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那月色悽清,陰森可怖的“北邙山”上飛來了一條清白人影,行雲流水,飄逸瀟灑。
自然,那是費慕人赴約前來,他背上,多了那隻書箱。
甫到半山,他便停了步,那是因為他看見前面的一座巨冢上,綽立着一個無限美好的雲影,是那風華絕代,豔絕塵寰的冷瑤紅。
他一停身,香風襲人,冷瑤紅已凌波飛渡般翩然射落在他面前,然,偏偏地上小石頭捉狹,冷瑤紅沒站穩,嬌軀一晃,往前便栽。
費慕人未防有此,及至警覺伸手去抉時,冷瑤紅那一個軟綿綿帶着女兒家特有的醉人幽香,已整個兒地撞進了他的懷中。
温香軟玉抱滿懷,更那堪隔衣觸手也滑膩。
費慕人心頭一震,忙自後退。
而適時,冷瑤紅也忙站穩後退,只是那紅雲已上耳根,那地方,月色下隱發惑人的光采,那模樣,柔弱不勝,嬌羞欲滴,剎時,這一片山腰上好靜。
如果細細聽,定可聽見那小鹿兒一般亂撞的姑娘芳心。
這靜寂,令人陶醉,也令人銷魂,卻也令人不安。
突然,費慕人乾咳一聲,窘迫地道:“姑娘受驚了。”
冷瑤紅猛抬螓首,嬌靨上猶帶乍驚還喜的三分羞,輕舉皓腕理雲鬢,強自鎮定地道:“多謝少俠,沒什麼,我恭候少俠多時了。”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目光。
費慕人心跳臉熱地垂下目光,道:“何敢當姑娘恭候,我遲到一步,致令姑娘久等,私心實感歉疚。”
冷瑤紅柔婉截口説道:“少俠,彼此不外,何須客氣,此地不是談話處所,還是進墓裏去再説吧,容我帶路。”
説着,轉身嫋嫋向山上行去。
費慕人一聲:“有勞!”忙舉步跟了上去。
一路默然,誰也沒有説一句話,但毫無疑問地,這靜默,在彼此心之深處,都該有一種異樣的感受。
到了石室中,石塌上老人以目光迎客。
費慕人近前見過,然後卸下書箱,笑顧冷瑤紅道:“冷姑娘,昨夜我只有七分把握。但一日之隔我增添了三分,如今我已有十分把握能解冷前輩所中之毒了。”
冷瑤紅“哦!”地一聲,驚喜道:“少俠,這話怎麼説?”
費慕人道:“姑娘可知道,冷前輩所中之毒是什麼毒?”
冷瑤紅搖頭説道:“我醫術淺薄,少俠指教。”
“好説!”費慕人道:“冷前輩所中之毒,乃是毒中之最的‘無影之毒’。”
冷瑤紅神情一震,嬌靨霍然變色,失聲説道:“‘無影之毒’?這,這少俠怎麼知道?”
費慕人道:“我昨夜就看出來了,為恐姑娘擔心,故沒敢説。”
冷瑤紅道:“那麼今夜……”
費慕人道:“姑娘,今夜我已有了十成把握。”
冷瑤紅愕然説道:“冷瑤紅愚昧,少俠明教。”
費慕人淡淡一笑,道:“好説,姑娘,這件事要從頭説起,當年家父傳給我一紙處方,説這紙處方能解百毒,並未提及‘無影之毒’,所以我只是抱着七分把握一試,而今天日間,我卻意外地獲悉,這紙處方竟然是那‘無影之毒’獨門解藥的處方,所以……”
冷瑤紅急急接口説道:“什麼?少俠有‘無影之毒’獨門解藥的處方?”
費慕人點頭説道:“正是,姑娘。”
冷瑤紅猛然一陣激動,顫聲説道:“謝天謝地,家父僵卧這多年,受盡痛苦熬煎,如今終於有救了,如今終於有救了……”
倏地垂下螓苜,想是姑娘她喜極而泣了。
而,忽地,她帶起一陣香風,扭轉嬌軀撲向了石榻。
“爹,您聽見了麼,您聽見了麼?”
