鈎鐮月仍賴在西天未曾落下呢,東面已是萬道彩霞披滿天,這天又是個響晴天。
就在這旭日東昇的時候,狼山東南的江灣裏,突然號炮連三聲,黑煙柱子沖天形成三個小黑栓。
緊接着自狼山下面駛出一艘三桅大船,大船的後面又是一連三艘雙桅連貨船,另外就是近二十艘單桅風船。
也不知哪裏來了恁般多的人,所有的船上黑鴉鴉全是人,他們站在船面上井然有序,每個人手中全握着一把明晃晃單刀,黑衫黑褲褲腿粗,全部光着腳丫子。
就在浪花的流閃中,每個船上的人彼此呼號狂叫,甚至還有高歌一曲而振聲威的。
這些船來得神速,每艘船隻一接近祈無水的兩艘三桅大船,立刻用鐵鈎把船鈎牢。
如此一船鈎一船,二十多艘船剎時把祈無水的船團團圍在水面上,形成一個極為壯觀場面。
這些船上的黑衣漢子依然沒有妄動,一眼望去,沒有兩百人也有個一百五六十。
大船靠大船,大船上的祈老怪與周全幾人在看了“海門十三蛟龍”擺出這種場面,一個個反倒哈哈大笑起來——
“江河老怪”祈無水早站在船邊高聲道:
“歐陽總鏢頭出來吧,老夫等在此候駕了。”
大船艙門“譁”的一聲被拉開來,只見歐陽正當先走出艙門,他的身後面魚貫的跟着石山、李大海、牛鳴臬與褚彪四人。
雙方緊緊的攏在一起,江面上看上去一大片人,但聲音之靜連江面上偶爾掀起的小浪花聲也全聽得見。
歐陽正五人就站在艙面上未曾過船。
祈無水等相對的站在艙面上。
只見石大娘身後面的戚九娘,她仍揹着石中寶而令褚彪一驚,因為昨夜並未看清還有這婆娘在內的。
“江河老怪”祈無水雙手抱拳打聲哈哈,道:
“好傢伙,我的歐陽仁兄呀,祈無水請的是你一人來,你怎的擺出這種場面來,光景是連你狼山的徒子徒孫全搬離窩來了。”
另一面,“醉漁翁”司徒大山也哈啦啦笑道:
“歐陽正,你在哪兒僱來這麼多的蝦兵蟹將,敢情是想嚇我老人家一大跳吧!”
淡然一笑,歐陽正道:
“本來歐陽正準備今午登寶船拜望祈老的,但船上又有幾位名震江南的武林名宿,歐陽正就不敢造次,特以至誠之心,十二萬分隆重的排隊前來歡迎各位,還請各位共赴狼山稍做盤桓如何?”
“江河老怪”祈無水一聽,面色一沉,道:
“歐陽正,今日是我請你還是你邀我?”
“鬧海蛟”歐陽正哈哈一笑,道:
“別管誰邀誰,總是要見面,如今是在我狼山的家門口,東道自應由我們來做。”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搖手,道:
“別管誰做東道,歐陽仁兄能否過來一敍?”
褚彪突然一捋鼠須,道:
“你們這幾個老魔,半輩子也難見你等合穿一條褲子,昨夜不是我眼明手快的衝出你等包圍,只怕今日拿我褚彪當上籌碼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雙手連搖,道:
“誤會,誤會,此乃天大的誤會呀!”
褚彪道:
“別逗了,難道你們昨夜沒有圍住我,難道你沒有逼我褚彪入船艙?”
“江岸一陣風”周全呵呵一聲脆笑,道:
“大船上我等見你摸上船,總想看清楚你是何許人吧,當然,在認清你是狼山四當家以後,立即邀你進艙去坐坐,有些話真想同你談談,可是你卻突然拔出分水刺就刺,差一點沒有劈爛司徒兄的寶貝葫蘆,四當家你好生想一想,自你登船到離去,我等誰曾動過兵刃攔阻你了?”
