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山,冷瑤紅繞過一座巨冢,停身在這座巨冢之後,賈玉忍不位問道:“姑娘與冷前輩就住在這座巨冢之中?”
冷瑤紅微頷螓首,抬起那欺雪賽霜,晶瑩如玉的皓腕,柔荑按上巨冢旁一方石塊。只一按,巨冢上三塊大石突然內陷,現出一個半人高,黑黝黝,而不知深有幾許的洞穴。
賈玉一怔嘆道:“姑娘,這是……”
冷瑤紅道:“這是漢桓帝的陵寢,當年有嬪妃殉葬,有的嬪妃不惜巨資買通營墓小人,預先留下出路,俟墓封人去之俊,再由留下的出路逃出隱居山間……”
賈玉道:“姑娘慧心,實情想必如此,而這兒也確是個難為人知的隱密處所。”
冷瑤紅道:“少俠請緊隨我後,小心下降石階甚陡。”
賈玉道:“多謝姑娘,我自會小心。”
冷瑤紅未再説話,一矮嬌軀,鑽進了洞穴之中。
賈玉跟着鑽了進去。
剛進洞的時候,由於月光透射,尚依稀可辨腳下石階,甫走兩步,“吱!”地一聲,洞口自合,眼前頓時一片漆黑,令人有伸手難見五指之感。
冷瑤紅多年來進出上下也不知多少次了,對這盤旋下降的石階,已是熟得不能再熟,自然,她不怕黑。
而這位自稱賈玉的白衣客,竟似也有暗中視物的上好目力,一路毫不困難地跟着冷瑤紅向下行去。
走了有片刻之久,眼前突然為之一亮,一道極為微弱的燈光迎面射到,那是冷瑤紅推開了一扇石門。
進入石門,一幕清晰可見的景象立在眼前呈現。
石門內,眼前,是一個圓形的石室,這石室,只有冷瑤紅推開的那一個門户可以進出。
石室中央,有一個數尺高的石榻,石榻之上,擺放着一具石棺,石棺上點着一盞油燈,石棺前,排列着兩行石人石馬。
另外在室左,有一個較小的石榻,這較小的石榻上鋪着一層厚厚的被褥及獸皮,其上,仰面向上地乎躺着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長而且亂的頭髮散落在枕邊,臉色蠟黃,雙目深陷,鬍子也老長老長的。
他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像是石像,又像個殭屍,看上去怕人,再加上這種地方,如此燈光,要不是他一雙眸子能動的話,任誰也以為他是墓中之人。
賈玉眉鋒方皺,石榻上老人雙目暴睜,但那目光卻是極為黯淡然神。
冷瑤紅急步行向榻前,俯下嬌軀,柔聲説道:“爹,是當年‘梵淨山莊’的費少俠尋來了。”
老人身軀為之微微一震,眸子一轉,直逼賈玉,那目光是驚是詫,還有一種令人難以意會的色彩。
賈玉跨步上前,躬身一禮,道:“晚輩‘梵淨山莊’費慕人見過冷前輩。”
老人聲若無聞,兩眼望着賈玉那張色作淡金的臉,一眨不眨,賈玉微感窘迫,不知所以。
冷瑤紅突然説道:“少俠,你那張臉……”
賈玉恍然大悟,“哦!”地一聲,抬手扯落一張特製人皮面具,他真面目甫現,兩道異采電光一般地閃自冷瑤紅那猶自披散的滿頭秀髮之中。
同時,石榻上老人身形劇顫,鬚髮俱抖,雙目一合,兩串老淚自眼角撲簌簌滾下。
那是一張俊美絕倫的臉,重瞳鳳目之上,一雙長眉斜飛入鬢,膽鼻,方口,如今配上他那頎長身材,灑脱舉止,高華氣度,稱得上舉世唯一的美男子,俊英豪。
哭然,冷瑤紅輕抬皓腕理開滿頭披散秀髮,石室燈光為之一黯,費慕人為之呆了一呆。
那確是一張風華絕代,豔絕塵寰的嬌靨,那雙美目,清澈,深邃,遠山般黛眉,精巧的瑤鼻,鮮紅的檀口,香唇邊,正有一顆培增嫵媚的美人痣。
