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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江南來的酒怪

    小癩子一驚之下,手上油燈幾乎落地,如果不是牀沿上坐的老者衝他直笑,他準會大叫一聲奪門而逃!

    燈光下,只見這老者穿了一件灰上衣,長不長短不短的在腰上紮了一根牛皮帶子,一隻腳放在另一隻腿膝上,左手抓着個大酒葫蘆,另一手一根鴨脖子,他邊啃鴨脖子邊喝酒,光景是一副自在中的自在樣子。

    不過這老者生得可怕人,圓嘟嘟的灰面正中央,圓不溜唧地長了個大而圓的酒糟鼻子,猶似個溜圓的紅羅卜擱在臉上,繞腮大鬍子根根蜷曲着,中間露出一張大豬嘴,兩個眼珠子紅而圓,乍一看,覺得他一臉的血色全聚在鼻頭同兩眼珠子裏了。

    一寸寬的布帶子把一頭捲髮齊紮緊,這怪老者衝着小癩子直髮笑,嘿嘿地笑……

    小癩子退後一步.道:

    “你……你是誰?”

    仰起脖子喝了一口酒,怪老者放下酒葫蘆,伸手入懷一陣掏又摸,早見又是一根鴨脖子拿出來,呵呵笑着對驚愣的小癩子,道:

    “拿去吧,一邊坐下來啃着,這可是我遠從南方帶來的醬鴨脖子,在北方可是吃不到的喲!”

    小癩子心想,這可怪了,怎麼又是一個南方跑來的怪老頭,他們怎的全找上我小癩子了?

    油燈放在飯桌上,小癩子接過怪老者的鴨脖子,早有一股悶香味道衝入鼻骨。

    小癩子嚥了一口唾沫,這才啃起鴨脖子來。

    他再也不看怪老頭的模樣,因為那絕對會影響他啃吃鴨脖子的食慾。

    小癩子不看怪老頭,但怪老頭卻看着他呵呵笑……

    “小傢伙,我老人家説的不錯吧,好不好吃?”

    小癩子剎時吃光鴨脖子上的五香鴨肉,自然的雙手在衣衫上擦抹,立刻又把雙手縮了回來,因為他忽然發覺這衣衫非彼衣衫,如今穿的可是新的,抹上油那該多可惜。

    不往衣衫上抹,小癩子把雙手往口中舐,舐得怪老頭又是一聲笑,道:

    “來,你再啃一根。”

    小癩子一喜,忙又接過來道:

    “你老還有哇!”

    怪老頭聳肩一笑,道:

    “如果往後你願意跟着我,別説是幾根鴨脖子,整隻鴨子也由得你撕着吃的。”

    小癩子道:

    “你老沒誑我吧?”

    怪老頭面色一整,道:

    “笑話,我為什麼要誑你,不信我們這就上路。”

    小癩子搖搖頭,道:

    “現在我還不能走。”

    怪老頭道:

    “你不能走,可是捨不得你這些破家當吧!”

    小癩子搖頭,道:

    “我要等人,等那兩個人來了以後,我才能離開跟你走,現在,我可無法跟你去,雖然我小癩子打心眼裏想跟你老走。”

    怪老者咕嘟喝下一口酒,一抹嘴巴,道:

    “你告訴我,你在這兒要等誰,説出來聽聽,也許我醉漁翁知道這兩人,我幫你去見他們。”

    小癩子心中琢磨,這個怪老頭,八成又是來騙他上當的,自己千萬得沉住氣。

    邊啃着鴨脖子,小癩子道:

    “不是啦,我要見的人是他們自己找來的,可不是我去找他們。”

    怪老者豬唇一咧,搖頭道:

    “如果你要等的人不來了呢?”

    小癩子道:

    “不會吧。”

    怪老頭擤了一下大酒糟鼻子,哼的一聲擤下一把鼻涕,隨手往地上一甩,道:

    “我把你這傻小子呀,你怎麼不多想想,佟大年在這柳樹村一躲幾年,為的是等人,他等到了沒有?我老人家老實告訴你吧,你要等的人怕是不會來了。”

    小癩子心中在想,怎的這些人知道佟老爹在這兒一躲幾年的?

