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廟”,在“天津橋”旁,正當熱鬧要街,而這時候天剛亮沒多久,兩旁行人稀少。
費慕人到了“洛神廟”,他沒有看見“安樂居士”邵景逸的人影,然而,他卻碰見了一件怪事。
那是在他正自呆呆怔立之際,突聞“洛神廟”後傳來人聲:“孃的,怪了,今天這‘洛河’裏怎麼飄來那麼多紅樹葉。”
這個話聲方落,隨聽另一話聲繼起:“嘿嘿,坑人,你看,這紅葉上還有字兒,像是針扎的,你瞧瞧,這是什麼字兒呀?”
先前那話聲叱道:“孃的,尤單瞪,休又不是不知道,我連大字也不識一個……”
那另一話聲忽又叫道:“嘿,坑人,我認識一個,你瞧,這不是駕返瑤池的‘瑤’字麼!前兩天大東街死了人,堂上掛着斗大的四個字……”
一個“瑤”字聽得費慕人動了心,他身形一閃撲向“洛神廟”後,廟後河邊上,蹲着兩個要飯化予,一個麻臉,一個獨眼,麻臉叫坑人,獨眼叫單瞪,當真是廟後有個洞——廟(妙)透了。
那兩個要飯化子正在河邊上用打狗棒向河裏撈着,可不是麼,河邊隔沒多遠便是一大片紅葉,由上流成串地飄了下來,那兩個正自聚精會神地撈着樹葉,沒想到會突然轉過來個人,齊齊嚇了一跳,險些一頭栽進河裏去。
定過神來,那兩個連忙站起,麻臉化子兩眼一翻,道:“你老哥也真是,怎麼也該吭一聲……”
費慕人未容他把話説完,一笑向着那獨眼化子伸了手:“這位,可否把你那片紅葉給我看看。”
那獨眼化子道:“一片紅樹葉有啥稀罕,你要看盡管拿去。”
隨手把那片葉遞了過來。
費慕人接過一看,心神震動,果然針扎一般地刺着三個字,那三個字赫然是:冷瑤紅。
定了定神,費慕人抬眼忙道:“請問二位,這條河上流通到什麼地方?”
那獨眼化子道:“遠了,源頭都上峨嵋山了。”
費慕人猛悟這句話問得拙笨,赧然一笑,道:“多謝二位。”
一句話未再多説,也未將那片紅葉還給那獨眼化子,身形一閃,向“洛水”上流飛射而去。
天!那兩個化子直了三隻眼。
費慕人沿河岸如飛駛行,一路目光不離河水,河中,仍是紅葉成串,一大片地從上游飄流而下。
轉眼半里,費慕人目中異采電閃,突然停了步。
眼前,那洛水對岸,緊靠着河邊,築有一圈高牆,那片片紅葉便從圍牆下一條小溪中流入河中。
圍牆內,是個大院落,由圍牆上內望,樹木茂密,紅葉成蔭,偶而晨風過處,在那枝葉縫隙中,可見幾角流丹飛檐,高喙狼牙。
想見得,這大院落內,定然是亭、台、樓、榭一應俱全,除此,該還有條橫跨小溪的朱欄小橋。
這麼一個深,深,深至不知有幾許的大院落,卻聽不聞一絲人聲,只有鳥聲嘰嘰,流水潺潺。
憑費慕人的胸羅,他立即認出,這是舊日西宮所在。
西宮原為三國魏都所在地,當時建有“翠微宮”及“芳林園”,至晉,石崇又在此築“金谷園”,以藏其愛妄綠珠。
到了隋陽帝時大興土木,築宮稱紫苑,唐時的“上陽宮”也在這兒,談到了唐時的“上陽宮”,能使人很快地想到當時一段風流韻事,那就是流傳千古,膾炙人口的“紅葉題詩”。
“紅葉題詩”是這麼回事、相傳唐僖宗時,仕人於佑在御河外提有題詩紅葉,他就另題一詞,投御河上流,飄浮入宮,被宮女韓夫人拾去。
大亂後,宮女流散,無意中,韓夫人人嫁於佑,後來於佑在奩妝中發現自己題詩那片紅葉,始悉拾紅葉者即韓夫人。
乃詠詩讚曰:“一聯佳話隨流水,十載幽思滿幸懷,今日確成鸞鳳友,方知紅葉是良媒。”
如今這舊日宮苑所在的小溪中也隨流水飄浮出片片紅葉,莫非昔日之風流韻事重演於今麼。
費慕人何等穎悟,當明白了八分。
他未猶豫,立即提氣長身而起,掠過河面,直上那丈高圍牆,站在牆頭往裏看,只見那清澄小溪,一帶碧水,蜿蜒曲折,穿過一條木欄小橋,直入林木深處。
那林木深處,隱約可見舊日畫棟雕樑的幾座殘破小樓,那片片紅葉,便由那林木深處隨水飄出。
費慕人再次飛身,電一般地向林木深處投去。
進了林木深處甫落地,他看見了,他看見底座殘破小樓中那靠溪邊的一座,那對着小溪的窗户裏,站着個無限美好的黑色身影,她,正探手窗外,摘取那一片片紅葉,以針刺字,然後投入窗外小溪中。
費慕人一陣激動,忍不住脱口輕喚:“姑娘!”
