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淨,你對小芝做了什麼嗎?」
才剛踏進西洋古典娃娃坊的店門,裏頭就響起何澄南關心的問候。
「-,什麼跟什麼?我哪有做什麼?」帶着些微的煩躁,何淨東沒好氣地哼了聲,眼神明顯在迴避什麼。
如果説小芝那小女人將他那晚心意誠摯的告白視作麻煩的話,他也沒什麼好辯解的了。
「是嗎?我還以為你們吵架了呢。」
朝員工休息室瞄了一眼,何澄南也不點破自家兄弟的嘴硬。
自從那晚由「迷蹤」回來後,他就注意到了,過去老愛跟阿淨鬧氣鬥嘴的小芝忽然轉了性,每次遠遠瞧見阿淨的身影就裝忙閃人。
再加上自家兄弟一臉的陰沉鬱悶,活像是被人倒了幾百萬會錢的臉色,就連惡犬貝克漢都嗅出不對勁,懂得自動走避以免掃到颱風尾,當了近三十年兄弟的他又豈會沒有察覺?
「你少在那裏胡亂猜些有的沒有的。今天是送新的商品來嗎?整理好之後,我就要開始拍新一季的目錄了。」
隨意翻動着最新一季的娃娃作品,何淨東絲毫沒有欣賞的心情,只想快快轉移自家兄弟注意力,未料對方卻不打算這麼輕易讓他逃過。
「既然你都這麼説了,我也不好意思再繼續追問下去,原本我只是想跟你説一聲——」何澄南温温吞吞的話還來下及説完,就被人脾氣急躁地打斷。
「有話快説,有屁快放啦!嗯嗯啊啊的,簡直比女人還麻煩!」搔了搔頭,何淨東不悦地啐道。
原諒他實在對自家兄弟端不起好臉色,只要一想到心儀的小女人從頭到尾都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每次見面聊天都是澄南先生長、澄南先生短,壓根兒沒重視過他的心情,思及此,他就覺得一陣氣悶。
雖然對親兄弟吃醋、遷怒不是件好事,但他就是忍不住啊!
「説我比女人麻煩?」微-起黑眸,何澄南唇畔始終漾着笑,直盯着他好一會兒才又續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小芝這週末排假約我去看電影,我已經答應了;小北下禮拜要考試,所以看店的重責大任就交給你了,沒問題吧?」
他親切誠懇地微笑着,在何淨東心底投下一顆核子彈。
「什麼?她約你看電影?!」忍不住咆哮出聲,差點嚇走剛進門的客人。
太不公平了!
就連自己都沒有和小芝單獨約會過,她居然、居然約這傢伙去?!
那晚在他處心積慮的誘導下,雖然已經向那個遲鈍的小女人告白了,也偷到了渴望已久的吻,但對於他提出的交往要求,她卻只是瞪圓了一雙美眸,酡紅着俏顏結結巴巴地説,她要再想想,然後、然後——
「她居然敢躲我!」
眼看這幾日小芝躲他躲得厲害,他不免覺得為之氣結。
先前計劃了好久的告白,現在就等那小女人的回覆,可佳人卻遲遲沒有下文,害他連續好幾日吃不下也睡不好,簡直是坐立難安。
而現在,她居然邀別的男人週末約會看電影?!
實、在、太、過、分、了!
就算要判他出局,好歹也説一聲吧?
「嗯,我想既然小芝都開口邀請,而我也剛好有空,所以就答應她了。」秉持着「白馬王子、天下為公」的博愛精神,何澄南微笑地説。
「你有空?!你那一大迭花名冊難道是放好看的?我還以為一到週末假期你的滿檔行程直可媲美好萊塢明星旋風訪台了,大情聖!」何淨東滿肚子怒火,酸溜溜地道。
「我也滿意外自己這星期六居然還有空檔,噢,不過現在已經滿了。」望着自家兄弟愈見懊惱的俊顏,何澄南似是十分滿意地笑着,隨即又説:「仔細想想,我和小芝認識這麼久了,居然都還沒有單獨約會過呢!不過這個難得的紀錄,等過了週休就要宣告結束,想想真讓人有些惋惜,你説是嗎?」
可惡,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偽白馬王子!
説什麼和小芝認識這麼久了,都還沒單獨約會過,他也沒有好嗎?!