褚彪細想,想得可多,但卻並未想到有誰拔刀相向,但幾個老魔頭擺出的架式……
心念間,他冷笑道:
“當時的情況,你我心中明白,何需此時巧辯?我若不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一頭投入江中,你等會輕易放我回狼山?哼!”
周全低聲對一旁的祈無水道:
“歐陽正擺出拼命架式,我等得從長計議了。”
不料這話被石大娘聽去,突然“呸”的一聲,道:
“姓周的,你原來怕人多呀!”
“江河老怪”祈無水稍一思忖,當即道:
“歐陽正,今日你我既然兜上,而我等又滿懷渴求的趕來狼山,至少我們得把事情弄明白,否則即使你人多,我等也必然放手一搏,當然,其結果必然是你們的死傷大於我方。”
淡然一笑,歐陽正道:
“一旦放手拼命,哪管他死傷多寡,倒是你老兄所提事情,必然是十分重要,但請説個明白如何?”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好,我這裏話不多説,你那裏仔細聽着,我等這次趕來並非別的芝麻小事,而是當年震撼江南的飛龍令中秘籍‘八步一刀’,歐陽仁兄,你聽清楚了嗎?”
歐陽正一驚,心想,這幾個魔頭怎的忽然為飛龍令而奔走起來了,當年只要有人提起飛龍令,那好比天上掛着的一塊肉,誰不仰首欲得。
一念從此,歐陽正聳肩一笑,道:
“各位可是要找飛龍令?”
周全忙道:
“不錯。”
歐陽正嘴角一撩,道:
“既是要找飛龍令,就該上焦山飛龍寨,我狼山哪會有什麼飛龍令的?”
“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找你,當然有找你的道理。”
歐陽正驚異地道:
“什麼道理?”
石大娘道:
“傳説你與依水寒交情不錯吧?”
歐陽正道:
“雖未換帖,情逾手足。”
尖聲一笑,石大娘道:
“那麼飛龍寨家務不和的事你也必然知道了?”
歐陽正面色一整,道:
“別人家務事,與我何干?”
祈無水立即道:
“有關,當然有關。”
歐陽正一旁的石山怒道:
“滿嘴胡説八道!”
祈無水面色一寒,道:
“那年依水寒出海,他可是把飛龍令中之物暗中放在你手裏吧?”
他此言一出,歐陽正驚怒交加地道:
“祈老怪,這可不是隨口説着玩的,你得掏出憑證來,否則歐陽正絕不與你等甘休!”
半天未開口的“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老夫縱橫江河一生,唯一令我老人家寢食難安的,就是傳言中的那把‘掌中刀’,好不容易天奪其志的把個依水寒的老命送在汪洋大海里,初時還以為那東西也沉入大海了呢,不料就在焦山飛龍寨的一席酒吃後,我等才得知那東西仍在人間,而且又在七轉八彎中,判定東西必在你歐陽正手,今日我等既然找來,至少你得取出來讓我等瞧瞧吧?”
歐陽正一聽,當真氣的直哆嗦,他本是個虯髯粗漢,在他那銅鈴眼的逼視中,面上肌肉扭曲,扭曲得滿面鬍子似根根針立般,咬牙咯咯,道:
“我歐陽正行事光明正大,那像你等幾人,利之所在,六親不認的,當真是無的放矢,含血噴人。”
祈無水道:
“我看你小子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不死心,老夫取出證據來,怕你不低頭承認。”
祈無水轉身走入艙中去。
光景是去取什麼證據了。
歐陽正心中坦然,因為他實在弄不懂這江河老怪會有什麼入人以罪的證據。
多少人在聽他們對話。
多少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看事情的發展。
這時候褚彪手握分水刺沉聲道:
“別説沒有那話兒,就算是有,那也該由飛龍寨的人找來,怎麼的也不該你們幾個老魔頭找上門的。”
石山把臉一甩.怒道:
“孃的,師出無名嘛!”
