打鼻子裏“嗯!”了這麼一聲,尾音拖得長長
的,能讓人渾身熱血往上一湧,跟着,又是那能銷人魂、蝕人骨的吃
吃輕笑。
這不就是孫老剛説的那回事兒麼?李燕豪皺了眉。
原以為來人驚斷了巫山夢,秦玉嵐會有什麼動靜,卻不料秦玉嵐他又折回來接着做他的巫山夢了。
看樣子,這出戏還要唱下去,一時半會兒還收不了場,就算過一會兒能“曲終”,恐怕人也散不了。
本來嘛,一出全武行下來,長靠、短打,十八般武藝全部出籠,
不但儘量賣弄,而且是賣力氣賣命,激烈不下“三本鐵公雞”,纏鬥不遜“三岔口”,再好的武行也非累個半死不可,誰還有力氣幹別的!
李燕豪無可奈何,也不願站在這兒聽“蹭兒”,提一口氣掠上一處屋面,居高臨下,一邊“耳不聽為淨”地監視秦玉嵐,一邊等候着孫老回來。
星移斗轉,時間一分一刻的過去。下頭精舍裏燈熄了,一切歸於寂靜,靜得像死了一般!
還沒見孫老的人影兒,看樣子,秦玉嵐今晚不會有什麼動靜了,李燕豪吁了一口氣,往屋脊上靠了靠,耐心地等着孫老回來。
一分、一刻、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都過去了,瘦小的孫老仍不見人影兒。
北京城不算小,可是以瘦小老者的輕功造詣,再加上這段過去的時間,東西南北城,就是跑一個來回也夠了,何以他到現在還沒回來。
李燕豪心裏不免開始有些嘀咕了,孫老會不會折到馬家去了!不會呀,明明告訴他在這兒等他的,那麼是……
又是一盞茶工夫過去。
李燕豪沉不住氣了,他推測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孫老跟蹤出了差錯,落在人家手裏;一是孫老沒聽清楚活,徑自折回馬家去了。
這兩種可能,分不出哪一個可能性大,哪一個可能性小來。李燕豪等不下去了,略一思忖,長身拔起,直上夜空。
沒多大工夫,他返抵下馬家。
馬府後廳,燈光仍亮,馬行雲跟白松筠仍在廳裏,李燕豪進廳,他兩正往外走,一見李燕豪,兩個人一怔停住。
“少爺,怎麼這時候才回來,我跟白老正打算找您去呢?”
沒見孫老,李燕豪一顆心不由往下一沉,道:“馬大爺、白老,孫老沒回來過?”
白松筠忙道:“沒有啊,怎麼,少俠,老孫他——”
李燕豪把見着老孫以後的情形説了一遍,最後道:“要是這樣的話,恐怕孫老是——”
馬行雲忙道:“不會吧,以孫老一身絕學——”
白松筠驚怒地截道:“別提絕學了,馬老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風塵二怪究竟有多少,我自己明白,北京城是個卧虎藏龍的地兒,各方的奇人彙集,不露相的真人多的是,要照這麼看,老孫他凶多吉少,九成九栽了跟頭,落進人家手裏去了。”
馬行雲兩道灰眉一揚,道:“要是這樣的話,用不着到處去找,只找那秦玉嵐要人就行了。”
“對!”白松筠道:“找他準錯不了,事不宜遲,咱們這就趕到駱家去。”
李燕豪抬手一欄道:“兩位不要急,上駱家要人,這件事我去辦,我還有一絲希望,請兩位留下來等候。”
馬行雲道:“少爺,您一個人——”
李燕豪道:“馬大爺該知道,這件事我應付得了。”
馬行雲沒再説話,李燕豪一抱拳,騰身而去。
來往奔波,等到李燕豪趕抵駱家,天邊已泛魚肚色,夜已盡了天快亮了。
他沒找別人,徑自落身在那座精舍之前,淡然道:“秦朋友,請出來一會。”
精舍裏仍漆黑一片,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李燕豪又叫了一聲,仍然沒有反應。
李燕豪雙眉一剔,一步跨到門前,抬手就要震門,只聽一陣衣袂飄風聲傳了來。
李燕豪收手望去,只見駱府總管管一絕帶着兩個提劍黑衣人射落在丈餘外。
管一絕一見是李燕豪,不由為之一怔,旋即道:“我當是誰大清早在這兒嘰嘰喳喳吵人,原來又是你。”
李燕豪沒心情跟他多説,當即問道:“你們那位秦少爺哪裏去了?”
