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從前日夜裏起,便和仲猷不曾再見,方才審問敵人,新舊兩村的人差不多到齊,只仲猷等諸長老和十餘個得力村人不曾露面,連忙了兩日夜,也未在意,此時見他忽然趕來,當即就迎上台來,想起此老足智多謀,人雖謹細,但是有膽有識,遇事最肯出力,他乃主謀之一,如何此時才到?忙趕上前,喊了一聲“岳父”。仲猷先朝眾人道喜賀功,再向為首諸人笑道:“諸位弟兄賢婿不必多慮,我已往南山代為佈置,這裏的事由我來吧。”李誠笑答:“莫非老姻伯就憑前夜那面竹牌信符,就將事情辦好了麼?南山一帶,此時水還未退,路更難走,姻伯高年,這樣急公好義,真個令人感佩。但是南山僻險,姻伯不曾去過,帶去的人想也不多,我事前雖有一點準備,到底時間匆促,不知姻伯如何和他們説的?”
仲猷笑答:“我因年老力弱,不能來此動手,自從昨夜接到信號,便料秦氏父子必敗,想起前日別時之言,知你弟兄性情寬厚,仇敵雖然可惡,只肯降順,決不多殺,人心難測,不易安頓,又恐連日辛勞,萬一乘隙逃走一個,又留後患,為此連夜趕往南山,拿你信符,尋到那幾個主持的人,略一商計,便照你所説行事。除卻那幾所空房之外,又騰出了好些房舍,以備降人暫時居住,雙方談得極好。跟着,接到沿途傳來的信號和專人報信,説是大功告成,果然收了不少降敵。我知你弟兄勇於任事,必要將事辦完,方肯安息,這樣人太勞苦,特地趕來。我早算好時候,日裏睡足,好在這裏的人都是多年親友鄰里,善後之事不妨由我們幾個老頭子代為辦理,你弟兄抽狸和這十多位弟兄可速回去,早點安眠,養好精神,好辦正事,就便將這些投降的人送往南山,豈非一舉兩得?”
李誠等知道仲猷老謀深算,仔細周到,陳四也是心思細密的人,必將應辦之事辦好,方始趕來,聞言大喜,笑道:“有老姻伯大力相助,決無疏失。好在這班降人均有家屬財產在此,就是人心難測,也必知道利害。如今水未退盡,無論何方均難逃走,方才在此處置首惡,他們也都目睹,知道善惡之分,決不致於自取滅亡,這一層並不足慮。倒是他們都有妻兒老小,平日享受已慣,一旦遷往南山,將來雖要他們以力自給,開頭終要使他安心,能有住處。當初本和眾弟兄建了幾所房舍,沒想到老賊發難太炔,房不夠用。再説帶了家眷全數遷移,也有許多難題,須要照顧。我正想把人分成兩起,一面為他佈置,一面押送上路,老姻伯業已想到,代為辦好,真個妙極,就請姻伯和諸位長老在此主持,我和三弟他們也不必再回家去,只在此地睡上些時,一面吩咐降人各自召集家屬,取了各人衣物,除食糧應該交出平均分配,以作開荒前期之用,不夠的,由新村公倉借墊而外,只是私有之物,仍歸自有,一面命金兒拿我夫妻親筆書信,趕往南山,請他們辦點食物,過了中午,我們也都起身,帶同他們遷往南山居住。在官路兩面都有大水阻隔,更有專人防守,休説無法逃走,便是受了秦賊約請,後來的賊黨也無法走進,何況還有眾弟兄和金兒隨時防禦,決可無害。東南兩山都有大片土地要人開發,除房舍要他們自家建造而外,耕牛農具應用之物十九現成,不久全可安居樂業,同登樂土,大家就越過越好了。”説罷,傳令眾降人如言準備。
當地樓房寬大,事情一完,土人全都歡天喜地,各自振作精神,準備未來之事。除奉有使命的數十人外紛紛散去。有的忙了兩日夜,先去安息;有的高興得都不想睡,這一日夜工夫,莊中的水多半退去,除鄰近官道和後樓一帶地勢較低還未退完而外,多半現出地面,互相呼親喚友,趕往前住之處查看,準備收拾殘餘,重建家業。新村的人也各紛紛相助,到處都是歡喜嘯歌之聲。那些降人本來聚在一起,不敢走動,李誠説是:
“無須拘束,我知你們不會逃走,不敢逃走,也實無法逃走。既是真心投降,將來便是一家。你們都有妻兒大小,可各回去商量移居之事,就便歇息些時,準備上路便了。”
那些新投降的惡奴打手見對方這樣寬厚,越發感動,一同拜謝,紛紛散去。
雷八同了豬兒剛剛報仇回來正想勸阻,被李誠搖手止住,隨將當地之事交託倪、陳諸老,就在樓上覓地暫睡。李強仗着體力強健,又有極好傷藥,雖中毒箭,還不厲害。
