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蠻女的動作,絕不像是一個及笄之年少女應有的,而依承天也絕非是個古井不波的魯男子,只怪他二人一個見的多了,一個從未見過這種男女之間的那回事。
現在,蠻女是想自導自演,但依承天雖然直覺的秀色可餐,軟玉温香,逗弄得自己心癢癢難耐少女如蛇般的玉體纏弄,可是他卻有些手足無措而不知從何下手。
於是,就在依承天正感不知如何處理時候,附近突然一聲狂叫,緊接着又是一陣尖叫聲。
尖叫是個女子聲音。
狂叫準定是老雷的聲音,因為狂叫中有着喝叱:
“不可以!”
什麼事情不可以?
為什麼老雷狂叫?
依承天雙手施力推開蠻女緊摟在自己身上的雙手,更推開繞纏在腿上的兩隻腳,他長身而起往洞外衝出去。
蠻女未曾叫,但她卻緊緊地跟在依承天身後追去。
洞外面,只見兩條人影追得可真緊。
前面人影正往小船上跑,後面的影子卻手舞足蹈
依承天趕去的時候,只見雷一炮雙手抓住小船,小船已在水中,雷一炮就站在水裏未上船。
岸邊沙灘上,那個同雷一炮一齊離去的女人,正指手劃腳地尖叫不休呢!
依承天剛在岸邊站定,回頭見少女也已追來,不由一愣,早又被少女雙手拖住。
依承天高聲問:
“老雷呀,怎麼回事?”
雷一炮氣的大手拍在浪花上,道:
“我不同她一起睡覺。”
話聲十分堅決,聽得依承天一怔,道:
“怎麼啦?”
雷一炮戟指岸邊女人,道:
“你去問她。”
依承天忙笑道:
“我同你一樣,也是聽不懂她們説的話呀!”
雷一炮道:
“當初我還認為她領我去個地方叫我睡覺呢,誰知道她竟睡在我旁邊直蹭,身上更發出一般子狐臭味,像是我老雷睡在臭鼠旁一樣,不料我翻了個身不看她,沒多久她就自己動手要剝我衣裳,更要命的嘴巴舐我臉上的刀疤,他孃的我受不了,你想想我怎能受得了,老子寧可站在水裏也不跟她回去。”
依承天高聲道:
“老雷呀,我比你好一些,因為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是花香味道,蠻好聞的,她要是馴服得像頭小貓,我會笑着睡着,真可惜!”
就在這時候,突見幾支火把,十幾個壯漢高舉着刀和矛奔到海邊來,邊跑邊狂叫!
叫聲令人心驚,連少女也面露驚慌。
不旋踵間,十幾個壯漢已圍到海邊來。
依承天早被那少女抱住,顯然是在呵護依承天。
早見大漢中一人手指水中雷一炮,三個壯漢撲近岸邊抖手擲出手中長矛。
雖在夜間,雷一炮認的準,伸手一把已抓住一根擲來長矛,怒瞪着一雙豹目,鬚髮怒張的又衝上岸來。
十幾個幾乎是裸體的蠻人,見雷一炮舞動手上長矛上岸來,早發一聲喊圍上去。
雷一炮大叫一聲:
“來得好!”舉起手中長矛,連撥帶打,剎時與十幾人戰在一起。
依承天見雷一炮被圍着撕殺起來,用雙肩一抖,推開那抱住自己的蠻女,發一聲喊也衝上去。
依承天如今可不是當年的小癩子,鯁門島上他跟雷一炮學了本事,雖然雷一炮無法教他“八步一刀”絕學,但雷一炮的本事也不弱。
現在他雙拳一掄加入戰鬥,剎時就被他打倒兩個,更奪過一把砍山刀來。
雷一炮見依承天加入,精神一振,但他卻高聲道:
“承天,千萬不能殺死他們。”
依承天道:
“為什麼?”
