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怡親王府”,天色已然三更。
“怡親王府”中到處一片黑暗,只有李玉翎那住處還亮着燈,不過燈焰挑得很小,跟個豆似的。
不用説,多情的多倫格格燈下等他呢!
果然,進了屋,多倫一襲晚妝從書桌前站了起來,手中書往桌上一放道:“怎麼這麼晚?上那兒去了?令人掛心死了。”又一個掛心。
李玉翎歉然一笑道:“雁霜,你幹嘛等我!”
多倫道:“你不回來我沒辦法安枕。這是在這兒,將來你出門去了,沒回來之前我還能不等你麼?”
李玉翎走過去拉着多倫坐下,多倫望着他道:“跟鐵大哥都聊些什麼?”
李玉翎道:“我跟鐵大哥到‘六里屯’去了一趟……”
多倫一怔道:“你到‘六里屯’去了,大黑夜裏到‘六里屯’去幹什麼?”
李玉翎道:“師門幾位長輩來,我去看看。”
多倫“哦”地一聲道:“幾位老人家既然到了京裏,為什麼不進城?”
李玉翎道:“這不方便,你知道,幾位老人家都是江湖中人。黑夜裏往城裏走,怕人動疑。”
多倫道:“那我什麼時候見見幾位老人家?”
李玉翎沒説。
“對了!”多倫又道:“咱們的事,你告訴老人家了麼?”
李玉翎點了點頭。
多倫臉一紅,道:“也真是,怎麼好意思説!”
李玉翎道:“遲早要幾位老人家做主,不説怎麼行!”
多倫有點擔心地問道:“幾位老人家怎麼説?”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雁霜,我打算讓你先走。”
多倫怔了一怔,道:“這是幾位老人家的意思。”
李玉翎道:“是幾位老人家的意思,也是芸姑的意思。”
多倫又復一怔道:“芸姑,你什麼時候見着芸姑了?”
李玉翎道:“剛才,賴大爺就是我的大師伯,在‘藏龍溝’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一直到今兒晚上才證實。”
多倫道:“芸姑也在‘六里屯’麼?”
李玉翎點頭。
多倫一下子變得很緊張,道:“芸姑她……她怎麼説?”
李玉翎道:“她讓我先接你出去,這你還不明白麼?”
多倫神情鬆了,接着一陣激動道:“這位姐姐有容人之量,應是人間奇女子,讓人感激……”
目光一凝道:“很順利麼?”
李玉翎笑了笑道:“她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多倫也笑了,道:“該。”
頭一低,嬌靨一紅道:“我怎麼見她呀!羞死人!”
李玉翎道:“雁霜,總是要見面的。”多倫道:“那……那我什麼時候走,非得先走不可麼?”
李玉翎道:“雁霜。光別問我什麼時候走,我告訴你一件事。”
多倫凝目問道:“什麼事?”
李玉翎道:“我的真正身份。”
多倫訝然説道:“你的真正身份,什麼意思?”
李玉翎道:“我師父跟現在‘六里屯’的幾位老人家,是把兄弟,一共八位,武林人稱‘神州八異’,他們都是以先明遺民自居的忠義之士,尤其師父,他老人家更是先明崇幀皇帝駕下的一位大將軍,崇幀皇帝煤山殉國歸天,他老人家焚戰袍,北轉之後孤劍單騎投入了江湖,雁霜,你明白麼?”
