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元常”應未遲是鍾神秀約來對付葉楚甚的高手。
鍾神秀不是笨人。他也估計得到,憑自己和黑白無常之力,還不是葉氏兄妹、枯木、飛鳥、藏劍老人與白青衣之敵,他的任務只是要引走其他高手,好讓他的弟弟鍾石秀順利得手而已。
鍾神秀應未遲是極熟絡的朋友,很多時候,黑白無常在掠劫財物之際,由他負責挑斷事主的腳筋,所以黑白無常的招數,鍾神秀可以説是比什麼人都來得熟悉。
故此黑白無常暗運內力踩毀牆壁,鍾神秀也早有準備,當牆潰倒之時,鍾神秀已拍地掠出,碎石殘灰全都打在飛鳥大師的頭上、身上。
鍾神秀就利用這剎那之間,對飛鳥大師下了七道重手。
任何一個人,只要挨着了鍾神秀七記重手的任何一記,只希望死快一些,不會希望活長一些的。當年仗着二十八年苦修“鐵布衫”,自詡十二道死穴六路罩門全已移位,並身着刀槍不入“武夷大紅袍”的“伏魔金剛”曾苦洗,捱了鍾神秀一記,五臟六腑雖勉強保住了,但一雙腿子仍是被震得筋斷脈絕,永遠殘廢。
可惜鍾神秀半記都擊不中飛鳥大師。
因為飛鳥大師已擷下了兩柄斧頭,其中一柄已脱手飛去。
飛鳥大師的斧頭。斧沿如弓,斧面如月,寒光電射,斧破空呼嘯旋飛之時,斧面上那口長柔似的斧光如旭日,隱約電震之聲,飛斬鍾神秀。
鍾神秀大喝一聲,七記重手,全下在斧上。
他決意要先破去飛鳥一斧再説。
七記重手一下,斧被擊飛,卻又回到飛鳥的手中,並未如鍾神秀所想,可以一舉毀去飛斧。
然而這時飛鳥大師雖鋪得一身石灰白堊,不過,身上一點損傷也沒有,反而一揚手,另一道飛斧又破空而出。
同時間,鍾神秀髮覺黑白無常已完蛋了,整個人像烤肉一般串在殳上。
鍾神秀立即決定了一件事。
逃!
以鍾神秀的功力,在飛斧未到這前,要逃,是逃得及的,可是,鍾神秀在下午與葉楚甚一場格鬥中,傷了小腹,他拍地欲起之際,腹間一疼,慢了一慢。
飛鳥大師的飛斧,照理説可以及時劈中他,可是,飛鳥的飛斧,也是緩了一緩。
那是因為他不想殺一個殘廢的人,他只想生擒他。
就這一緩之間,鍾神秀已拍地躍起——圍牆雖已倒潰,但枯木道人仍守在那邊———所以鍾神秀反往內掠去。
他破窗而入,裏面是衙堂。
衙堂燈火閃爍,很是幽森,加上衙堂裏特有的森嚴氣氛,就像幽冥鬼火映照出一角夢魔般的陰曹地府,修羅殿堂。
衙堂裏倒着一個人,手持雙叉,身材短小,在血泊中,已氣絕多時。
鍾神秀“砰”地撞碎西邊木欞,闖了進來,一看情勢,知道曾有人在此地動過手,所幸沒有敵人在———僅有這瞬間猶疑,耳際使傳來衣風獵獵之聲。
鍾神秀行動何等之快,猿臂橫掃,將地上的死人———其實是為藏劍老人所殺的公孫謹———掃提飛跌向東邊的窗欞,“砰”地彈碎。跌了出去。
而同時間鍾神秀另一手按地一彈,已竄上“明鏡高懸”的橫匾裏。
在他隱身於匾後這剎那,飛鳥大師已追了進來,摸着光頭,四處一望。指着東邊碎欞道:“死王八往那邊走了!”