    心念間,小癩子隨口又道:

    “來不來是另一回事,不過我在奇怪,你們一批批的從江南趕到開封來,是怎麼知道佟老爹在這兒的?”

    怪老頭嘿嘿一笑,道:

    “你小子大概還不知道吧,佟大年中州喪命的事,如今已轟傳江南,不論水旱兩路,黑白兩道的人,在得知那鎮江焦山飛龍寨找上佟大年後,不少人已往這開封趕來,你若想保住小命,就得快跟我走,知道了吧。”

    小癩子一聽,他再把這幾天所遇到的事加以琢磨,不由得輕點着頭,道:

    “你老説的十分明白,小癩子卻聽的糊塗了。”

    怪老者道:

    “你糊塗什麼?”

    小癩子道:

    “我在糊塗你們這一批批找來開封的人,明知道佟老爹已死,為什麼還要趕來的,難道……”

    沉聲嘿嘿一聲怪笑,老者道:

    “小子呀,人有時候難得一次糊塗,卻能保住百年之身,你最好還是糊塗下去得好。”

    小癩子睜着一雙傻呼呼的大眼睛,把鴨脖子啃完,這才笑對怪老者,道:

    “你要我糊塗,還要我跟你走,你説我跟你上哪兒?”

    怪老者呵呵一聲笑,捋着蜷曲的長髯,道:

    “暫時找地方躲起來。”

    小癩子道:

    “往哪兒躲?”

    怪老頭想了一陣,突然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來,道:

    “走,跟我醉漁翁回江南去。”

    小癩子一愣,道:

    “到江南?江南在什麼地方?”

    怪老頭道:

    “江南就在江南,你小小年紀,忒也羅嗦了。”

    小癩子道:

    “為什麼要躲到江南,開封城也有好多地方可以躲起來的,不信我小癩子躲起來,你老就找不到我。”

    怪老頭搖搖頭,道:

    “一批批遠從江南來的人,什麼樣的角色全有,憑你小子,即算是躲進老鼠洞他們也會伸手把你拎出來。”

    小癩子道:

    “我跟你走,他們就找不到我了?”

    哈哈一笑,怪老頭道:

    “他們找來中原,我們返回江南,南轅北轍,他們絕想不到的。”

    不料小癩子卻搖搖頭,道:

    “我還是不能跟你老下江南。”

    怪老頭一怔,道:

    “為什麼,説了半天你小子在逗我老人家呀!”

    小癩子道:

    “不是啊,我是受了佟老爹託付,叫我等兩個人的,你老想想看,佟老爹臨死把他的所有家當全給了我小癩子,而佟老爹只託我這麼一件事,我小癩子就不替他老辦好,怎麼能對得起老爹呢。”

    怪老頭雙目一亮,紅眼珠子一陣轉動,突把聲音緩和下來,道:

    “小癩子呀,那佟大年可是我醉漁翁的忘年之交,他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快告訴我那佟大年託你什麼樣的兩件事,也許我老頭子會幫你辦好,如何?”

    小癩子心想,這個老酒鬼,説來説去而又拐彎抹角的想騙我小癩子上當。

    只是他明知上當,就是想不出怎樣才能打發這老酒鬼走路,想了又想,他想到離此不遠的黃河岸,也許在那兒會碰上姓周與姓祈的兩個老頭兒,何不把這醉老頭引到那兒去,且讓他們狗咬狗去。

    心中想着,面上已露出得意之色,道:

    “老人家,你先別問佟老爹託我辦什麼事,我帶你去個地方看看,那地方倒可以暫時躲一陣子呢。”

    醉老頭施力搖着頭,道:

    “別多想了,要怎麼個躲法,我醉漁翁比你知道得多,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跟我下江南。”

    小癩子搖着頭,道:

    “我不走。”

    醉漁翁突然面色一沉,道:

    “你真的不聽我的話?”

    小癩子道: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才不過吃了你老兩根鴨脖子,有什麼了不起的,賠你就是了。”

    醉漁翁突然站起身來,冷哼一聲,道:

    “你可知道老夫的鴨脖子來自何處?”