多倫睜大了一雙美目,臉色發白,道:“玉翎,這麼説,你……你是……”
李玉翎道:“官家眼中的叛逆。”
多倫道:“你,你進‘天威牧場’,又從‘天威牧場’進‘承德’行宮‘神武營’,最後又到了京裏,這一切都是……”
李玉翎道:“我是為匡復大業。”
多倫道:“你所説的幾個師門叛逆是……”
李玉翎道:“他們經不起色利之誘,變了節,移了志。”
多倫道:“那你為什麼在‘承德’殺秦天祥,滅‘大刀會’。”
李玉翎道:“你們只想席捲天下,為的不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跟蒙塵的神州。”
他説的義正詞嚴。
多倫臉色煞白,混身顫抖,久久方道:“玉鐸看對了你,我看錯了你,玉翎,你,你害苦了我,你為什麼不早説,你為什麼不早説……”
頭一低,傷心的哭了,哭得好傷心。
李玉翎道:“雁霜,你要原諒我。”
多倫猛然抬頭道:“我不怪你,這件事的發生錯不在你,要不是我自己動情在先,這種事絕不會發生,事既然發生了,反正我對你是一片真心,是一片痴情,跟了你也就行了,誰知道你竟是……我怎麼辦?叫我怎麼辦……”
話説到這兒,她又低下頭傷心的哭了。
“雁霜。”李玉翎揚了揚眉,道:“事已至今,我不願勉強你什麼,你要還願意跟我,我就先把你接出去,否則的話……”
多倫猛抬頭道:“怎麼樣?”
李玉翎道:“李玉翎不是無情無義的人,等我任務完成事畢之後,我自會對你有所報償。”
多倫淚如泉湧,道:“玉翎,你,你,不管你參與什麼江湖恩怨,我可以不管,可是現在你……不管怎麼説,我總是滿旗的女兒,總是皇族,我怎麼能……我怎麼辦,叫我怎麼辦呢?”
李玉翎道:“雁霜,你可以告發我,我絕不怨你,因為各人有各人的立場。”
多倫道:“玉翎,事到如今,你還説這話,你忍心麼?”
李玉翎唇邊閃過一絲抽搐,嘆道:“雁霜,我知道你的難處,可是我也是不得已。”
多倫忽然一抹淚,道:“別再提了,讓我冷靜想想,想想我該怎麼辦?”
站起來她要走。
李玉翎跟着站起,道:“雁霜。”
多倫淚往外一湧道:“你還要説什麼?”
李玉翎道:“我只有一句話,恨只恨你我為什麼生在兩個不同的……”
多倫道:“我也這麼想,我的命已經夠苦了,現在……”
頭一低,轉身要走。
李玉翎忙伸手一攔道:“雁霜……”
多倫含淚説道:“讓我冷靜冷靜多想想不好麼?”
李玉翎沒説話,緩緩把手垂了下去。
多倫香唇啓動,欲言又止,轉頭行了出去。
李玉翎就呆呆地站在門口。
一連三天,多倫沒動靜。
德玉也沒見來。
李玉翎也沒去。
他沒防多倫告發他,他固然不怕,可是他一點也沒防。
第三天夜裏,李玉翎無限愁苦,燈下獨坐。
一陣輕盈步履聲由遠而近,李玉翎身軀為之一震步履聲停在門口,門口響起了輕微的剝落聲。
李玉翎忙問道:“那一位?”
“玉翎,是我。”
話聲雖沙啞無力,可一聽就知道是多倫。
李玉翎只覺淚兒輕輕一湧,站起來開了門。
門開了,多倫走了進來,前後不過三天,她已經不成樣兒了,臉蒼白,沒有一點血色,眼紅腫,跟兩個杏似的,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像害着大病,走起路來搖搖欲墜。
李玉翎心如刀割,連忙扶住了她。
多倫嬌軀一歪,倒進了李玉翎懷裏,痛哭:“玉翎,我想你,三天如三年,我好想你,我要你,我不能沒有你……”
李玉翎鬆了一口氣,三天來他心裏像有塊金鉛,憋得他透不過氣來,他摟得多倫緊緊的,很激動:“雁霜,謝謝你,我好感動。”
他任多倫在懷裏哭,哭個夠。
半晌之後,多倫住了聲,道:“三天來,我試着想咬牙,可是我很不放心,我捨不得,玉翎,我是你的人了,不但這輩子是,也願生生世世都是,玉翎,帶我走,現在就帶我走吧!”