鍾神秀居高臨下,只見飛鳥大師後面無聲無息的跟着一人,正是如同行屍走肉的枯木道人。
飛鳥大師説完之後,高聲叫道:“老王八,別走,咱們還沒玩夠哩!”飛身追了出去,偏因窗欞破處太窄,他穿身而出的時候卡住了肚子,出也不是,回也不得,尷尬了好一陣子,勉力一掙。轟地一聲,穿破了一個大洞,牆也給扯倒了一大塊,才掙脱此困境。
剩下枯瘦的枯木道人,用一雙小眼睛,卻含着凌厲的精芒,迅速地在衙堂四處掃了一眼,鍾神秀不禁手心捏了一把汗。
枯木道人只稍逗留了一下子,還是隨飛鳥掠了出去,飛鳥早已在牆上撞開了個大洞。枯木倒可以輕易出入。
鍾神秀見二人都出去了,才微微舒了口氣,忽覺衙堂裏陰風陣陣,燭火一陣閃動,幾乎熄滅。
更不知怎的,鍾神秀只覺背脊一陣發涼。
只聽飛鳥大師在外面道:“咦,怎怪老王八進來,變成個矮王八死在外面?”
枯木冷冷地道:“這不是鍾神秀。”
飛鳥嘀咕道:“這人來做什麼?
枯木道:“看來是藏劍殺的。
飛鳥問:“老王八呢?”
枯木氣道:“你問我,我問誰?”
飛鳥“哈”地怪笑一聲:“原來你都有不知道的事。以後不要充通天曉了吧!”
兩人聲音漸漸遠去,按照道理,鍾神秀應該感到輕鬆、高興才是。可是他現在的感覺並不是這樣。
因為他感覺到這衙堂裏不止一個人。
一定有一個人,在看着他。
他甚至可以感覺得出那對看着他的眼睛,是黑豹的綠眼一般殘酷、厲烈、而深沉、可怖。
他不禁心跳快了起來:然後他又聽見一種聲音,他很快就分辨出來是呼吸聲。
一種深深吸了進去,好久好久才吐出來,彷彿那呼息者的肚子是一個乾癟的布袋,又像一個失去生命很久很久的東西,剛剛復活。在吸吐着幾百年來沒有呼吸過的空氣一般。
鍾神秀幾乎忍不住要大叫起來。
他寧願跟飛鳥和枯木作必敗的交手,都不願感受此刻的恐怖。
但是沒有機會叫得出來。
因為一雙修長的手掌,連指甲也修得整整齊齊的手,已箍住他的咽喉。
同時間,他背脊第九根節處有一把冷冰冰的利刃插入,直剖開他的肛門。
而纏住他脖子的肘上,“叮”地彈起一雙三叉戟,肘部一壓之際,已全刺入了他的後腦。
這時,那手也鬆開,鬆開之際,前臂鯊皮現出了一排鯊齒似的鋸子,映着燈火閃爍了一下,也照見鍾神秀咽喉裏噴濺而出的血泉。
鍾神秀沒有慘呼。?
他已失去慘叫的能力。
但他之所以能殘廢而練成絕技,畢竟有着過人的生命力。
而他內力又渾厚無比,這使得他居然還可以在瀕死前剎那擰身過去看殺他的人。
他看見了殺他的人。
他只看見了那一剎那,剎那之後,一雙驚恐的眼珠已給人生生挖了出來。
殺他的人明知他已死了,秘密永遠説不出來,卻仍然把眼珠挖去。
鍾神秀死的時候,已不成人形。
他死在“明鏡高懸”的匾牌之後。
這時候,連飛鳥和枯木,都不知道堂內發生了這樣的事。
同一時候,通向衙堂的大門“依呀”一聲被推開,月色下,一個五絡長髯的中年人和一個少年人,長竹竿上懸着一面白布,白布下挑着一盞白燈籠走了進來。
走到衙前的一棵古老的黃花樹下,中年人看着這地鋪滿小黃花。眼神里露出深思之意道:“這裏已經動過手了。”
少年道:“情形怎樣?”