    小癩子道:

    “鴨脖子,鴨脖子,當然是鴨身上的了。”

    醉漁翁沉聲道:

    “當然,鴨脖子是來自鴨身上,但能把這鴨脖子做的恁般好吃,天下可只有一家,你若要賠老夫鴨脖子可以,但得從這家店裏去買來方可。”

    小癩子亢聲道:

    “只要你説出地方,我小癩子就去買來還你,你説。”

    醉漁翁仰面灌了一口酒,抹抹嘴巴,道:

    “南京有家老正興板鴨店,我這鴨脖子就是那兒買的,要還,你去那家店買去。”

    小癩子大眼一翻,道:

    “南京在什麼地方?我怎麼沒聽人説過,那一定距離開封很遠吧。”

    醉漁翁一笑,道:

    “你小子要是走着去,總得個十天半月吧!”

    小癩子一驚,道:

    “買兩根鴨脖子還得走那麼遠的路呀,劃得着嗎?”

    醉漁翁道:

    “小癩子,你若覺着劃不着,那就跟我下江南。”

    小癩子思忖一下,臉含得意地道:

    “我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老人家一定會贊成的。”

    醉漁翁一喜,道:

    “快説來聽聽。”

    小癩子伸手腰裏摸出三個皮錢,道:

    “我給你三個皮錢,三個皮錢能買三串糖葫蘆,當然也足夠買兩根鴨脖子,你回江南去,替我小癩子買上兩根鴨脖子還你,老人家看這法子可好?”

    突然一掌打在小癩子手上。

    三個皮錢滾在地上,小癩子一驚想哭,道:

    “你打我?”

    醉漁翁滿面怒容,雙目更見通紅,酒糟大鼻子上面的紅色幾乎要迸出血來,道:

    “好個小雜種,你年紀一點點,竟敢消遣起我老人家來了,看我今晚怎麼收拾你。”

    小癩子一驚道:

    “什麼叫收拾呀?”

    醉漁翁道:

    “先抽你小子身上的筋,再剝你的皮,頭上七竅戳出血,七十二穴全點破,要你小子就地滾上一天再死。”

    小癩子面色嚇得煞白,道:

    “就因為我吃了你兩個鴨脖子,那還是你自己願意送給我啃吃的呀!”

    醉漁翁道:

    “給你吃,是我老人家以為你是個聽大人話的好孩子,現在,我發覺你是既狡猾而又固執得令我老人家討厭的野雜種,所以我現在就要收拾你。”

    小癩子突然抹頭往外跑,他人尚未跑到門口,打橫裏忙伸手去抄他那根竹棍。

    “唰!”

    小癩子突見滿天銀絲閃亮,當頭向他罩下來,大驚之下一聲喊叫:

    “媽呀!”

    本能的一聲喊叫!

    本能的雙手舉着竹棍上欄。

    就在一陣“嘩啦叮噹”響中,小癩子已蜷曲在一張精巧銀白的絲網中難動分毫。

    一手提着酒葫蘆,一手擻着手上絲繩,醉漁翁哈哈一聲狂笑,道:

    “想跑?”

    小癩子在絲網中哭道:

    “老爺子,你不能殺我呀!”

    “不殺你當然可以,那你得告訴我佟老頭叫你替他辦的是什麼事情?”

    小癩子道:

    “佟老爹只叫我在這兒等兩個人呀!”

    醉漁翁一陣緊張,忙問:

    “等兩個什麼樣的人?”

    小癩子只是一陣猶豫。

    猶豫令醉漁翁發怒,只見他一手拎動漁網,把小癩子提高地面,單臂運力,小癩子就在漁網中被兜着繞圈轉,而嚇得小癩子只叫媽。

    醉漁翁沈喝道:

    “只要老夫像甩王八般的往地上一甩,你小子的這條小命就算完了。”

    小癩子哭道:

    “老大爺,我不能死呀!”