情,使她忘卻了尊貴,忘卻了矜持。
情,也使她捨棄了一切。
李玉翎道:“雁霜,你先坐下歇歇。”
他把多倫扶坐在牀沿兒,然後説:“雁霜,現在就走?”
多倫道:“現在就走,我要馬上離開這兒,看不見我心裏會好受些。”
李玉翎道:“你的身子……”
多倫搖頭説道:“不要緊,德玉會照顧我。”
李玉翎道:“怎麼,德玉也走?”
多倫道:“她願意跟着我,捨不得離開我。”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雁霜,你現在不能走。”
多倫道:“不,我要現在走。”
李玉翎道:“雁霜,你等我到‘親軍營’報了到之後。”
多倫呆了一呆道:“這我倒沒想到,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報到?”
李玉翎道:“那件案子已經了了,我隨時可以去報到,只是你沒説話,哈善也不敢要我,我現在去跟鐵大哥連絡明天一早上‘親軍營’報到,明早你就帶着德玉出城,我讓鐵大哥在外頭等你,好麼?”
多倫點了點頭道:“那你就走吧,快回來,我等你。”
李玉翎匆匆的去了,不到半個時辰他又匆匆地趕了回來,他回來的時候,多倫正倒在牀上歇息,一見他回來就坐了起來。
李玉翎趕一步到了牀邊,又把她按了下去道:“躺着,雁霜,多歇會兒。”
多倫温順地聽了他的,接着道:“怎麼樣,跟鐵大哥説好了麼?”
李玉翎道:“説好了,明兒晚上他在‘正陽門,前等着。”
多倫眼圈兒一紅道:“玉翎,我又不想走了,我捨不得你。”
李玉翎兩手捧着粉頰,道:“來日方長,雁霜,這只是小別。”
多倫道:“小別已經夠人受的了,能不離開不更好嗎?”
李玉翎道:“你可以暫時不走,也許能跟我一塊兒走,可是離開了也對。”
多倫沒説話,半晌之後才道“玉翎,京裏不乏能人,常言説得好,明槍好躲,暗箭難防,你可千萬小心。”
李玉翎道:“我知道。”
伊人情重千叮嚀,萬囑咐,似是嫌少。
看看夜已深,人已靜。
李玉翎道:“雁霜,時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不!”多倫道:“今兒晚上我要在這兒呆一夜。”
李玉翎忙道:“那怎麼好?”
多倫道:“有什麼不好的,反正咱倆已經是夫妻了,這後院裏只有德玉一個人,有什麼關係。”
李玉翎道:“可是……”
“可是什麼?”多倫道:“明兒個我就走了,分離在即,我要多跟你在一起耽會兒,你忍心讓我走麼?捨得讓我走麼?”
李玉翎道:“雁霜,你身子已經夠虛弱了,再一夜不睡……”
“誰説我不睡了?”多倫咳道:“傻子,還讓我怎麼玩?”
李玉翎明白了,他為之一怔,心裏一陣激盪。
多倫推了推他道:“燈刺我眼難受,熄了它吧!”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抬起手。
剎時,房裏一片黝黑……
多倫走了。
是由鐵奎親自護的車。
好在去處是“六里坪”,鐵奎一個來回,有半夜工夫就夠了。
多倫輕車簡從,只帶着德玉一個人兒又是在黑夜裏,所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出了“正陽門”。
多倫的走,是在李玉翎到“親軍營”報到之後,將來讓人發現多倫失了蹤,他可以不負任何責任。
就在李玉翎到‘親軍營’報到的當夜,也就是鐵奎護車送走了多倫之後,“親軍營”裏就出了事兒
李玉翎到‘親軍營’報了到,由於大夥兒都知道李玉翎是多倫格格的人,有多倫格格這麼個面子,所以“親軍營”的那位胖統帶哈善對李玉翎特別客氣,一進“親軍營”他就賞給了李玉翎一個“便衣領班”跟寧世春在一個營裏。
到了晚上,李玉翎剛安置好,寧世春到他屋裏來了,進門四下一打量,打着哈哈説道:
“怎麼樣,老弟,都安置好了?”
