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讓鬼奴去取萬年龜丹妥當嗎?」千佛洞深不見底,洞底有兩條沉睡千年的巨龍。
「你怕他佔為己有?」曲款兒笑着撓撓麥子白腹。
秀姑一臉憂慮地為主人捧來一杯參茶。「奴婢是擔心他一路上有危險,畢竟萬年龜丹太貴重了,只怕被搶。」
曲款兒垂目輕笑,神情平淡。「我在他身上下了禁術,只要他一把東西帶在身上就搶不走,世上能勝我者不多。」
「可是主人不是説過那間福生酒樓有股你也抵擋不了的力量,遇上他,主人也束手無策。」她不只關心鬼奴的處境,也不想主人有事,敵人的強大令她不安。
「你信?」她揚眉,模樣嬌媚。
她心下一訝。「難道主人説的是假話?」
「沒真正交上手前,誰強誰弱猶是未知數,你看你家主人的氣場是會輸的人嗎?」她勝在氣勢,人不怕死便是贏家。
「那主人為什麼在酒樓那麼説?」她以為主人終將一敗。
「他在。」説給對方聽的,示弱也是一種進攻,讓對方疏於防備,低估對手的實力。
「那我們現在説的話不就全被他聽見了?」秀姑一急,沒有血色的容顏更加慘滄一片。
曲款兒吃吃發笑,拿了一株七葉銀色小草喂麥子。
「我住的這小院上了三層結界,第一層破了,直衝第二層時會發出女子淒厲的慘叫聲,若想進入第三層結界……難如登天。」
「主人,你給我吃什麼?」麥子用小爪子摸摸發熱的肚皮。
「貂靈草,能助你快快長大,早日脱離貂身。」
麥子一聽,兩眼發亮。「那我很快就能幻化成主人這樣?」
「還不行,你要吃很多很多的貂靈草才行。」助其修煉而已。
「唉!」她失望地垂下雙耳,以長尾卷身。
「回來了。」
半夜,伸手不見五指的屋裏,忽然有低沉的男聲響起,足才踩地的曲款兒背後一陣涼意由下竄起,直衝腦門,她纖足一頓,豎直珠玉般月耳,兩眼直視黑暗中的某處。
熟悉的清雅氣息飄進鼻腔,微帶一絲秋涼的松香味道,令她繃緊的心微微一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這人有病,夜裏不睡跑到別人的屋子裏裝神弄鬼,想嚇誰來着?
「採花。」來者説得順口,理所當然。
「無花可採,請回。」他想採也要看她肯不肯被採。
低笑聲很好聽。「小師妹,你不收留無家可歸的人?」
啪地,一抹光亮由拳頭大的珠子發出,這不是夜明珠,而是獸的內丹,白光明亮,照亮一室。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有美麗的姑娘追着投懷送抱,你還不樂不思蜀的大享美人恩,跑來鳩佔鵲巢很不道德。」不請自來的爬上她的牀,還指望她收留。
看着上半身坐起靠着牀頭雕花牀柱,躺得十分舒服的笑臉男子,曲款兒一股火氣直往上升。
她的屋子幾時成了諸葛孔明計謀下的空城,想來就來,還不用打聲招呼,主人不在也無妨,上閂的門形同虛設。
鬼奴和秀姑呢?就這麼任他大搖大擺的夜探香閨,如入無人之境的來去,好像他才是這裏的主人,何時想來,何時想走都隨他。看來鬼也不可盡信,他們也有識人不清的時候。
「在你面前誰敢自稱國色天香,何況那還不是豔冠天下的牡丹花,而是一棵帶着倒鈎刺的毒蔓,一被纏上就難以掙脱。」人不風流卻深受風流苦,紅杏不折強登牆。
「少説風涼話挖苦人,你晚上不睡覺跑到我這兒幹什麼,我可不信路過、走過、順道來討杯茶潤喉的爛理由,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一向不是君子。」他是修成道法的小人。