石榻上老人冷遇春,身形顫抖,老淚撲簌簌而下。
突然,冷瑤紅又霍地轉過嬌軀,詫異地望着費慕人道:“少俠,令尊費大俠何來此種處方?”
費慕人搖頭説道:“我就不知道了,當時家父沒説,我也沒問。”
冷瑤紅道:“那麼,少俠又怎知這紙處方,是……”
費慕人道:“是有人告訴我的。”
冷瑤紅道:“誰?”
費慕人笑了笑道:“姑娘可知道‘雪衣四靈’?”
冷瑤紅微頷螓首,道:“我聽説過,莫非……”
費慕人道:“就是他四個告訴我的。”
冷瑤紅訝然説道:“他四個又怎知這是‘無影之毒’……”
費慕人截口説道:“姑娘可聽説過‘毒宗’這一脈?”
冷瑤紅神情一震,勃然變色,急道:“難道説他四人是……”
費慕人點頭説道:“姑娘,他四人便是當年‘毒宗’宇文化座下的‘白衣四侍’。”
冷瑤紅臉色大變,道:“原來他四人是……”
倏地改口説道:“這麼説‘無影之毒’是‘毒宗’……”
費慕人道:“唯‘毒宗’宗主擅施此毒。”
冷瑤紅美目中倏現寒熬,道:“少俠,那麼費大俠與家父,就該都是……”
費慕人搖頭説道:“姑娘,‘無影之毒’唯毒宗宇文化擅使是不錯,但我卻説家父與冷前輩絕不是‘毒宗’宗主宇文化害的。”
冷瑤紅呆了一呆,道:“少俠,這話怎麼説?”
費慕人道:“據我所知,‘毒宗’宗主宇文化早在十八年前就死在‘哀牢’‘萬毒宮’前了,那位宗主夫人姬玉娘也仰藥殉節……”
冷瑤紅道:“也許他沒有死……”
“不!”費慕人搖頭説道:“這件事我知道得很清楚,宇文化之死,是家父與南、北、東、西西位前輩聯袂誅除的。”
冷瑤紅美目中閃過了一絲煞氣,道:“也許他有傳人。”
費慕人搖頭説道:“不可能……”接着就把不可能的理由説了一遍。
聽畢,冷瑤紅皺了黛眉,道:“那就怪了,這‘無影之毒’何來?”
費慕人笑了笑道:“這又是一個謎,但這個謎並不難解……”
冷瑤紅愕然説道:“怎麼不難解?”
費慕人道:“只消解去冷前輩所中之毒,一切豈不立即迎刀而解?”
冷瑤紅呆了一呆,嬌靨微紅,赧然失笑,道:“説得是,我真糊塗,那麼請少俠速施回春妙手吧。”
費慕人點頭説道:“我這就為冷前輩解毒,只是,姑娘,我先説明,藥經服下,冷前輩所中之毒一夜之後雖可解,口也能言,但經脈僵直過久,卻非借重針炙,連續一個對時不可。”
冷瑤紅含笑説道:“多謝少俠明示,我不會再憂慮擔心甚麼了。”
費慕人淡然一笑,打開書箱,書箱之中凡須應用之物竟然是一應俱全,他含笑遞了過去,道:
“請姑娘先把藥煎上。”
冷瑤紅伸手接過,走向了石室邊。
須臾,火升起,藥煎上,她又走了過來,道:“少俠,我有點緊張。”
費慕人呆了一呆,道:“為什麼?”
冷瑤紅嬌靨微紅,道:“家父僵卧多年,如今一旦可愈,一個時辰之後便一切如常,我這做女兒的,怎得不緊張?”
費慕人失笑點頭,道:“那難怪,這是人之常情……”
冷瑤紅美目深注,那目光包含了太多的東西,道:“少俠的大恩大德,我不知道如何報答才好。”
費慕人觸及那雙目光,心絃為之一顫,忙避了開去,道:“姑娘怎麼又來了,不是已經説過了麼?”
冷瑤紅委婉一笑,道:“那麼,少俠,我今後不説就是……”
一頓,忽又接道:“對了,少俠是怎麼碰見‘雪衣四靈’的?”
費慕人淡然一笑,遂又把日間經過説了一遍。
冷瑤紅聽罷驚喜地道:“怎麼,少俠也有三股之一的‘天寶圖’?”