她,清麗若仙,美豔之中,有一股冰霜般冷意,顯得高貴,聖潔,凜然不可侵犯。
看她一眼,很快地能使人想起那句:“玉骨冰肌清涼無汗。”
無怪乎那些書呆子把她當成了天仙下凡,洛神顯現。
那一泓秋水般目光,正觸上費慕人的那一雙冷電,一抹紅雲起自桃腮,春風解凍,她嫣然一笑,避了開去:“爹!費少俠精擅‘天龍八手’,不會錯的……”
隨又轉向費慕人,道:“費少俠,這兒沒有坐椅,請榻邊隨便坐坐……”
也許是這兒較外面一涼如水的夜色為暖,費慕人臉上也微有紅意,他忙垂下目光,道:“謝謝姑娘,我站一會兒,沒有關係。”
冷瑤紅轉過嬌軀走向一旁,自那已熄火的爐子上的茶壺中,斟了一杯茶,嫋嫋走回來,十指微顫地雙手捧上:“粗茶一杯,莫怪待慢。”
“不敢。”費慕人忙道:“謝謝姑娘,有勞了。”
他知書達禮,沒有伸手去接。
冷瑤紅把那杯茶放在石榻旁,然後轉望榻上老人,道:“爹,費少俠已對我説明來意,咱們已得少俠曲諒,少俠只是來向您探詢當年事及費大俠的下落。”
榻上老人猛然睜開雙目,那目光,是激動,是感激,還夾帶着難言的喜悦,將口數張,卻未能發出一絲聲息。
費慕人忙道:“前輩,冷姑娘説得不錯,晚輩的來意確實僅止於此,前輩的情形冷姑娘亦已對晚輩説過了,前輩請放心,這多年都過去了,晚輩不急於一時,如今前輩請讓晚輩看看,究竟前輩是身罹何疾,俾得對症下藥,設法療治。”
榻上老人兩眼一睜。
冷瑤紅急問道:“少快也擅歧黃?”
費慕人笑了笑道:“也是跟家父學的,淺薄得很。”
冷瑤紅哦了一聲,倏現喜悦異采,道:“我怎麼忘了,少俠是中尊……”
費慕人淡然一笑,道:“姑娘請掀開一角被襖,容我先為冷前輩把脈。”
冷瑤紅移步而前,掀開了被換一角。
被襖掀處,費慕人眉鋒不由一皺。
榻上老人手緊靠着腿,皮包骨,指甲長有數寸,青筋暴現,哪裏還有一點肉?看上去怕人。
他未敢怠慢,伸手搭上老人腕脈。
手甫搭下老人腕脈,臉色立即為之一變。
冷瑤紅脱口問道:“少俠,怎麼樣,是……”
費慕人剎時趨於平靜,微一搖頭,沒有説話。
冷瑤紅嬌靨上滿是焦慮之色,但卻沒有再問。
片刻之後,費慕人緩緩收回了手,冷瑤紅方欲張口。
費慕人已搖頭説道:“姑娘,容我看完了再説……”
隨即轉望榻上老人,接道:“前輩,請張開嘴讓晚輩看看。”
榻上老人張開了嘴。
費慕人俯身看了看,然後點頭説道:“前輩,行了。”
榻上老人逐又閉上了嘴。
費慕人略一沉吟,突然目注榻上老人道:“前輩,這不是任何病症,而是前輩誤食了一種毒藥,使得奇經八脈僵硬所至,前輩以為然否?”
冷瑤紅嬌靨顏色一變,尚未接口,榻上老人雙目突然大張。
費慕人接着説這:“如果晚輩沒有看錯,那麼晚輩再進一步推斷,前輩是被人所害,那害前輩之人,也就是害家父之人,他之所以這麼做,意在滅口,因為唯有前輩知道他是誰,同時前輩也明白是被他所害,對麼?”
榻上老人雙目一閉,老淚又下,跟着身形泛起輕顫。
冷瑤紅插口急道:“少俠,當真是這樣……”
費慕人點頭説道:“姑娘只看冷前輩反應,便知我一言中的説對了,只是……”
搖搖頭,接道:“有一點我很不明白……”
冷瑤紅截口道:“什麼事少俠不明白?”
費慕人道:“那害家父及冷前輩之人,既恐奸謀泄露要滅口,為什麼不置冷前輩於死地,卻僅使冷前輩落得這等……”
冷瑤紅揚眉説道:“少俠,這跟置家父於死地,有什麼分別?”
