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西邊有一股妖氣逼近。」秀姑的形體接近實體,有骨有肉有觸覺,與人無異。
曲款兒將煉化的獸丹給秀姑服用,她現在不懼日光了,只要不是正午的太陽,她都能行走如常人,無須打傘。
「晦氣。」才想逍遙幾日,這些不知死活的野東西偏要找上門,讓她想放過他們都不成。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人家想找死,她又何必客氣,反正她煉丹需要有大愛者犧牲奉獻。
「主子,為數不少,起碼有七、八個。」車外的鬼奴似在低頭打盹,手握馬鞭和繮繩,沒人看出他正在説話。
「是衝着我來嗎?」要先看看是誰再出手,沒人付銀子她不會多管閒事。
「可能,依行進路線是主人的方位,要小的去打發嗎?請他們「繞路」。」數量龐大不見得佔上風。
「再等等,他們是妖你是鬼,犯不着和他們硬碰硬。我欠缺一株神仙草就能提升你的能力。」那個不着調的師父説好要送她一株,可是她等來等去,連片七星連脈葉也沒見着。
「若是一拼,小的不見得會輸。」鬼奴青筋暴起,瑩綠色細紋流動般佈滿整隻手臂。
曲款兒一聽,沒好氣的踢車壁。「你主子還沒死,輪不到你出頭,我當了鬼也是鬼後,你照樣得聽我使喚。」
「是的,主人。」鬼奴咧開黑幽幽大嘴,似乎在笑。
「哼!一羣沒出息的。」她怎麼養不出一夫當關的打怪獸呢,難道酷斯拉只出現在倭國?
越來越濃的妖氣顯示妖物已然靠得很近,等人等得不耐煩的曲款兒本來就小有火氣,剛吃完一隻白斤重公鹿的她打算換換口味,涮羊肉、羊肉鍋、薑片燉羊骨、片羊肉……
瑩白的小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點,一手黃符掮呀掮,考慮要用哪一張,最後,青葱小指從中抽出一張。
「你想幹什麼?」驀地從旁伸出大她小手一倍的手掌,抽走畫滿硃砂的符紙。
「嚇!你打哪冒出來的,人嚇人會嚇死人你知不知道,好在我是膽大的,沒被你嚇掉小命。」她從懷中再取出一張黃符,揚手一揮,黃符瞬間焚燒殆盡,被取走的符紙也回到她手中。
「你又闖什麼禍了?小師妹。」看她腳尖一踢,一根神似獸骨的骨頭被她踢到坐墊下方的空格。
一見她落落大方,不怕人問的模樣,宮仲秋幾乎不用思考就能曉得她又給他惹來麻煩了。
做了,才會正大光明的裝蒜,表示她很安分,沒主動挑事,是別人看她美味可口,想把她端上桌吃了,而她不過是不想被當成盤中饗,所以不得不做了適當的反抗。
沒做,整個人就焉焉地,理都不理人,抱膝發呆,食不知味的嘟囔天太熱、人太吵、靈氣不足、飯太餿。
瞧!才相處月餘,他對她的習慣瞭若指掌,她比狐狸更像狐狸,有野性更具攻擊性,要順毛摸,別輕易惹毛她,否則她會弓起身六親不認,見人先送上一瓜子,撓人臉面。
「唉,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人家看我不順眼有什麼辦法……啊!你偷襲。」她瞪眼,不快地瞅着敲她栗暴的惡手。
哼!勿欺人小,早晚有報應。
「你不在江湖,你在馬道上,還是我宮仲秋的師妹,挨刀的事沒你的分。」老是往危險裏鑽,她真當學了師父一點招風喚雨的本事就能招搖了嗎?人外有人,她還沒遭遇到真正的對手。
曲款兒笑嘻嘻地朝他敲人的指頭一咬,咬出血味才鬆口,再得意地一舔唇,模樣撩人,看得宮仲秋眼眸一深。「看在你對我有幾分關心,待會站遠點,免得誤傷。」
「又是尋仇的?」他沒站開,反倒腳一蹬上了馬車,衣衫一拍不存在的灰塵,神色清朗若月。
「妖孽。」又在裝模作樣了,他不累嗎?