玲姑盈盈弱質,平日享受豪侈,從未吃苦,忽然連經奇險,死裏逃生,本來傷還未愈,又中了一枝毒弩,雖經眾人醫救,人早疲憊不堪。黑女、龍姑見樓上房多,到處都有牀榻,還有許多精美鋪蓋,幾次勸令覓地安卧,玲姑一則想起以前經過,心情悲憤,要看老賊受那惡報,二則此後無論男女老少都要做事,不能再享現成,回憶李強開頭幾次相見之言,想要爭氣,不肯示弱,始終咬牙忍受坐在地上,不肯去睡,哪知體力不濟,傷毒雖已解去,一時之痛,只傷了一點皮肉,並無大害,這一強行掙扎,又受了一點風寒,不覺種下病根。黑女、龍姑都和她投緣,十分憐愛,苦勸不聽,龍姑只得陪她同坐,用手扶抱,再三勸慰。跟着,陳四夫妻趕來,父親母女相見,談了一陣,陳四有事走開,陳母老病,也早被人勸回。
龍姑見天快明,正想抬她回去安眠,仲猷又來,商計安置降人之事。龍姑先想事已快完,率性大家同卧也好。李強立在對面,由昨日受傷起,始終懸念玲姑傷勢,因見台下人多,玲姑又是青梅竹馬之交,狗子一死,成了寡婦,恐引別人議論,雖不便常在身邊,共只慰問過兩次,人卻關心已極。這時,正和仲猷談話,準備覓地安息,忽然發現玲姑面紅如火,倚在愛妻懷裏,大有不支之勢,不禁又驚又急,忍不住趕了過去,低聲問道:“玲姊,傷勢可好一點?這樣面紅,莫要飽受驚險傷痛,熬出病來?請大嫂龍妹將她抱往那邊房內,睡上一會,吃點藥吧。”玲姑苦笑道:“多謝三弟好意,我傷痛業已減輕,只是覺熱,稍微睡上些時也就好了。”龍姑聽她答活吃力,一摸頭上,比火還熱,大驚道:“玲姊,你方才不肯聽話,業已熬出病來了。”話未説完,玲姑支持不住,往後便倒,黑女龍姑忙將她捧起,送往旁邊房內,放卧牀上,就此昏迷不醒,周身火熱。
龍姑見李強站在旁邊,面容愁急,低聲説道:“玲姊鮮花一樣的人,哪禁得起這大風波?我又下手稍遲,中了刺客一枝毒箭,她偏好強,不肯聽勸。看神氣,病勢不輕。
爹爹醫道甚好,還不快去請來?守在這裏着急,有什用處?”李強聞言警覺,忙將仲猷請來醫治。仲猷看完了脈,低聲説道:“玲姑病雖不輕,尚不至於兇險,賢婿只管放心。
你將來須要領導全山的人同登樂土,好些事都要你做,理應保重才是。你已累了兩三日夜,午後也許還要押送降人,請快睡吧。”李強聞言,知道自己情急太甚,被人看出,恐仲猷多心,只得連聲應諾,忍痛退出,回到所居房中。
李誠問知前情,見陳四已得信趕去,也勸李強以後對於玲姑須要善處。李強見兄長也是這等口氣,好生不快,但又無話可説,只得應聲卧倒,心中懸念玲姑安危,一直好些時不曾睡着。正覺玲姑以後處境淒涼,心中難過,忽聽有人低語道:“你看三弟,雖未睜眼,始終愁眉不展,恐他沒有睡着呢。”李強聽出黑女口音,假裝睡熟,想聽玲姑病狀,隨聽李誠答道:“玲姑聰明美貌,他和三弟從小親密,本是佳耦,不料小賊萬惡,強行奪去,她又年輕,沒有主意,才致鑄成大錯。我看他們二人全都不能忘情,以後日久情生,難免有什枝節,只要內中一個把握不住,非但對不起龍妹,我弟兄別的雖和眾人一樣,終是領頭的人,一夫一妻,本是昔年舊規,直到老賊秦十財勢越大,方把這舊有的好風俗破壞。休説秦賊父子,便他手下鷹犬爪牙,也多強搶良家婦女為妾。前日我和倪姻伯他們重議山規,均主一夫一妻,非但不許納妾,連通姦苟合俱都犯禁。三弟也曾在場,他是領頭人之一,人又聰明,自然知道輕重利害。不過他們昔年情愛太深,萬一到時情不自禁,生出事來,豈不可慮?你和龍妹都要隨時留意才好。”
李強聞言,知道兄長有為而發,越發又氣又急,無奈平日敬畏兄長,話又難説,不便起身爭論。正想以後如何善處,忽聽黑女氣道:“你也太看不起人了,三弟和龍妹同心同德、久共患難的恩愛夫妻,我雖相識不久,他夫妻的為人我卻深知。休説三弟光明正直,發情止禮,他愛極玲姊,我也知道,但他決不會做那苟且之事;便是玲妹,為了一時失足,鑄成大錯,害了終身,她也不是蕩婦一流,就算三弟有什意思,她也未必答應;何況三弟先就不會,他和龍妹又是那等投緣,怎好意思?你這當哥哥的只管放心,包你沒事。如其不言,還給你一個憑據。”隨將前夜李強先聽玲姑被秦迪毒打囚禁,只管悲憤愁急,恐誤大局,不肯往救;後聽龍姑一同被困,立託別人代為主持,犯了奇險,深入虎穴,以及雙方相見情景一一説出。
李強聞言,剛鬆了一口氣,覺着大嫂真個明白,忽覺有人拉手,抬頭一看,正是龍姑,低聲説道:“我知你不曾睡着,天已正午,你到外面,我有話和你商量呢。”李強不知何意,回顧李誠夫婦坐在一旁,喊了聲“兄嫂”,便跟龍姑走出。正想探詢玲姑病狀,龍姑把他拉到樓廊無人之處,已先低聲笑道:“你答應我一件事,肯麼?”李強急於想問玲姑病勢,脱口答道:“你的事哪有不肯之理,這且不談,玲姊的病可好一點?”