    嘿嘿一陣冷笑,醉漁翁道:

    “你既不能死,而我老人家的忍耐功夫又不佳,你小子何不快快説出佟大年要你等的是什麼樣人物,也免得你小子妄送小命。”

    小癩子心想,只要不把竹棍的事説出來,大概不會對佟老爹失信吧?

    心念間,小癩子忙叫道:

    “老爺子,你別再掄了,我都叫你掄得頭暈腦脹的。”

    醉漁翁道:

    “那就趕快的説吧。”

    小癩子道:

    “是兩個女人,是母女兩個人。”説完,他忙對醉漁翁又叫道:“我已對你老説過了,你可以放了我吧?”

    醉漁翁一聽,全身一震,他把小癩子放在地上,但未把他放出漁網。

    小癩子隔着漁網看的真切,見醉漁翁有些神不守舍在自言自語:

    “佟大年啊,你果然忠肝義膽,只可惜你估計錯了,因為依水寒的老婆女兒至今還——”

    小癩子那會聽懂這些,不由得噤聲不言。

    突然間,醉漁翁戟指小癩子,道:

    “佟大年必然有東西要你轉交她們母女二人,快拿出來,知道嗎?”

    小癩子輕搖着頭,道:

    “沒有啊!”

    醉漁翁道:

    “敢情又想死嗎?”

    小癩子望着門邊地上的竹棍,但仍倔強地道:

    “真的沒有啊!”

    醉漁翁大怒,道:

    “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不死心,好!咱們這就打道黃河岸,叫你這小雜種見到黃河死了心的坦白説出實話來。”

    突然一掄漁網搭上肩頭,大敞步地走出門去。

    小癩子在漁網中叫道:

    “老爺子,你要把我丟入黃河?”

    醉漁翁道:

    “你小子如果現在説實話,自然我會放了你,否則,我叫你喝一肚皮的黃水,看你的嘴巴緊,還是我的手段高。”

    小癩子嚇的眼淚直往外流,道:

    “我真不懂,你們這些南方來的人,為什麼一定動不動就殺人的。”

    醉漁翁道:

    “殺人?要知殺人也有着太多的無奈呀,比方我醉漁翁就一千一萬個不願意殺你,但因為你的不肯合作,而令我老人家只有動手殺你了。”

    一路小癩子求告醉漁翁,無奈醉漁翁嘴巴閉得緊,一路往黃河岸邊奔去。

    月明,星稀,大地一片灰白色。

    黃河,浪濤滾滾,濤聲依舊似雷聲。

    這時候的黃河岸邊,除了幾艘舟子外,當真是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醉漁翁一徑到了河岸邊,他找了一個石岸邊停下來。

    要知道那黃河岸邊也是極危險地方,有些看來是一片黃沙,但人若不明地形,一但走在上面遇上流沙陷坑,就會被這流沙捲去。

    現在,醉漁翁揹着漁網中的小癩子到了黃河岸,只見他拎着銀色漁網,冷笑,道:

    “小癩子,我醉漁翁司徒大山行事,從未有像今日這般的對你客氣有加,不料你小小年紀,卻恁般的像個老江湖而令我老人家不快。”他把漁網提得高一些,又問:“小癩子,我最後問你一次,佟大年有什麼東西交給你,你快快説來。”邊已將漁網向河水面上放去。

    小癩子蜷曲着身子,哭道:

    “小癩子最怕水呀,老爺子,你饒命呀!”

    醉漁翁怒道:

    “那就快説,佟大年有什麼東西交在你手上的。”

    小癩子哭叫道:

    “佟老爹他……他……他沒……”

    小癩子話未説完。

    未説完只是他在想如何的説法,才能令醉漁翁滿意,因為他如果説佟老爹給了他一根竹棍,醉老頭會相信嗎?不料他尚在吞吞吐吐呢,醉漁翁已覺不耐的手一鬆,小癩子已隨同漁網沒入水中。

    一連“嗚嘟嘟”好幾聲,醉漁翁才提起漁網來。

    小癩子水中連喝十幾口水,一但被提上水面來,早歇斯底里地狂叫一聲:

    “媽呀!”

