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冷遇春將藥飲盡,費慕人輕輕地把他放平了,然後自書箱中取出一個小巧的檀木盒。
打開檀木盒,金針,玉刀,竟也應有盡有。
他檢出幾根金針,掀開被子,褪了冷遇春上衣,捲起冷遇春的褲管,然後捻針認穴,剎那之間冷遇春前身十六處大穴每穴一針,手法乾淨俐落。
事畢,費慕人望着冷遇春道:“前輩請閉目養神,能入睡更好。”
冷遇春聽話地閉上一雙老眼。
費慕人這才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退向一旁。
冷瑤紅舉步跟了過來,美目深注,道:“少俠醫術精湛,儼然大國手,令人……”
費慕人以指壓唇,示意冷瑤紅噤聲。
冷瑤紅嬌靨微舵,赧笑未語。
但,旋即,她一眼瞥見石榻旁那份三股之一的“天寶圖”,雙眉一揚,又要張口,費慕人忙又以指壓唇,低低説道:“姑娘,實不相瞞,我把那份天寶圖奉贈,是有用意的。”
冷瑤紅呆了一呆,道:“少俠有什麼用意。”
費慕人道:“姑娘有所不知,冷前輩由於中毒過久,一個對時之後,雖行動可如常人,但一身功力卻已難恢復,冷前輩的功力,唯一的辦法就是借重‘天寶圖’……”
冷瑤紅訝然説道:“少俠,這話怎樣説?”
費慕人道:“姑娘難道不知道有關‘天寶圖’藏寶之事。”
冷瑤紅搖頭説道:“今夜我才是第一次看見這人人覬覦的‘天寶圖’。”
費慕人道:“那就難怪姑娘不知道了……”
頓了頓,接道:“‘天寶圖’藏寶中,除了一本武學秘笈,還有一塊‘萬年温玉’及一株‘千年何首烏’,冷前輩有了兩份‘天寶圖’,倘能再取得另一份,便可找到這些奇珍異寶,而‘萬年温玉’及‘千年何首烏’正是這世上唯一能恢復冷前輩功力的兩樣東西……”
冷瑤紅點頭説道:“原來如此,可是,少俠,那得再取得另一份……”
費慕人笑道:“有了兩份找一份,那總比有了一份要快得多。”
冷瑤紅道:“那何如等家父能説話後,問明家父那份‘天寶圖’的藏處,然後取來一併交給少俠,請少俠……”
費慕人搖頭道:“冷前輩告訴我家父被害真象後,我便要四海八荒尋覓仇蹤,沒工夫再去找另一份‘天寶圖’,這樣由我引開他們的耳目,俾冷前輩與姑娘能放手去追查另一份‘天寶圖’的下落,不是挺好麼?”
冷瑤紅沉默了一下,接道:“無論怎麼説,我總覺得不能……”
“姑娘!”費慕人截口説道:“別再説,我既已拿出手的東西,豈有再收回之理,姑娘若認為不安,日後覓得藏寶處,將那本秘笈抄一份給我也就是了。”
冷瑤紅默然片刻始道:“既如此,我代家父敬領了,大恩不敢言謝……”
費慕人皺眉笑道:“我記得姑娘説過,不再提一個‘恩’字的。”
冷瑤紅嬌靨一紅,赧笑未語。
相對沉默了半天之後,冷瑤紅突然説道:“少俠,此際不過二更甫過,距天亮還早,少俠加不嫌棄,我把我的鋪蓋替少俠鋪上,少俠也好……”
怎好用人家大姑娘的鋪蓋?
費慕人忙道:“多謝姑娘好意,我還要回去……”
冷瑤紅一怔説道:“怎麼,少俠還要走?”
費慕人道:“反正距天亮還早,我待在這兒也沒有用,不如先回客棧去,明天一早再來探望冷前輩……”
冷瑤紅還待再説。
費慕人卻説走就走,微一拱手,道:“姑娘,我告辭了,姑娘也好安歇。”
話落,轉身向外行去。
冷瑤紅猛然一陣激動,脆口喚道:“少俠……”
費慕人停步回身,道:“怎麼,姑娘還有什麼事?”