“醉漁翁”司徒大山怒道:
“哪個敢説師出沒名,這明明師出有名,須知江湖寶人人找,不着尖你説是誰的就是誰的,更何況那東西已溜出焦山飛龍寨,這就等於丟在道上的東西,見一面也得分一半。”
司徒大山醉言醉語地説出一番歪道理來,更是氣的歐陽正幾人憤然頓足不已!
早見祈無水已取出一支竹棍來,那是小癩子從佟老爹手中接過來的。
祈無水高舉着竹棍,道:
“證物在此,你可要仔細瞧瞧!”
歐陽正望着祈無水手中竹棍道:
“一根竹棍?”
祈無水冷笑道:
“你別小看這支竹棍,他可是包藏着一個天大的秘密。”
歐陽正道:
“什麼樣的秘密?”
祈無水擺動着手中竹棍,道:
“佟大年你可認識吧?”
歐陽正道:
“不就是當年飛龍寨總管嗎?”
祈無水道:
“不錯,這支竹棍即是由他處展轉得來,也許佟大年在依水寒出事後,帶着這項秘密遠走他鄉,當然也是依水寒暗中交待他的,但姓佟的終於還是被飛龍寨派出的探子找到,佟大年死了,而這支竹棍……”
歐陽正幾人一驚,道:
“佟大年死了?”
祈無水道:
“不錯,佟大年是死了,而這項秘密也因他之死而被揚開來了。”
歐陽正怒道:
“佟大年之死又與我狼山何干?除了我等為一個忠勇之士哀悼之外,想不出也看不透會與我們有任何瓜葛的。”
“江河老怪”祈無水冷哼一聲,道:
“歐陽正,你接着這竹棍仔細看吧,看完了你就會俯首承認的。”“嗖”的一聲,竹棍直向歐陽正身前落下,早被一旁的褚彪伸手接住。
歐陽正取在手中細看。
橫看豎看只是一根竹棍。
早聽得祈無水高聲道:
“難道你沒看見竹棍上刻的十三個‘人’字?”
看到了,歐陽正在仔細地看。
他甚至還伸出手指在數那竹棍上的幾個“人”字。
半晌,突聽那歐陽正怒道:
“這也只不過刻了十三個‘人’字而已,怎能判定就是指的我們海門十三蛟龍?”
“江河老怪”祈無水怒道:
“那已足夠明白了,天下哪有恁般巧的正好有十三個人?而你又與那依水寒情逾手足,若非是你,天下又有誰夠資格叫依水寒付託的?”
歐陽正雙手直抖地怒道:
“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石山大怒,一把搶過那竹棍,雙手施力,“咔”的一聲,那竹棍已斷,卻是未曾斷開來。
石山上下一拉,竹棍立刻拉劈開來。
於是,有一小撮泥土自竹棍中落在船板上。
緊接着又見一個小紙團掉下來,早被褚彪一把抄住。
另一面的大船上,“江河老怪”祈無水五個人看的清楚,一聲招呼,五個人齊振臂躍起,“噗嚕嚕”落在歐陽正的大船上面。
歐陽正並未出手迎擊,且又伸手攔住李大海等人的撲擊,但形勢上已是劍拔弩張,圍在四周狼山一眾已在高叫着要拼命了。
歐陽正雙臂一揮,立刻又靜下來。
褚彪手上握着的小紙團,正要被他打開來呢,歐陽正忙制止道:
“收起來。”
歐陽正已知那紙團必然十分重要,事出突然,自己這方面等於撿到大大便宜,當然也就不用急着打開來了。
褚彪見大哥示意,忙把紙團往懷裏塞,卻不料“江岸一陣風”身法奇快地早閃在他面前,旱煙鍋就在褚彪面前連閃不斷,逼得褚彪不得不伸手去招架。
周全就在這時候以“二龍搶珠”手法,伸手搶抓褚彪手上的紙團,褚彪寧願捱上一煙鍋也不甘心放手。
於是“嘶”的一聲,紙團被人撕開來。
各抓一截紙團,二人同時暴退。
褚彪退躍至歐陽正等身前,忙展開紙團一截,不由得吼叫道:
“怎的只是個‘鐵’字。”
“江岸一陣風”周全也退至祈無水身邊,幾個魔頭立刻圍過來搶着看。
周全急急展開紙團看,卻是個“塔”字。
“醉漁翁”司徒大山正要叫出口呢,早被周全伸手捂住他的口,搖頭示意。
司徒大山立刻會過意來,不再開口出聲。
祈無水已見紙上的“塔”字,又聽得褚彪叫着個“鐵”字,他一聽之下,心中大樂的忙向歐陽正等連連抱拳,道:
“歐陽仁兄,弄來搞去的原是一場誤會,我們全上當了呢!”