中年人沒有回答,緩緩向衙堂走去,忽然站定,燈籠所照處,地上有一濰血跡。正從匾牌上滴下來。
中年人眼睛望上抬,少年人道:“上面……”
一語未畢,中年人已飛身上去,手中竹竿一閃,牌匾裂成兩片,墜了下來。
中年人飛身的時候,右手還提着燈籠,但燈籠裏的燭連多晃爍一下都沒有。少年人只覺眼前一暗,中年人已上下樑,匾牌下墜,燭光照出一個斷腿而滿險血污的銀髮老人,一柄長刀把他穿心而過,釘在匾後粱上。
燈火一沉,陡然一亮,中年人又落下地來,眼中沉思之色更重。
少年人問:“李大哥……”
中年人道:“來的只怕是葉楚甚――”
這時,衙堂外,黑夜中,忽傳來衣袂破空之聲,匾牌落地之聲敢情已驚動了飛鳥。
李布衣疾道:“先避一避,免引起誤會。”這時,飛鳥大師正大喝一聲,“砰”地彈破衙堂牆上通風木格,飛撲而入。
刑室裏葉夢色聽到背後一聲哧笑,手足都不由得冰寒起來,但她還是轉過身去。
當她回過頭去的時候,只見刑室裏雖然幽森森的,但沒什麼異樣,李鱷魚、奢公子、衙役、保鏢,牢頭這一些人,仍然穴道被封,套上刑具,而目瞪口呆。
———笑聲何來?
葉夢色本來面向着通風鐵窗,當她回過頭去的時候,自然是背對着鐵窗。
她卻不知道,這時候,鐵窗上卻射進來一支管子。管子上鑲着一隻小小的白鶴,白鶴的嘴一張一合。卻是會動的。
每當鶴嘴張開的時候,一小股跟霧色差不多的稀淡白煙,就嫋嫋的噴了進來。
這些葉夢色都不知道。
但她卻發覺那些被點了穴道的人,眼睛都露出一種詭異之色。有些詭異中還帶有恐懼或幸災樂渦的神色,李鱷魚眼色中尤甚。
而這些眼色,似都是透過自己,望向自己的背後。
葉夢色馬上警覺,所以她再度回身。
她沒有發現那張嘴的小白鶴,卻發現室內霧氣過重,她不禁用白纖的手,去撥開一些“霧氣”。
就在這時候,她感覺到一陣昏眩。
葉夢色摹然省起過往的一段經歷,像長久蒙塵的弦忽被彈動,有一種深心的震慄。葉夢色無力地叱了一聲:“誰?”
外面“嘻嘻”一笑,那麼狹窄的窗口居然溜得進來一個人。
而這人相當高大,長髮披肩,額骨崢嶸,鼻子顴高,又一副浪蕩不羈的樣子,居然還散發出一股妖冶的香氣之男子。
葉夢色一見到他,臉色完全白了,加上她已像一朵幽麗的白花漂浮在溪水上一般無力。
那男子嘖嘖笑道:“夢色,你瘦了。”
葉夢色剎地拔出了劍,用劍指着他,由於昏眩,一手要支着牆壁,那男子看在眼裏,只覺得楚腰一握,弱不勝衣,都無法形容這似醉帶嗔的清麗。
男子道:“夢色,可知道,失去了你,六年來,我的夢已變得失去顏色。”
葉夢色叱道:“鍾石秀……你滾!”