費慕人一震,急道:“姑娘,莫非冷前輩也……”
冷瑤紅不假思索地點頭説道:“正是,少俠,家父也有三股之一的‘天寶圖’,只是那三分之一的‘天寶圖’藏處,唯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
費慕人欣喜地搖頭説道:“真沒想到,原來冷前輩真的也有……”
突然一呆,接道:“怎麼,姑娘,難道冷前輩那一份,如今不在身邊?”
冷瑤紅搖頭説道:“我根本不知道它在那兒?”
費慕人眉鋒一皺,沒有再説什麼。
本來是,這是人家父女的事,他好説什麼?
冷瑤紅美目略一眨動,道:“少俠那份‘天寶圖’可在身邊?”
費慕人點頭説道:“我一直帶在身邊。”
冷瑤紅美目異采一閃,口齒欲動,欲言又止。
費慕人看得清楚,心中已自了然,當即從懷中取出了那三股之一的“天寶圖”,含笑遞了過去,道:“姑娘請過過目,不過一些殘缺山川而已。”
冷瑤紅一陣激動,紅了嬌靨,赧然笑説道:“固所希冀,未敢請耳……”
伸玉手接了過去,攤開只看了一眼,立即面泛失望之色,道:“我只當是什麼……”
費慕人截口笑道:“我已説過,不過一些殘缺山川。”
冷瑤紅道:“看來這縱是與家父那一份拚湊起來,也仍是廢紙一張。”
費慕人點頭説道:“事實如此,姑娘,必須要三份拚湊,才是全圖。”
冷瑤紅笑道:“那就立即身價萬倍不止了。”
説着,要把那三股之一的“天寶圖”遞還。
費慕人未接,搖搖頭,笑道:“姑娘收着好了,這份殘缺的‘天寶圖’,就算我報答冷前轉指示仇家之情了,合這兩份……”
一份人人捨命以爭的“天寶圖”,他竟這麼輕易地送了人。
冷瑤紅大感意外,呆了一呆,詫聲説道:“少俠,你,你説什麼?”
費慕人道:“這份三股之一的‘天寶圖’,就算我送給冷前輩與姑娘了。”
冷瑤紅詫異欲絕,激動得很厲害,道:“少俠,你,你怎麼能這麼做……”
費慕人淡淡説道:“沒有冷前輩,我永遠無法雪報大仇,但能雪報大仇,找到家父,一份殘缺的‘天寶圖’又算得了什麼?”
冷瑤紅突然搖頭説道:“家父若非當初,他老人家不會有這多年的痛苦,能告訴少俠費大俠被害真象,那不過在減輕了他老人家自己的愧疚,對少俠來説,無恩可言,再説,若非少俠,他老人家無以痊癒康復,真要説起來,該是少俠對我父女有恩,這份‘天寶圖’我不能收。”
説着,又把那份“天寶圖”遞了過來。
費慕人搖頭説道:“無論怎麼説,我只認為若非冷前輩,我這大仇永遠難以雪報,再説我話已出口,姑娘怎好再讓我收回來。”
石榻上老人冷遇春身形劇顫,雙目暴睜,想見得他也不願費慕人這麼做,可惜他沒辦法表達。
冷瑤紅還待再説,費慕人已然搖頭又道:“姑娘,我費慕人狂傲自負,這張‘天寶圖’對我實在沒有多大用處,對冷前輩與姑娘卻不無助益,姑娘還是……”
冷瑤紅仍然搖頭説道:“少俠……”
費慕人突然笑這:“姑娘有話待會兒再説,請先看看藥去吧。”
冷瑤紅心知藥已煎得差不多了,這類藥少一分火候不行,多一分火候也不行,遂連忙轉身過去照顧藥了。
石榻上老人冷遇春癟嘴突張,喉中格格作響,似是使盡了力氣想説什麼,費慕人忙趨前説道:
“前輩請勿着急,有話請等明早再説不遲。”
適時,冷瑤紅已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走了過來,費慕人忙伸手把冷遇春扶了起來,道:“前輩,這藥要趁熱喝,也苦得很,請稍微忍耐一下。”
抬頭向冷瑤紅叫了聲:“姑娘——”
冷瑤紅會意,近前將藥碗向冷遇春嘴邊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