歐陽正怒道:
“你們搶去的紙團上面,寫的什麼古景?”
祈無水笑道:
“什麼也沒有,也不過是個“鐵”字而已,原來上了佟大年老小子的當了,他這個玩笑開的可大。”邊伸手一捻,紙團已粉碎的落入江中。
“江岸一陣風”周全幾人當即又躍回自己船上,且齊齊向“海門十三蛟龍”五人抱拳不迭,光景是化干戈為玉帛的樣子,一個個直打哈哈不已。
伸手不打笑面人,歐陽正幾人再一肚皮的氣,但見這幾個魔頭一副卑恭樣,一腔怒火也只得強嚥回去了。
歐陽正高聲叫道:
“狼山兄弟們,咱們回岸上了。”
邊又高聲對祈無水等人沉聲道:
“真正是莫名其妙,毫無來由。”
祈無水滿面笑容地道:
“歐陽仁兄,全是誤會嘛,你好走,後會有期呀!”
歐陽正率領着狼山兄弟們撤走了。
遠處卻見飛龍寨有船在窺伺。
然而“江岸一陣風”周全幾人卻全都走進大艙中,祈無水還命屬下開酒罈,大事慶祝一番呢,因為一直憋在他肚子裏的疑團,終於揭開了。
“鐵塔”!祈無水自言自語,滿面得色。
周全更是直拍腦袋,道:
“誰會想得到那玩意兒竟然是藏在開封城的鐵塔上呢?那鐵塔高十三層,佟大年畫了十三個人疊在一起,孃的,反倒把我們幾個老江湖弄迷糊了,差一點沒同那海門十三蛟龍拼上老命。”
司徒大山道:
“現在想想佟大年刻在竹棍上的十三‘人’字,還真像個塔,頂上有一點,那話兒絕對是藏在塔頂那一層內的。”
石大娘也道:
“不錯,一定就是在最上一層,開封鐵塔十三層,當時怎的就沒有弄明白的多想想,卻急急的趕回江南來。”
周全笑道:
“只要能取到東西,多跑些路也是值得的,哈……”
兩艘巨船已張滿了帆,東南風把帆吹得鼓似的滿,滿得大船箭一般向上遊破浪衝去。
就在這時候,石大娘領着戚九娘走出大艙中,只聽她高聲吩咐把船速靠南岸,而使得周全幾人一怔。
“石大娘,大夥正迫不急待的要趕往浦口,乘馬直馳開封城呢,你怎的要船開往南岸?”周全走至石大娘面前問。
石大娘道:
“東西現已明朗,你我均已知道是藏在開封城的鐵塔上面,這次再去,由我老婆子一人也就夠了,我媳婦與孫兒何需再去的,這裏南岸回太湖最近,由江陰走運河,一日就到太湖,我要她們回去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心中竊喜,因為石大娘這麼一來,無形中少了一個競爭者。
一旁的“醉漁翁”司徒大山早點頭,道:
“石大娘的這一決定,我老人家最是感佩,須知東西身外之物,孫兒可是心上肉,揹着個小娃兒長途跋涉,總不是一件好事情。”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叫掌舵的快把大船攏靠江岸,送戚九娘母子上岸。
附近的大船上,“江河老怪”祈無水忽見周全幾人的大船往南岸靠去,不由得一愣,忙也叫船靠過去。
不旋踵間,兩船全靠在岸邊,祈無水才知道那個恨得想吞吃自己的戚九娘母子要下船回太湖去了。
不過祈無水卻十分懷疑,如今東西即將出現,為何戚九娘反而要回太湖,當真是令人十分費解了。