“你找錯了地兒了,這兒是駱家,秦少爺昨兒晚上就走了。”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用不着瞞我了,我既然站在這間屋前找那位秦少爺,就出不了錯,説吧,他哪兒去了?”
管一絕一聽這話,臉色有點不對,他沉默了一下道:“你找秦少爺有什麼事兒?”
“見着他之後,我自然會告訴他。”
“那你來遲了,剛剛有人來,把秦少爺叫回去了。”
李燕豪聽得心頭一跳,這話可信,想必是為了那位孫老,他道。“那麼你告訴我,那位秦少爺住哪裏?”
“不知道,別處打聽去吧!”
“那位秦少爺是你駱家未來的嬌客,你駱家人竟不知道他住哪兒,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你弄錯了,駱家自然有人知道,只是我們這些人不知道罷了。”
“你的意思我懂了,那麼駱家有誰知道那位秦少爺住哪兒?”
“我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我非知道秦玉嵐住哪兒不可,希望你不要逼我動手。”
管一絕冷然一笑:“好教你知道,要不是我們老爺子交待,不願多惹事,我早就動手轟你出去了。”
李燕豪雙眉陡地一揚,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得不動手了。”他邁步逼了過去。
一聲叱喝,兩名提劍漢子越過管一絕,橫劍攔住了李燕豪。
李燕豪視若無睹,依然逼了過去,兩步便到了兩名漢子之前,
沉哼聲中,兩名漢子手抓劍柄,就要拔劍,李燕豪的五指已拂了出去。
兩名漢子齊聲痛呼,丟掉長劍各抱右手踉蹌暴退,管一絕臉色一變,他就要亮兵刃。
李燕豪疾若閃電,一步跨到,鋼鈎般五指已落在管一絕右手腕脈之上,淡然道:“駱府之中,哪一個知道那位秦少爺的住處?”
管一絕臉色大變,但卻沒説話。
李燕豪道:“我不願見駱府換個新總管,難道你願意?”他五指微一用力。
管一絕哼聲中,身子一歪,咬着牙道:“我們老爺子跟姑娘。”
李燕豪五指微松,道:“我不願打擾你們姑娘,帶我去見見老爺子吧。”
手腕微振,管一絕踉蹌後退,冰冷地看了李燕豪一眼,轉身行去,兩名漢子忍痛站起,急急跟去。
管一絕帶着兩個漢子在前,李燕豪跟在後,拐了兩個彎,看見後院了,也看見駱宏勳了,駱宏勳一身白色衣褲,正在後院練拳,拳勢虎虎生風,頗見造詣,一見管一絕等帶着李燕豪走來,他一怔急急收拳,疑惑神色在老臉上一閃而逝,旋即堆起一臉笑,向着李燕豪抱了拳:“李朋友這麼快,請到廳裏待茶!”他這裏抬手肅客。
李燕豪那裏抱拳答禮:“多謝駱老,不打擾了,我是來請駱老賜告那位秦少爺的住處。”
駱宏勳微一怔:“玉嵐,李朋友找他有什麼事麼?”