雷一炮邊打邊説:
“你我在此落難,殺了人我們就待不下去了。”
依承天點頭道:
“我聽你老雷的就是。”
就在一陣纏鬥中,十幾個蠻人早被雷一炮二人打翻一大半,喜的兩個女人直拍手。
突然一聲斷喝,又見那個右耳墜着野豬牙老者到來,全都到了那老者身後面指着二人吆吆叫。
兩下里不打了。
那蠻女立刻又跑去抓牢依承天,另一個女人也向雷一炮撲過去。
雷一炮見女的追來,不及往回跑,只得繞着沙灘轉,連兩三圈,連捱過打的幾個蠻人也拍手大笑不已。
依承天心中在想,這又是什麼古景!
雷一炮實在有些累,狂吼一聲他坐在地上,道:
“老子就坐在沙灘上,我看你有什麼辦法!”
女的嘻嘻一笑,偎着雷一炮坐下,而使得雷一炮直覺裏伸手捏住自己鼻子。
於是所有的人全走了。
依承天在蠻女的拖拉中也走了。
不過他走了才幾步,回頭對雷一炮道:
“老雷呀,我突然感到你可好憐喲!”
雷一炮高聲道:
“承天呀,你還小,可得把持住啊!”
依承天哪裏懂得雷一炮的話中含意,他一心正在應付那蠻女的死拖活拉呢。
斗轉參橫,住在山洞的人全走出來,這些人對於依舊坐在沙灘上的雷一炮與那女人,連多看一眼也沒有全往附近山中走去。
山洞中,依承天睡的可舒坦,因為那蠻女自陪他重入山洞後,立刻騎在依承天的腰上,運起一雙巧手替他按摩起來。
初時依承天還反抗,但只一會兒,他已緩緩閉起雙目,一臉笑眯眯地舒坦樣睡着了。
現在,現在連那小蠻女也依偎在他的有力臂彎下睡着了,而且也是笑着睡着的。
山洞中的老者不知何時離去,他沒有驚動另一邊睡的依承天二人。
沒有多久,山洞外面又是一陣吵鬧聲,依承天這才揉着雙目坐起來。
一旁的少女十分警覺地也爬起來,忙着燃火煮東西,她見依承天走向洞外,忙也跟上前去。
山洞外面,依承天見雷一炮仍與那女人並肩坐在沙灘上,不由得一怔,又見十來個揹着小孩子的婦女在附近指手劃腳地笑,不由得替雷一炮難過起來,只是苦於聽不懂這些蠻人説的什麼話。
緩緩地走向沙灘,依承天細看附近,只見好高的大山,千巖競秀,怪石嶙峋,山環水抱,深林密青,舉頭上望,層巒疊嶂之上流雲飛逝,低望海岸,海水拍岸,洶湧澎湃,雖是一處蠻荒之地,都又何嘗不是那世外桃源!
依承天走近雷一炮,發覺老雷竟然雙目緊閉,鼾聲猶似悶雷,一旁的女人真乖巧,橫着肩膀讓雷一炮靠穩在身子上,她竟還示意依承天與附近的人不要打擾雷一炮的睡眠。
海風吹走了女人身上的狐臭味,否則雷一炮又如何能睡得如此自在的?
依在依承天身邊的少女,拉着依承天又往山洞中走,更示意那些圍着的女人小孩走開去。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山林中有人在高聲哇哇叫。
拉着依承天的蠻女嘻嘻笑着跑過去,只見那老者在前面小跑步的往依承天這邊走來,老者的身後面卻跟了一個瘸子老頭。
仔細看,這瘸子老頭滿頭華髮。
仔細看,他卻是一條腿,一條右腿。
這白髮老頭的左肋下夾着一根枴杖,一根粗如兒臂的烏紅枴杖。
這老者是這個山下唯一穿有衣衫的人,但一身衣衫已是破爛不堪。
雖然只是一條腿,但看來他猶似行走如飛,而令依承天大感意外。
早見那少女拍手笑着迎上前去。
華髮瘸腿老者伸出右手撫摸着少女的黃髮,呵呵一聲豪放大笑,直點頭不已!