“不然。”費慕人搖頭説道:“天下有不可治之病,卻沒有不可解之毒,這分明是有意留冷前輩一命,留冷前輩一個可愈之希望。”
冷瑤紅搖頭説道:“少俠知道,只要家父一旦解毒,那害令尊之人的奸謀就必然敗露,既如此,他該絕不會這麼做。”
費慕人道:“而事實上,他留下了機會,留下了希望。”
冷瑤紅道:“這怎麼可能?”
費慕人道:“所以我至為不解,他定然有很大的用意,也許冷前輩明白那人為什麼這麼做……”
冷瑤紅忙轉望榻上老人,道:“爹,您知道麼?”
榻上老人睜着眼,只是老淚泗流,可惜沒辦法做更明白一點的表示。
甚至於連點頭搖頭都不能。
冷瑤紅緩緩垂着螓首。
費慕人吁了口氣,道:“看樣子我沒有説錯,冷前輩自己明白。”
冷瑤紅猛抬螓首,道:“可是他老人家卻不能……”
美目淚光一湧,截然住口。
費慕人皺眉説道:“姑娘對冷前輩當年事,難道一點也不知道麼?”
冷瑤紅搖了搖頭,道:“我只知道家父性情孤僻,根本不跟任何人來往。”
費慕人搖頭説道:“也就因為這樣,叫人無法查得一點蛛絲馬跡。”
冷瑤紅沒有説話。
費慕人忽又説道:“姑娘可知道家父被害之經過?”
冷瑤紅搖頭説道:“我只聽説費大俠在當年一次出門之後,就失了蹤。”
費慕人點頭説道:“事實確實如此,姑娘可知道家父當年那次出門,是幹什麼去的麼?”
冷瑤紅點頭説道:“我事後才聽家父説起,是家父在‘黃山’邀鬥令尊。”
費慕人點頭説道:“不錯,這是冷前輩告訴姑娘的?”
冷瑤紅點頭説道:“是的,可是家父始終就沒離開過家。”
費慕人道:“這個我知道,家父那次出門不久,曾有一封親筆信投遞‘梵淨山莊’,他老人於信中明白地指出,邀鬥他老人家的,確是冷前輩,而冷前輩是日並未赴約,在信尾,他老人家又明示,他已為人所害,害他的不是冷前輩,但唯有冷前輩知道那人是誰,因為邀鬥事必是冷前輩為人脅迫所設的一個圈套。”
冷瑤紅道:“少俠,那送信之人……”
費慕人淡淡笑道:“不瞞姑娘説,那封信被釘在梵淨山莊附近一顆樹上,隔了好幾個月才被人發現取下的。”
冷瑤紅道:“府上不是普通地方,竟不知有人侵入……”
費慕人搖頭説道:“‘梵淨山’常有樵夫進出,‘梵淨山莊’向不加干涉。”
冷瑤紅皺眉説道:“這就難了……”
費慕人道:“姑娘確知家父失蹤前後,冷前輩沒跟任何人來往過麼?”
玲瑤紅搖頭説道:“確實沒有,不過在費大俠失蹤消息傳出之後,有一天家父突然説要攜我遠遷他處,我見家父神色有異,再三追問下,家父始説出被人威逼誘了費大俠,為恐那逼他之人殺他滅口,他怕‘梵淨山莊’查知尋仇,所以……”
費慕人道:“冷前輩沒告訴姑娘,那逼他之人是誰?”
冷瑤紅搖頭説道:“沒有。”
費慕人道:“姑娘也沒問?”
冷瑤紅道:“問了,奈何家父不肯説。”
費慕人皺眉説道:“冷前輩既有躲藏避禍之打算,又對自己的女兒,有什麼顧忌的?這是令人費解的一椿事?”
榻上老人身形顫抖,老臉抽搐,眼淚一直在流。
冷瑤紅道:“還有一樁,家父性情孤僻,根本不跟任何人來往,為什麼那害人之大奸,偏偏找上了家父加以利用……”
費慕人瞿然點頭,道:“不錯,這的確是令人費解,家父與冷前輩之間,毫無瓜葛可言。”
冷瑤紅道:“被害的是費大俠自己,難道説費大俠自己就不知道是被誰所害?”
費慕人道:“想必不知道,否則家父在信上不會不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