    小癩子自小失去了爹孃,但他在這危機中,依然本能地叫聲“媽”,如果知道他身世的人,豈有不一掬同情之淚的道理。

    然而,醉漁翁卻沒有。

    非但沒有,而且還一手握着酒葫蘆一口接一口的喝,另一手提着漁網在水面上一晃一晃的,晃得小癩子心膽欲裂而狂叫不已!

    於是,漁網又沉入水中。

    小癩子也跟着失了影蹤。

    又是一連喝了幾口酒,醉漁翁似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忙又提起漁網來。

    小癩子一出水面,猛可裏一陣哇哇狂吐,連肚子裏吃下的兩根鴨脖子也全吐出來。

    只聽他狂叫一聲:

    “媽……”

    醉漁翁呵呵一笑,道:

    “小雜種,別叫了,半夜三更大黑天,誰會來救你這小王八呀!快説吧!”

    就在這時候,突聽得不遠處一聲低沉地道:

    “誰説沒有人,我老頭子不是聞聲趕來丁嗎?”

    醉漁翁猛回頭,道:

    “什麼人?”

    呵呵一聲狂笑,灰暗中那人沉聲道:

    “好個司徒大山,你老小子也趕着到中原來攪和了,幾日不見,竟然連我周全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突然仰天一聲哈哈,醉漁翁道:

    “千年老樹皮最厚,百年人瑞骨頭酥,想不到你我這種江面上翻滾的老不死,都是越活越年輕,年輕得跑到中原爭名利來了,哈哈……”

    不錯,那人正是在附近小舟中歇着的“江岸一陣風”周全。

    原來“江岸一陣風”周全與“江河老怪”祈無水二人在樹林中同那戚九娘婆媳拼戰後,發現小癩子已逃,於是兩下里自動收兵,“太湖毒蛇”石大娘扶着兒媳客店養傷,“江岸一陣風”周全則攙着祈無水河邊小船上包傷。

    這日周全與祈無水二人商議如何再找那小癩子,準備用強硬手段把小癩子擄上小船。

    就在一陣商議中,突然聽得遠處似有人在叫,細聽之下,周全忙爬出小船艙看去,這才發現遠處岸邊似站了一個手拎東西的人。

    當“江岸一陣風”周全以他那絕世輕功撲近醉漁翁身後的時候,正是醉漁翁得意之時。

    “醉漁翁”司徒大山一見來了“江岸一陣風”周全,不由一愣,緩緩放下漁網,向周全身邊走去又道:

    “好嘛,爭名要看手段,奪利要動腦筋,周老頭,你以為呢?”

    “江岸一陣風”哈哈一笑,道:

    “酒鬼呀,你説的可也是大實話,聽在我周某耳中都似一團豆腐渣,好在我猜的不會差,你那網中必然是個小娃娃。”

    “醉漁翁”司徒大山點頭,道:

    “不錯,是個小孩子。”

    周全一笑,道:

    “而且是我們大家都在找的小癩子。”

    小癩子早道:

    “老爺子快救我呀,這個醉老頭要淹死我呢!”

    周全笑道:

    “周大爺來救你了,你小子準死不了的。”

    醉漁翁右手猛抬又抖,銀絲漁網又被他迅速收在手中,全身濕漉漉的小癩子頓感一身輕鬆,人未站起來,早又哇哇吐出一堆黃河的泥水來……

    手提着銀絲漁網,醉漁翁那個大酒糟鼻子在抽動不已,他那豬唇翹得高,吐出的聲音也更見疾言厲色,道:

    “好個‘江岸一陣風’周全,有一回你我同道上的朋友們全被邀請到鎮江焦山飛龍寨,酒席筵上我就看不慣你的那種飛揚跋扈模樣,很想找個機會教訓教訓你,礙於客鄉地位,我司徒大山沒發作,敢情好,如今有了那話兒,合著你的腿長跑得快,一個人先趕來這中州之地,開封城外,找到了這個小娃兒,想來他孃的一個捷足先登呀!哼,還是被我醉漁翁兜個正着,今晚上就是各憑本事,看看造化的時候,且待老夫網住你以後,送你歸西吧。”

    仰天一聲哈哈,“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老酒鬼呀,像這種事情,你以為只有我周某一人前來嗎?”