更見右耳下掛着野豬牙的老者,以手指着沙灘上的雷一炮與依承天二人,只是比手不停,而口中只是重複那麼幾句話。
迎着依承天走去,華髮老者似是十分激動。
依承天未開口,但他雙目可睜得大,面上更流露出難以形容的驚奇。
“你們……你們……”
老者未及説完,依承天早叫道:
“你是誰?”
突然老者雙目精芒逼人,暴伸右手抓緊依承天的肩頭,顫抖地道:
“可是來自天朝中華?”
依承天似懂非懂地道:
“我們是從三門灣被風吹來這裏的。”
老者一聽,雙目已見淚水滾動地道:
“天未亮,我被伊娃她爹叫醒,説是來了兩個同我一模一樣的人,他要把女兒送給你的,所以要我來了。”
依承天指着海灘上仍在睡的雷一炮,道:
“只怕那個女人我的夥伴老雷他不會要。”
輕搖着頭,華髮老者道:
“在這兒,男人都得有個老婆,連我這麼個老人也免不掉有個胖婆娘。”
依承天指着一旁少女的老爹,道:
“他就沒有老婆呀!”
華髮老者道:
“誰説他設有?他有三處呢,只是他很喜歡他的女兒,他又是這兒的酋長呢!”
依承天道:
“為什麼一定每個男人都得有老婆?”
華髮老者笑道:
“以我幾年下來的觀察,大概每個男人有了老婆,他們就不會去侵犯別人老婆吧。”
依承天想笑,只是他看了身邊少女未笑出來,卻隨口道:
“真是怪事,新鮮怪事!”
拍拍依承天的肩頭,華髮老者道:
“走,我們去看你的同伴去。”
四個人來到雷一炮身邊,只見雷一炮身邊的女人還是示意別驚醒她的“心上人”呢!
不料華髮老者斗然全身一震,幾乎跌坐在沙灘上:
“疤痕!難道是……是……雷一炮!”
依承天驚喜地道:
“老人家,你怎麼會知道他是雷一炮?”
華髮老人哆嗦道:
“難道他不是?”
依承天忙上前去推醒熟睡中的雷一炮,邊叫道:
“老雷快醒醒,老雷……”
雷一炮睜開眼,先把身邊女人推倒在沙灘上,忙不迭地挺身站起來……
於是,他吃驚了!
豈止是吃驚,簡直就是大吃一驚!
只見他張口結舌,期期艾艾地道:
“你……你是……”
華髮老者道:
“雷副總管!”
“噗”的一聲,雷一炮跪在華髮老者面前,泣道:
“寨主,想煞屬下了,原來寨主沒有遇難!”
依承天睜着一雙大眼,一雙充滿迷惘的大眼直眨!
連那老酋長父女也迷惘了!
拭着老淚,華髮老者不停地唏噓!
是的,這華髮老者正是焦山飛龍寨寨主,“八步一刀”
依水寒。
雷一炮緩緩站起身來,拉過一旁發愣的依承天,道:
“快過來,這就是焦山飛龍寨寨主,也是你的義父,依水寒依寨主。”
依承天忙上前跪倒,沙灘上他連連叩了三個頭。
依水寒怔怔地向雷一炮,道:
“這是怎麼回事?老夫何曾收過義子?”
依承天伸手入懷取出依夫人給他的那塊龍形玉佩,道:
“這是我乾孃給的。”
依水寒見那玉佩,立刻老淚直流,道:
“這正是我依家之物,孩子,你怎會拜在我門下呢?”
