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吳德明,鐵奎在院子裏跟李玉翎碰了頭。
鐵奎道:“兄弟,你瞧怎麼樣?”
李玉翎道:“鐵兄以為……”
鐵奎道:“這種人最為惜命不過,等他遍服解藥無效時,他自會乖乖地替咱們辦事,只要他一提,他們馬上就會連想到秦天祥,只一連想到秦天祥,他們就會把我當成‘大刀會’的人,接下來就會是一場出出精彩的連台好戲,兄弟且等着瞧吧!”
李玉翎道:“讓鐵兄費心了。”
鐵奎道:“這叫什麼話,兄弟再要這樣説,我可要不高興了。”
李玉翎笑了笑道:“那麼,鐵兄,我該怎麼辦。”
“回去。”鐵奎道:“每晚上出來一趟聽消息,現在這件事我握着,還沒到兄弟你出面的時候,等過一兩天兄弟可以出面,我再把它交到兄弟手裏。”
李玉翎道:“我道命。”
鐵奎笑了,一巴掌拍上李玉翎肩頭。
李玉翎回到了“怡親王府”夜色已經很深了,整個內院裏都熄了燈,可是他住的那間精舍裏卻還透着燈光。
李玉翎一看就知道里頭有人,果然進了精舍一看,多倫格格正拿着一本書坐在燈光下看。
他看了一看,還沒説話,多倫格格已然抬起了頭:“回來了,這麼晚,上那兒去了?”
李玉翎道:“您怎麼還沒安歇?”
多倫格格點頭説道:“沒有,睡不着,躺下了又起來坐坐。”
李玉翎欠身告罪,坐了下來。
多倫格格看了他一眼道:“你在我這裏不是一天兩天,別這麼拘謹,別這麼多禮,要是一天到晚是這麼拘謹,那會讓我麻煩,要老是這麼多禮,等你搬出去的時候恐怕就直不起腰來了。”
李玉翎笑了笑,目光盯在多倫格格手裏那本書上,道:“您在看什麼?”
多倫格格把書一合道:“維止錄。”
李玉翎一怔,也吃了一驚,道:“格格,這是禁書。”
多倫格格道:“你知道!”
李玉翎道:“這是呂留良的著作,呂留良浙江石門人,字任生,又名光綸,字用晦,號晚村,八歲能詣善文,旋通程朱之學,明亡削髮為僧,更名耐可,字不昧,號何求山人,能醫,故又號醫山人,著書立説,多具民族正氣,尤以‘維止錄’一書對大清朝尤多諷刺,卒後為曾靜文字獄所連毀屍骸,所著有‘晚村’文集等,獄發後起均被燒了。”
“不錯!”多倫格格徽一點頭道:“可是我留下了這一本‘維止錄’。”
李玉翎道:“卑職大膽,您怎麼看禁書?”
多倫格格道:“看看有什麼關係,難道我還會受它影響不成?”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可是萬一讓人知道……”
多倫格格道:“讓你知道有什麼關係,你還會去告發我麼?”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也不會。”
多倫格格道:“這不就是了麼。”
揚了揚手裏那本“維止錄”,道:“呂留良不愧是明末一位大儒,這本“維止錄”對於清朝雖然極為諷刺,可並不是無的放矢,曾靜文字獄連累了他,破墓屍骸,朝廷不依法未免過份了些,我看這樣不但不能收到震懾之效,反而更引人反感,增人仇恨,你説是嗎?”