    醉漁翁笑道:

    “當然不只你一個,還有那太湖毒蛇婆媳二人,另一個就是你那虛情假意合夥人‘江河老怪’祈無水老兒,一共只你們四個貪婪的魔頭,對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笑道:

    “老酒鬼,你少算一個人了。”

    司徒大山一怔,道:

    “另一個會是誰?”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你,還有你這越灌足酒,腦袋卻越發清醒的老怪物,難道你不是為了那話兒趕來中土?嗯!”

    磔磔一聲大笑,月光下醉漁翁大步直欺向周全,邊厲烈地抖動着一嘴蜷曲鬍子,道:

    “下雨先淋出頭椽,你老小子不該一人前來,你應與你那合夥人一齊光蒞現場的,因為你若重傷在我醉漁翁之手,甚或死在這黃河岸,又有誰去侍候那背上挨一刀的老怪物祈無水。”

    “好哇,柳樹林中一戰,原來你這老酒鬼撿到便宜了,真不是東西呀!”周全大怒,旱煙袋已拔在手中,而且他很快的點着火,一口口地抽起煙來,立刻自煙袋大銅鍋內發出“唧唧”的煙火聲,灰暗的月夜下,看的十分清楚。

    醉漁翁一抹酒糟鼻子,扶了腰上的酒葫蘆一把,笑道:

    “我是欣賞到柳樹林中的一幕,那確是十分精彩,但卻又十分可惜的,是你們雙方還活着走出柳樹林中,這不能不令我司徒大山感到多少有些失望。”

    “江岸一陣風”周全冷哼一聲,道:

    “現在,你會知道什麼才真的叫做失望,因為你這老酒鬼將為你的不良企圖而付出一定的代價。”

    “醉漁翁”司徒大山繞着周全在打轉。

    “江岸一陣風”周全卻動也不動的猛抽煙,他對於醉漁翁的遊走,似是懶得多看一眼。

    打轉中的司徒大山,沉聲低吼,道:

    “住口,一派胡言,滿嘴的狗屁,你竟恁般厚言譏誚老夫,需知你若是企圖正當,也不會悄悄溜來中土之地了。”

    就在他的狂怒中,抖手上揚,銀絲漁網大口箕張,繞旋着丈五寬大的圓圈,當頭向卓立中間的周全罩去,“吼”聲中,漁網底部邊緣處的大鉛丸,一個個酷似有力鋼丸般打去,威勢就在漁網逕旋中令人窒息。

    純鋼的旱煙袋仍含在口中,就在漁網的方向已定而又快要陷身的剎那間,“江岸一陣風”雙腳跟部力蹬,上身急速扭動中斗然斜飛而去,身法之妙,之速,當真如同一陣岸風而無愧。

    醉漁翁的漁網就在周全的移位中沒有收回,一般罡勁力道仍然貫住在漁網上面而使得漁網沒有收,仍繼續的直欺向周全落腳之處,那光景就如同醉漁翁握着一把無影長把雨傘。

    “江岸一陣風”周全雙腳落地又起,因為他太清楚醉漁翁的網上功夫。

    果然,銀絲漁網銜尾而來。

    而且來的十分快速,快速得令人大吃一驚。

    猛可裏吸了一口煙,灰色的月夜中,那支煙袋鍋已見火紅。

    煙絲在煙袋鍋內燃燒的火熱,如今連煙袋鍋也見火紅一點,而令周全精神一振。

    這時見漁網罩來,周全突然又是一個急躍,右手回擊漁網,發出“噗”的一聲響,漁網立刻冒出一股煙火來……

    醉漁翁一見,忙“嗖”的一聲收起漁網,邊狂叫道:

    “好個姓周的老王八,你竟敢用火燒我的漁網,看老夫饒得了你!”邊忙着找那被燒地方。

    白髯飄飄中,周全卻獰笑道:

    “你應付的代價才開始呢,怎的就心痛得破口大罵,真的是越老越沈不住氣了。”

    醉漁翁似是突然瘋狂一般,一抖手中銀絲漁網直欺而上,他的那支網並不急於撒下,卻盡在他的頭頂上盤旋不已,而人卻欺近周全身前,月光下猶似一個打傘的老人。

    周全見醉漁翁怪招使出來,又見司徒大山人已欺近而漁網在空中盤旋,當下一聲斷喝:

    “來得好!”