“我想駱老已經知道了,‘風塵二怪’裏的孫老,昨夜跟蹤那位秦少爺一名下屬,到現在還沒見回來,我想跟那位秦少年打聽一下孫老的下落。”
駱宏勳呆了一呆道:“有這種事,駱某一點兒也不知道。”
“那麼駱老現在已經知道了,請告訴我那位秦少爺的住處吧。”
駱宏勳沉默了一下,旋即毅然道:“駱某沒有多惹是非,多樹強敵的意思,自當奉知李朋友玉嵐的住處,李朋友請出駱家往東走,東城根兒三棵大柳樹,那兒就是秦府。”
李燕豪道:“駱者是有根的人,諒必不會騙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要是騙了李朋友,李朋友儘管折回來找我就是。”
就因為這,李燕豪很放心.他話沒説就走了。
離開了駱家,他直奔東城。不能説李燕豪沒有心眼兒,他吃虧只吃虧在初到北京城,人生地不熟,對北京城瞭解得太少。
他到了東城根兒,東城根兒一片荒蕪,野草不少,半人來高,卻既沒有柳樹,也沒有住家。
李燕豪知道受騙了,但是他想不通,駱宏勳何以敢騙他?仗恃着什麼?等到他趕返駱家之時,他明白了,可是已經遲了。
駱家的房子還是好好的,傢俱也沒少一樣,就是人不見了,一個人也找不着了。
駱家不是三兩個人,幾十口子,就這麼一段工夫,上哪兒去了?
李燕豪不會拿死東西泄憤,他不是那種人,就算把駱家房子燒了,傢俱毀了,也於事無補,驚世駭俗,犯法的還是他李燕豪。
李燕豪站在駱家的院子裏,怔了半天説不出一句話來,這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他還不信邪,又把駱家從前到後找了個遍,連一個角落也沒有放過,白費,沒有,就是沒有。別説沒人,連一個活的,能動的東西都沒有。
就為一個孫老,駱宏勳連這麼大家業都不要了,值得麼?
李燕豪帶着不解趕回了馬家,進了馬家,他又怔住了,這回的震驚,比剛才在駱府還要大。
馬家居然跟駱家一樣,裏裏外外也一個人影不見了,馬家也是十幾口子,哪兒去了?
現在,李燕豪明白了,駱宏勳所以舍了那麼大家業,為的不是那位孫老一個人!
李燕豪像一陣風出了馬家,遍問左鄰右舍,沒一個人知道馬家人上哪兒去了,甚至根本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李燕豪再次震動,可怔住了。
換十個活生生的大人,不是灰塵,就這麼無聲無息地不見了,説給誰聽誰相信。而,畢竟這是鐵一般的事實,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燕豪再次進入馬府.遍查前後,不見人,也看不出什麼地方有打鬥的痕跡。
馬家上下究竟哪兒去了?幾十口人是怎麼走的?
李燕豪在發怔中想起了馬回回,他急趕向那家清真館兒。
天已經很亮了,路上到處都是行人,李燕豪不敢驚世駭俗,不敢展輕功身法,他只有加快自己的步履,雖只是加快步履,可也比常人行走的速度快上一倍。
沒多大工夫,他到了清真館門前。
時候已經不算早了,可是這時候一般飯莊子都還沒開門,李燕豪只有上前敲門。
敲了半天門,裏頭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是馬回回他們住得太靠後頭,聽不見。沒奈何,李燕豪只好繞到後頭。
他從馬回回家的後門走過,是以一眼就能認出馬回回家的後門。
他過去又敲後門,敲是敲了,可卻仍是得不到一點反應。
李燕豪知道不對了,心往下一沉,人則提氣拔起,翻牆進了院子。
都這時候了,院子裏還靜悄悄的,各屋門窗緊閉,也聽不見一點聲息。
李燕豪一陣風般到了堂屋門口,抬手拍門,竟然從門裏頭上了栓,他掌力微凝,震斷了門栓,震開了門,跟着撲了進去,他的心沉到了底,馬回回屋裏沒人,牀七零亂,被子拉開着。
不用看別處,定然是跟這間屋裏的情形一樣。
門上着栓,馬回回等是怎麼失蹤的?
李燕豪過去察看了一下後窗,後窗開着,但是沒栓,唯一的解釋是,人從後窗出了屋。
屋裏,跟馬行雲家一樣,沒有絲毫打鬥的痕跡。除非馬行雲全家那些人,跟馬回回這兒這些人,是自己走的,要不然來人的功力與身手已經到了極嚇人的地步。馬氏兄弟這些人,又怎麼可能是自己走的!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當然,這件事一定跟秦玉嵐、駱家有關。
只是駱家一家上下全躲起來了,秦玉嵐又不知住在哪兒,偌大一座北京城,上哪兒找他去。
一個霍天翔還沒救出,生死不知,安危難卜,現在又多了這麼些人,怎麼辦,這該怎麼辦?