李玉翎心中念轉,欠了欠身道:“卑職不敢置喙。”
多倫格格道:“跟我説有什麼關係?”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
多倫格格微有嗔意,看了他一眼道:“我都不怕你,難道你還怕我。”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格格對卑職恩厚,那怎麼會,可是卑職身在官家……”
多倫格格道:“別忘了,我是個‘黃帶子’。”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如果格格一定要問,卑職只有這麼説,呂晚村身為前民遺民,遭亡國之痛,他説些什麼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該怪他。”
多倫格格看了他一眼,説道:“這不就是了麼,我還會辦你不成?你的看法跟我的想法很相近,當然了,任何一個人當同,都不容有反叛存在,罰,無可厚非,可是破人墓.戮人屍,就顯得太過了,我擔心朝廷這種做法會適得其反,激起更多人的反叛。”
李玉翎道:“事實上朝廷這種做法,已然加深了百姓的仇恨。”
多倫格格“哦”地一聲道:“有所見麼?”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百姓將那仇恨兩字深藏於心中,這就夠可怕的了,只有江湖上那些人才會付諸於行動。”
多倫格格道:“江湖上那些武夫造反,可比那些讀書人秘密行動來得可怕。”
李玉翎搖頭説道:“書生謀反,難成大事,曾靜、程熊就是個很明顯的例子。”
多倫格格看了他一眼道:“看來你對這些事知道得很清楚。”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卑職身在官家,職有專責,對這種事豈能不弄個清楚。”
多倫格格把手中“維止錄”往桌上一放,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李玉翎道:“格格是問我……”
“多好的記性。”多倫格格含情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問你上那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我在這兒等了你半天。”
李玉翎道:“格格等卑職有事麼?”
多倫格格道:“難道非有事才能來找你麼?”
李玉翎窘迫得低下頭來説道:“那倒不是。”
多倫格格道:“別什麼是不是,答我問話吧!”
李玉翎道:“卑職出去了一趟。”
多倫格格道:“説得好,難道我還不知道你出去了一趟了,我問你上那兒去了?”
李玉翎道:“卑職找吳德明去了。”
多倫格格“哦”地一聲道:“你上那兒去找他去了,你知道他在那兒?”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卑職不便説。”
多倫格格淡然説道:“八大胡同?”
李玉翎一怔,道:“是的。”
多倫格格道:“怪不得隆泰説他不正經,是隆泰告訴你他在那兒?”
李玉翎道:“是的。”
多倫格格道:“找着他了?”
李玉翎道:“找着了。”
多倫格格瞟了他一眼道:“別等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怎麼個情形,説給我聽聽。”
李玉翎沒奈何,只得把經過告訴了多倫格格,關於鐵奎那一部份,他想隱瞞,可是他沒法瞞。
他初來京裏,人生地不熟,不借重外人他沒辦法對付吳德明,他只得告訴多倫,説鐵奎是他江湖上的朋友。
説畢,多倫笑了道:“整得好,吳德明這種人就怕這個。”
她沒多問鐵奎那一部份。
話鋒一頓,她又説道:“有效麼?”
李玉翎道:“卑職以為應該有效,除非吳德明他不怕死,不惜命。”
多倫格格道:“人那有不惜命的,尤其吳德明那種人,你那個朋友要你每晚出去一趟聽信兒?”
李玉翎道:“是的!”
多倫格格道:“他可靠麼?”
李玉翎道:“卑職跟他是多年的朋友了。”
多倫格格道:“那你就每晚上出去一趟吧!”
這一夜多倫格格在李玉翎房裏待得很晚,幾乎待了一整夜,因為她是聽見外城傳來了雞啼才走的。
臨走她交待李玉翎,明天沒事兒,他可以多睡一會兒,她不讓任何人來打擾他。
她走了,李玉翎也躺下了,可沒能睡着。
第二天。
李玉翎上燈時分就出去了。
找鐵奎容易,一進八大胡同了就碰上一個人追上了他,是老七,他老遠便向李玉翎哈了腰:“李二哥您來了。”
李玉翎含笑打了招呼道:“鐵大哥在裏頭麼?”
“在。”老七道:“大哥候着您呢!”
他陪着李玉翎往八大胡同裏走。
李玉翎問道:“有消息麼?”
老七搖頭説道:“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以我看不會那麼快。”
李玉翎道:“怎麼?”