兩艘大船靠在岸上,石大娘親送戚九娘登岸離去,她對周全道:
“你們且等等我老婆子,九娘一上路,我就回船來。”
“江岸一陣風”周全與司徒大山、祈無水三人忙應道:
“只管前去,我們一定等你上了船才啓碇。”
石大娘笑笑,道:
“這種事情我石大娘既然插上一腿,自然就不怕你們把我撇下,嘿……”
石大娘笑的十分神秘,當然她也難掩其心中的得意。
倒是周全三人,全被她一聲冷笑弄的全身不自在。
不料石大娘與戚九娘下船以後,直到過午還未見她的人上船來。
要知那江陰本在長江南岸,從江陰有條運河通無錫,而無錫就在太湖邊。
石大娘把兒媳婦送走以後,並未立刻回到船上,她卻找了一家客店,要了一個房間好生的睡起來了。
石大娘直睡到傍晚時分才起來,等她緩緩地走向江岸時候,發覺周全與司徒大山、祈無水三人站在船邊直張望,這時候見石大娘走來,周全早迎上去怨道:
“我的老奶奶,我們還以為你回太湖去了呢。”
石大娘苦笑道:
“對不住,對不住,我那個小孫子忽然拉起肚子來,這才急忙找大夫什麼的,把正事給耽誤了。”
司徒大山冷冷道:
“石大娘,你該不會在玩什麼花樣吧?”
石大娘人已登上船,聞言大怒,道:
“老酒鬼,你這是説的什麼話,我把兒媳婦送回太湖去,正表明我石大娘的心跡,怎麼的,你竟把好心當成了驢肝肺不成!”
祈無水忙道:
“算了算了。今日我們且在此歇一晚,五更天趕着放船浦口,順風的話,明日晚上必能趕到。”
石大娘心中着實高興,因為這正是她的目的,她要船慢行一日,當然是她與戚九娘二人計謀的一部分。
於是,兩艘大船當晚就靠在江岸未揚帆。
這一夜石大娘的心情愉快,吃得飽睡得好,光景是一夜睡到天光光,反倒是周全三人,由於石大娘異乎尋常的行動,三個人好一陣揣摩商量,但誰也弄不懂所以然來,而祈老怪與醉漁翁二人有個同樣看法,那就是石大娘必然不懷好意,因為石大娘明明知道她所面對的競爭者,沒有一個是省油燈,她為何還會擺出這種削弱自己力量的姿態,豈非大異常情!
三人就這麼裝滿一肚子疑團地睡去。
江水往東流,卻未能流去周全三人腹中疑惑,因為大船向浦口飛駛中,石大娘的面上總是掩不住的一團喜。
祈無水只要望見石大娘高興,他就會全身不自在。
司徒大山幾次想套問石大娘,而石大娘總是帶笑着:
“如今東西即將得手,怎不令人高興的,嘿……”
從浦口上岸,四個人換乘馬匹直往開封馳去,越近開封,那石大娘越是高興。
這日距離開封已不過半日,四個人來到一處道旁野店打尖,就在四人吃喝中,石大娘開口問周全:
“周老頭,眼看着我們就要得到那東西了,但有個大問題你可曾想過?”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什麼大問題?”
石大娘道:
“東西只有一件,我們卻來了四人,試問東西到手如何分法?”
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也皺眉道:
“老太婆説的不錯,東西到手如何分法呢?”