馬駱兩家,儘管一直是互不相容,明爭暗鬥,只是,明爭也好暗鬥也好,馬家畢竟還能雄據一方,安安穩穩的存在着。
如今他這一出面調解,卻調解得馬家人整個兒的不見了,倘若有個好歹,這不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麼?這份內疚怎麼彌補法,怎麼對得起師尊的在天之靈,又怎麼對得起普天之下的忠義豪雄。
李燕豪越想越驚,越想越急,一身冷汗竟濕透了衣裳。
然而,他畢竟修為超人,突然間,他趨於冷靜,出奇的冷靜。
馬回回這兒,只有幾個人,就這麼無聲無息的不見了,還有可説,馬行雲、駱宏勳那兒近百口子,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全失了蹤,絕不可能沒留下一點痕跡,也絕不可能沒有驚動一個人。
一念及此,李燕豪心中又升起了一絲希望,他轉身衝出了堂屋,走後門離開了馬回回家。
甫出馬回回家後門外那條衚衕,一陣報君知聲傳了過來,緊接着是個清朗話聲:“決疑難,算靈卦……”
李燕豪可沒心情在意這些,頭也沒回,看也沒看一眼的走了,走得疾快。
他又到了馬行雲那大宅院,他來找線索來了,哪怕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半個時辰過去了,他從前找到後,又從後找到前,居然仍沒找到一點可疑的痕跡。
剛從心底升起的一線希望幻滅了。
就在他站在馬府前院,正感到失望的當兒,報君知聲跟那清朗話聲,又傳入耳中:“決疑難,算靈卦……決疑難,算靈卦……”
有這麼巧的事,入耳第二聲,李燕豪心中猛一動,目閃寒芒,撲出了馬府大門。
大門外,一個人由東而西,緩步行來。
這個人是個瞎子,中年瞎子,乾瘦乾瘦的身材,膚色黝黑,偏又穿一身雪白長衫,顯得他更黑,右手握根探路竹杖跟報君知,拄一下地報君知響一下,左手則拿塊布招,上寫四個大字:“鐵口直斷”!
他一邊緩步走過來,一邊朗聲喊道:“決疑難,算靈卦!”
李燕豪鋭利目光盯上了這位算卦先生,要論這位算卦先生的長相,是既無仙風,也無道骨,別説靈氣了,簡直一臉的庸俗猥瑣相,要説他能鐵口直斷,決什麼疑難,算什麼靈卦,鬼才信。可是前後兩次相遇,李燕豪在哪兒,他也到哪兒,這又是巧合。
容得算卦先生走到近前.李燕豪立即步下石階,橫身攔住去路,道:“請先生指教。”
算卦先生一怔停步:“準?”
“先生應該知道我是誰?”
“你這位説笑話了,算卦的我兩眼失明,是個瞎子,別説以前沒見過,就是見過,我又怎麼知道你是誰。”
“先生兩眼不方便,可是胸中卻明亮得很。”
“你這話……”
“先生既無法知道我是誰,又怎麼知道以前沒見過?”
“難道你沒聽説過,瞎子眼瞎,耳朵最靈,我以前投聽過你的話聲。”
“先生善於應變,也長於辯才,不過先生要明白一點,我是誠心求教。”
“你是要算卦?”
“不錯!”
“要算卦就説要算卦不就結了,何必繞這麼大圈子,真是!”算卦先生説着話,以右手竹杖四下點了點,點着了腳旁石階,他一笑道:“不賴,這兒還有地方坐呢。”
他一屁股坐在了石階上,把兩手的東西往身邊一放,探懷摸出了小布包來,道;“你這位,要問什麼,有什麼疑難待決?”
“先生!”李燕豪道:“先生應該知道我要問什麼,似乎用不着多費事了。”
他指的是小布包裏,以及算卦的那一套。
算卦先生兩眼一翻,道:“你這位是越説越玄了,我雖然是鐵口,直斷算靈卦,但畢竟是肉眼凡胎的人,又不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大羅神仙,不算上一算,怎麼會知道你要問什麼?”