龍姑接口笑道:“不為她,我還不來問你呢。”李強心方一動,龍姑又道:“以前我和你説的話全都不算,我願意她也嫁你可好?你先不要開口,實不相瞞,以前我最妒忌她不過。自從見人之後,我便覺着這樣好看温柔的人,難怪你那樣愛法,我也愛她極了。
她那身世處境實在悽慘,除非嫁你,才能快樂;否則,相形之下,多好日子,她也苦痛。
我見她心中悲苦,外面強為歡笑,心便發酸,萬分不捨。好哥哥,我決沒有一句假話。
方才你走之後,她病中昏迷,連喊你的乳名,又説對你不起,那可憐的樣兒我看了實在心痛,你就答應我吧。”
李強幾次情急想要爭論,均被龍姑止住,勉強聽完,答道:“我聽她生病,也是心痛。我何嘗不愛她。如以愛來論,只有比你更愛。但是你我志同道合、患難恩愛夫妻,只管愛你不如愛她,情義卻比玲姑要深得多。非但愛你,而又敬你,你是我的愛妻,又是我最有力的好幫手,不比玲姊,像你所説,是鮮花一樣人,固極可愛,但非同心合力的終身佳偶。這裏面也並非無情,但那只是男女情慾,由於彼此年貌相當而來,只供我一人憐愛,與事業無關,即此她已不如你遠甚。如其昔年能夠堅持舊盟,或是隨我逃亡,在我日常勸勉和夫妻情分的感化,使其與我同心合力,當然也是佳偶;她偏自家背盟,棄我嫁與狗子,才有今日。以她近來這樣勇敢,能夠回頭,併為眾人出了死力,覆水重收,我也願意;無奈夫妻情愛只有一人,前日大哥和岳父他們重訂村規,便有一夫一妻之制,我們好歹是個領頭的人,如何能夠開此惡習?莫非傷天害理,棄你要她不成?
“方才大哥和大嫂爭論,便談到此事,真把我氣極了,我也懶得和大哥多説,業已打定主意,此後對於玲姊,必盡全力扶持保護,以至終身。她肯嫁人更好;否則,我永遠當她一個親姊姊也是一樣。你們真想不開,以後我們兄弟妯娌連她五人,日常一起,照樣親熱,除卻男女之愛勢所不能,如其説她孤身無依,我們四人全當她親姊妹一樣,村人以力自給,她做不動的事,我幫她做,閒來大家享樂,只比真骨肉還親,一樣愛她,何必非要嫁我才算圓滿?你方才所説,乃她病中昏迷之言。其實玲姊人最聰明,一點就透,等她好來,我把話和她當面説開,再和她親密一點,只要心裏乾淨,是非久而自明。
休説不怕旁人議論,這裏的人也決不會冤枉我。日子一久,她見我還是那樣敬愛親密,習久相安,自然就不會悲苦了。”
龍姑聞言,還待爭論,忽聽呻吟之聲起自房內,回頭一看,才知匆匆走來,只顧尋那無人之處,沒想到走廊裏面便是病人卧房,恐玲姑醒來聽去,又恐要用茶水,止住李強,低聲氣道:“這樣花一樣的好人,你偏固執成見,將來日久情深,想要人家,人家還不要你呢。我不知她卧在裏面,人已醒轉,要被聽去,你説此話多不好意思呢。房中無人,還不跟我同去看看,莫非這也不行?”李強只得住口同行。二人原順走廊繞往樓角,回到病房須由前廳繞進,李強中途又問玲姑病狀,龍姑嗔道:“你已不要人家,管她病好病壞作什?”李強還未及答,忽聽黑女由玲姑房內探頭喊道:“你兩夫妻談些什麼?我見你們走後,和你大哥談了兩句便趕回來,房中一個人也沒有。玲妹的病彷彿好了一點,她正喊龍妹呢。”説時,二人已忙趕進房內。
玲姑服藥之後,昏睡了些時,出了點汗,稍微清醒,見人剛喊得一聲“龍妹”,見李強跟在後面,便把雙目閉上。李強不知她中懷悲苦,忙走過去,笑問,“玲姊好了點麼?”玲姑答道:“謝你好意,我睡了一覺,已好多了。”黑女見她神情頗冷,雙目微閉,與見自己不同;龍姑也覺方才神情似頗親密,忽對李強冷淡,心疑方才所説被她聽去,見李強只管殷勤問病,玲姑語均敷衍:眼未睜開,心想試她一試,便令李強準備山兜,少時抬送玲姊回到自己家中,以便照料。果然李強剛一走出,玲姑眼便睜開,有問必答,對於二女甚是親熱,細看面上,淚痕未乾,但是面有笑容,不帶絲毫悲苦。龍姑每一提到李強,不是微笑不答,便敷衍兩句,用話岔開,拿不準是何心意。跟着李強走進,説:“山兜備好。大哥業已發令,把人分成三起,分別起身。因大嫂和他説好,我們四人均回岳父家中照料玲姊,就便歇息,不必同行。明日一早,留龍妹招呼病人,我和大嫂再往南山相見,商計開墾之事。”