哈哈一笑,周全道:
“這個問題好解決,周某也早想過了。”-
聲冷笑,石大娘道:
“何不説出來一聽。”
“江岸一陣風”周全放下碗筷,笑笑道:
“東西雖只一件,但若要我等抱着無私無我之心橫手讓人,只怕誰也不會恁般大方地放手,所以周某早擬訂了兩個方案,就等東西取到以後,大家再商議決定如何處理的了。”
石大娘扁嘴上撩,問道:
“且把你的兩個方案先説出來如何?”
周全道:
“第一個方案,我們各憑本事,等到東西到手,大家各自劃一小舟,南京燕子磯下決勝負,誰贏東西屬誰。”
祈無水道:
“那另一方案又是什麼?”
周全道:
“更是簡單,取得東西以後,你我當眾加以銷燬,天下沒有那‘八步一刀’水上絕學,我等心中疑慮自然消失,再要行事,連焦山飛龍寨也難奈我何。”
石大娘冷然一哼,道:
“你的兩個方案可真不錯,周老頭呀,兩個方案我老婆子全贊成。”
“醉漁翁”着店小二把葫蘆裝滿二鍋頭,往腰上一掖,道:
“走吧,三位,趕到開封城,正好可辦事,不論你一陣風擬下什麼樣的方案,總得先把東西弄到手才能決定。”
四個魔頭付過帳,匆匆又跨馬西馳。
只是石大娘走在最後面,她卻不時的回頭看,像是在期盼什麼似的,直到四人全進到南門,她才面露焦急之色。
“江岸一陣風”周全現在對於開封城似已相當熟悉,他先領着三人直馳鼓樓街的“沙城酒樓”。
“江河水怪”祈無水對這家酒樓也十分熟悉,哈哈笑着對石大娘與司徒大山二人道:
“我就是在這家酒樓請了那個小癩子大吃了一頓,孃的,花錢不多,受氣不少,終還是叫那小癩子走掉。”
石大娘道:
“你們三個老魔還會做出什麼好事來,當初如果小癩子跟老孃到太湖去,事情的變化,必然另是一番光景。”
司徒大山哼了一聲,道:
“你把小癩子帶回太湖,你永遠也不會想得到那東西,因為我敢肯定那小娃兒不會輕易説出口,再説你又如何能知道那竹棍內還藏有一張小紙團的?”
周全回過頭來也道:
“話可又説回來了,你若把小癩子帶回太湖,我們三人怎麼辦?”
祈無水道:
“我必找上太湖去要人。”
石大娘未再説話,因為小二已匆匆趕過來了。
二樓的一張大桌邊,四個人齊據一方,不料小二一眼就認出祈無水來,笑道:
“你老不是上次領着一位癩痢頭來的嗎,怎麼不見那位小哥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面色一沉,道:
“你閒話少説,快弄幾樣下酒好菜上來。”
小二望望四人,又聽得四人全是南方口音,急忙點頭應道:
“四位且稍坐,小的這就叫灶上叨拾,酒要多少……”
司徒大山道:
“先來十斤二鍋頭。”
小二一驚,但他望了一眼司徒大山那個碩大的酒糟鼻子以後,遂點點頭,道:
“馬上送來。”
那小二走的時候又仔細的看了幾人一眼,匆匆下樓。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看,低聲對幾人道:
“我覺得這個小二有些不大對勁。”
祈無水道:
“怎麼啦?”