老七道:“那老小子不吃遍解藥,求遍名醫,不會死心的。”
“説得是。”李玉翎點頭説道:“照這麼看,今兒晚上是不會有什麼消息了。”
説話間他們兩個人已然來到“迎春院”門口,只見鐵奎笑着從“迎春院”門口迎了過來。
“兄弟,來了。”
李玉翎也笑着説道:“鐵大哥的將令,我豈敢誤卯!”
鐵奎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李玉翎肩頭上,望着老七道:“老七在這兒等消息,有消息‘王老順’那兒等我去。”
一推李玉翎道:“走,兄弟,咱倆上王老順那兒喝兩盅去。”
李玉翎忙道:“鐵大哥,我吃過了。”
鐵奎道:“我知道你吃過了,什麼時候,喝兩盅又不是當飯吃,走,走,兄弟你可不是硬推着李玉翎走了。
“王老順”酒館兒,就座落在“八大胡同”口兒上,店面不大,可卻是老招牌,老字號,十幾付座頭,也挺乾淨。
這時候坐了七成座兒,生意不錯。
鐵奎大跨步一進門兒,掌櫃的親自出來招呼上了。
“鐵爺,您已經許久沒來了,什麼事纏身哪,八成兒又是三姑娘吧?”
“別瞎扯。”鐵奎笑着一揮手道:“我好久沒上她那兒去了,是胖了還是瘦了我都不知道,我姓鐵為人就跟這姓一樣,誰也纏不了我,給我來一斤白乾兒,隨便湊幾樣菜,看清楚了麼,我身邊還有一位,兩付杯子。”
掌櫃的哈着腰忙笑説道:“這位沒見過,是……”
鐵奎道:“‘親軍營’的李爺,我的兄弟,見見,一回生,兩回熟,往後就是朋友了。”
鐵奎跟“親軍營”出來的人,一樣的受人巴結,掌櫃的忙不迭地見禮奉承。
鐵奎在角落揀了一付座頭,酒菜上得快,剛坐下就來了,當然,那得看是誰叫的。
掌櫃親自到桌上來:“李爺是頭一回光臨,有不周的地方,您多包容。”
“沒説的。”鐵奎道:“你這兒不賴,要賴我也不會帶着我這位兄弟到這兒來了。”
“那是您二位賞臉。”掌櫃的道:“您二位要什麼,請隨時招呼。”
掌櫃的走了,鐵奎一卷袖子抓起了酒壺,道:“兄弟,王老順自家釀的酒,北京城裏翹起拇指頭一個,不説別的,單這醬肉就別比別家好,你嚐嚐。”
酒是一杯一杯的喝,話是不斷的説,鐵奎的酒量,半斤下了肚,面不改色。
突然李玉翎問了這麼一句:“鐵大哥,掌櫃説的三姑娘是……”
鐵奎一擺手道:“他扯談,沒那回事兒。”
李玉翎笑問道:“是麼?”
鐵奎臉一紅道:“兄弟,不瞞你,那是個小窄門兒裏的人兒,可是為人很好,對我也是一顆真心,讓我沒話説。”
李玉翎道:“這就行了,咱們要的就是一顆真心。”
鐵奎一搖頭道:“可是我不能要她,你知道,幹咱們這一行的,不能有後顧之憂,我怎麼能抱這麼一個累贅,再説我也不能讓人家過沒幾天就守寡呀!”
李玉翎笑着説道:“鐵大哥言之過重了。”
“一點也不。”鐵奎道:“兄弟你明知我不是誇大其辭。”
老七來了,在門口,張望一會,立即走了過來。
鐵奎精神一震,道:“有消息了,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説話間,老七已到了桌前,鐵奎一抬手説道:“有話待會再説,先坐下來喝一杯。”
鐵奎能在“北京城”混字號人物裏稱“最”,兄弟們願意跟他,願意為他流血,願意為他賣命,是有其道理的。
老七坐了下來,鐵奎把面前酒杯推了過去,道:“先喝一杯,潤潤嗓子。”
老七沒動,望着鐵奎道:“大哥,不是吳單瞪那邊來了消息。”
鐵奎一怔,道:“那是什麼?”