    旱煙鍋筆直地點向醉漁翁乳中與肩井兩大穴,同時貼身近搏,給醉漁翁無法向下撒網的機會。

    醉漁翁哇哇一聲怪叫,猛的一個大旋身躲過周全一擊,右手回抽如電中,那盤旋在空中的銀絲漁網,快不可言的呈垂直狀落下來,幾十個網上的鉛丸,一個個俱有裂骨破腦之力,剎時把二人隔開來。

    “江岸一陣風”周全見那漁網在司徒大山手中恁般的自由發揮,光景是人網一體了。

    連着狂翻三個空心跟斗,周全躲過漁網的追兜,猛裏一個貼地滾來,旱煙袋鍋再次擊向醉漁翁的關元。

    “醉漁翁”司徒大山大怒,這次他未撒出漁網,卻雙臂運力,銀絲漁網挾着幾十個鉛丸,奮力的向周全砸擊而去,一支絲網,就在他的使力下,立刻成了個大鉛錘一般,威勢十分驚人。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煙袋鍋眼看就要點中對方,但卻見大團黑影迎頭砸來,自己是可以點倒對方,但自己也絕逃不過這當頭千鈞一擊。

    電念之間,周全可想得多。

    老酒鬼是在找墊背的,我周全可不是個大傻瓜。

    猶似網底游魚,更似鷹瓜下的脱兔,“江岸一陣風”周全就像幽靈般的抽回手,扭動身,左足蹬,右腿弓,箭脱弦一般地衝出三丈外。

    身後面,周全尚未及回頭看呢,早聽得擊樁似的一聲大震——“咚”!

    周全扭身叫道:

    “我的乖乖!”

    醉漁翁一擊未中,厲叫一聲,銀絲漁網又見閃現在空中,而且更見凌厲的挾着陣陣嘯風。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見大怒,道:

    “老酒鬼,你當真想同歸於盡不成?”

    高舉着右手旋掄,司徒大山吼道:

    “姓周的,你的話我不同意。”

    周全道:

    “難道周某説得不對?”

    司徒大山道:

    “當然不對,你想我會同你一起走向幽冥?狗屁!我老人家只是送你鬼門關而已!”

    冷哼一聲,周全道:

    “別説大話放響屁胡謅一通了,你若想把我姓周的做在這黃河岸邊,姓周的自信也會叫你躺下來。”

    銀絲漁網又在逼近,司徒大山道:

    “姓周的,你他孃的鹽巴吃的過火了,怎麼盡在放‘鹼’屁,你接招吧!”

    周全突然全身一仰又翻,人已落在五丈外,道:

    “老酒鬼,你等等。”

    司徒大山道:

    “我説你閒屁多,你真的説個沒完沒了呀!”

    周全道:

    “你我在這黃河岸邊拼個死去活來,到頭來便宜是誰的?那話兒會不會落在你我之手?”

    “嗖”的一聲收起漁網,“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放了半天閒屁,只有這句不臭,有道理,有道理。”邊收起漁網掖在後腰,取出酒葫蘆連喝幾口,一抹嘴巴,又道:“然則你姓周的有何高見?”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眼前你老酒鬼是知道的,我的合夥人祈無水那個老怪背上捱了一刀,一時之間他已是沒轍了,倒不如我二人攜手合作共進退的取那話兒,你琢磨一下如何?”

    司徒大山道:

    “你我合作,那祈無水怎麼辦?”

    忽的打個哈哈,周全道: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天下也沒有永久的朋友,當然對於你老酒鬼而言,天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只要我二人現在放下兵刃,握手言歡,立刻就是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好兄弟,説穿了只為個利字,可也是江湖上的正常現象,你説呢?”

    司徒大山捋髯笑道:

    “對於你老小子的這項建議,司徒大山十分高興,當然也十分同意,不過小船上你還躺了個同夥祈老怪,你要如何處置?”