李燕豪心急如焚,哪有心情跟他蘑菇,眉梢兒一揚道:“救人如救火,有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先生要是吝於指教,我只有另求高明。”
他轉身要走。
只聽算卦先生一笑説道:“年紀輕輕,何來這麼急躁剛烈脾氣,你去另求高明吧,只要有人能決你的疑難,算卦的砸碎這塊招牌,從此不吃這碗飯。”
李燕豪霍地轉過身來,算卦先生站起來要走。
李燕豪道:“先生不要怪我,若是你我易地而處,先生你又何能心如止水。”
算卦先生一點頭:“好話,有道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小夥子,算卦的我兩眼雖瞎,可卻看見了有人大搬家,只是我要先弄清楚,你跟這些人有什麼淵源?”
李燕豪道:“先生,離奇失蹤的一共有三家,我也要先弄清楚,先生究竟看見了哪一家大搬家?”
“小夥子,你不是隻在兩個地方碰見我麼?”
“那麼我可以告訴先生,我跟這兩家是朋友。”
“僅只是朋友而已?”
“不錯,可是彼此間有着不平凡的交情。”
“呃!什麼不平凡的交情,能讓我知道一下麼?”
“自無不可,這兩位是義共生死的把兄弟,但這兩位中的一位,跟我的師門是肝膽相照的道義交。”
“呃!原來如此,那麼小夥子,你們的師門……”“孤遺老人。”
算卦先生微一怔:“孤遺老人,算卦的久走江湖,知道的人不少,可卻沒聽過——”
“先生,我的師門本就默默無聞。”“小夥子,你不老實。”
“怎見得我不老實?”
“由你,可以知道,你的師門絕非默默無聞。”“先生,這無關緊要。”
算卦先生搖了頭:“不,我要知道你藝出何門,才能決定該不該為你解決疑難,算這一卦。”
“先生,我是兩個馬家的朋友,這應該夠了。”
算卦先生沉默了一下。旋即點了頭:“倒也是,這兩個姓馬的,人都還不賴,好吧,小夥子,我為你算上一卦,解決這個疑難,聽清楚了,姓馬的這兩家的人,都往西城根兒磚瓦窯去了。”
李燕豪聽得一怔:“西城根兒磚瓦窯?”
“不錯。”
“他們是怎麼去的?”
“當然是自己走着去的。”
“自己走着去的,不是被人所制?”
“不是。”
“這……先生,可能麼?”
“小夥子,信不過我這鐵口直斷?”
“那倒不是,只是我認為他們不可能……”
“小夥子是這樣的,先有個人半夜進了這個馬家,然後馬家的人就一個個的都走了,沒多久那個人去了那個馬家,隨後那個馬家的人也走了。”
“先生,那個人是什麼來路,長得什麼模樣?”
“那個人一張臉慘白,而且死板板的沒表情,顯然是戴了人皮面具,誰知道他的真面目是什麼樣,事不關我,我也懶得問他是什麼來路。”
李燕豪思忖了一下,沒再多問,一抱拳道:“多謝先生。”他要走。
“慢着,小夥子!”竹杖伸了過來:“你還沒給卦錢呢!”
李燕豪道;“先生江湖異人,諒必不會在意這區區卦資。”
“小夥子!”算卦先生笑道:“你是個明白人,不過素昧平生,我也不會白為你算這一卦。”
“那麼先生放心,我終必會有一報。”李燕豪轉身又要走。
竹杖卻又伸了過來:“別急,小夥子,先説好,你怎麼一個報法?”
“目下我還不知道——”
“我知道,這樣吧,你幫我做件事——”
李燕豪心急救人.未假思索,一點頭道:“可以!”
“小夥子,我輩輕生死重一諾。”
“當然。”
算卦先生收回了竹杖。
李燕豪轉身急奔而去。
算卦先生臉上浮現起一絲奇異笑意。
口口口
西城根兒是有一座磚瓦窯,相當大的一座磚瓦窯,可是卻是一座廢棄的磚瓦窯。
李燕豪趕到了。磚瓦窯靜悄悄的,沒有人,甚至沒有一個會動的東西!所能看到的,只是些斷磚破瓦,還有些破碎的土壤。
李燕豪怔住了,是來遲了?還是算卦的騙了他?算卦的有理由騙他?