周全道:
“我也説不上來,就是覺着不對勁。”
現在,已經是掌燈時分。
當然也是吃飯的時候。
“沙城酒樓”地處開封城最熱鬧地段,這時候早已是高朋滿座,幾個小二忙進忙出,那種端盤拿杯,上菜算帳,擠來蹭去,可也真難為他們。
只不過就是不見那個認識祈無水的小二再出現。
直到祈無水四人酒足飯飽,那小二才匆匆自外面走進來,這小二的後面正跟了兩個年輕人。
“江岸一陣風”周全四人走出“沙城酒樓”的時候,開封城大街上的行人還真不少,這時候若有人在他們後面跟着走,誰也會不以為意,馬匹寄在酒店外,四人並肩往鐵塔去,當然周全幾人絕想不到開封城會有人跟蹤他們。
匆匆的走過幾條大街,直到快近城東的時候,四個人才拐嚮往佑國寺的那條小巷中。
四個人走的越發快了。
於是,跟蹤他們的兩個人,有一個回頭就跑,只有一個遠遠的跟着。
月兒不亮,而且有些黯淡。
天空有幾塊面盆大的黑雲,像一塊未固定的黑色面紗般,時而來一個雲掩月。
月不明,但對於“江岸一陣風”周全四人而言,反倒行事方便不少。
一行四人的腳步更見快了,因為那個高十三層的鐵塔已矗立在灰色的夜暗中,流雲飛逝中有些像是要倒下來一般令人吃一驚。
司徒大山仰首上望,邊自言自語,道:
“佟大年竹棍上刻了十三個‘人’字卻不是‘人’,竟然會是這座鐵塔,他孃的可真絕!”
石大娘在他身後想笑,因為石大娘心中在琢磨,你們三個老不死的,令你們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頭呢!
鐵塔的大門未關,因為還未到二更天。
佑國寺對面的茶館依舊,但茶館的門已關,天都黑了,誰還會坐在這兒喝茶水的?
四個人站在鐵塔下面,仰望那高可二十丈的鐵塔,有三人已手心沁汗。
緊張的當然是周全、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三人。
“太湖毒蛇”石大娘似乎有着另一種興奮,那是隻有她自己體會出來的興奮。
想想看,如果這次計劃成功,太湖黑龍幫不但領袖江南水路,而且也趁此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一舉殲除江南水路人人見而頭痛的三個老魔頭,一舉兩得,怎不令她內心感奮的。
每思至此,石大娘總會不自覺地回頭望。
現在,她又在回頭望——
黑暗中她望見有個人在暗中窺視,不由令她“咦”了一聲,向那人影躍去。
“江岸一陣風”周全比她更快,那黑影還未閃退三步,五丈距離,他已攔住那個黑影。
“朋友,你是幹什麼的?”
這時“太湖毒蛇”石大娘見這人面生得很,心中一怔,還以為是自己人呢。
早聽得那人道:
“俺是回家的。”
石大娘一聽那人説話,就知是個本地人。
周全面色一寒,道:
“你走吧,最好少到這兒溜達。”
那人點點頭,匆匆隱入黑暗中。
鐵塔下面,“江岸一陣風”周全對石大娘三人道:
“為了安全起見,我等選一人登塔取物,三人在塔下守護,各位以為如何?”
祈無水道:
“選何人上去?”
石大娘道:
“為何要三人守在塔下呢?”
周全道:
“石大娘,你怎麼行事不加思考,如果我四人全登上塔頂,萬一有人在塔下等便宜,你該怎麼辦?”
石大娘道:
“我等來時隱密,而且口風又緊,石大娘不信會有什麼人知道我等來此的。”
祈無水道:
“以我老怪看,不必一人登塔,也不需三人守在塔下面,乾脆兩人登塔,兩人塔下守着,如何?”
司徒大山點頭,道:
“我也是這個主意。”
周全目露兇芒一現地道:
“既然各位定要如此,也好,請問誰願登塔?”
“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老夫身邊帶有火種,你們哪個同我登塔?”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也好,周某以輕功見長,且同你老酒鬼一同登塔吧!”
祈無水望望石大娘,見她無可無不可地不開口,也就點頭道:
“也好,我同老毒婆守在塔下。”
他邊對石大娘道:
“你站在塔右,我在塔左,各守一邊如何!”
顯然,祈無水是在提醒石大娘,夜色朦朧,仔細守着姓周的輕功了得,可別被他取到寶物溜走。
當然,他的話更是叫周全聽的,警告周全,最好別打歪主意。
周全當然聽的清楚,心中更是明白祈老怪的話意所指,但他只是抿口一笑,一撩長衫,當先進入塔內。
司徒大山緊跟在他身後往塔上登。
那鐵塔每層階梯並非是旋轉式,而且沿着一邊直上直下,看上去相當陡。
二人進入鐵塔後,誰也未再開門,匆匆的一層層往上登,直到第十層上,“醉漁翁”司徒大山站住腳,道:
“老周呀,還有幾層?”