    淡然一笑,周全道:

    “祈無水被石大娘一刀劈在肩胛骨上,傷的可夠嗆,這時候正躺在小艙內哎啊呢,為了爭取時效,當然也就顧不了他的死活了。”

    司徒大山大為高興地道:

    “好好好,為了你我二人合作愉快,來來來,湊和着同我喝上兩口酒以示慶祝如何!”説着,把手上酒葫蘆遞向“江岸一陣風”周全。

    周全也不客氣,伸手接過酒葫蘆來,仰起脖子就是好幾口喝下肚子。

    司徒大山一見大樂,道:

    “痛快,痛快!”邊也咕嘟嘟一陣猛喝,然後一抹嘴巴,豬唇一翹,道:“走,你我二人動動老腦筋.不信那個小娃兒他不説出那話來的。”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據我一而再的同那小孩子打交道,深知那小子是個有良心的孩子,使我一時間沒有用手段傷害他,現在,你何妨對他施狠,我在一旁做好人,咱們來他個一軟一硬,軟硬兼施,不怕小癩子他不説的。”

    司徒大山一聽大樂,道:

    “好好好,當真是強粱不如商量,我們就以計行事。”

    “江岸一陣風”周全這時才想起二人這一陣子折騰,小癩子不知怎麼了。

    猛回頭望向河邊石岸,幾棵矮柳樹下,哪裏還有小癩子的影子,不由得大叫道:

    “不好了,你我只顧得在此對打對殺,倒忽略了小癩子不知到哪兒了。”

    司徒大山也頓足,道:

    “這下子糟了,記得他曾説過,在開封地面上,他只要藏起來,我就無法找到他的,現在……”

    周全一陣思忖,道:

    “走,我們追往柳樹村去,他也許已逃回家去了。”

    司徒大山道:

    “他真的會逃回那間破草屋?”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眼前已是三更天,一個小孩子,他不逃回家去還會往什麼地方逃。”

    司徒大山點頭,道:

    “也好,我們就往他那破茅屋找找去。”

    二人一聲招呼,立即展開身形柳樹村追去……

    小癩子就在河岸邊一陣嘔吐以後,趁着周全與司徒大山二人拼命時候,溜着岸邊一陣狂跑,朝着柳樹村跑去。

    小癩子心中不斷在想,佟老爹的那根棍子還掉在屋門邊,得趕快拾了連夜逃往開封城去躲起來,南方來的這些老東西,一個比一個厲害,簡直拿人命當螞蟻,真不是什麼玩意兒,還是離他們遠些的好。

    好漂亮的一身衣衫,全濕透了。

    鞋子帽子也濕漉漉的頭上腳上全不好受。

    但小癩子卻管不了這些,趕着拾回竹棍才要緊,佟老爹死的時候那模樣,他是不會忘記的。

    就在一陣狂奔後,小癩子又回到了自己那間小草屋,門是開着的,油燈早已熄滅。

    滿屋子黑漆漆的還沒有外面亮。

    斜月照在屋門口,小癩子一眼望見地上的竹棍子,忙過去拾起來,這才進屋去找乾糧,肚子餓着是跑不動的。

    只是就在小癩子剛進屋不久,村頭上的狗叫聲令小癩子大吃一驚,因為這種狗叫聲是對陌生人的不受歡迎的表示,而小癩子逃回來的時候,兩隻狗還追着他直舐他的身子呢,現在,顯然來了不速之客。

    小癩子心中揣摸着,八成是要淹死自己的那個老酒鬼又來了。

    心念既生,小癩子立刻逃出屋外面,他只拿着那根竹棍,急忙的拐向屋子後面。

    小癩子聽那狗叫聲越來越近,不加多思的一頭又扦進那個大麥垛子裏躲了起來。佟老爹交給他的那根竹棍,也被他拖拉進去。

    於是,小屋外面有了人聲,是兩個人的聲音……

    不,是三個人的聲音。

    因為還有個老太婆的聲音在內。

    麥秸垛內的小癩子還真的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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