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橋”是“洛陽”一大古蹟,在“安樂窩”之北。
關於‘天津橋’的建築,是很有來歷的。
昔隋煬帝建東京後,擴‘洛陽城’七十里,南臨伊關口,北依邙山之麓,將洛,潯、伊、澗四河完全包容在城牆之內。
隋大業初,沿洛河兩岸築高樓四座,編鎖大船以成浮橋,南宋時,-以巨石,基礎甚固。
“天津橋”下陽春水,天津橋上繁華子,“天津橋”一帶的繁華,在“洛陽城”中是首屈一指的。
其盛況一如“揚州”之“二十四橋”、“開封”之“大相國寺”、“金陵”之“夫子廟”,“北平”之“天橋”。
白居易有詠橋詩一首雲:“天津三月時,千門桃與李,朝為斷腸花,暮逐東流水,前水復後水,古今相續流,新人非舊人,年年橋上游。”
橋旁,有座“洛神廟”,橋頭上還有座“文峯閣”,拱門上有“步接三台”橫額,附近有五眼井,據説是曹操飲馬處。
凡是繁華熱鬧的地方必多茶館、酒肆、客棧之類,是不錯,這“天津橋”
一帶的茶館、酒肆、客棧可謂林立。
這天日方偏西,繁華熱鬧的“天津橋”附近來了個人,“天津橋”一帶熙來攘往,行人如穿梭,車如流水馬如龍,來了個人該不足為奇,稱不得稀罕。
可是這個人不同,另有他的奇特之處。
那是一個身穿一襲雪白衣衫的年輕人,這年輕人身材頎長,步若行雲流水,瀟灑而飄逸。
那頎長的身形,隱隱透着一種常人所沒有的東西,真要仔細評品,那該是一種高華的氣度。
這位年輕人有一雙修長白哲,手指根根如玉的手,卻長着一張色呈淡金,長眉細目,稱不得俊美的臉。
同時,他背後還揹着一個書箱,像是個遊學四方的讀書人,他來對了,“洛陽”正是個文風特盛之區。
這位瀟灑飄逸,人似臨風玉樹的白衣客,對那繁華,熱鬧的眼前景物視若無睹,在人羣中,揹負着手,逕自向一家名喚“中州”的客棧。
“洛陽”文風特盛,又是中州所在,也許因為這個原因,“洛陽城”中的每一個人都是温文有禮,臉上永遠掛着笑。
站在那客棧門前,招徠客人的店夥尤甚,站在門口不住衝着每一個過往的行人躬身哈腰打招呼,生似每一個行人都是他的主顧。
當然,這裏確有真主顧,像這位年輕的白衣客就是一個,他便是認準了“中州客棧”而來。
一見主顧上門,店夥忙迎前躬身哈腰陪上笑臉:“客官要住店?”
讀書人知書達禮,白衣客温文地報以一笑,點頭説道:“是的,小二哥,可有清淨上房?”
那店夥一個勁兒地直點頭:“有,有,有,正等着客官光臨,包您中意。”
白衣客微微一笑,道:“小二哥真會做生意。”
説着邁步進了客棧。
店夥殷勤地跟上一步,要接他背上書箱。
白衣客沒拒絕,任他接了下來,但書箱才入手,店夥兩手猛然往下一沉,他一驚忙又提了上來,一伸舌頭道:“乖乖,客官這個書箱好重。”
“是麼?”白衣客淡淡一笑,道:“拿好了,別摔了,那裏頭全是吃飯的傢伙。”
書箱裏裝的吃飯家伙?那店夥為之一怔,但卻沒有多間,旋即點頭説道:“您請放心,絕摔不了。”
適時,櫃枱裏迎出了掌櫃的,那是個瘦削的老者,身穿黑衣布褲,戴着老花眼鏡,手裏還拿著根旱煙袋。
他近前迎着白衣客哈一哈腰,側身向櫃枱旁擺了手:“謝謝客官光臨,請這邊先坐坐,小老兒這就叫夥計去收拾一間上房去。”
白衣客一聲:“多謝老掌櫃的。”舉步向櫃枱旁行去。
那店夥也跟着走了過來,把書箱往櫃枱旁輕輕一放,然後向白衣客打了個招呼,轉身向後面行去。
櫃枱旁坐定,老掌櫃親自倒了一杯熱茶,雙手捧了過來,白衣客忙稱謝接過,放在桌上。
白衣客這裏放好了茶杯,老掌櫃的那裏老眼深注,未語先笑地拉下次生意,連絡感情,開了口:
“客官仙鄉何處?”