李玉翎兩手一攤道:“沒什麼好整的,我就這麼一個人兒,幾件換洗的衣裳,別的什麼也沒有……”
寧世春挪身坐好了下來,撥撥燈蕊,帶笑説道:“老弟呀,我看這個‘便衣領班’是委屈你了。”
李玉翎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心裏早就防着他了,聞言看了他一眼,笑道:“寧兄這是抬舉我,剛進‘親軍營’,統帶馬上就賞了個領班,我已經很知足了,還能幹什麼,當統帶不成?”
寧世春道:“老弟當初在‘神武營’不也是個領班麼,到親軍營,來還是個領班,這是遞調,可沒護擢升。”
李玉翎道:“‘神武營’跟‘親軍營’不同,神武營在外,親軍營’在內,能從‘神武營’內調京畿,已經算是爬了一級了。”
寧世春笑笑説道:“老弟你是個老實人,挺知足的。”
李玉翎道:“沒聽人説麼,知足常樂。”
寧世春笑了笑,沒説話。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寧兄今兒晚上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坐了。”
寧世春道:“來瞧瞧,老弟你剛進營,一切都還生疏,怎麼説我是老‘親軍’了,對老弟,總該照顧照顧,老弟有什麼需要我伸個手的,儘管説,我這個人別無長處,只有一付熱心腸。”
李玉翎道:“謝謝寧兄了,這年頭兒有熱心的人不多,寧兄能有這麼一付心腸,那可是極為難得的。”
寧世春微一點頭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見過的多了,可是我就是這麼個人,改不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在這個年頭兒能有這麼一付熱心腸,是極為難能可貴的,何必要改。”
寧世春沒説話,沉默了一下忽然笑着説道:“怎麼樣,老弟,一切都收拾就緒了,不出去逛逛麼?”
李玉翎心裏動了一下,搖頭道:“不了,沒地方好去,等睡覺了。”
寧世春笑道:“沒處去?”
李玉翎道:“是呀……”
寧世春道:“老弟,‘北京城’的好去處多着呢!”
李玉翎道:我明白寧兄的意思,只是那個調調兒我沒興趣。”
“那調調兒沒興趣?”寧世春瞅着他邪笑説道:“你這才叫老虎帶掌珠,假充善人呢!
老弟呀!別在我面前頭裝老實了,都是單身的光棍兒誰還不知道誰麼!尋花、問柳,風流一番那也算不了什麼?”
李玉翎笑笑,沒説話。
寧世春目光一凝,道“老弟,聽説八大胡同你很熟,不假吧?”
李玉翎心裏一跳,道:“寧兄聽誰説的?”
寧世春道:“你常往八大胡同裏跑,沒這回事麼?”
“行了!”李玉翎笑着道:“還好我還沒成家,要不然就衝着寧兄你這一句,我就非吃不完兜着走不可。”
他往牀上一坐,抬腿就要脱鞋。
寧世春道:“怎麼,老弟,真要等睡覺了?”
李玉翎道:“這還假得了麼?也用不着假呀!”
寧世春道:“算了吧!老弟,你別整我了。”
李玉翎抬眼道:“整你?這話從何説起?”
寧世春走了過來,往他身邊一坐,先涎臉一笑,然後低低説道:“老弟,八大胡同兒裏你熟,那個院子裏有好貨色,你明白。”
李玉翎道:“怎麼樣?”
寧世春道:“給介紹一個怎麼樣?”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寧兄就這麼一付熱心腸麼?”
寧世春嘿嘿直笑道:“老弟,我生平無他好,就好這調調兒。”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八大胡同裏我不熟。”
寧世春急了,忙説道:“老弟,這又何必,行行好嘛!有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這麼嚴重,不去會死麼?”