玲姑以前用有不少使女,均經李誠遣散回家,因感主人恩義,各人回到家中,幫助父母家人收拾殘餘,略微歇息,便相繼趕來,仍想服侍,被陳四攔住,説此後人都一樣,沒有主僕之分,你舊主人傷病昏迷,已有人照料。大水之後,誰家都有點事,各自回家,等她好了,再見面吧。眾使女去往房中探望,見玲姑病勢沉重,俱都傷心。黑女原陪玲姑同卧,也勸回去,只得退出,只秋菱、小玉二女先説什麼也不肯走開,後經龍姑力勸,允其事定之後再作打算,方始回去。這時忽由外面端了食物走進,均是玲姑常吃之物,由二女親自煮好送來。
四人見二女辭色忠誠,滿面憂容,問知二女和她家人均受過玲姑救命之恩,內中小玉更是一個孤女,早在背後商量,追隨舊主,決不離開。黑女笑道:“你們知恩感德固然是好,但是此後山中,除卻老弱殘疾,無論是誰,均要出力做事,不能因你主人壞了規矩。因為大家一樣,沒有主奴之分,便不能憑藉財勢,仗着人多,欺凌善良,人力也全用之於公,不致只供一人安逸,把寶貴的人力荒廢於無用之地。你們還想服侍舊主,決辦不到。前日我們議定,只有彼此照應扶助,沒有飲食起居都要別人服侍,自家坐享之理。這一條,曾經再三商計,訂得最嚴,真要非去不可,也是分田同作,不過朝夕相見,做一個伴。你們都要嫁人,早晚還是離開,她和我們一起,並不寂寞。她又是個有志氣的人,也決不會要你們服侍,此舉無益,反使旁人多心,以為你主人仍想不勞而獲,我們對她偏心,表面一同力作,暗中仍用奴婢,何苦來呢?”玲姑又把二女喊到牀前,再三勸勉,力言:“此後重新做人,以力自給。我連孃家都不肯回,怎會用人?”二女見玲姑病已稍好,滿面笑容,不以孤獨為苦,反説以前生活如在籠中之鳥,此後只有逍遙自在,何況還有兩位至交姊妹一起,只比以前快樂得多。我生長農家,看也看會,氣力可以熬練出來,有何可慮等語。二女無法,只得強忍悲淚,力請保重,同勸玲姑吃一點東西,又吃了一次藥。
外面信號業已發動,李強見玲姑不大開口,只當病中氣弱,又將傷藥取來,由黑女龍姑代她換洗包紮,隨同吃飽。外面的人已越來越多,李強等三人因要護送玲姑,向李誠説好,不去南山,自走一路,便先起身。陳四連日勞累,雖然擔心愛女傷病,知有李強等三人照料,仲猷醫道又極高明,玲姑又不肯回孃家居住,老妻體弱多病,昨日同來,到了半夜已先送回,因路難走,業已勸住,不令再來,天明之後,就在樓上睡了些時,剛剛起身,進房看望,見玲姑病已好轉,便放了心。好在此後隨時均可見面,自己還有不少事情,只在暗中囑咐了幾句,便自走開,隨由黑女龍姑將玲姑捧上山兜,同往新村進發。
仲猷所居在一山坡之上,風景甚好,翁婿二人均善佈置,雖是竹籬茅舍,樸實無華,內裏甚是清潔整齊,屋外小溪索帶,花木扶疏,水木清華,別有出塵之致。因料不久可將全山大害除去,特在臨溪建一竹樓,以備兩小夫妻同居之用。仲猷鍾愛龍姑,本身有點積蓄,又是村中長老,最得人心,興建時,村人爭先相助,樓房六間兩層,建得甚是精緻堅固,旁邊還有一座小亭,紙窗竹榻,別具情趣。李強因仇敵未除,每日奔忙,只和龍姑匆匆看過一次,等把玲姑抬到樓上一看,在仲猷佈置之下,雖不似秦家那樣豪富華麗,但是樣樣合用,無一不備,卧榻鋪蓋整齊,卧室也是兩間。玲姑看出前樓是兩夫婦的新房,心中一酸,再三力辭,要住對面房內,龍姑知她心意,故意笑道,“玲姊你當這是他住的麼?對面那一小間才是他住的呢,爹爹建此樓時,因防大哥大嫂回來,或是往來東南山兩面居住,又蒙大家幫忙,比預計新房高大整齊,房也多出好幾間。我將小牀搬來,我們三姊妹住在這裏,他一人住在後樓小問之內便了。”