那無限美好的黑衣身影,聞聲如遭電殛:機伶一顫,那皓腕,停在了窗外,那美目,楞楞地發了直。
不是那位風華絕代,豔絕塵寰的冷瑤紅是誰?
定過神來,她突然張開檀……
然而,將口數張,即難呼出一點聲音。
費慕人閃身撲了過去,近窗一看,不由目射寒芒,揚起了兩道修眉,冷瑤紅四肢都能動,然而那一雙小腿上,卻被扣上了兩條兒臂般粗細的鐵鎖鏈,鐵鏈的另一頭,被鎖在一塊巨鐵之上,那就怪不得冷瑤紅手腳能動而脱不了困了。
費慕人道:“姑娘請稍候,容我為姑娘弄斷鐵鏈再説。”
閃身穿進了小樓,凝足真力以拇食二指一捏,鐵鏈一如朽木,應手而斷,梏桎立除。
費慕人抬眼説道:“姑娘……”
餘話猶未出口,冷瑤紅嬌軀一晃,撲進了他懷中,一顆烏雲螓首低埋,香肩連連聳動。
顯然,她是悲從中來喜極而泣。
費慕人大驚,但他沒躲,他不忍,便連抬手推拒的勇氣也沒有。
這是第二次温香軟玉投懷,在冷瑤紅來説,那該是悲喜之餘,頓忘一切的舉措,該是人之常情-
對費慕人來説,卻使他心神震撼,心絃顫抖,他驚慌失措地道:“姑娘,請收淚止悲,救冷前輩要緊。”
冷瑤紅似乎這才想起自己的舉措太以失態,整個嬌軀在人懷中,那軟棉棉的嬌軀猛然一顫,慌忙閃離開去,然已紅雲透耳根,再也難抬螓首。
費慕人好不窘迫尷尬,強笑一聲,道:“姑娘……”
冷瑤紅猛地抬起螓首,像一株帶雨梨花,那嬌靨上,猶掛着幾分羞紅,一片淚潰,抬手指了指檀口。
費慕人神情一震,急道:“敢莫姑娘也中了‘無形之毒’……”
冷瑤紅忙搖螓首。
費慕人吁了口氣,道:“姑娘是被制了啞穴。”
冷瑤紅點了點頭。
費慕人眉鋒微皺,不由暗暗為之納悶,心想:這位姑娘也真是,既然自己雙手能動,為什麼早不把自己的穴道解開……心中雖這麼想,卻沒説什麼,抬指虛空向冷瑤紅耳下點去。
冷瑤紅應指開口第一句話便問:“少俠,你終於來了……”
未等費慕人答話,她接着又道:“少俠一定奇怪我自己為什麼不解開穴道。”
費慕人呆了一呆,赧然點頭,道:“不錯,我剛才是曾這麼想……”
冷瑤紅苦笑搖頭,道:“少俠不知道,我被他們逼着服下一顆叫做‘散功丸’的藥物,十天之內等於是個廢人,哪有解穴之力……”
抬手一指地上鐵鏈,道:“要不是我功力已失,這區區兩根鐵鏈也困不住我。”
費慕人心頭一震,方待開口。
冷瑤紅她又搶了先,美目深注,微一搖頭,道:“少俠不用擔心,只不過是十天,十天之後,功力就可以恢復了。”
費慕人心中一鬆,道:“那就好,姑娘,冷前輩如今……”
冷瑤紅神情一黯,道:“家父跟我由邙山被帶來此處後,不過片刻停頓,家父就被他們帶走了,我先告訴少俠,家父能説話了……”
費慕人聞言一喜,也為之一憂,道:“姑娘可知道冷前輩被他們帶往何處去了?”