雷一炮一旁忙道:
“寨主,這話説來可長。”他回頭望望身後的女人,苦兮兮地又道:“寨主,你得先設法把這個‘臭’女人弄走,屬下也好詳細稟報。”
依水寒立刻對那老者邊説邊比劃着,直到那老者點點頭,才“哇啦啦”的對那女人説了幾句。
只見那女人臨走,還走到雷一炮而前伸手摸了他面上那個刀疤一下,嘻嘻笑着走去。
女人走了,連老者與他的女兒也走了。
依水寒指着海邊水中小船,道:
“幾年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船。”
雷一炮道:
“寨主,這是什麼地方?”
深深搖着頭,依水寒道:
“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這兒四邊大海,孤島之上住着兩種人,一種就是你們見過的住在海邊的,另一種比較野蠻剽悍地都住在深山中,這島不算大,沿着海邊走上一天,也能走回原地。”
雷一炮問道:
“寨主住在哪兒?”
依水寒道:
“不遠,距此不過六七里的一處斷崖上,那兒地勢高,且又十分突出,為的是能有一日看到有大船經過。”他嘆了一口氣,又道:“只可惜幾年來我沒發現一條船。”
雷一炮伸手扶住依水寒,又問:
“難道寨主就一直住在這荒島上?”
依水寒點着頭,道:
“太多的話要説,更多的事情我要知道,走吧,且到我的住處再説。”
於是三人緩緩沿着山邊走,依水寒只能告訴雷一炮與依承天二人哪一邊是東方,何處是西邊,如此而已。
一路走向遠處的山崖子,荒林中有許多野果,依承天有生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果不是他義父告訴他,只怕他連吃什麼果可也不知道。
東昇的日頭像個燒紅的大面盆,自東邊海面往上爬,一路上依水寒問依承天許多話,當他聽説依承天這名字是夫人為他起的以後,他抓住依承天的手,道:
“真是天可憐見,想不到我依家終有接棒人了。”
這時雷一炮也把身上藏的“八步一刀”秘籍與掌心刀取出,交在依水寒手中,且大略的先説了焦山飛龍寨的情形!
依水寒聞聽之下,滿面怒容地道: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於長泰我待他兄弟一般,那年出海押船本應是他前往,最後還是我出海了,他怎能這般對霜霜母女二人的,太過份了。”
雷一炮道:
“還不是為了寨主的‘八步一刀’秘籍嘛!”
依水寒道:
“臨走,我臨時把秘籍留在夫人身邊,也許虎子狼心,於長泰的野心被發覺,這才由夫人把那‘八步一刀’秘籍交由佟大年帶走的。”
雷一炮道:
“總管藏身中州開封附近的柳樹村,這件事少寒主最是清楚不過。”
依承天立刻把幾個老怪爭奪秘籍之事加以説明——
依水寒冷哼一聲,道:
“這幾個老魔頭忒也可惡,簡直是在趁火打劫。”
雷一炮把“八步一刀”交給依水寒,心中似落了盤石般的一陣輕鬆,望望即將快到的山崖,他問依水寒:
“寨主可有回鄉的打算?”
依水寒道:
“時刻都在想法子,但此處住在海邊的那批人,盡是些竹筏,連一條小船也沒有,再説大海中一望無際,我該往哪兒行舟?”
雷一炮道:
“當初寨主又是怎麼到了這荒島上的?”
依水寒一嘆,道:
“今日仍活在這世上,那算我依水寒的命大,記得那天海上突然掀起洶濤駭浪,半天不到,狂風驟雨迎着而來,就在當天夜裏,焦山飛龍寨的三艘巨船全被巨浪擊毀,我見屬下有人被衝入海中,尚不及去救,突然一聲巨響,桅杆被風吹斷,正捶在我的左腿骨上,幾乎令我痛暈過去,我就是狠命抱住那根斷桅杆,才逃過一劫,不想卻漂來這孤島上一住幾年。”
雷一炮驚道:
“難道其餘的人全葬身在大海了!”
依水寒目露迷惘道:
“十幾丈高的大浪像座山,三艘巨大帆船轉眼全沉入海底,當時我欲哭無淚,強忍着腿傷抱着斷桅漂到這孤島上,總以為不久就會有船回去,怎知一住有年,唉!”