被一句「不是君子」的説法搶白,宮仲秋低低笑出聲,明潤黑眸閃着碎玉流光。「我牀上有人。」
「你牀上有人關我什麼事……等等,你是説藍城大司馬的女人逼奸……」
「小師妹,二師兄的清白尚在。」她説得太不含蓄了。
曲款兒收回過於興奮的眸光,嘴角噙笑。
「要你的清白何用?二師兄豔福不淺呀!女人都追到屋子裏去了。」
「你很樂?」他明亮的笑臉下有一絲暗影掠過。
「至少不會想哭。」腹黑男也有黑不了人的一天。
説起左青瑤纏人的狠勁,讓人看了很傻眼,她胡攪蠻纏到底,誰來勸都不行,鬼擋殺鬼,佛擋滅佛,掃除一切膽敢阻攔她的障礙。
她很弱,弱到最弱的靈貂麥子都能一腳掃倒她,可是她有個必勝絕招,讓她再弱也能橫着走。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沒錯,左青瑤最大的本事就是不怕丟臉,不管宮仲秋怎麼明示暗示,話中有話的拒絕,再來幾句傷人於無形的毒言,她完全堅信她那麼愛他,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她,只是礙於皇上的賜婚而不敢接受她而已。
山不就我,我就山,宮仲秋不來,她就去,他有顧忌她沒有,總有一方要走近才能鴛鴦成雙,所以她先走向他有什麼關係,最終定能蓮開並蒂,結髮一生不分離。
「小師妹,幸災樂禍的心態要不得,既然你我是御賜的未婚夫妻,夫榮妻貴,夫落魄了,為人妻子只能吃糟糠,今晚只好叨擾你了。」富貴同享,落難了,誰也逃不開。
曲款兒一聽,兩道柳葉眉豎起。「想得美,你姓無名賴呀?想賴着我當擋箭牌,你算盤未免打得太精了。」
當她看不清他真正的意圖,他這一招叫禍水東引,將他的麻煩引到她身上,好方便他去查案。
兩任知縣的死因不明,不能不查,盤根錯節的案情又牽扯到宮中皇子的爭位,不得不謹慎,此時不宜讓黨派立場鮮明的官員和官眷介入其中,以免風聲走漏,後患無窮。
藍城大司馬左真武是大皇子的人馬,有個女兒便是大皇子側妃,他奉大皇子之命,偷偷地在北山山麓為其練兵。
為她的小心眼,宮仲秋失笑。「今晚去了哪裏?」
他的關心之下不無隱憂,在乍見屋內燈滅人空時,他頓時有些慌亂感,心口空落落的,素以為的平靜被打亂,一個人站立在只有自己的屋子裏,四周的冷壓迫着胸口。
有一瞬間,他彷佛是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獨行,看不見光亮,也聽不見人聲,前方無路,他摸索着尋找殘留的暗色,只屬於她的氣味。
不自覺的,那抹香引着他走向牀邊,卸了鞋襪,上了牀、撫着覆蓋瓊玉身軀的暖被,心才被安撫了。
「找煉丹所需的藥材。」百轉千回的九轉回魂丹不是普通的靈材能煉製,其中幾味不易取得。
「煉丹是白不醒的事。」有徒弟在,師父何必親自出馬。
其實他的話中有諸多不滿,對她的親身涉險不能認同,雖然她是有自保能力的大術師,能刀斬妖龍,血刃魔獸,可是天外飛來橫禍無法預料,誰能保證意外不會找上門。
他對拿酒當水喝的白不醒也有意見,一個大男人整天滿身酒氣,視酒為好友不離左右,哪天飲酒過度失了分寸,身為他周遭的人,極有可能成為他酒後亂性的無辜受害者。
「有些東西他弄不到。」與其耽誤了時機,不如她自個兒走一趟。紅衣天女的名氣頗有具震懾性。
「譬如?」他執拗地追根究底。