在心底又氣又恨得牙癢癢的,何淨東卻礙於堂堂男子漢的顏面,連吭都不敢吭一聲,只能在心中懊惱到內傷。
「噢,對了,阿淨……」似是想起什麼重要的事,何澄南忽然止住步伐,緩緩回眸朝臉色鐵青的兄弟開口,「記得當天你要負責看店,不準偷偷跟來喔!」
「誰、誰會偷偷跟蹤你們啊?-!」被人一針戳破不良念頭,他心虛地漲紅了臉,大聲反駁。
「是——嗎?」像一條狐狸似地-起俊眸露出一抹狡笑,何澄南拉得長長的問句,讓心虛的男人差點惱羞成怒。
「當然!我才懶得管那女人的事!」氣沖沖地哼了聲,何淨東轉身就要離去,卻差點一頭撞上雕花店門。
看着自家兄弟手忙腳亂狼狽逃離的身影,何澄南緩緩欽起唇畔的笑,無聲地嘆了口氣。
唉,他這個老愛口是心非的雙胞胎兄弟,這回果真是身陷情網了!
位在台北東區寧靜巷弄中,格調温馨甜美,洋溢着濃濃歐式貴族風格的西洋古典娃娃坊,今日店內的氣氛卻低迷得詭異。
「嘖,可惡,為什麼我今天得待在這裏看店啊?」
瞪着落地玻璃窗外那陽光普照、風和日麗的美好天氣,何淨東在心底第一百六十七次恨恨咒罵道,緊握着原子筆的手勁力道之大,差點沒將無辜的筆桿硬生生捏成兩段。
虧他整個星期拚了命地祈禱今天台風登陸、暴雨襲台,還拿出這些年來從事攝影工作走遍各地蒐羅來的祈雨聖品,從海地巫毒娃娃到南非部落木雕雨神,全都派上用場了,可是瞧瞧這麼好的天氣,老天爺是存心和他作對是吧?那些沒用的廢物回去全得扔了!
「嘖,早知道昨晚就在阿澄那傢伙的晚餐裏下藥,果真是求人不如求己!」悔恨懊惱地摩挲着下巴,他忍不住喃喃罵道。
阿澄那個死小子,居然敢和他心愛的女人拍拖?!那就莫怪他不顧兄弟情義了!
只見何淨東粗獷的俊顏瀰漫着一股濃濃的不悦,額上青筋還不時抽動着,腰間綁着繡有店徽的圍裙,一襲民俗風衣衫袖口被隨性地捲上肩頭,露出底下結實誘人並刺有圖騰的黝黑臂膀,整個人像尊殺神似地雙手環胸杵在櫃枱後,教光臨的顧客們莫不戰戰兢兢,開始懷念起以往甜美親切的工讀小妹。
「呃,不好意思,請問這款新品『亞瑟王系列公主娃娃』的定價是?」終於有客人不畏老闆活像吃了炸藥似的難看臉色,鼓起勇氣發問。
抬眸一瞧,何淨東對這名膽敢打擾他的男性顧客有印象。
這傢伙就是小芝成為工讀小妹後吸引來的忠實顧客,雖然一臉老實貌似忠良,但看在他眼中,根本就是一匹藉着買娃娃而想接近小芝的大野狼,是他個人所擬定的顧客黑名單中的一員。
但基本上,舉凡是性別為「雄性」的顧客,幾乎都被他列為黑名單榜上的對象了!
「那是非賣品。」老大不爽地哼了聲。
「呃?可是,它是放在販售區……」男顧客很無辜地朝商品所在處指了指,好心提醒道。
找死!居然敢質疑他身為老闆的權威?極度不滿地-起黑眸,何淨東緩緩轉過頭來,威脅感十足地瞪向對方。
「呵呵,真抱歉,我看錯了還麻煩你提醒啊?你想買那尊娃娃是吧?」他陰惻側地開口問道,嘴角佯笑着,臉色卻沉重得嚇人。
「呃?是、是啊……」被他詭異的臉色弄得膽顫心驚,男顧客——地回話。
「很好,那是本季純手工限量新品,價格方面嘛……」他佯裝思索地搔了搔下巴,過一會兒才咧唇説道:「一百萬。」
他比出一根食指在男顧客眼前晃呀晃地。
「一、一百萬?!」對方張口結舌。
這家黑店是在搶錢啊?
瞪着老闆大人不像在説笑的表情,男顧客差點沒瞪凸了眼珠子。
「嗯哼,要不要買隨便你。」説完,他就不在意地處理起手邊雜物,看也不看身前早已呈現呆滯狀態的客人。
而何澄南才踏進店裏,迎接他的就是大老闆欺壓小顧客的戲碼,望着垂頭喪氣垮着肩膀踏出店門的男顧客,讓他忍不住搖頭嘆了口氣。
「阿淨,你是想搞垮這間店嗎?」
好歹他也是西洋古典娃娃坊的出資者兼商品設計師,可不想眼睜睜看着自家兄弟為了賭氣把自己的心血給毀了。
「你!你今天不是和小芝約會去了嗎?怎麼還來這兒?」何淨東瞪着意外出現的兄弟,滿肚子疑問。
他瞄了眼店內古董座鐘。現在也才不過下午四點,阿澄這個花心博愛的白馬王子不陪在小芝身邊,跑來店裏做什麼?