一陣難過,雷一炮道:
“寨主,我們總得設法回去呀!”
依水寒道:
“見到你們,我覺得也許這是上天安排,且待我們好生琢磨。”
順着一道崖脊走去,那高可四十丈的崖子上,正有個小山洞,依水寒三人尚未走近,早見一個半裸女人,披着長髮,赤足挽臂的站在洞口發愣。
依水寒走上前,指着雷一炮與依承天二人對女人説了幾句土語,那女人忙着走回洞中取了個袋子走了。
山洞中十分簡陋,與承天到過的少女住處差不多。
雷一炮見這光景,真想大哭一場,因為焦山飛龍寨主之尊的依水寒,竟然會在這種原始山穴中過上幾年原始生活,恁誰也難以想象。
三人在山洞中坐下來,雷一炮又把開封城中取回“八步一刀”秘籍之事,詳細重敍一遍。
依水寒拉着依承天讚道:
“世上盡多想入非非而又利令智昏的人,你卻能重義氣而又擇善固執,倒是令人感動,依水寒有你這個義子,自覺比親生兒子還令我滿意,哈……”
雷一炮就在依水寒的笑聲裏,發覺依水寒真的蒼老多了,那原本紅潤的國字面龐上,魚尾紋成束地刻劃着,虎目眼皮下垂,連牙齒也稀疏地少了幾顆。
就在各人正談論間,只見那女人拉着一袋東西進來。
依承天忙上前接過,因為這女人既同義父同住一洞,也算是自己長輩,自然也得恭敬。
那女人衝着依承天一笑,伸手在袋中取出人頭模樣的綠色果子,那果子緊如石頭,雷一炮也沒有見過。
依水寒道:
“我稱這種野果叫人頭果,裏面裝的是甜水,只須用刀把一頭切個洞,捧起來喝就成了。”
雷一炮忙抽出尖刀,當先切開一個,仰起脖子就喝,剎時把果內水汁喝光,抹抹嘴巴笑道:
“好,真是好喝。”
依承天也接過一個來喝了。
那女人已升起火來準備吃的了。
孤島上的生活是淒涼的,但淒涼中有着忙碌。
雷一炮自己忙着編織草蓆子。
荒涼的島上生長着一種長草,扁扁的長草,但雷一炮編的席子可並非鋪在地上睡覺用,而是他別出心裁地以這種輕柔草蓆當帆,小船上他做了個小桅杆,有桅杆就得有帆,荒島上是沒有什麼布可以當帆用。
而依承天——
依承天每日在苦練一種“象形步法”,那是“八步幻身”與“一刀斷魂”中步法的初學入門。
原來所謂的“八步一刀”乃是施展在水中與空間小的船上搏鬥武功,步法施展開來,盡在方圓兩丈以內,虛無縹渺,猶似穿花蝴蝶。
現在的依承天,早已有了武功根基,學起來事半功倍,很使依水寒滿意。
依承天在義父的悉心指導下,自是十分用心苦練,因為他現出已十五歲,更明白這“八步一刀”乃是江南武林中人人爭奪的絕世武學,自己如今機緣巧,造化好,豈有不把握機會用心苦學的道理。
一天夜裏,雷一炮低聲對依水寒,道:
“寨主,你老在這孤島上住了幾年,依你看我們什麼時候走,怎麼個走法子?”