冷瑤紅忙搖頭説道:“沒什麼,我只是甚覺不安。”
費慕人笑道:“彼此不外,姑娘何用客氣?我走了,姑娘請安歇吧。”
再次轉身行了出去。
冷瑤紅未再多説,舉步嫋嫋跟了出去。
出了巨冢,費慕人又一聲告辭,騰身飛射而去。
望着費慕人逝去處,冷瑤紅嬌靨上突浮現一片難以言喻的神色,香唇輕顫,喃喃説道:“費慕人,你令我羞煞,愧煞,今夜你也不該走,費慕人,你委實……”
忽地那難以言喻的神色盡斂,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懍人的冰冷,森寒煞威,那脈脈含情,極盡柔婉的目光,也一變而為犀利,狠毒,冷冷接道:“你別怪我,要怪只能怪你那生身之父,誰叫他那麼高傲,那麼薄倖,那麼無情無義……”
嬌軀一閃,返回巨冢之中,但轉眼間她又像幽靈似的自巨冢中飄出,足一沽地,騰身復起,直上山頂。
山頂,跟昨夜同一個地方,所不同的,昨夜是在樹林內,今夜則在樹林外,站着那位“安樂居士”邵景逸,跟他那左右二奴邵福與邵貴。
邵景逸一見冷瑤紅來到,忙含笑前迎,道:“乖兒,你來了。”
冷瑤紅嬌靨上堆着柔婉笑容,只是那笑容有點勉強:“爹,您什麼時候來的,等了很久了麼?”
邵景逸笑道:“剛到,剛到,等爹的乖兒,就是等三天三夜爹也願意,只是乖兒,爹看見了。”
冷瑤紅微微一愕,道:“爹看見什麼了。”
邵景逸笑得神秘,道:“爹看見了那路上的小石頭捉狹人。”
冷瑤紅嬌靨飛紅,螓首倏垂,但旋即她又猛然抬頭:“您那時候就到了。”
邵景逸點頭笑道:“是啊,爹要來晚了,豈不看不見了。”
説時,他那雙目之中,竟流露着一種令人難以意會的光采。
冷瑤紅沒看見,因為她又垂下了螓首,她道:“那還不是為了爹,要不然我豈肯……”
邵景逸忙道:“爹知道,只要不當真就沒有關係,明白麼,乖兒。”
言罷,伸手便要去拍冷瑤紅的香肩。
冷瑤紅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嬌軀微偏,往前走去。
“爹,您站了大半天,請坐下來談行麼?”
邵景逸目中異采一閃,沒在意地縮回了手,點頭笑道:“行,這怎麼不行,乖兒就是這麼樣的孝順………”
説着,他跟着走過去,在一排石欄干坐下。
坐定,他抬眼凝注道:“乖兒,事情怎麼樣了?”
冷瑤紅臉色忽轉陰沉,道:“爹,他已看出,冷遇春所中之毒是‘無形之毒’。”
邵景逸笑道:“當然他看得出,否則爹把他引來幹什麼。”
冷瑤紅道:“還有,爹,他確有無形之毒獨門解藥的處方。”
邵景逸“叭!”地一聲,輕擊一掌,瞪大了老眼,道:“我早就料定那處方必然是落在費雲飛之手,果然沒錯,看來是當年對付宇文化時,費雲飛存了私心,搜去了……”
突然改口説:“乖兒,那費慕人也知道那是‘無影之毒’獨門解藥的處方?”
冷瑤紅搖頭説道:“他本不知道……”
邵景逸雙眉一揚,喜道:“好極了,如此一來有他傷腦筋的了……”
“爹!”冷瑤紅截口説道:“我説他原本不知道……”
邵景逸一怔説道:“他如今知道了。”
冷瑤紅點了點頭,未説話。
邵景逸“哈!”地一聲道:“那也沒關係,他爹有無影之毒的獨門解藥處方,那冷遇春中的是‘無影之毒’,也夠他想的了。”
冷瑤紅淡淡説道:“可是並沒見他怎麼傷腦筋。”
邵景逸又復一怔,這:“難道他絲毫未覺詫異?”