李強等回時,村人見他夫婦功成歸來,沿途歡呼,追隨不去,並要設宴慶功,一面爭送禮物,後經李強夫婦再三婉言辭謝,説大害雖去,事還未完,諸位父老弟兄盛意,萬分感謝。此是眾人之力,並非二三人之功,目前好些事還未辦,秦氏財產還要清理,不如等到事完,經眾公議,全村歡宴,一同慶賀。並説玲姑出力最多,因被仇敵暗算,身帶重傷,尚須調養。桃源莊經過這場大水,田舍、牲畜、食糧、用具損害甚多,還須省下糧食,助其復興,暫緩公宴,便可免去一次耗費。眾人退去之後,回到房中,見玲姑業已洗漱,安卧牀上,芳容雖然清減,神氣頗好,正和二女説笑,想要燒火煎藥,準備飲食,龍姑笑道:“你們兩姊弟多年骨肉之交,好容易才有今日,你明朝便去南山,分配惡奴土地,管理他們,必有許多事情要做,玲妹病還未好,不能同去,你們正好多談些時。那些事由我去做便了。”説罷,不俟回答,匆匆走出。
李強本想和玲姑談上一會,見她精神尚好,並無倦容,寒熱已退,只傷處還未痊癒,也未想到別的,便坐一旁,正向玲姑勸慰,玲姑先是微笑不語,忽然笑道:“三弟,不要説了,你的心我全明白,此時我也無話可説。大嫂、龍妹待我真好,有這兩位姊妹朝夕相見,非但不感寂寞,反覺比以前那樣牢籠中的歲月自由自在,要好得多,請你放心。
我心已如槁木死灰,明知負心背義,對你不起,但我迷夢已醒,決不再做花鳥一樣的女子供人玩弄了。以前我自負美貌,如今才知受了美貌的害,要和常人一樣,哪有今日?
今早你夫妻背後之言我已聽見,蒙你不棄,雖説對你愛重情薄,不是你志同道合的伴侶,其實,你説此話,正是情深愛重到了極點。你説得對,彼此相見以誠,相知以心,何必非要夫婦?龍妹實是愛你大深,又和我一見如故,成了骨肉姊妹,才有那樣心思。我和你從小便有情愛,彼此無話不談,如今劫後重逢,以後歲月頗長,大家又在一起,不如把話説明在先,反倒爽快乾淨。休看你早來意思那麼堅決,我深知你性情為人,和我日常相聚,就無他念,必情也難免於苦痛,我想什麼事都是人做出來,方才業已打好主意,你能把我忘記最好,否則,我不想別的法子,也必離此而去了。”
李強深知玲姑性情,料其聽了早來的話,心已傷透,表面説笑自若,內裏痛苦萬分,好生憐惜,心中一酸,強笑説道:“姊姊不必愁苦,你體力不健,難耐勞作,我自信尚有兼人之力,便是龍妹,也非尋常女子,此後我夫婦必以全力相助,使你同甘,而不共苦。已過之事雖然無法挽救,但我終是你一個極忠實的兄弟,有好些話我不便再出口,玲姊想也明白。如蒙不棄,當我骨肉之交,便請寬懷保重。你如離此而去,我拼性命不要也必尋你回來,何苦如此?”説到這裏,忽想起黑女尚坐身後,知其雖愛玲姑,卻不喜人一夫兩妻,雙方話太親密不好意思,忙即回顧,黑女已不在房內。玲姑見他臉紅,笑道:“你當大嫂還在房內麼?她早被龍妹引開了。我們這些話,並用不着揹人,何必這樣怕羞呢?”李強還未及答,黑女、龍姑已相繼走進,龍姑面有愁容,也未再説別的。
四人昨日都未睡好,玲姑人又有病,談了一陣,分別安卧,到夜才起,仲猷又抽空趕回看病,説玲姑三四日內便可痊癒,三人自更放心。
次日一早,李強去往南山,初意當地有大片沃土,開荒容易,在李誠夫婦主持之下,器用齊備,積蓄又多,只要按人分配,不消數日便可停當。哪知這些降人大都養尊處優,只會倚勢欺人,真要動手,全成了廢物,又多不耐苦勞。人家業已歸順,本身無用,並未反抗,不便責罰,最可氣是,成年以上的男子還好,那些婦女老弱平日享受已慣,一旦要他以力自給,自非所願,不是怨天恨地,便是偷懶推託,內中少數知道利害輕重,立志想做好人的,因是不曾弄慣,力不從心,沒有幾天,十九病倒。那困難之處也説不完,真比以前犯險臨敵還要費心費力。李強才知説來容易,實行艱難,這班坐享現成的廢物,想他變好太不容易。