要是來遲了,人又轉移到哪兒去了?
定了定神,李燕豪聚功凝神,緩步踏進了磚瓦窯,一直走進去,窯像一個個的黑饅頭,被扔在地上,口都開着,沒堵,可以看得很清楚,沒人,裏頭也沒法藏人。
磚砌的大煙囱.像根擎天柱,高得幾乎戳破了天,可就是看不見人,哪怕是一片衣角。
不過李燕豪終於找到了一樣證據,證明有不少人確曾來過這兒。
那是黃土地上不少零亂的腳印。
這個發現,使得李燕豪一顆心猛跳了幾跳。
有腳印,應該就有可循之跡。然而,越往前走,腳印越淡,等到了十幾丈外,也就是磚瓦窯那斷落的後牆邊,腳印根本就看不見了。
至少,人該是往這個方向去了。可是,看不見腳印的地方,緊接着一片遼闊的荒郊。亂墳場,哪個方向是那些人的去向。李燕豪心又沉了下去、
忽然,報君知聲的聲響傳自身後,李燕豪忙轉身。
算卦先生扶杖走了過來,衣袂飄飄,是那麼從容!
李燕豪沒動。
箅卦先生雖瞎了眼,可卻跟目能視物一佯,一直到李燕豪跟前停下:“怎麼,來遲了還是我的卦不靈?”
“來遲了,先生似乎預知我會來遲。”
算卦先生笑了:“小夥子機靈,不錯,我預知你會來遲,不過我不能不讓你跑這一趟,要不然你不會相信我的卦靈。”
李燕豪雙眉一剔;“你閣下的用意,恐怕不是為證明你的卦靈。”
“別動火兒,小夥子,你的確夠機靈,我也不願再跟你繞圈子,我知道人哪兒去了,不過現在你得先為我辦事了。”
“閣下,要我殺人。”
“不會耽誤你太久,而且我擔保你要找的那些人,個個毫髮無損。”
“閣下憑什麼擔保?”
“就憑我的靈卦。”
“萬一你的卦有一次失誤呢?”
“人不會沒有失誤、但絕不會這一次。”
“叫我怎麼信得過你?”
“信與不信,那還在你,恐怕你只有相信我。”
“那麼,你讓我為你傲什麼事?”
“小夥子果然是信人,我要你去給我殺一個人。”
李燕豪聽得一怔,道:“閣下索取的代價,未免太高了。”
“是不低,我的靈卦卦資一向昂貴,但若是比起兩個馬家近百條人命來,這代價就算不了什麼了。”
“我要是不願意呢?”
“小夥子,一條人命,換近百條人命,願不願在你。”
“我輩行走江湖,過的本是刀口舐血生涯,殺個人該算不了什麼——”
“這麼説,你是願意了?”
“我要看這個人該不該殺!”
算卦先生的臉色突轉淒厲,冰冷道:“該殺,雖百死不足以贖其罪。”
“呃,那他必然是罪惡滔天了?”
“當然。”
“可否讓我聽聽他的罪過。”
“沒有這個必要,我説他罪惡滔天,絕不會騙你。”
“閣下,這樣不行!”
算卦先生突然厲聲道:“小夥子,你不要忘了,近百口子在生死邊緣,等着你去救啊!”
李燕豪神情一肅,道;“我知道,但若是拿一個不該死的人的性命去換,這種事我不幹,兩個馬家的人他們也會覺得活得愧疚。”
算卦先生默然不語,良久才一嘆説道:“小夥子,你倒真是擇善固執啊,當世之中,像你這樣的人還真不多見,好吧,小夥子,你這個朋友值得交,我告訴你吧——”
唇邊閃過一絲抽搐,活聲突轉沉重而悲痛:“小夥子,若是某人待一個人如手足兄弟,仁至而義盡,而這個人卻恩將仇報,拐走了他的愛妻,使他家園破碎,受盡了世人的恥笑,這個人是不是罪惡滔天,是不是該殺?”
李燕豪聽得心頭震動,他吸一口氣.緩緩説道:“閣下,你要聽聽我的看法?”