寧世春搖頭晃腦地道:“老弟,你不知道,我愛美成癮,隔兩天要不去一趟,可是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寢不安枕。”
李玉翎道:“還不至於死,是不?”
寧世春道:“一旦犯了痛,那跟死差不多了!”
李玉翎道:“這倒是頭一回聽説。”
寧世春道:“老弟,千萬幫個忙……”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你何以謝我?”
寧世春精神來了,一瞪眼,一拍胸脯,急道:“那天咱們‘順來樓’吃它一頓去,怎麼樣?”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吃喝我沒多大興趣。”
寧世春道:“那老弟你自個兒説吧!”
李玉翎道:“我初來,一切生疏,今後你多照顧!”
寧世春忙道:“一句話,自己兄弟,這還有什麼話説。”
李玉翎道:“可別到了時候冷眼旁觀瞧着啊!”
“瞧你説的。”寧世春道:“要這麼説我成了什麼人了,老弟,咱們剛認識,我這個人怎麼樣你還不清楚,等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我是個熱心的人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東城倒有個大宅院兒……”
寧世春道:“東城?”
李玉翎搖頭説道:“八大胡同裏的姑娘雖然標緻的不少,可是那算不得好貨色,人人都去得,那也不稀罕,是不?”
“是,是,是。”寧世春急急他説道:“老弟説的是,八大胡同裏的姑娘雖然標緻的不少,可是那算不得好貨色,人人都去得,那也不稀罕,這就跟一鍋粥一樣,你也喝,他也喝,到最後就成了剩粥了。”
李玉翎點點頭。
寧世春又道:“老弟,東城那大宅院兒是……”
李玉翎道:“人家兒其實也就是人家兒,姑娘嘛是好人家的姑娘,人家這是暗的,知道麼?”
“明白,明白……”寧世春忙點頭説道:“只有這種貨色才夠味兒,老弟,在東城那兒?”
李玉翎搖頭説道:“告訴你也沒用,那地方不是熟人兒,或者沒熟人兒帶着,絕進不了那兩扇門兒。”
寧世春道:“那麼老弟,咱們一塊兒去,我請客。”
李玉翎道:“那倒不必,只是,寧兄,那地方可不比八大胡同,貴得很哪!去一趟恐怕你這一個月的官俸……”
寧世春毫不在乎的急道:“使得,就是把兩個月的官俸都花進去也值得,想玩麼還怕花錢,真是。”
李玉翎一點頭道::‘行,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就陪你去一趟吧!話説在前頭,可只這一回……”
“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寧世春忙陪笑説道:“其實,老弟,只有這一回,下回再去,我是熟人兒了。”
李玉翎倏然而笑道:“説得是。”
寧世春霍地站了起來道:“走吧!”
李玉翎微一搖頭,慢條斯理地道:“讓我先問你一句……”
寧世春一怔,道:“什麼?”
李玉翎道:“你到這兒來可有人知道?”
寧世春道:“沒人知道啊!怎麼?”
“怎麼?”李玉翎道:“要是有人知道我就不去了,萬一讓統帶知道了,好傢伙,剛進‘親軍營’就勾着人往窯子裏跑,今後我還想往上爬不?”
寧世春笑了,道:“老弟放心,絕沒人知道,你想嘛!我上那兒去還得跟班裏的弟兄報個信兒不成?”
李玉翎似乎放下心來了,抬手熄了燈,道:“你先走,在外頭那株大樹下等我,我隨後就到。”
寧世春應聲就走,臨走還不放心地道:“老弟,你可別冤我啊!”
李玉翎心想:絕不會的,我恨不得馬上送你到東城去……
讓寧世春在‘親軍營’外頭那株大檜樹下等了一盞茶工夫,李玉翎到了,寧世春劈頭就道:“老弟,怎麼這麼久?”
李玉翎道:‘我不願意讓人瞧見咱們是一塊兒去的,才等一會兒就不耐煩了麼?以我看就是等上三天三夜也值得。”
寧世春忙陪笑臉道:“別在這兒站了,老弟,這兒來往的人多,萬一讓人瞧見,今兒晚上我這樂子就泡湯了,走吧!”