依水寒思忖一陣,道:
“這幾日我在想,從我們家鄉往東是大海,那麼我們要回中土,該往西北才是。”
雷一炮點點頭,道:
“屬下也是這麼想法。”
依水寒望望天空,道:
“春夏多雨水,秋冬少滴流,今年這島上雨水多,眼前已是初冬季,我們搶浪頭,抗着東北風駛向西北方,應是可能行得通的。”
依水寒説的是行船行話,雷一炮聽了十分雀躍。
不過依承天卻十分納悶,因為他們在此住了快逾月,怎的不見酋長的女兒再來看看他們的。
依承天不敢問義父,只能私下問雷一炮。
不料雷一炮哈哈笑道:
“不來找還不好哇,那個婆娘我一見就怕。”
就在這二更天,雷一炮扛着一應東西,依承天揹着一掛人頭果與一袋烤獸肉,三人匆匆地趕到了海邊。
不料就在這時候,突然人聲鼎沸,火把高舉,從山邊跑過來一大羣男男女女,直向三人圍過來。
雷一炮拋去扛的東西,拔出尖刀準備廝殺,卻被依水寒喝住,道:
“不可莽撞,你不見他們均沒有拿兵刃嗎。”
雷一炮忙又收起尖刀站在依水寒身側。
火光下只見那個老酋長走近依水寒前面,又見他一陣伊伊呀呀,比手劃腳……
依水寒似懂非懂的點着頭,且又伸出右臂抱住酋長,光景是好一陣難分難捨模樣。
就在這時候,酋長的女兒也走到依承天面前,她沒有哭但傻瞪着兩隻大眼睛,把自己脖子上的花環取下來,温柔地套在依承天脖子上。
於是,雷一炮又見那個女人向他走來,在她的身後面,那個伺候依水寒數年的女人也來了。
現在,雷一炮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沒有再逃避那女人,那女人也沒有再抱他,兩個人只是對望着……
依水寒滿面愧疚地望着伺候自己幾年的女人,他甚至伸手挽住那女人肩頭滴下英雄淚……
於是,一羣看來如同野人的荒島蠻人,表現出比文明世界還要高尚許多倍的人與人之間的親切本性,他們毫不虛偽地繞着三人歡唱歌舞——
月光更見美如玉。
每個人的臉上也有了笑意——帶着依依眼淚的笑意。
小船移動了。
緩緩地在移動。
岸上的人羣揮手高歌,歌聲歷久不斷,直到小船繞過山腳,那個依水寒住了數年的山崖另一面。
海水不波,光亮如鏡,雷一炮吁了口氣,道:
“寨主,你能告訴屬下,這些野人為何變得恁般有風度地還給我們歡送一番。”
依水寒沉聲,道:
“不許叫他們野人,知道嗎?”
雷一炮點頭,道:
“屬下失言。”
依水寒嘆了一口氣,道:
“何謂野人,當今世上的野人太多了,不少披着人皮而男盜女娼,坑陷他人,無所不用其極者,才真正稱得是野人。”遙遙的回望那漸漸落入水面下的孤島,依水寒又道:
“當你二人遇上我的一刻,老酋長已知我們會離去的,他十分明白,因為我們終不是他們一族,離去是當然的事,所以連他的女兒也不再打擾承天,但是他們卻知道我們何時要走,所以早在海邊候着我們了。”
雷一炮愧疚地道:
“雷一炮誤會他們了。”
依承天摸着脖子上的花環道:
“她送我這個花環,我會好生保存起來。”
依水寒道:
“孩子,那不只是花環,也是護身環,願你一路平安到家的意思。”
是的,一路平安到家!
就在一連三日夜的海上漂盪中,第四日一早,遠處已見青藍色海岸起伏不平的顯現在三人前面。
雷一炮正把着小舵呢,這時他高興地大叫,道:
“寨主,到了,到了。”
依水寒撐着身子仰頭看,不覺老淚流出來,道:
“天可憐見,我依水寒終於又回來了。”
依承天也高興地道:
“我們可以去找我的乾孃了。”
依水寒突然堅決地道:
“不,此時尚不宜會面。”
雷一炮當然知道寨主的意思,因為這時候依承天的本事尚不能就付那於長泰幾人,而寨主又是一腿成殘,突然出現,弄不好就是一場殊死戰。
心念間,雷一炮當即對依水寒道:
“回寨主的話,我們還是先駛近岸邊,看是什麼地方,然後再找上三門灣外的鯁門島上去住下來,誰也不會知道寨主會在那裏,只等少寨主學會‘八步一刀’絕學,我們再重回焦山去。”
依水寒點頭,道:
“我就是這個意思。”
只不過一個多時辰,已見有帆船在水面駛來,而且是四艘三桅大船。
其中一艘直向依水寒三人小船駛來,水花飛濺中,大船上早有人叫道:
“你們從哪裏來的?”