李誠又因乃弟雖然生自田家,因其膽勇過人,從十幾歲起,所做都是打獵樵採、窺探仇敵虛實、暗中救濟窮苦以及率領村人興利除害之事,無暇料量晴雨,只管出力最多,耕種並非所長。大害一除,此後想要永久安樂,第一便是開墾,又恐他和玲姑舊情難斷,死灰復燃,有心磨練,就便考驗,把南山之事交他主持,並不令二女前往相助。李強雖然想念玲姑,但因此事非但可把許多惡人廢物改化歸正,並還關係未來安危禍福。對方業已投降,便應使其安居樂業,休説放在那裏聽其自然不是辦法,便是稍微疏忽,照顧不到,這班剛想學好的惡人一個不能安心,或是畏難怕苦,覺着前途無望,逃將出去,也是大害,只得慨然應命,接受下來。一面好言安慰,每隔數日,召集全體降人,問其有何困難,令其當眾直言,互相商計,解除改進;一面選了一些性情温和、老成可靠的同道,並請南山土人相助,照料醫藥,令眾分工合作,不求急進,使其習慣自然,再定出規矩,賞罰公平,一點一點,改善下去。未收割以前的食糧,除各人原有者外,不夠的,分向土人暫借,收割之後再還。自己一面領頭耕作,盡心教導,一面派出專人,分頭去向各家訪問查看,獎勵清潔整齊,各盡所能,分工力作。公家雖以大力相助,難關卻要自己打通,做出成績,才有獎勵,使人人養成自立自信心性,雖重互相扶助,卻以依賴他人為恥。似這樣日夜辛勞,用盡心力,並有新村幾個得力同道相助,南山土人更肯扶持,仍忙了兩個來月,方始有了頭緒,人心也安定下來。
一連三月,李強忙得家都未回,中間只龍姑去看過他幾次,因奉李誠暗示,不令同在一起,見丈夫一日忙到夜,體力雖仍強健,人卻又瘦又黑,心雖憐惜,無奈李誠之言有理,便是兄嫂,也有專責,在桃源莊未復興以前,一樣勞苦過人。李強人更心性堅毅,向例非把事情做好,不肯停手,勸是無用,再説關係重大,原應如此,只得稍微勸慰,幫着做點雜事,便自回去。玲姑更是一面都未再見。轉眼秋收,耕種雖不得法,仗着降人大都練過武功,力氣不差,上來不慣勞作,日子一久,見李強等為首諸人比他勞苦十倍,結果為的都是眾人,自身毫無所得,再看土人歲月那樣安樂逍遙,有幾個以前同黨在對方細心出力扶助之下,又有了成效,得到獎勵,才知力氣不會白用,和自食其力之榮,全都感奮努力。地土又肥,除卻極少數為了上來外行怕苦,敷衍故事,等到明白醒悟,農時已過,所種莊稼參差不齊而外,十九生得十分茂盛,便那少數幾家所種的地,因是後來加功努力,一樣也有收成,照着當地一年三熟的天時地利,只要渡過本年,非但那些本來就有積蓄的降人足夠温飽,還有餘富,便是桃源莊全部受過水災的土人,到了明春,也是衣食無憂,日子越過越好。
李強為了領頭開荒,連新舊兩村的慶功歡宴均未參與。李誠夫婦早已移居桃源莊,每月難得去往南山兩次。李強每日領頭力作,家中的事均不知道。這日正在查看眾人收穫,將前借土人的糧分期發還,又將眾人閒時打獵採藥所得,運往山外換取來的衣物用具,各按所得,一一分配。等到事完,夕陽已快落山,正要去往溪中洗一個澡,回到所居小屋,與同伴商計明日之事,雷八、豬兒原在新村耕種,已有多日未見,忽然同騎快馬跑來,見面便賀三哥大喜,今奉大哥之命,請你回去。李強上次便聽黑女説起,他和龍姑訂婚之後,雖是久共艱危,形影不離,尚未正式完婚;且喜大害已除,不久便與新舊兩村的人同登樂土,只等南山事完,舉行婚禮等語,當時忙得不堪,也未理會。及聽二人一説,問知兄嫂已為佈置婚事,當地的事業已就緒,改由別人主持,問是何人,雷八笑道:“我不曉得是誰,三哥先不要問,到家自然知道。”