冷瑤紅悲悽搖頭,道:“他們旨在奪取家父那份‘天寶圖’,家父起先不肯説,但後來他們以我為脅,家父只好答應帶他們去取,但仍未説出那一份‘天寶圖’的藏處。”
費慕人一顆心往下一沉,嘆道:“冷前輩高明,護女之情也令人敬佩,我雖不知冷前輩把他們帶往了何處,但我敢説一定是很遠的地方。”
冷瑤紅訝然説道:“少俠怎知道。”
費慕人道:“那地方越遠,冷前輩就可在這世上多留幾日,同時,也就留給了姑娘較多脱困的機會。”
冷瑤紅臉色一變,嬌軀倏顫,垂下螓首。
費慕人嘆説道:“天下父母心,每一個為人父母的,都是這樣,姑娘不必……”
冷瑤紅猛抬螓首,嬌靨上淚潰縱橫,道:“這麼説,家父是不肯帶他們……”
費慕人道:“請姑娘先答我一問,那些人可是當年害家父及冷前輩之人?”
冷瑤紅點頭説道:“正是,少俠恐怕還不知道,據他們説,當年所以留家父一命,那是因為知道家父有一份‘天寶圖’,然而事隔多年後的今天,他們不知道家父到底隱藏洛陽何地,也因為那獨門解藥遺失而無法解去家父所中之毒,讓家父説出那一份‘天寶圖’的藏處,所以他們利用少俠技得家傳於先,解家父之毒於後,這一切都是有計劃的……”
費慕人點頭嘆道:“這個我想到了,那麼我可以告訴姑娘,冷前輩比誰都明白,一旦説出那份‘天寶圖’藏處,他必難多活一天,所以我敢斷言冷前輩必不會當真帶他們去找。”
冷瑤紅臉色一變,道:“這麼説來,家父的處境更慘了。”
費慕人道:“姑娘是指他們會以殘酷手法逼迫冷前輩。”
冷瑤紅點頭説道:“正是。”
費慕人強笑搖頭,道:“不,姑娘,我敢説冷前輩不會遭到絲毫痛苦。”
冷瑤紅一怔,道:“少俠,怎得見。”
費慕人道:“冷前輩帶他們去的那個地方,至少有十天的路程,十天之後只要姑娘一脱困……”
悲慘一笑住口不言。
冷瑤紅冰雪聰明,一點就明白了,機倫寒顫,悲呼一聲:“爹!”轉身便要向窗外撲去。
費慕人眼明手快,此時他也顧不了那許多了,伸手拉住冷瑤紅粉臂,道:“姑娘,莫忘了你如今的……”
冷瑤紅立即停住,她想到了自己功力已失,十天之內如同一個廢人,螓首一垂,失聲痛哭。
費慕人也覺悽然,暗暗一嘆,道:“姑娘,我這只是推測,吉人自有天相,也許冷前輩不會至於遭………”
冷瑤紅猛抬螓首,美目赤紅,嬌靨煞白,道:“少俠不用安慰我了,家父的性情沒有人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他老人家定然會伺機自絕……”
費慕人忍不住喚道:“姑娘……”
冷瑤紅微一搖頭道:“少俠,家父一旦自絕,費大俠被害疑案,恐怕……”
費慕人強笑説道:“姑娘,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份疚已夠費慕人終生難消的了,如今還談這個幹什麼,不過……”
雙眉微揚,接道:“我總認為天理昭彰,不隱邪惡,日子一久,總有一天他們會在天理之下現形的,費慕人但有三寸氣在絕不放過他們。”
冷瑤紅身形微震,道:“但願如此,只是那又不知要等……”
費慕人道:“姑娘,這多年我都等了,何在乎再等幾年,只要費慕人不死,哪一天都行。”
冷瑤紅忽轉話鋒,道:“怪都怪我一時粗心大意,只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知道那巨冢所在,及開啓之法的,昨夜在……”
費慕人截口説道:“我知道,姑娘,他們一直躲在山頂窺探……”
冷瑤紅一驚説道:“少俠怎知道他們一直在……”
費慕人道:“我今晨發現冷前輩與姑娘被擄後,曾上山頂四下搜望查尋,我在山頂那漢靈帝陵寢旁,發現了四對腳印……”
冷瑤紅又復一驚,詫異説道:“四對腳印。”
費慕人點頭説道:“不錯,四對腳印,其中有一對是女子蠻靴印……”
忽然一頓,探間道:“姑娘,那三個可是長得這個模樣……”
接着把那位“安樂居士”邵景逸及邵福,邵貴的像貌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