“當然。”
“這種朋友不可交,但罪不至死——”
算卦先生勃然色變,欺前一步厲聲道:“小夥子,你怎麼説?”
李燕豪平靜地緩緩説道:“我能體會那個人心中的悲痛,失妻之悲,家破之痛,椎心刺骨,只是閣下,這怪只怪那個做妻子的意志不堅,倘若她意志堅決,是個貞烈女子,又豈是任何人能誘拐得了的。”
算卦先生出手如風,揮掌抓住了李燕豪的“肩井”,認穴之準,令人歎服,他五指緊扣,道:“小夥子,你,你是逼我殺你——”
李燕豪忍着疼痛,道:“閣下是性情中人,應該有聽實話的雅量。”
算卦先生身軀泛起了顫抖,啞聲道:“小夥子,你可知道,那個做丈夫的長年在外,一年之中,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數,使她空圍寂寞——”
李燕豪振聲道:“這種情形比比皆是,倘若做妻子的因而失節,普天之下,有多少做丈夫的蒙羞,天下豈不大亂,還成什麼世道。”
算卦先生突然鬆了李燕豪,垂手低頭,顫聲道:“小夥子,這道理我不是不知道,奈何那個做丈夫的還深愛他的妻子,不忍傷害她啊。”
李燕豪軒了軒眉道:“閣下,她原本不值那個丈夫的傷害。”
算卦先生猛然抬頭:“你怎麼説,你,你,你是説就這樣任他們去,算了?”
李燕豪道;“是這樣,縱然殺再多的人,你又能挽回什麼?”
算卦先生身軀暴顫:“小夥子,你既能體會那個做丈夫的身受,你,你叫他如何能甘心?”
“這口氣難嚥,的確讓人不能甘心,只是閣下,這世上該報的仇不只是這一樁,該做的事也不只這一樣啊!”
算卦先生微一怔:“小夥子,還有什麼該報的仇,還有什麼該做的事?”
李燕豪兩眼倏現寒芒,肅容道:“嘉定三屠,揚州十日,多少家園破碎,多少骨肉分離,他們的身受,比起你閣下來,是不是更為悲痛,更為椎心刺骨?”
算卦先生神情猛震,驚聲道:“小夥子,你是——”
“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中的一個而巳。”
算卦先生緩緩低頭,倏又抬起頭束,口齒啓動,唇邊飛閃抽搐,欲言又止,轉身欲去。
李燕豪道:“閣下,我的卦還沒算呢?”
算卦先生腳下一頓:“小夥子,出城北十里。‘鷹愁死谷’,快去吧!”邁步行去。
李燕豪道:“多謝,仍然當有一報,容我請教。”
“不必了,心已死,剩下一具臭皮囊,無名無姓。”漸行漸遠,背影之中透出無限淒涼,
李燕豪心急救人,沒再説什麼.轉身如飛掠去。
口口口
北十里,鷹愁死谷,這應該就是了。
山澗深處,兩山夾一條狹縫,峭壁插天,只露一線碧空,猿啼鷗陣,淒厲驚人。
寂寞、空蕩,看不見一個人影。李燕豪提一口氣,脱弩之矢般撲了過去。
狹縫長有十餘丈,走完狹縫,眼前豁然開闊,這才是“鷹愁死谷”。
兩邊峭壁陡如削,青苔遍佈,滑不溜手,壁下一處處黑黝黝的洞穴,谷中怪石林立,嵯峨猙獰,一點動的東西都沒有。往裏看,深處霧氣瀰漫,難看清兩丈以外。
李燕豪凝神聚功,腳下移動,就要往裏走。突然——
“真難為你能找到這兒來,只可惜你來晚了一步。”一個冰冷話聲,起自谷深處,那瀰漫的霧氣之中。
李燕豪心頭一震停步。
冰冷話聲又起:“李燕豪——”
李燕豪心頭一震:“你知道我叫李燕豪?”
“知道得晚了些,要是知道得早一點,你就管不成別人閒事了。”
可能是兩個馬家的哪一個説出去的。
“知道了又怎麼樣?”
“知道了,我就要跟你談談交易了。”
“談什麼交易?”