老七遲疑了一下道:“你可別動火兒。”
鐵奎臉色一變,道:“又是那兔崽子來磨了?”
老七道:“剛才小紅來送信兒了。”
“他媽的。”鐵奎一拍桌子,狠聲説道:“惹火兒了我,我可不管他是誰,這窩囊氣我受夠了。”
李玉翎愕然説道:“鐵大哥,怎麼回事兒?”
“沒事兒,兄弟。”鐵奎道:“讓老七陪你這兒坐坐,我上去就來。”
霍地站了起來。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道:“鐵大哥,你把我當做外人。”
鐵奎忙道:“沒那回事,兄弟……”
李玉翎道:“那就坐了下來,告訴我個大概再走。”
鐵奎道:“兄弟,這是我自己的事。”
李玉翎道:“你叫我一聲兄弟,是麼?”
鐵奎沉默一下,坐了不來,抓起一杯酒,一仰而幹,剛才他沒酒意,可是現在兩眼都泛了血絲。
“兄弟,‘北京城’裏卧虎藏龍,什麼人都有,除我這一幫外還有一個‘斧頭會’龍頭有個親兄弟,這小子一天到晚跑到三姑娘那兒去纏,全不把我放在眼裏,我為了顧全大局也忍了不少日子,就這麼回事。”
李玉翎道:“鐵大哥不是不打算要人家麼?既然這樣,幹嗎動這麼大的火兒呀!”
鐵奎強笑道:“行了,兄弟別損我了。”
李玉翎轉望老七道:“老七,三姑娘住那兒?”
老七道:“就在衚衕西頭兒。”
李玉翎道:“帶我去一趟。”
鐵奎忙道:“兄弟,你要幹什麼?”
李玉翎轉過臉去道:“我的事鐵大哥管,鐵大哥的事兒我管,挺公平的,是麼?”
鐵奎道:“不行,兄弟,這是我自己的事兒。”
李玉翎道:“那麼找吳單瞪又是誰的事兒?”
鐵奎道:“兄弟,那不同……”
李玉翎道:“沒什麼兩樣,鐵大哥不讓我管這件事可以,我馬上回內城去。”
説罷,他站了起來。
鐵奎苦着臉道:“兄弟,你犯不着。”
李玉翎道:“誰犯得着,你要拿我當兄弟,就少説一句。”
鐵奎苦笑一聲道:“好吧,兄弟,咱們走。”
李玉翎微一搖頭道:“沒你的事兒,你坐在這兒喝你的酒。”
鐵奎道:“怎麼!不讓我去!”
李玉翎沒理他,望着老七道:“老七,咱們走。”
老七答應一聲站起來往外行去。
李玉翎回望鐵奎一笑説道:“酒給我留點兒,別都喝光了。”
轉身跟了出去。
出了“王老順”,老七帶路拐進了“八大胡同”筆直往西,走得很快,李玉翎跟他走個並肩,道:“老七,這位三姑娘是幹什麼的?”
老七道:“原也是那個門兒裏的,自遇見大哥後就不幹了,人挺好,待兄弟們就跟自己的兄弟一樣,對大哥那更沒話説,一腔鮮血全噴在大哥身上了,可是大哥不知道怎麼回事,老這麼拖着不肯説點痛快話,人家是為了大哥不幹的,至今還是個清白人兒,單借大哥説句話,正了名份,也就沒那麼多事了,我不知勸過大哥多少次,可是大哥老含含混混的。”
李玉翎心裏明白,遂説道:“鐵大哥有他的打算,‘斧頭會’的那位呢?”
“您問那小子!”老七道:“別提有多討人厭了,仗着一張小白臉,以為人家都迷他,每次到三姑娘那兒去都賴着不肯走,弟兄們多少次要放倒他,可是都讓大哥攔了,大哥説大局為重,犯不着鷂蚌相爭,讓他人坐收漁人之利,日子一久那小子就以為大哥怕他,咱們這幫人好欺負,仗着身後有‘斧頭會’撐腰,就更了不得了。”
李玉翎道:“‘斧頭會’有多少人?”