「你説什麼?」
「我是説二師兄把小命顧緊了,來者不善,你自個湊上來的,不包括在三劫三災三難中,若要求我救命得付銀子,小店店小,恕不賒欠。」親兄弟明算帳,認錢不認人。
她話剛説完,馬車傳來劇烈的碰撞,但是穩如磐石的馬車僅輕輕地搖晃一下,並未如人所料地整輛翻到。
「來了?」
「二師兄,現在下馬還來得及,太血腥的事看了會惡夢連連。」她還是有良心的,不想造成師門傷亡。
「我陪你。」他不畏死。
一句話,曲款兒心口跳了一下,小石子投入心湖裏,泛起漣漪陣陣,她第一次覺得腹黑的二師兄也沒那麼討人厭。
「我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不要的,閻王面前怨不得人。」她拈起蓮花指,打了個絢魔手印。
「嗯。」宮仲秋沒事人似的拿起她食盒裏的蝦仁韭黃餡餅,有一張人臉大,他文雅地掰了兩半,慢條斯理的嚼着。
還説她是吃貨,他才是偷餅賊。
曲款兒惡狠狠瞪了和她搶東西吃的小偷一眼,馬車的震動讓她暫時放下恩怨,古語吟唱般的由鮮嫩唇瓣發出,天空一陣雷響,閃光數道,四周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最終伸手不見五指。
驀地,百姓驚慌失措的跑步聲不見了,一道白光從上空打下,照亮了目光所及的空地。
沒有樹木、沒有岩石、沒有房子和人羣,更沒有一輛一輛排得凌亂、等着接考生回下榻處的馬車,只有幾個長得奇形怪狀的男人,和一名衣物穿得極少,紅色肚兜外露的妖嬈女子。
「這就是結界?!」他頭一回進來。
「見識到了吧!井底之蛙,別再閉門造車,自認為學識舉世無雙。」他不懂的事還多的是。
只是想不到,沒有做不得,太空時代都能離開地球表面生活了,就算來了八隻腳的外星章魚也不稀奇。
宮仲秋輕飄飄地刺了一下。「等你把外頭的都解決了,再來鼻子朝天,話説多了容易咬到舌頭。」
「你敢小看我?給姑奶奶等着,我打只山獐給你當下酒菜。」她發下豪語。
馬車外沒有獐子,倒是有隻和獐子長得差不多的山羌,穿着人的衣服,長得人模人樣,鼻頭上嵌了兩隻銀質圓形鼻環,一聽有人要吃獐子肉,立刻憤怒地變了臉。
「是誰想要我兄弟的肉,快給老子滾下來——」他氣極發功,掌心一道紅光射向馬車。
下一刻,紅光被拍回,正中他肩頭,血花飛濺。
「我老子早埋在黃土下頭,你要跟他做伴嗎?小姑奶奶樂於成全。」這樣黃泉路上才不寂寞。
一見車簾掀開,走下一個沒車輪子高的小丫頭,結界內的妖獸們都愣住了,這是什麼東西?這麼小的個頭能有什麼天大的本事,一根手指頭就能把她捏個粉碎。
而後看見馬車內坐了一位風采翩然的少年郎,心想那才是真正的高手,修煉有成的不老仙翁,小姑娘是狐假虎威,借勢先聲奪人,小小的身子妄想螳臂當車。
沒人……是沒有一隻獸把曲款兒當回事,蔑然的眼神往她身上一掃,繼而不屑的輕哼。
「是你吃了虎老大和兩位鹿兄?報上名來,究竟是何方小妖,膽敢來踩我們黑風窟山頭。」真是向天借膽了。
「是牠們先想吃我,我才吃牠們,而且牠們的內丹好小,才一百五十年,我看不上眼,賞給我家婢撲了,啊!忘了一提,我是人,不是妖,小姑奶奶叫曲款兒,記住了。」到了閻王面前才好告狀。
什麼黑風窟,不過是一羣低等妖物聚集的地方,平時無惡不作,為非作歹,以人的精魄和血肉為主食,京城外不少趕考的學子和平民百姓失蹤,全是被牠們給吃個精光,連骨頭都不吐。