從哪裏來?
雷一炮三人誰也説不出自己是從何處來。
但聽口音,似是江浙口音。
雷一炮遂高聲道:
“我們從海島來,請問這兒是什麼地方?”
大船近了,早聽得大船上那人回頭指着遠處道:
“看清楚了嗎,那個尖尖的山頭叫松門山。”
雷一炮一聽,連聲稱謝。
大船就在雙方招手中疾駛而去。
雷一炮這才對依水寒道:
“原來我們也快到了,那松門就在鯁門以下五十里處,今晚我們就能趕到鯁門去,這一帶屬下最是熟悉不過。”
依水寒點頭,道:
“這一帶我也清楚,我們的小船該向北駛了。”
鯁門依舊屹立在海面上。
附近點點歸帆在三五隻海鷗的尖鳴中向巖邊飛駛。
雷一炮把他的小船駛進鯁門那條小海峽,牢牢地泊在岩石岸邊上。
幾天來的海上漂泊,至此才算結束。
依承天最是高興,他攙扶着義父與雷一炮三人回到半山上的山穴中,洞中一切還是依舊。
只是當天夜裏,依水寒已開始在燈下攤開那張羊皮來,指着上面的人像加以解説起來——
原來那張薄如蟬翼的羊皮上面畫像,舉手投足間,皆有一句禪語,依承天未讀過書,但在依水寒的解説中,他似是稍知其中含義。
不過在學習上,是以畫像的一三五七連步動作,身法就在八步中變化。
“步法先學,刀法在後,如有成就,也得年二半載方有成功希望,那還得要痛下苦功,因為到了學刀階段,有一半還得在水中練呢。”依水寒最後這幾句話,聽得依承天忙點頭領教。
雷一炮拍拍依承天肩頭,道:
“少寨主,牛吃稻草鴨吃谷,就看生得命如何,想想過去,看看現在,你能不説自己夠運氣?好生苦練,飛龍寨全看你的了。”
依承天豈有不懂的,忙就地向依水寒叩了個頭,道:
“義父,過去在開封城中我是小癩子,一個人見討厭的孤兒,如今我是一步登天,拜你為義父,你老只管放心,是人都會分出屎香屁臭,承天絕不會有負你老厚望。”
依承天的話是粗俗了些,但他卻是出自至誠,而使得依水寒滿心的高興。
高興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與“江河老怪”祈無水“醉漁翁”
司徒大山三人自中原回到南方以後,秦淮河畔祈無水的屬下向他報告了一個令他三人吃驚的消息:
“鎮江焦山飛龍寨傳出消息,要捉拿叛幫逃犯依夫人與她女兒依霜霜二人,因為二人臨去還殺死六名伺候她母女二人的部下。”
江邊的大船艙內,周全聽了這消息後直是冷笑不語。
祈無水道:
“依水寒的老婆女兒為什麼要逃難焦山?以我看如果她母女真心要逃走,那麼理由只有一個。”
司徒大山急問:
“什麼理由?”
祈無水道:
“她們已得了‘八步一刀’絕學秘籍,找地方下功夫去苦練了。”他一頓又道:“除此之外,她們沒有任何理由寅夜逃離焦山,甚且還殺了六個屬下的道理。”
周全道:
“如果老怪你的理由成立,那麼盜取東西到手的那個疤麪人必是依夫人暗中派出的。”
司徒大山點頭道:
“有道理,我看就是這麼回事。”
周全一拍船內矮立桌,道:
“你我千里迢迢,南北奔波,尚且弄得淌血掛彩,到頭來兩手空空而一無所獲,我周全第一個就不甘心。”
祈老怪道:
“如果這個疤麪人是依夫人的手下,我們必會輕易查出他的身分來。”
司徒大山道:
“人都藏起來了,你我如何找去?”