周全回頭笑道:
“只要有階梯,就是還未到頂層,司徒兄如果是累了,何妨在此歇着,我一人上去的就成了。”
“咕嘟”喝了幾口酒,司徒大山笑道:
“一向我最瞭解你周兄最是會體諒他人的,是吧!”
周全心中在想,又不知這老酒鬼在耍什麼花樣了,心念及此,淡然一笑,道:
“只可惜知我心之人又太少了,奈何!”
司徒大山隨意把酒葫蘆塞子一拔,道:
“喝一口吧,提一提勁,完了咱們上去取東西。”
周全搖搖頭,道:
“吃飯時我已喝多了,酒會誤事,還是辦正事要緊。”
司徒大山,面色一寒,黑暗中雙目辣辣逼人,道:
“你我合作上得塔來,我今請你喝口酒,你卻一語搪塞,老周啊,你也太令我失望了。”
呵呵一笑,周全接過酒葫蘆,道:
“周某似已明白司徒兄的心意了,好,我喝一口,表示你我合作無間。”
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又笑道:
“周某願聞司徒兄高見。”
醉漁翁接過酒葫蘆,笑道:
“計謀在此,但需先見了東西再做道理。”
“江岸一陣風”周全笑道:
“好,我們上去。”
二人立刻連登三層而到了最上一層,不料這時高處依舊暗,周全忙叫司徒大山燃起火摺子。
二人又在這一層上仔細的觀察,這最上一層相當小,只轉動幾次身子,什麼東西也看得清。
“江岸一陣風”周全扶窗向外望,塔外風聲呼嘯而過,他卻在心中琢磨,由這最上一層向下騰躍,一層層的往下落,大概沒有問題,眼前得先收拾這老酒鬼才是真的。
殺機一現中,周全又想到應該先見到東西再下手,因為萬一東西不在,自己又殺了司徒大山,那時候只怕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嫌疑。
“江岸一陣風”周全笑對司徒大山道:
“司徒兄,你且舉高亮光,我攀樑上一看如何?”
司徒大山聞言,一手握着酒葫蘆,右手高舉火摺子,邊對周全道:
“高不過兩丈,上面應可看得清楚,你快上去找吧!”
“江岸一陣風”也不多言,擰身一躍,人已攀牢那沒有空間的斜粱。
原來每層塔頂上的梁,全是自中央向一邊斜下去,每層八根斜梁,因而沒有絕世輕功的人,想在上面停留,那得全憑丹田一口真氣,運功雙腳雙手夾着木樑。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身子順着斜梁貼在上面,伸出雙手在上面掏摸——
於是,他心中突突的在跳動,因為他摸到一處墊板可移動,能移動,裏面必有東西藏着。
不自覺地望向下面,司徒大山的眼神可盯得緊。
這時司徒大山見周全望他,忙問道:
“怎麼樣?可有?”
周全搖搖頭,道:
“沒找到!”
司徒大山忙道:
“掀開來看看呀!”
周全點着頭,但他卻在右手上伸中,身子突然滑下,快得無與倫比的砸向下面的司徒大山。
高燈低亮,但半空中落下個人來,酷似天壓下來,司徒大山旋身暴躲如電。
“嘭”的一聲,周全的旱煙袋鍋已點在司徒大山的肩井穴上,緊接着,又是一聲“咚”!司徒大山的酒葫蘆已跌落在地上。
司徒大山的左臂已難拾起來!
周全卻冷冷連聲笑地步步向他逼去——
然而司徒大山卻面無表情地道:
“成,你我同歸陰曹地府,便宜由他們二人去佔吧!”
周全一怔,道:
“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