白衣客含笑説道:“有勞老掌櫃的動問,我是江南人氏。”
老掌櫃的一點頭,笑道:“江南風光極好,錯非是江南,別處也不會有像客官這等倜儻不羣的人物……”
白衣客淡淡一笑,道:“老掌櫃的誇獎。”
老掌櫃的忙道:“小老兒是句句真心話……”
一頓,接道:“客官光臨敝地是……”
白衣客笑道:“我遊學四方,遍訪山水,一路上偶而也做做生意。”
老掌櫃的為之一怔,隔的老花眼鏡瞪大一雙老眼:“客官還做生意?”
這難怪他驚奇詫異,遊學便遊學,尋山水之勝便尋山水之勝,做生意便做生意,哪有連在一起,混為一談的?
休説老掌櫃的這麼大把年紀沒聽説過,就是換了任何人也會搖頭,誰聽説過?
可是白衣客點了點頭,含笑説道:“不錯,老掌櫃的,寒家清貧,沒有太多的川資,若不一路做做生意,哪來的盤纏?”
竟也有理。
老掌櫃的點了點頭,道:“那……客官是做哪一行?”
白衣客一攤雙手,笑道:“讀書人能做什麼?老掌櫃的瞧我又能做什麼,不外乎學以致用,替人家寫寫畫畫,拆個字,批個流年,治治病,另外還帶看看風水。”
天,他會的可真不少。
老掌櫃的又點了頭,他尚未説話,突然——
“客官,您會不會拿妖捉鬼?”
原來,剛才那店夥不知何時已出來了,正站在白衣客背後,這時突然在半途中插了一句話。
白衣客嚇了一跳,也為之一怔,轉臉後顧,道:“拿妖捉鬼,這怎麼説?”
老掌櫃的隔着老花眼鏡瞪了老眼。
店夥不敢再説,可是又不得不説,囁嚅半天方道:“我聽説會看風水的地理先生都會拿妖捉鬼!”
白衣客“哦!”地一聲,失笑説道:“拿妖捉鬼,那是‘龍虎山’張天師,或者茅山老道的事,再不然就去找那位鍾馗,我不會……”
話鋒一轉,道:“怎麼,小二哥,寶號有什麼不安寧麼?”
白衣客問得好,這回店夥還沒説話,那老掌櫃的已搶了先,忙搖頭説道:“不,不,不,不是小號,是‘洛陽城’這一帶,客官知道,邙山就在左近,所以,所以這一帶難免有點不太平……”
白衣客點頭説道:“原來如此,北邙素稱鬼域,南麓集有漢唐晉三朝的帝王靈寢,自光武明章諸帝而下,歷代的達官貴人亦多葬骨於此,積而久之,重疊皆墓,俗話有邙山無卧牛之地之説……”
老掌櫃的接口説道:“是的,是的,客官説得一點不錯。”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只是,老掌櫃的,貴地當真有什麼鬧鬼的實例麼?”
老掌櫃的一驚,囁嚅説道:“這個,這個……”
這個了半天,未能這個出個甚麼來。
白衣客雙眉微揚,道:“老掌櫃的是怕嚇着我,還是有什麼不使出口之處,若是前者那請放心我不信怪力亂神,也從不信這世上有鬼,如屬後者,那我不便相強……”
老掌櫃的臉一紅,忙道:“客官請莫誤會,小老兒沒有什麼不便説的,實在是這都是道聽途説以訛傳,小老兒自己沒有親眼看見過,不敢人云亦云,跟着胡説……”
白衣客笑道:“原來如此,那麼傳説就説道聽途説也好。”
老掌櫃的剎時又漲紅了老臉,囁嚅説道:“這個,這個……”
白衣客淡淡一笑説道:“老掌櫃的,恕我直言,莫非是寶號……”
老掌櫃的一驚,雙手連搖,急道:“不是,不是,客官萬萬不可這麼説,這話要一説出去,只怕小號的客人馬上就要盡,今後也沒人敢上門光顧了……”
白衣客笑了笑,道:“那麼,老掌櫃的何妨姑妄言之,我也姑妄聽之,不把它當真?”
老掌櫃的猶疑了片刻之後,終於臉色一整,道:“客官,事情是這樣的,幾個月前半夜裏,有個年青貌美的女子到東街王小二店裏敲門買東西,偏巧王小二這人不老實,見人家孤身一人就起了邪心歹意,又怕驚動了家裏的人,所以跟着那女子出了門……”
白衣客插口説道:“結果跟到了邙山?”