「唉,電影散場,人自然是走了。」揮了揮手,何澄南意有所指地笑道。
「嗄?」皺起眉頭,何淨東最受不了他這個雙生兄弟老愛打啞謎。
「小芝今天和我告白了。」他淡淡地投下一顆驚爆彈,不意外瞧見對方立刻大變的臉色。
「你答應她了?」
聽聽,多麼咬牙切齒的語調!
他真心相信,如果他膽敢點頭稱是,下一刻恐怕會被自家兄弟六親不認地扁進醫院,長住好一段日子?
手足情誼微薄至此,令人不勝欷吁。
「老實説,我還來不及答應,就又被她甩了。」何澄南有些感慨地説道。
「你被她甩了?!」
如果阿淨説這話的時候,嘴角抽動的竊笑不要那麼明顯,他會努力不去懷疑自家兄弟是否在車災樂禍地嘲笑他。
「今天陪小芝看完一場浪漫的愛情電影后,她告訴我,她『曾經』喜歡過我,不過現在已經愛上另一個男人了。」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何淨東,他緩緩又道:「我想,她現在應該回到家正準備吃晚餐吧?不知道她愛上的那個男人,會不會陪在她身邊……」
話還來不及説完,何澄南不意外地瞧見自家兄弟急急忙忙扯下了腰間的圍裙,拔腿就往外跑。
「這裏就交給你了。」臨出門前,何淨東不忘丟下話。
「看樣子,連住址都調查清楚了呢!」
拿出口袋中特別替自家兄弟記下喬喜芝的租屋處地址,何澄南這才發現是自己多事了。
他那個有着嚴重攝影師職業病、老愛在暗處偷偷摸摸觀察暗戀的人,還把對方的喜好習性全都記在腦中、刻進心底的雙胞胎兄弟,早將小芝的身家背景調查得一清二楚了吧!
「果然是個魯莽的愛情笨蛋。」含笑地搖頭嘆氣,何澄南拾起他丟下的圍裙系在自己腰上。
「今晚,只好由我來當一日店長吧。」
振興娃娃坊業績就靠他了!
瞪着爐子上咕嚕嚕冒着蒸氣的鍋子,喬喜芝一邊攪動香氣四溢的咖哩,一邊失神地回憶起白天與白馬王子約會的情節。
「好奇怪……」
抬手輕撫着自己胸口,平穩的心跳讓她微微蹙起了秀眉。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自己不再因為澄南先生的出現而臉紅心跳,就連今天完成了幾個月來最大的夢想,和白馬王子單獨約會看電影,她的心情都十分平靜,平靜到彷彿只是和普通朋友聊天出遊,過去心動迷戀的感覺已不復見。
反倒是和澄南先生閒聊時,當他無意間提起雙胞胎兄弟間的年少趣事,讓她驀地想起那夜狂妄偷了自己一吻的男人,她的心才像是復活了般,也讓她真真切切體會到,她的愛情不再寄於眼前的白馬王子,反倒是被另一名黑騎紳士給掠奪、俘擄了!
正當喬喜芝在心底想得出神,久違的門鈴聲忽地響了起來。
鈴鈴——鈴鈴鈴鈴——
刺耳的噪音在頂樓加蓋的小套房迴盪,她迅速丟下了手中的鍋勺,開門向外探看,以免脆弱的耳膜教那不識相的噪音摧殘荼毒。
「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望着外頭的何淨東,她驚訝地問。
剛剛還滿腦子都想着他,這會兒思念中的黑騎士就出現在自家門口,要她怎麼能不訝異?
喬喜芝的心情除了初見心上人的意外驚喜外,更多的是悄悄攀升而上的羞澀與喜悦。
「嗯哼,我聽阿澄説,-終於狠下心把他給甩掉啦?幹得好,丫頭!我特地買了水果,想説順道過來獎勵。」拎高了手中活像年節送禮專用的豪華水果籃,何淨東搔搔下巴説道。
此刻,他十分慶幸昏暗的天色成功掩去了自己頰畔隱隱浮現的潮紅。
「甩掉?獎勵?你……幹麼送我水果啊?」
愣愣地重複他的話,瞪着黑騎士手中的豪華水果籃,她羞紅着臉兒滿是疑惑,卻在他的堅持下沒轍地收下了禮物。
一般來説,情人見面送的應該是鮮花而不是水果吧?