老七道:“恐怕有好幾百。”
李玉翎道:“經常鬧事?”
“可不經常鬧事。”老七道:“誰要是惹了他們,當天就沒了影兒,過幾天找着,曝屍荒郊,半個腦袋沒了,狠一點兒的,手腳都被砍了,以往他們還不敢到西城來,自從大哥一忍之後,他們就把地盤兒擴展到西城來了。”
李玉翎道:“他們的地盤兒是在……”
老七道:“東城,以‘承定門’大街為界,可是他們早就過界了。”
李玉翎道:“他們這樣動不動殺人,官家沒人過問麼?”
老七一怔道:“對了,您不提我倒沒留意,人命沒了十幾條了,可就沒見那個露過面,那個説句話,八成兒是他們手眼通天,跟官家有來往,要不就是苦主不敢報官。”
李玉翎道:“簡直是無法無天,跟官家有來往,他們的龍頭。”
老七道:“不知道呀!誰也沒見過。”
他突然停了步,道:“二哥,門口有人。”
李玉翎抬眼往前一看,只見前面不遠處兩扇硃紅窄門之前,抱着胳膊站着兩個穿褲褂中年漢子,個頭兒挺壯,藉着衚衕的燈光看,兩個人腰裏鼓鼓的,想必是藏着鈍鋼利斧。
李玉翎道:“那兒就是三姑娘的住處?”
老七“嗯”了一聲道:“這兩個八成兒是那小子帶來的。”
李玉翎道:“要想進去,恐怕非闖過他兩個這一關不可。”
老七道:“那麼您看……”
李玉翎道:“咱們過去,你別插手。”
帶着老七走了過去。
在十幾步外,那兩個就盯上李玉翎跟老七了,可是李玉翎沒看他們一眼,到了跟前就要敲門。
“朋友,慢點兒。”一名漢子上來攔住了李玉翎,瞅着李玉翎道:“你要幹什麼?”
李玉翎道:“找三姑娘,不行麼?”
那漢子道:“你是幹什麼的?”
李玉翎道:“西城混飯吃的,怎麼啦?”
那漢子道:“沒什麼,三姑娘有客,你從那兒來回那兒去吧!”
李玉翎道:“你兩個要攔我?”
那漢子道:“不錯。”
李玉翎道:“三姑娘是我們鐵大哥的人,你兩個憑什麼攔我?”
另一個漢子移步走了過來道:“攔你這是客氣,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惱了我兩個就讓你爬了回去。”
李玉翎“哦”地一聲笑道:“你倒挺和氣的,我試試看。”
抬手就要去敲門
後一名漢子冷哼一聲,揮掌便抓李玉翎的胳膊,李玉翎沒留情,反手一掌直拍在他嘴上,嘴破血流,踉蹌後退,差點兒便坐在地上。
前一名漢子一怔,臉色大變,抬手就要探腰。
李玉翎比他快,飛起一腳正踢在他小肚子上,他“哎喲”一聲,抱着肚子叫,李玉翎一掌又拍在他脖子上,他沒吭一聲,趴下來了。
適時,那滿嘴是血的另一名,手揮利斧撲到,雪亮的鋼斧,黑柄,挺亮的。
李玉翎閃身讓開了一斧頭,五指已留在那漢子手碗上,微一用力,淡然喝道:“撒手!”
那漢子還真聽話,“砰”地一聲斧頭落了地,李玉翎左手一抬,“叭”地一聲,滿口開花往後躺了下去。
李玉翎沒看他一眼,抬手拍了門。
老七在身後説道:“二爺,乾淨,俐落,我長這麼大,頭一回兒見這麼好的身手。”
李玉翎笑了笑,沒説話。
門開了,一個十八九的俏姑娘探出了頭,看到了老七她先笑。
老七道:“小紅,這是李二爺,大家一個門兒裏的。”
俏姑娘一看門外情景,馬上就明白了,兩扇門一開,她往裏讓去。
李玉翎帶着老七進了門,老七道:“姑娘呢?”