李玉翎笑了,邁了步。
兩個人從“朝陽門”出去,到了東城。
李玉翎帶路,直達查韞玉那大宅院門前。
寧世春抬眼一打量,道:“就是這兒麼?”
李玉翎道:“瞧瞧怎麼樣,不是有熟人帶路,試問誰敢往這門兒裏闖?”
寧世春道:“乖乖,好高的門頭兒,論氣派可不比內城裏那些府幫差,上去敲門吧!老弟。”
李玉翎倏然一笑,上台階敲了門。
寧世春跟在身後,低低説道:“老弟,我怎麼心直跳?”
李玉翎道:“初來,再來就不會這樣兒了。”
門裏步履響動,緊接着一個低沉的聲音問道:“誰呀?”
李玉翎道:“姓李的,西城來的。”
一聽西城來的,兩扇朱門豁然而開,開門的是個黑衣壯漢,衝着李玉翎一欠身,道:
“李爺今兒個怎麼有空?”
李玉翎道:“來看看,姑娘在麼?”
那黑衣壯漢忙道:“在,在裏頭!”
看了寧世春一眼,道:“這位是……沒見過。”
“朋友。”李玉翎道:“帶這位朋友來跟姑娘認識認識。”
黑衣壯漢沒再多説,一擺手道:“您二位請!”
把李玉翎跟寧世春讓迸門,一聲:“我進去通報一聲去。”
步履飛快地走了。
寧世春道:“老弟,怎麼這兒還有練家子?”
李玉翎道:“寧兄好眼力,‘北京城,裏卧虎藏龍,什麼人都有,人家要不養兩個練家子行麼?”
寧世春一點頭道:“説得是,要讓什麼人都往裏闖,那還行?”
説話間,已進了院子。
查韞玉已然迎出來了,薄施脂粉,美豔動人。
寧世春一見,就瞧直了眼。
一陣香風拂面,查韞玉已到了近前,微微含笑説道:“您今兒個怎麼有空兒?”
李玉翎笑笑道:“給姑娘帶了位朋友來,這位是‘親軍營’的便衣領班,寧世春寧爺。”
查韞玉兩眼猛地一睜,旋即嬌笑説道:“原來是‘親軍營’的寧領班,久仰了,請屋裏坐吧!”
她擰身先往堂屋行去。
李玉翎低低説道:“寧兄,怎麼樣?”
寧世春兩眼死命地盯在查韞玉那腰肢上,兩眼要噴火,差點沒垂涎,直道:“沒話説,沒話説……”
進了堂屋,落了座,寧世春兩眼仍不離查韞玉那張吹彈得破的嬌靨,查韞玉看了他一眼,含笑先開了口:“寧爺今兒個怎麼有空哪!”
寧世春定了定神,忙道:“聽李老弟説,這兒地熟,對姑娘,我是仰慕已久,只恨一向福薄緣淺……”
李玉翎輕咳聲道:“寧兄現在可不能説福薄緣淺了。”
寧世春忙道:“是,是,是,現在我是福厚緣深,福厚緣深。”
李玉翎笑笑説道:“姑娘是知道寧兄了,寧兄還不知道姑娘,是麼?現在讓我來給寧兄介紹介紹,姑娘姓查……”
寧世春忙道:“查姑娘。”
李玉翎道:“提起查姑娘的身世,那可是威名顯赫,大有來頭的……”
寧世春連道:“當然,當然,我瞧得出!”
李玉翎道:“寧兄可知道‘遼東’有個‘長山島’?”
寧世春一怔道:“‘長山島’?”