冷瑤紅道:“詫異當然難免,只是那不過片刻。”
邵景逸眉鋒一皺,道:“難不成他已知他爹這處方何來!……”
冷瑤紅道:“他知道當年他爹與南令,北旗,東邪,西魔聯袂誅除宇文化的事。”
邵景逸點頭沉吟道:“原來他知道……”
忽地一笑,接道:“那就請他去找‘毒宗’那位宗主宇文化吧。”
冷瑤紅道:“可是他不相信傷他爹的人是宇文化,因為他對‘毒宗’
一門,瞭解得至為透澈。”
邵景逸笑道:“不管怎麼説,他無法知道害他爹的是誰。”
冷瑤紅揚了揚黛眉,道:“天亮前後他就要知道了。”
邵景逸抬眼笑問:“是麼?”
冷瑤紅道:“只要冷遇春口一能言,他立即就會知道這一切了。”
邵景逸陰鷙地笑道:“可惜他這一走,已跟冷遇春成了永別,他今生再也見不着冷遇春了,説來我真該謝謝他,要不是他使冷遇春能説話,我怎麼能得到冷遇春的一份‘天寶圖’?”
冷瑤紅眉梢兒微揚,道:“冷遇春即使能説話,只怕他也未必肯説出……”
邵景逸陰笑説道:“那不用乖兒操心,那是爹的事,爹握有她冷姓的兩大把柄,那怕他不乖乖説出他那份‘天寶圖’的藏處。”
冷瑤紅道:“最好能使他趕快説出,我也可以早一天恢復我本來面目了。”
邵景逸笑道:“乖兒,這個你放心,絕不會太久的……”
口光一凝,接道:“乖兒,費慕人那一份如何?”
冷瑤紅眉鋒微皺,搖了搖頭。
邵景逸微愕説道:“怎麼,你沒問?”
冷瑤紅道:“沒有適當的機會,我怎好冒然問他這個?”
邵景逸點頭説道:“説得是,只是這適當的機會……”
“您放心,慢慢的我會找到機會的。”
邵景逸雙眉微軒,道:“怎麼,你還要跟他在一起?”
冷瑤紅淡淡説道:“那麼您,您要是不願意……”
邵景逸一笑忙道:“願意,願意,爹哪有不願意的,你不跟他在一起,爹如何能取得他那份‘天寶圖’,只是……”
笑了笑,接道:“乖兒,爹仍是那句話,千萬不可動真。”
冷瑤紅眉梢兒揚起,道:“您要是不放心……”
“放心,放心。”邵景逸陪笑道:“爹要是不放心,就不會再讓你跟他在一起了。”
冷瑤紅沒説話。
邵景逸一笑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咱們得先佈置佈置才行,乖兒,走吧。”
話落,四條人影同時掠起,一閃而逝。
夜色,靜靜地溜過……
“洛陽城”中梆拆響動,剛敲過五更沒多久。
一條淡白人影掠上了“邙山”半腰,自然,那是費慕人。
他一夜未閤眼,為的是兩件事,其一,是冷遇春毒將解口將能言,多月疑案行將揭曉。
其二,是那命他心神撼動的一抱。
就為了這兩件事,他一夜未能閤眼,洛陽城中的梆拆甫敲五更,他便馳離了客棧,上了“邙山”。
他在那隔晚冷瑤紅相候及嬌軀投懷之處停了步。
這回,他微感失望,因為空山寂靜,悽清一片,未見那無限美好的身影,雖微感失望,然而,這地方,卻仍能使他感到温馨。
只一停頓,他長身又起,當他到達了那巨冢之後時,他心神猛地一震,再度停了身。
巨冢後,那黑黝黝的洞口敞開着。
怔立片刻,他雙眉一挑,閃身撲入洞中。
那石室裏,那令人心碎的幽香猶存,孤燈仍然亮着,地上也仍鋪着一牀鋪蓋。一切東西依舊,只是石榻空空,只不見了冷遇春與冷瑤紅。
剎時間,費慕人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