男子卻喜道:“果然你還記得我名字。”
葉夢色恨聲道:“你這卑鄙的……”
鍾石秀嬉皮笑臉的道:“我這種下流人女子最愛。”
葉夢色的劍法,原本絕不在葉楚甚之下,鍾石秀的武功,雖在其兄鍾神秀之上,但決未勝過葉夢色。
可是此時,葉夢色已是中毒頗深,四肢乏力,劍勢已不成章法,這一劍勢子雖弱,但使來有一種蕩冶之色,豔絕己極。
由於葉夢色本身是個清純性烈的好女子,心中貞潔之氣與鍾石秀的“五淫散”一旦相抗,臉面上桃紅之色更甚。
鍾石秀留連美色,幾乎被葉夢色刺中,閃身讓過,笑道:“妹子……”
葉夢色忽然回劍往頸子一抹。
她憑着一絲清明的心志,寧死也不再受辱此人。
鍾石秀一見大慌,倏搶身去,情急之下,五指生生鉗住劍尖。
要知道救人比救己更急,葉夢色的劍法本來就高,鍾石秀一鉗之下。止住劍勢,但掌沿被劍鋒割傷。
葉夢色冷哼一聲,青鋒一送,鍾石秀及時一側,“哧”地劍刺人他右胸側。鍾石秀大喝一聲,一足蹴出,踢中葉夢色手,鍾石秀打飛了她的劍,但右胸鮮血流個不停。霎時濕了胸衣。
鍾石秀慘笑道:“妹子。你好狠的心……”忽見葉夢色細勻而白玉似的脖子上,也給長劍劃出一道淡淡的血痕,像白色花瓣上一抹美麗的紅;心中一疼,不忍心罵下去。
葉夢色腳步一浮,醉酒似的勉強去搶劍。鍾石秀倏步向前,一手搭住她秀肩,葉夢色回過身來,星眸半張,兩面包子似的玉頰紅了大片。吐氣若蘭,鍾石秀心中一蕩,“砰”地葉夢色已一膝撞在他小腹上。
鍾石秀痛得彎下腰去,只因葉夢色所中“五淫散”已然發作,力道無法集中,鍾石秀傷得不重。
鍾石秀一把抓住她的腿,雙手齊用力一扯,“嘶,嘶”二聲,葉夢色紫色勁裝肩、腿俱被撕裂了一大片,露出令人珍憐莫已而怦然心動的雪白。
葉夢色的腰後仰着,烏髮披在臉上、肩上,心中因還存的強烈羞恥而低吟了一聲。
鍾石秀忘了傷痛,向地那美麗的紅唇吻去。
葉夢色嗚一聲,一掌打去,啪地擊中鍾石秀的臉龐,清楚地現出五隻手指印,鍾石秀想閃躲,卻沒閃躲過去,以為是色授魂銷,色香心動所致,還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妹子,你愛打,就打吧.哥哥今天死也要親親你……”
忽覺葉夢色那一掌打在臉上,一點感覺也沒有,人也像虛浮在半天空,鍾石秀臉色倏然大變,抱着葉夢色的雙手也陡然僵硬了。
他眼睛立刻變成決鬥時一般定、狠。
他看見在刑室裏扣着刑具的人,因中了“五淫散”每個人春情大動,但身子又不能動,只能張開了口發出微微的呵呵之聲。
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一個豬一樣的人。
豬一樣的肥,豬一的白,豬一樣的神態,豬一樣的大耳朵,豬一樣的小眼睛……
富家子,奢公子。
燈色昏黯中,奢公子的神情,實在令人毛髮悚然。
他嘻嘻地眼眯眯的笑着,笑着,吃吃地笑着,那神情就好像是一隻待宰的豬忽然跳起來拿刀宰人類一般的快樂。
只聽他説:“本來我也想看這一場好戲,但是,我想想,與其你來享受這美人兒.不如由我來更適當。”
鍾石秀髮覺自己喉嚨有些乾濕。“你是誰?”
胖公子笑道:“我當然不姓奢。我姓王,單名蛋字。王蛋就是我,我就是王蛋。
鍾石秀這時不但覺得手已僵硬,連身子都僵硬了起來,就像一個人被人一指點成了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