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片刻,八百里煙波浩瀚的洞庭已被拋在身後,左車忽地抬手前指,叫道:“少主,快看,那不是那輛車麼?”
黑衣客微一點頭,道:“左伯伯,我看見了,只是那還遠得很。”
不錯,那輛車的確還遠得很,由這眺望過去,那輛車只有拇指般大小,僅僅能分辨出那是輛車。
左車道:“少主,老奴覺得它正在緩緩馳近。”
黑衣客點頭説道:“是的,左伯伯,它並不是在飛馳,因為車後未見有塵頭揚起。”
左車道:“這不像是那兩個匹夫趕在了咱們前頭。”
黑衣客點頭説道:“不錯,左伯伯,要是的話,決對不會是緩緩馳進了。”
左車皺眉説道:“老奴懷疑這一輛是否適才那一輛。”
“該是。”黑衣客點頭説道:“咱們一路趕來,別無輪痕蹄印。”
左車道:“那麼就是那兩匹套車的馬車靜了下來。”
説話間,距離已拉近了不少,如今可以看得很清楚,前行那輛馬車,確是適才那一輛。
而且,蹄聲得得,車聲轆轆已清晰傳入耳中。
不過,除了那得得蹄聲及號轆車聲外,那有一種聲音同時傳人耳中,那是歌聲,竟然是歌聲。
那不是悦耳,動聽,其聲婉轉的歌聲。
而是一個扯着嗓子,荒腔走板,字不正,腔不圓,類似大叫的歌聲,而且,聲音顯得有點蒼老。
兩人詫異地互視一眼。
左車冷笑説道:“趕上去看看,就知他們弄什麼虛玄了。”
黑衣客沒説話。
轉眼間已到車後,除了蹄聲、車聲、歌聲,更多了個隨着歌聲拍手,拍得卻沒板沒眼的叭叭聲。
左車冷哼一聲,騰身掠起,直越車前。
兩匹套車的馬一聲長嘶,歌聲倏住,隨即蹄聲、車聲俱歸寂靜,車轅上,一個一身粗布衣褲的鄉巴佬雙手緊拉繮繩,兩眼瞪得大大地,直望着左車。
倏地他笑了:“這位老哥真會開玩笑,不打個招呼,着實嚇了我一跳,瞧,連牲口都受驚了。”
左車巨目一翻,冷冷説道:“你這輛馬車是哪兒來的?”
“哪兒來的?”那鄉巴佬笑道:“一條牛換來的,多少年了,你老哥想搭車麼。”
左車濃眉一軒,閃身欲動。
黑衣客抬手攔住了他,道:“老人家,這輛車真是你自己的麼?”
鄉巴佬剎時紅了老臉,帶着窘笑囁嚅説道:“這輛車大概是二位的,不瞞二位説,我適才進城買貨回來,看見這兩匹牲口拖着這輛車低頭在地上吃草,近前看看一個人也沒有,我嚷了大半天也不見有人露頭,正好那袋貨越挑越重,所以就,咳,咳,就……既是二位的,我還給二位就是,只是,我可不是偷二位的車……”
靜靜聽完這番話,黑衣客與左車互視了一眼,然後,黑衣客目注鄉巴佬淡淡説道:“老人家,這輛車不是我的……”
鄉巴佬一喜,蹬大了一雙老眼,道:“怎麼,不是二位的?嘿,那敢情好,二位要上哪兒……”
黑衣客截口説道:“我兩個不上哪兒,我是要向老人家打聽一件事。”
鄉巴佬道:“你老弟要打聽什麼事?”
黑衣客道:“這車裏原載着一位姑娘,老人家可曾看見……”
“一位姑娘?”鄉巴佬一怔,詫聲説道:“我怎麼沒看見,我不剛説過麼,這輛車是空的,嚷叫了半天也沒見有一個人露頭,所以我才……咳,咳。”
乾咳兩聲,結束了這番話。
黑衣客眉鋒微皺,凝目不語。
鄉巴佬忙又説道:“二位要是不信,請儘管看看,車真只有我那袋貨,別的什麼也沒有。”説着,他回身掀起了車簾。
的確,車裏空空的,除了橫放着一隻鼓鼓的麻袋外,別的什麼也沒有,哪來的姑娘厲冰心?
黑衣客眉鋒一皺,道:“左伯伯,看來咱們不是慢了一步,便是被那趕車的騙了。”
左車冷哼一聲,目光炯炯,直逼鄉巴佬,道:“你那袋貨,可以讓我打開來看看麼?”
鄉巴佬卻也不糊塗,一怔説道:“怎麼,敢莫你老哥以為我這麻袋裏裝的是那位姑娘,真是,這從何説起,我連怎麼回事都不知道,我這麼一把年紀了,難道還會作孽不成……?”
往車裏一指,道:“你老哥請看吧,只是我那袋裏裝的是芝麻,你老哥看好之後,再替我紮好了口就行。”
左車道:“那是自然。”
邁步向馬車走去,兩眼卻直楞楞地望着鄉巴佬。
鄉巴佬顯然有點不高興,板着臉,沒看左車一眼。
左車突然停了步,道:“我不看了……”
轉身向着黑衣客一哈腰,道:“請少主定奪。”
黑衣客沉吟了一下,目注鄉巴佬道:“老人家貴姓大名,住在哪裏?”
鄉巴佬道:“我叫趙老實,住在前面趙莊,二位要是不信,可以坐這輛車到趙莊問問去,誰都知道我趙老實……”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老人家可以走了。”
趙老實道:“怎麼二位不看了?”
黑衣客道:“我相信那袋裏是芝麻,不用再看了。”
趙老實道:“二位也不去趙莊?”
黑衣客搖頭説道:“謝謝老人家,不必了。”
趙老實道:“那我只好自己走了。”
雙手一抖繮繩,叱喝一聲,趕着車逕自行去。
望着緩緩馳去的那輛車,左車軒了濃眉,道:“少主……”
黑衣客一搖頭,道:“左伯伯,我自有道理……”
立即揚聲喚道:“老人家,請等一下。”
出乎意料地,只聽趙老實一聲叱喝,馬車立時停住。
黑衣客向着左車一施眼色,雙雙趕了過去。
甫近車前,趙老實劈頭就問道:“二位還有什麼事?”
黑衣客淡淡一笑,道:“請問老人家,趙莊離長沙有多遠?”
趙老實道:“還有一段路,趙莊在‘汨羅江’這邊,要去‘長沙’,那得過‘汨羅江’,過了江後還有半日路程。”
黑衣客道:“走路半日對可走到了麼?”
趙老實點頭説道:“差不多,要走得慢那就會遲一點。”
黑衣客道:“我二人要往長沙去,想搭這輛車先到趙莊,然後再過江走路,老人家可願行個方便?”
趙老實略一遲疑,道:“車本不是我的,這方便有什麼不能行的,反正我是順路,二位請上來吧。”
黑衣客道:“多謝老人家了。”
當即偕同左車登上了馬車,上了車,他兩個沒往車座上坐,低頭便鑽進了車蓬,只聽趙老實説道:“二位,我那芝麻可坐不得。”
黑衣客笑道:“我知道,吃的東西如何能坐,我把它往要面挪挪總可以。”
趙老實身形微微一震,但他沒説話。
黑衣客伸手把那袋芝麻往裏推了推,然後笑道:“老人家,我兩個坐好了,走吧。”
趙老實未答話,一抖繮繩,趕着馬車往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