再説,這男人買個水果會遠從市區「順道」來她這地處偏遠的租屋處?而且,他又是怎麼知道她家地址的?
「我有些話想跟-説,一定得在這裏講嗎?」
讓我進去吧、讓我進去吧!
雙手插在口袋裏,動也不動地佇立在門外,他一個堂堂大男人眼底滿是無言的期待與希冀光彩,害喬喜芝就算想拒絕也狠不下心來。
人家都特地跑這麼遠過來了,總不好一見面收了禮就把他趕回去吧?
「還是進來吧,別讓我房東發現了。」四處張望了下,她側過身讓何淨東高大欣長的身形跨進自己專屬的小天地。
「警告你別想亂來喔!房東太太就住在樓下,一有動靜,她馬上就會上來開罵的,別給我惹麻煩。」看着他毫不掩飾俊臉喜孜孜的表情,她赧紅了俏顏不忘附加但書一條。
「我知道,我知道。」
為了能一探佳人香閨,此刻他的表現就像一條訓練有素的家犬般,可乖巧聽話了。
「好香,-在煮咖哩?」嗅了嗅,他嘴饞地問。
「是啊,你想吃嗎?」
「當然!」唇畔揚起期待的笑,他立刻點頭。
「那你在這裏等一下,晚飯馬上就好了。」
拖出幾張坐墊讓他席地而坐在矮桌前,喬喜芝轉身就往後頭隔出的簡陋廚房跑去,也藉此掩飾自己燒燙的雙頰。
偷覷着何淨東英挺的身影靜靜坐在自己的小窩,不知為何,她的心竟卜通卜通跳得極快!
一種羞赧且幸福的温馨感覺,緩緩蔓延至四肢百骸,害她怎麼也不好意思望向他湛黑髮亮的雙眸,生怕一個不小心,她的心、她的思考能力,又教那魔性深邃的視線給俘虜迷惑。
而待在小套房內的何淨東,則好奇地打量着這個專屬於佳人的小小天地,八坪左右的空間只放着幾樣簡單的傢俱,但經過巧思的佈置,仍讓小小的房內洋溢着年輕女孩兒的氣息,撩動、勾弄着他的心絃與潛沉已久的男性本能。
只可惜,這兒連張牀也沒有。
「不行不行!我在亂想些什麼?」
使勁甩甩頭,趕忙收回腦袋裏愈見邪惡的綺念,他正襟危坐地挺直了背脊,警告自己不準再下流地想入非非,一雙黑湛瞳眸左顧右盼試圖轉移注意力,卻在瞧見了窗台上某樣眼熟的小東西后,微微-了起來。
「這是……」起身拾起那隻被精心收藏着、還打上了粉色蝴蝶結的袖珍泰迪熊娃娃,他的心底微感詫異。
「啊,被你發現啦?」端着兩盤香濃咖哩飯自廚房內走出,她一抬眼就瞧見他拿在手中的小熊娃娃。「還記得和魏學長分手那天,我一個人在雨中哭泣,感覺像被全世界都遺棄了,當時要不是澄南先生出現送了我這小熊,在我心情最低潮時給了我一絲絲温暖,我想,原本失戀受傷的心情很難這麼快就振作起來的。」
從他手中取過泰迪熊,小心翼翼又萬分珍惜地捧在掌心,她微紅着臉兒笑着,眼底釀滿的羞澀與情意讓他看了心動卻又-惱。
因為,她如此甜美誘人的神情,竟是為了思念另一個男人而生,這點教他怎麼能釋懷?
更何況這小熊……
「嘖,既然-已經走出了失戀的傷痛,那這笨熊也可以功成身退,丟到垃圾桶了吧!」皺起鼻頭不悦地嗤了聲,他伸手就想搶過她手中的泰迪熊,卻教她給驚呼阻止下來。
「等等、等等!這熊不能扔!」把小熊護在胸前,喬喜芝急道。
「為什麼?難道-還念念不忘那傢伙?」何淨東又妒又惱地問道,也不明白自己心中介懷的究竟是魏康德,抑或是自家兄弟了。
「這小熊對我來説是很寶貝、很寶貝的東西!」
她急急忙忙重複着,微微抬起望向他的嬌顏佈滿認真堅定的誘人神情,讓他看了心神一動。
可一想到她藉着這泰迪熊思念着其他男人,他的心就不免泛起一陣濃濃的酸味兒,教人嗆得厲害!
可喬喜芝接下來的話,卻教何淨東為之怔愕。
「況且,這小熊不是你從英國帶回,很珍貴、很珍貴的娃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