老掌櫃的猛一點頭,道:“一點不錯……”
一怔接道:“怎麼,客官已經聽説了?”
白衣客搖了搖頭,道:“不,我是猜想如此,鬼總是不離鬼域的。”
老掌櫃的道:“可不是麼?剛到邙山那女子就不見了,王小二被一陣冷風吹醒,一見是邙山,嚇得回頭就跑、等回到了店裏,再一看,那女子買東西的不是銀子,竟是一塊包了冥紙的石頭,他知道他碰上鬼了,當時渾身發寒,一病就好幾個月,前幾天才下牀,於是,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就傳了……”
白衣客道:“老掌櫃的,恐怕這一病也病掉了他的色心?”
老掌櫃的將頭連點地道:“正是,正是,王小二如今瞧見女人就怕,尤其是美貌年輕的女子,聽人説……”嘿嘿一笑,接道:“他見了他老婆都怕,夜晚竟不敢跟老婆同牀。”
白衣客不禁為之失笑,笑了笑,道:“老掌櫃的,就只這麼一個實例麼?”
老掌櫃的忙道:“就這一個了,就這一個了,一個已夠怕人的了,半夜起來撒尿都頭皮發炸,要多了那還得了?”
白衣客止不住又笑了,道:“老掌櫃的,王小二可曾看清那女子的面貌?”
老掌櫃的道:“小老兒剛説過,那女子美貌年輕……”
“當然。”白衣客笑道:“要是個無鹽嫫母般醜陋的老太婆,那王小二也不會起邪念歹意,半夜裏往邙山跟了,我是問,這女子有沒有什麼特徵,譬如説,圓臉、長臉、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臉上有沒有長着什麼的……”
老掌櫃的搖頭説道:“這個倒沒有聽人説……”
那店夥突然插口説道:“我聽説了,那女鬼圓圓的一張臉,皮白肉嫩,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嘴角上有顆痣……”
白衣客目中異采方閃,老掌櫃的已瞪眼叱道:“胡説八道,你聽誰説的?”
那店夥理直氣壯地道:“一點也不胡説,是王小二親口告訴我的。”
老掌櫃的道:“我以前沒聽你説過?”
那店夥道:“是這位客官提起,我才想了起來……”
白衣客插口説道:“老掌櫃的,那想必不假了。”
老掌櫃的忙道:“客官莫要聽他胡説……”
“不!”白衣客搖頭説道:“他沒有胡説,這女子我也見過。”
老掌櫃的大吃一驚,生似白衣客身上已沾了鬼氣,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瞪着老眼急道:“怎,怎,怎,麼,客官也遇見了鬼?”
白衣客搖頭説道:“不,老掌櫃的,貴地之人把她當成了鬼,我卻把她當着神,那流傳千古的一個神。”
老掌櫃的一怔,愕然説道:“神?客官,這話……”
白衣客淡淡一笑,道:“前些日子我在‘洛水’之旁散步,看前一個浣衣女子,風華絕代,美絕塵寰,正是王小二所見那個女子,可是一轉眼間她就不見了,老掌櫃的請想,鬼哪有這般美貌?此地有‘洛水’,更有‘洛神廟’,那不是‘洛神’顯聖是什麼?”
到底是呆痴、迂腐,還帶着點不知死活的讀書人。
老掌櫃的搖着頭,臉上沒了人色,急道:“客官,洛水娘娘可瀆冒不得,怎可拿鬼比她,我們這兒洛水娘娘最靈驗,一個不好就要發大水的。”
人家既有此顧忌,白衣客自不便再説什麼,笑了笑,站了起來,道:“老掌櫃的,她是神也好,是鬼也好,反正你我都不知道,説她是鬼,那夠可怕的,説她是神,那就全然不同了,對麼?好了,我要到後面去了。”
説着,提起箱書便要往後面走。
那店夥都嫌重的書箱,提到他手裏,竟像沒那回事兒。
讀書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手無縛雞之力,而這位,不但能提,而且力氣還挺大,別説縛雞,縛條大牛大概都行。
老掌櫃的及時説道:“客官,小老兒還沒有請教……”
“好説。”白衣客道:“我姓賈,叫賈玉!”
老掌櫃的拱手説道:“原來是賈相公……”
向那夥計一瞪眼,道:“替賈相公帶路。”
那店夥忙答應一聲,搶在前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