她原本沒打算找麻煩,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誰知她追一隻吸人血的蝙蝠王追到城郊時,大石頭後忽然跳出一頭張牙就咬的老虎,她金錢劍一抽便刺入虎軀,令牠當場斃命。
而後又來了兩個渾身橫肉的男人要為自家老大討回公道,死纏不休的不讓她追蝙蝠王,斷她財路,她一發狠就全滅了,讓鬼奴把打回原形的老虎和公鹿拖回宰相府烤獸肉。
「什麼真是你吃了牠們,你……你不是妖?!」怎麼可能?她才多大的肚子,怎吃得下一條鹿腿。
「嘻嘻,我現在想吃紅燒三杯兔肉、山芹炒羌肉、厚切牛排和清魚湯,再來個飯後甜點串燒田雞、烤黃鶯、煮道百年老筍湯,你們誰要先?」她急着下鍋料理好入腸胃。
見她一一點明牠們的原形,白兔精、山羌妖、牛妖、鯉魚精、蛤蟆精、黃鶯妖和百年竹子精皆臉色大變,冷氣一抽地往後退了數步,沒一個敢做出頭鳥,身先士卒去送死。
「別驚,別驚,只有一點點疼而已,很快就過去了,你們連害怕都來不及便完事,我的劍快如閃電,只消一聲就能去投胎了,我還會替你們念往生咒。」
功德無量呀!
聽她這麼一説,妖獸精怪們更是面如土色,動也不敢動。
「小師妹,你的話變多了,速戰速決,外祖父還在府裏等我們。」馬車內的宮仲秋聲如清泉,沉穩悦耳。
「真囉嗦,你很掃興耶!讓我好好打響我的名號會要你一塊肉是不是?二十年後的術式界將以我為尊。」她豪氣地誇下大話,以後的術法大成舍她其誰,她定會是人上人。
宮仲秋低頭吮了吮被她咬破指頭所汨出的血絲,微微揚唇。「死成一堆屍體了還能傳話?」
他不殺生,但是也見不得小師妹身染鮮血,與其她受傷,不如讓妖物精魅去受死,死了便無力傷人。
「什麼都不懂的人少開尊口,師父平時教你的都丟進老山溝了嗎?人死留魂,獸亡殘軀,未隨獸軀身死的獸魂仍會在人間徘徊七日,而後引魂使者才會拘走牠們的魂魄。」
人有頭七,獸也有戀世的意念,不同的是引路者不是人,有時是一頭巨犬,或是人身獸面。
「師父沒教我這個。」而他也根本不想學,只着重於招式變化無窮的追星劍法。
「呿!一邊看着去,回頭送你吃烤牛頭。」吃牛頭補牛頭,牛老實又勤奮,不會一肚子壞水。
「留只烤前腿給我就好,牛腦腥,不對味。」他拍拍袖子,一副等人服侍,富貴閒人的模樣。
嘖,有得吃還嫌,牛大腸給他聞屎味算了。
曲款兒只想着吃,腦子裏轉着上百道她吃過的美味料理,和宮仲秋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談,無視他物的存在,目中無妖的態度讓牛妖、兔精氣得火冒三丈,互相眼神一使,不顧什麼道義的衝上前,合力廝殺。
「太不把我等看在眼裏,今日撕了你當磨爪子!」
「磨爪子?我讓你們連爪子也沒有。」一起上省得她一個個來,耗時耗力又多費勁。
曲款兒虛晃一招一閃身,朝離她最近的老山羌推劍上前,左手抽出身後的桃木劍刺向鯉魚精,反手退三步下腰,一劍刺中欲逃的蛤蟆精,再一個轉身,一頭碩大黑牛倒地,好死不死的壓住女身的白兔。
她口唸咒語催符,天外飛來一道天火,竹子着火,瞬間枯萎,火勢波及來不及避開的黃鶯,頓時發出慘叫,羽毛盡焦,落地一死,成了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烤小鳥。
「咦?三爺,小的不過轉身替你拎起這些日子的換洗衣物和文房四寶,怎麼你們一眨眼就不見了,而這會兒又憑空出現……」咋舌不已的尚青睜大眼,摸摸突然出現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