李強和玲姑一別三月,本極想念,便龍姑也只匆匆見得幾次,只為身有正事,無法回去,及聽二人一説,當地事已完滿,歸心似箭,不暇多問,忙往溪中沐浴,連飯也顧不得吃,便縱上二人帶來的馬一同馳回。到了新村一看,到處張燈扎彩。村人聽他回來,紛紛趕出,爭道勞苦功高,並説,後日便是婚期。李強一面揮手答謝,趕到倪家,只仲猷一人迎出,説令兄不料你來這快,業已走開,少時就回。李強笑問:“龍妹他們為何不見,玲姊近來如何?”仲猷笑道:“賢婿連月辛苦,剛剛回家,請到樓上少息,自請吃飯。她兩姊妹也有事走開,小女少時就回。玲姑也真難得,她的事少時令兄回來再作詳談吧。”李強初意二女也許故意取笑,藏向樓上,聞言,雖覺二女均和自己情好,龍姑更是患難恩愛夫妻,多日不見,明知自己回來,後日便是婚期,又非世俗兒女,決不至於怕羞迴避,怎會走開?連玲姑也都不在樓上。心雖失望,仍想二女必當自己不會回得這快,去往旁處遊玩,也未在意。
登摟一看,新房佈置整潔一新,摟上下還扎有好些燈綵,卧室卻只新房一間,以為玲姑,不願觸景傷情,避居別處,忍不住又問:“玲姊近住何處?”仲猷答道:“她自賢婿去後,沒有多日人便復原,剛一下牀,便強着小女教她熬練氣力和耕獵樵採之法。
她雖在秦家養尊處優,畢竟出身農家,並不全是外行,人又聰明絕頂,一學就會,令兄見她苦志向上,十分獎勉,又傳授她內功,聽龍姑説,共只兩月功夫,便有了門徑。令嫂更是熱腸指點,由上月起,她三姊妹便形影不離,並還常往山中打獵,仗着心靈手巧,一點就透,力氣雖還稍差,所練飛刀已無虛發,近更自運巧思,造成連珠排弩,發時密如飛蝗,每排七個弩筒同時連珠併發,好像大蓬光雨,方圓三丈之內,無論敵人猛獸均在籠罩之下,決無倖免,四日前剛剛製成,真乃山居利器。她還種了兩畝田,都是自耕自種,不要旁人相助。就這短短三個多月的光陰,體力也強健不少,只沒有以前美貌文秀。賢婿和她情同骨肉,聽了想必高興,只恐見面不易認出而已。”李強喜道:“實不相瞞,我真關心玲姊,怕她不能吃苦,想不到她會這樣明白。她住在哪裏呢?”仲猷笑道:“她已不住在這裏了。”
説時,左近村人見李強回來,送來不少酒食。豬兒忙去接來,悄説:“三哥今日太累,還要籌備婚事,改日登門拜望,請先回吧。”隨將酒食端上。李強也覺腹飢,正和雷八、豬兒同食,聞言想起那日玲姑所説離此他去之言,不禁大驚。又想自己一去三月,心雖想念,為了事忙,從未回家看望,直到兄嫂將婚事準備停當,方始喊回。玲姑對於前事本就悔恨,再一觸景傷情,更易多心,萬一從此遠走不歸,她一孤身弱女,又無什麼本領,豈不可慮?越想越愁急,又不好意思深問,想了想,忍不住問道:“玲姊幾時走的,可是迴轉母家去了麼?”仲猷笑答:“她父親人最精明仔細,頗有積蓄,又最愛這女兒,玲姑如肯回家坐享,按照山規,雖重以力自給,沒有生業,便難存活,但是家有餘財的人,只非不義之財,仍聽自用,並不強他力作。用意全在大家都有事做,你一人坐吃,就是家中富有,也無意思,使人自然感化,養成勤儉誠樸、勞逸相當、苦樂與共的好風俗,真要自暴自棄,只不違犯公議規條,便聽其自然。到了財產用光,非出力氣不能生活,再行勸告。到了那時,她不能取得衣食,再看了大家的好榜樣,也必自然感化,非走這條路不可,用不着多説了。玲姑如肯回家,坐享現成,我們怎會這樣稱讚她呢?她今日方始起身,還同了她父一路,實是事情湊巧,也並非為了不願見面,她因你夫婦喜事,為了正事,不能參與,走時,説了許多抱歉的話,並還防你多心,託小女代為致意,小女便是送她同去的。”
李強雖覺仲猷辭色自然,心終疑慮,正想追問去處,仲猷己接口説道:“她父女此行,便是代你。令兄為了人心難測,那些降人以前均非善類,你又天真,無什機心,又想借此考驗你的心志,才令你當此重任。他暗中隨時都在戒備,並還派有幾個能手,隨時窺探你和那些人的動靜。果然你剛去那些日,內有幾個惡奴本來該殺,死裏逃生,非但不知感激,並因要他開荒力作,心生怨恨,不是怕你弟兄一身本領,山高路險,甫山那些土人個個武勇,都把令兄令嫂當成首領,萬分敬信,無法打動,金兒更是厲害,想要逃走,難如登天,就是逃出南山,新村這個關口也無法飛渡,沒奈何只得假裝好人,領頭出力,為想取得你的信任,用力太過,還曾病倒。