“當然是大交易?”
“什麼大交易?”
“近百條人命的大交易?”
“我明白了,可是拿我換兩個馬家的人?”
“錯了,要你沒有用,我不要你。”
“那你要什麼?”
“身上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虎符劍令。”
李燕豪心頭猛震,這顯然是兩個馬家裏的哪一個泄露了他的身分,他平靜了一下.道:“你要‘虎符劍令’何用?”
“那是我的事。”
“你是愛新覺羅的人?”
“你問的太多了。”
“這筆交易談不成了。”
“你怎麼説?”
“我説這筆交易談不成。”
“李燕豪,這兩家姓馬的,近百口的人命,可都掌握在你手中啊。”
“你是讓我以‘虎符劍令’,換回兩家姓馬的,近百口的人命?”
“不錯!”
“你既然已經知道‘虎符劍令’,也應該已經知道了我的身分,既是這樣,你也應該知道,我不會輕易把‘虎符劍令’交給任何人。”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劫持這兩家姓馬的近百口子,李燕豪,這個代價並不低啊!”
“你跟秦玉嵐,或者是駱家有關係?”
“何以見得?”
“你只提兩家姓馬的,而不提駱家,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麼?”
“我跟秦某人,或者是駱家有沒有關係,這無關緊要,要緊的是這筆交易。”
“我已給過你答覆了,這筆交易談不成。”
“這麼説,你是不顧這近百條的人命了?”
“你要殺他們?”
“一天一個,直到你交出那塊‘虎符劍令’為止。”
“你願意造那麼大的殺孽?”
那人哈哈一笑道:“這些人留着是禍害,早該死了,殺他們如同殺雞屠狗一樣。”
李燕豪聽得胸氣往上一湧,道:“説話嘴裏放乾淨些。”
那人冷笑道:“稱他們雞狗已經足夠客氣了,姓李的,不要再羅嗦了,我並不勉強你現在把‘虎符劍令’交給我,什麼時候想通了,就把那塊‘虎符劍令’給我送到駱家後院涼亭的石几上,這是頭-個。”
話聲方落,那瀰漫霧氣中傳出一聲淒厲慘呼,隨即寂然。
李燕豪聽得心膽欲裂,什麼也顧不得了,霹靂般一聲大喝,身子向着那處瀰漫霧氣撲了過去。他撲進了瀰漫霧氣中,帶得霧氣一陣激盪流動,他並沒有受到任何暗襲,一個起落便到了地頭,他看到了矗立在眼前的青苔峭壁,也看見一個人,那人靜靜的趴伏在峭壁下,身子地上都是血。
他急急掠了過去,俯身把那人翻轉過來,只一眼,他熱血上湧,目眥欲裂。
這個人不陌生,是馬回回那清真館兩個夥計裏的一個,如今這個夥計成了血人,從胸口到小腹,整個剖開了,臟腑、肚腸外流,一顆心還在輕微的跳動。
李燕豪眼發了紅,他霍然旋身,閃電似的在瀰漫霧氣中層開了搜索。可是他白搜了,沒有人,甚至連一點動靜也聽不見。
此處既稱死谷,進出口就只該有一處,剛才他是從外向內撲,那個人,那個説話的人,絕沒有從內往外逃走的可能,那麼,那個人為什麼不見了,人是怎麼走的?
李燕豪不明白,而那個人不見了卻是事實。
終於,李燕豪停了下來,停在了那具屍體前,他低下了頭,灑落兩行英雄淚。
這些人,一個個都是有血性的忠義豪雄,多少年來,一直為匡復社稷貢獻他們的心力,這些人,等於是他李燕豪的手足兄弟,而,他們並不是在大仇搏鬥中捐軀,真要那樣,死得還壯烈,如今竟如此被害慘死,尤其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叫李燕豪他怎能不悲,怎能不痛?
而,李燕豪畢竟超人,他能繼承“虎符劍令”,接“虎符劍令”衣缽,畢竟不凡,他不再流淚,忍住了悲,忍住了痛,默然地埋葬了那名弟兄,就埋在鷹愁死谷那瀰漫的霧氣之中,然後他掉頭掠出了鷹愁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