曲款兒對他的咄咄逼人感到不解,不過她並不在意。
「千年龍涎,九尾鳳髓,佛祖涅磐飛昇前滴下那滴眼淚所凝結的碧水珠,歷經五百年開花、五百年結果的千歲果。」
「你都拿到了?」這丫頭就一定要這麼剛強嗎?凡事都要靠自己去獲得,近在眼前的肩膀隨時等她靠上去。
對於她的不開竅,老是記掛着過去種種,宮仲秋發現他越來越沒有耐性,為她而心亂。
「差不多,這些年走南闖北也收集了不少好物,真要用時還能找上幾樣。」好吃也能從中獲利,以她每日的食量來算,她真的吃掉不下十萬的妖獸,其內丹數萬枚。
不是每一隻妖獸、魔獸都有獸丹,至少三百年以上的修為才有小の大小的丹珠,隨着道行的增加才逐漸變大。
通常五百年的獸丹居多,其次是六、七百年,七百年以上較為少見,長成到千年,曲款兒也不敢輕忽,牠們有一定的妖力在,若無萬全的準備只怕會無功而返。
「款兒,此次回京後就不要再獵殺妖魔了,讓別人去做,五年大劫將屆,我要你先顧全自身,不必信守護我周全的約定。」九死一生,師父的掐算從未失誤,他願將生留給她。
「五年大劫……」三災三劫三難,她居然忘了有這回事。曲款兒驚覺一回首,她已替二師兄擋掉三災三難二劫。
只剩一劫——天雷地動劫。
他不問她要煉什麼丹需要無數奇珍異寶,只在意日後的每一天是否紅衣依舊,肆意張狂。
「京城將有一場變動,到時會亂得很,你暫時避到清風道觀,有清虛師兄在我也安心。」
「等等,你在託孤不成,語氣像上了年紀的老頭子,還沒見真章就先言生死,你當我是牙牙學語的幼兒嗎?沒你從旁看顧就説不了話。」
莫名地,曲款兒對他一反常態的交代十分不快,她不是不解世事的小娃兒。
「託孤?」偏着頭,他意味深長的笑着。「小師妹,你想要什麼樣的婚禮,是大紅花轎抬進門呢,還是百鬼開道,妖獸吹壟,以三角怪抬轎,花精山魅沿途撒香花。」
她以「你腦子被驢踢了」的眼神睨他。「你去問你的青瑤妹妹吧,如今人還躺在你牀上,你就算深夜不歸也洗刷不了瓜田李下之嫌,她是把後路都堵死了,讓你無處可走。」
她佩服左青瑤對感情不顧一切的執着,這點她做不得,因為她曾被未婚夫和妹妹聯手背叛過,對情愛之事早已看淡,若無看得順眼的男人,這一世自己過也不錯。
曲款兒真的沒有想過宮仲秋對她有情,兩人從小一路吵吵鬧鬧到今日,誰也不曾服過誰,她認為兩個人總有一天會打起來,因為鬧得再久也要分出勝負,做一次了結。
距離太近反而看不見內心的情感,他們是最熟悉的仇人,熟到不願相信仇人變情人,因此她不做多想,逃避任何和男女之情有關的牽連,不去碰就不會痛,更不會心傷難過。
「所以呀,款兒妹妹,仲秋哥哥在這裏。」瓜被摘走,偷瓜者白費心機,撲了個空。
媚人如勾魂的眼兒一眯。「你又陷害我。」
「難道你不是我有憑有據的未婚妻?」他反笑她心眼多,擺明的事實何須作假,賜婚的聖旨還在京城的宰相府。
「二師兄,狡猾成性是會有報應的。」她明明比他多知曉一些這世間沒有的事,為何老是有種被他吃定的感覺。
宮仲秋面容展笑的一勾指。「我的報應不就是你。」
不馴,難掌控,食量大,事事要爭強,殺起妖鬼魔精比男人還狠,要是她順手殺夫,還真是無處喊冤。
「你……」
「啪啪啪!」突然一陣拍翅聲響起。
紅木嵌白磨花的琉璃格子窗飛進小小的紙人,一半的身軀有被水浸泡過的痕跡,時高時低飛得艱辛,左搖右晃地好像快要掉落在地,手一般的寬袖奮力的拍打再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