表面看去,這些病倒的人都是勇於改過的好人,-其實,好人不是沒有,內中多半一樣心思,用的是苦肉計,打算逃走,於中鬧鬼,有的並還藏有兇謀,想要行刺,放火燒山,乘亂逃走。後因家屬牽連,事太艱險,耽延下來,始終不敢發難。仗着會武,有點氣力,耕種之事,先難後易,學會以後,習慣相安,反覺有了興趣。再有當地土人扶助比較,逐漸感化,知道田家之樂。可是這些降人雖多心定,打算安居樂業下去,那幾個上來假裝賣力的好狡險惡之徒,仍然不能安分,不是陰謀未死,遇到時機,仍想蠢動;便是專裝表面,暗地圖謀,打算勾結黨羽,欺凌善良,始終沒有去掉以前踏在人頭上面的惡習。無奈令兄防禦周密,表面聲色不動,利用他的機智本領,和同道弟兄的密報,加上金兒靈慧,能通人言,隨時暗中查探,對方陰謀沒有發動,已先得知。
“每當這少數惡徒揹人密計之時,只要發出惡言,起什惡念,必有飛刀留柬,暗中警告。接連幾次,雖將他們嚇倒,惡念仍未盡息,直到上月底,他們事已做慣,田地裏的莊稼均有收成,看出以前我們所説無一虛假,能出多少力氣,便得多少收穫,除抽一成歸公作為備荒之用,一成代他積蓄,買來農具耕牛應用之物仍歸他們所有而外,一無所取。初開荒時,雖極勞苦,莊稼種好,人便輕鬆,空閒下來,便自由自在,隨意逍遙,山中樂事又多,十有八九均覺這等歲月比起以前隨秦賊父子窮奢極欲,一面欺凌善良,一面卻要仰望狗主鼻息,顏色喜怒,稍不遂意,便受打罵凌辱,同伴之間還要明爭暗鬥,你傾我軋,時刻都要苦用心計,防人害人,沒有一刻安寧,要強得多。你們幾個領頭的人又肯以身作則,吃苦在前,享樂在後,無一樣不替他們想得周到,眼前生活又頗安定,樂足抵苦,未來前途更是一片光明快樂景象,終於連那幾個兇狡惡奴也自感化過來,連聽金兒密報,屢次暗中窺探,那些多數改好的人自更感慰,便聽這幾個惡奴的口氣也都知道愧悔,除想早點取得我們信任,許其走出南山,隨意往來,能遷回桃源莊更是幸事而外,非但沒有怨言,井還説了許多天良發現的話。
“令兄雖對我説,你們領頭的人功勞最大,以德服人,比他飛刀警告收效更大,但因這些人積惡多年,為日尚淺,本性難移,仍不十分放心。你和小女訂婚已久,應該合普。再説,這三個多月也太勞苦,別人均已替換了兩次,只你一人最久,也欠公平。但是同道弟兄雖多,像你這樣人才卻是少有,他又不能分身,婚期將到;再去的人,本領還在其次,第一要有心計,聰明機警,能得眾心,還要借這農隙之時,為他們想出一些方便,以及秋後冬來樵採打獵年終行樂之事,更要隨時留意考查他們心情,做到一人不罰,而均努力歸善地步。以前如是壞人,要他變好;如是好人,要他好上加好。這個又非細心體貼、會想主意、能耐煩瑣的人不可。想來想去,只陳老四能勝此任,他也極願出力,偏生家有病妻,本身也體弱多病,還有別的缺點,恐難兼顧。
“我們正在商量,玲姑忽告奮勇,自願代你前往照管,説出好些道理,此女非但心思細密,聰明機警,膽勇識見也都過人,經此三月發奮磨練,大有進境,比起以前判若兩人,又是這班降人的舊主母,因其平日待人寬厚,這班舊人對她全有好感,背後談論,常時想念擔心,恐她不慣勞苦,她如同往,真個再好沒有。賢婿心地光明,有話均可明言,小女因和玲姑投緣,知道你們情愛甚深,曾有同嫁一夫之言,並還想到山規,如不允許,連離此他去均非所計,我和令兄令嫂怎麼勸告,她都不聽;最後還是玲姑力辭不應,設法打消,並還為此吃了一點苦頭,小女至今尚在悔恨,可是雙方情義越深。她因去過南山幾次,知道玲姑在你婚前不願相見,特意送他父女同往,與雷八、豬兒分成兩路,故此你們不曾見到,我想小女至多明午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