“不錯!”李玉翎點頭説道:“當年‘長山島’上有個天地幫主‘四海龍王’查老爺子,這位‘天地幫’的幫主查老爺子,就是查姑娘的令尊。”
寧世春臉色刷地一變,但他旋即又恢復了平靜,若無其事地“哦”了一聲,笑着抱拳説道:“原來姑娘是當年‘長山島’‘天地幫’查老爺子的掌珠,寧世春失敬,對查老爺子我是久仰……”
李玉翎道:“寧兄見過查老爺子麼?”
寧世春忙搖頭説道:“福薄緣淺,福薄緣淺!”
查韞玉笑道:“寧爺太客氣了!”
“真的!”寧世春忙道:“當年我久仰查老爺子的威名,想見見,可是一直沒機會見着老爺子。”
李玉翎道:“那太可惜了!”
“可不是麼?”寧世春道:“一直沒有機會見着,我也一直恨自己福薄緣淺!”
查韞玉道:“寧爺客氣。”
李玉翎道:“寧兄沒去過‘長山島’?”
寧世春道:“李老弟你説的,我要是去過‘長山島’,不就見着了查老爺子麼?”
“説的是。”李玉翎點了點頭,忽地一皺眉道:“只是,怎麼有人説在‘長山島’見過寧兄?”
寧世春一怔忙道:“老弟你這是開玩笑!”
“不。”李玉翎搖頭説道:“我説的是實話,查姑娘在座,寧兄要是不信,儘可以當面問問查姑娘。”
查韞玉含笑點頭道:“真的,李爺説的是實話,確實有人在‘長山島’見過寧爺,而且是寧爺您兩手血腥。”
寧世春坐不住了,霍地站了起來,冷笑説道:“好哇!李玉翎,你把我引到這賊窩兒裏來了,不錯,當年剿滅‘天地幫’,有我寧世春一份兒,怎麼樣?”
李玉翎淡笑道:“寧兄這是幹什麼,不嫌煞風景麼?”
寧世春冷笑説道:“姓李的,你別裝蒜了,沒錯,姓寧的現在是進了這個門兒了,京畿重地,你們能拿我怎麼樣?”
“喲!”查韞玉道:“瞧寧爺您跟個凶神似的,我們是升斗小民,誰敢把您這位‘親軍營’當差的爺們怎麼樣呀?我們不過是想跟寧爺您聊聊當年……”
寧世春冷笑一聲道:“聊聊?寧爺沒那心情,也沒那工夫,要聊你們倆聊吧!寧爺我要告辭了。”
邁步就要走。
查韞玉一個嬌軀離座平起,正落在堂屋門口兒,望着寧世春笑哈哈地道:“寧爺幹嗎這麼急呀?椅子還沒坐熱呢!”
寧世春雙眉一揚道:“怎麼,要留你寧爺?”
查韞玉嫣然一笑道:“那我們可不敢,只是走了寧爺您,這北京城,今後我們還怎麼呆呀?”
寧世春臉色一變,道:“好嘛!行,你寧爺今兒個就陪你玩玩兒……”
查韞玉的臉色一寒道:“寧世春,死到臨頭還敢輕薄……”
“輕薄?”寧世春冷笑一聲道:“你寧爺沒真刀真槍就算是便宜,要你寧爺留下也可以,陪寧爺玩玩,然後你寧爺自縛雙手任你。”
查韞玉跨步而至,抖手一掌拍了過來。
寧世春冷笑道:“丫頭,你還差點兒。”
舉手一掌,砰然把查韞玉震了回去。
寧世春得意的又笑了,道:”丫頭,玩別兒的也許你比我強些,可是玩這個,你得重拜師學幾年去。”
李玉翎站起來道:“不錯,查姑娘歇歇吧!”
他跨步欺到了查韞玉身邊。
寧世春道:“怎麼?李玉翎,你也要動手?”
李玉翎道:“查姑娘得重拜名師,那麼我試試。”
寧世春道:“姓李的,你是‘天地幫’當年漏網的那一個?”
李玉翎搖了搖頭,淡淡地説道:“你錯了,我不是‘天地幫’的人,我是‘神州八異’的門下。”
寧世春一怔,恨恨的道:“好,姓李的,今兒個你寧爺只出了這個門兒,咱們走着瞧了!”