祈老怪道:
“三人再上焦山飛龍寨,問那於長泰可知這刀疤人,他若不知,證明依夫人與刀疤人並非一夥。”
“江岸一陣風”周全連連搖頭,道:
“二位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祈無水怔怔道:
“你周老頭又有何高見?”
周全道:
“二位可曾想過那最重要一點嗎,於長泰是個老狐狸,他誘我三人為他打前鋒賣老命地去找那‘八步一刀’秘籍,而他卻在暗中靜等現成的,這次開封城落空,於長泰比我們更泄氣,如今他正愁沒有消息呢,我們卻去問他認不認得什麼疤麪人,這萬一疤麪人在焦山,二位想想看那將是個什麼樣的結果。”
司徒大山道:
“結果十分簡單,他把我三人趕離焦山,他於長泰一人獨享現在果實。”
祈無水笑笑,道:
“還是周老頭的思維慎密,且聽聽你的高見。”
周全道:
“這件事連手下人也不便交付,這麼辦,我們三人放船鎮江江面,暗中觀察帶打探,也許會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司徒大山點頭笑道;
“也好,陰天打孩子,閒着也是閒着,我們説走就走。”
祈無水雙手互拍一掌,早見艙外一個赤腳漢子低頭望向大艙,恭謹地道:
“祈爺吩咐。”
祈無水道:
“放船鎮江。”
那漢子立刻高聲叫道:
“開船了,鎮江。”
就在那人的喝叫聲中,只見大船上前後桅副帆先自緩緩抄拉起來,大船跟着岸邊纜繩的解開,突然箭一般的向江心駛去。
於是又聽得一聲厲吼:
“主帆升!”
七八個壯漢立刻扭腰擺臀,雙臂運力,齊力拉起一面巨大風帆來,船就在主帆挽定以後,更見疾速駛去。
滿帆行駛,又是順流而下,大半天功夫,祈無水的大船已到了鎮江江面上。
三人站在船上望去,焦山依舊雄峙在湍湍激流中,天王寺的大雄寶殿還隱隱可見,連另一邊的飛龍寨巨大的正廳,有一半可以望見。
就在這時候,一連三艘單桅快船駛離焦山,相繼向江北駛去,往北顯然是開向江都。
周全指着三艘船道:
“焦山飛龍寨的船,可能是入運河接貨吧。”
祈無水道:
“我們舍鎮江而去江都,好歹跟在他們後面,也許有機會打探出那個疤麪人來的。”
司徒大山與周全二人自也同意祈無水的意見。
於是大船落下主帆,跟着焦山飛龍寨的三艘船駛向江都而去。
大船到了江都時候,找了個空岸泊住,望向江都城,已是萬家燈火。
“醉漁翁”司徒大山提議今晚要痛飲一番掃除一身黴味,因為一連串的不如意事,是過去幾十年所沒有的。
周全也覺着自從遇上這檔子事,總是千迴百折,錯綜複雜,到頭一場空歡喜,一肚皮的窩囊,是有一醉必要。
於是,三個老魔頭當即下船,搖搖晃晃又大搖大擺地往江都城走去。
從運河岸往江都城,就只一條大馬路,而在這條馬路上的最大客店,也只有盛記客店了。
現在,盛記客店的大廳上正熱鬧得緊。
因為從北面下來一批山貨待運,而另一批鹽商也等着出手呢。
店裏熱鬧的行酒令,早吸引住司徒大山三個老魔頭,三個人誰也沒有給誰打招呼。
三個人是不約而同地走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