李玉翎道:“那麼今兒個絕出不了這個門兒。”
寧世春冷笑道:“你寧爺不信。”
抖手一掌攻了過去。
李玉翎挺立沒動,容得寧世春掌力沾衣,突然一側身,寧世春招式用老,身子一傾,往前衝去,他知道不妙了,就要收勢變招,李玉翎一隻鐵掌已按在脖子後頭,只覺眼一黑,氣一閉,接着什麼也不知道。
“來人。”查韞玉一聲嬌喝。
兩個黑衣大漢應聲跑了進來。
查韞玉一指趴在門裏的寧世春道:“先把他拖出去。”
兩名黑衣壯漢應聲抬起了寧世春,李玉翎垂手在寧世春腰眼上點了一指,道:“查姑娘放心,他絕跑不了。”
查韞玉望着他道:“我不知該怎麼謝您?”
李玉翎道:“都是一條路上的,查姑娘何必客氣。”
查韞玉道:“李爺,你是怎麼把他哄來的?”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此人有斷袖之癖。”
查韞玉嬌靨猛地一紅。
李玉翎道:“姑娘原諒!”
查韞玉臉上紅暈未退,忙道:“您千萬別這麼説,無論如何您是為了我……”
李玉翎道:“姑娘,當年十個之中,有兩個已然伏誅,有兩個遠在承德,如今這兒可能還有五個,容我慢慢的找,一個一個的來!”
查韞玉感激的説道:“多少年來我都等了,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只是偏勞您了,我也不言謝了。”
李玉翎道:“姑娘別客氣,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查韞玉忙道:“您不多坐會兒。”
李玉翎道:“不了,我初到親軍營,報到,回去遲了不大好。”
查韞玉道:“你哄他出來的時候,有人瞧見麼?”
李玉翎微搖頭道:“姑娘放心,這點我會小心的。”
他轉身要往外走,這時大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查韞玉訝然道:“這又是誰?”
只聽門聲響動,一個清朗的話聲傳了過來:“會主在麼?”
查韞玉美目一睜道:“是鐵大哥!”
李玉翎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好聽覺,是他。”
説着院子裏大步走進一個人,正是鐵奎,他一眼便瞧見站在堂屋裏的李玉翎,一怔説道:“兄弟,你在這兒?”
李玉翎笑笑道:“我是來公幹的。”
鐵奎進了屋,道:“人給你送到了,你何以謝我?”
李玉翎笑笑道:“她還好麼?我是説……”
“你別説!”鐵奎一抬手,道:“我明白,芸姑跟她熱絡得跟什麼似的,沒一會兒工夫,兩個人就揉成一團了,跟蜜糖似的。”
李玉翎心裏踏實了,道:“你坐坐吧!我要走了!”
鐵奎一怔道:“怎麼要走?我來了你要走,這叫什麼話?”
查韞玉一旁把李玉翎的來意經過説了一遍。
聽畢,鐵奎樂了,直叫好:“敢情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人呢?”
李玉翎道:“查姑娘命弟兄們抬出去了。”
鐵奎道:“那好,你回去吧!我不留你了,雁霜讓我給你帶封信……”
從懷裏掏出了信封遞過去,道:“雁霜説萬一有什麼難應付的事兒,讓你上‘西直門’裏找‘恭親王’去,恭王是她的乾爹,她跟紀榮提過你,詳情都在這裏頭,你自己看吧,在路上幾次我想拆開來瞧瞧,可是我沒敢看,怕害眼。”
李玉翎赦然而笑,把信揣進懷裏。
查韞玉一旁也笑了。
李玉翎目光從查韞玉臉上掃過,道:“鐵大哥,現在由你,可是有一天,你得留神我以牙還牙。”
不知怎地,查韞玉嬌靨突然一紅。
鐵奎則怔了一怔,旋即赦然而笑——
icy兄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