小紅道:“在裏頭,陪着那小子喝酒呢!”
老七雙眉一揚,道:“好小子,今兒碰上有你好受的。”邁步就要往裏闖。
李玉翎一把拉住了他道:“老七,跟在我後頭。”邁步往裏去。
小四合院兒,堂屋裏亮着燈,看得清清楚楚,上首坐着個年輕人,白淨臉兒,挺俊,可又透着邪氣,長跑馬褂,挺講究,也夠氣派。
右邊兒坐着位姑娘,二十多,很標緻,瓜子臉,一排劉海兒,彎彎的兩道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懸膽鼻,櫻桃小口,麗質天生,脂未施,美出於自然。
上身是件翠綠小襖,下身是件八幅羅裙,難怪上首坐的那位不肯走。
李玉翎、老七、小紅三個一進院子,上首坐的那位震動了一下,可是他坐着沒動,很快地就恢復了平靜。
小紅人在院子裏先叫了一聲:“姑娘,七爺來了。”
那位姑娘站了起來,老七快步上前,頭一個進門,欠了身道:“大嫂。”
那位姑娘毫無忸怩之態,含笑説道:“來了,你大哥呢?”
老七道:“大哥有事兒,我跟二哥來看看你。”
姑娘一雙美目轉向李玉翎。
李玉翎微欠了欠身道:“三姑娘。”
三姑娘還了一禮,落落大方,一派大家風範。
“不敢當,以前沒見過您。”
老七道:“二哥剛到這裏來,跟大哥親兄弟一樣。”
三姑娘道:“那就不是外人,二弟請坐。”
李玉翎沒客氣坐了下去。
三姑娘請着老七道:“老七你也坐。”
老七應了一聲,可沒動。
三姑娘落了座,望着李玉翎道:“兄弟貴姓啊?”
“李,木子李。”
三姑娘道:“兄弟以前在……”
李玉翎道:“我剛從承德來,以前在行宮‘神武營’當差,奉調到京裏‘親軍營’來。”
三姑娘道:“這麼説兄弟現在‘親軍營’當差?”
李玉翎道:“是的。”
那年輕漢子忽然站了起身,道:“你們聊聊吧!我改天再來。”
李玉翎沒看他,一抬手道:“慢着。”
年輕漢子臉上堆着笑道:“閣下有什麼事?”
李玉翎道:“你坐着,沒我的話不許走。”
年輕漢子臉上仍堆着笑道:“不許!為什麼?”
李玉翎道:“三姑娘這兒不是任人要來便來,要走便走的。”
年輕漢幹道:“閣下,這個門兒我進過不少次了。”
李玉翎道:“那是以前,現在不行了!”
年輕漢子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鐵奎的意思?”
李玉翎道:“都一樣。”
年輕漢子道:“鐵奎什麼時候學硬了。”
李玉翎抬手一揚道:“我告訴你,説話留神點兒,要不然,我讓你跟門口那兩個一樣趴在地上。”
年輕漢子臉色一變,笑道:“朋友,我比門口那兩個要硬些。”
李玉翎道:“你試試。”
桌底下出腿,一腳端在年輕漢子的膝蓋上,年輕漢子如何受得住這一腳,砰然一聲,連人帶椅翻了下去。
李玉翎冷笑一聲道:“你不比門口那兩個硬多少嘛!”
年輕漢子支撐着站了起來,臉色鐵青道:“莫非你是來替鐵奎爭面子的。”
李玉翎道:“你要知道姓鐵的他怕誰,那你就錯了,姓鐵的是為了顧全大局,奈何你不知道,欺人太甚。”
年輕漢子道:“鐵奎呢?”
李玉翎道:“他沒空,有事找我説也是一樣。”
年輕漢子哈哈笑道:“他沒種。”
李玉翎一揮手,一隻酒杯飛了過去,正打在年輕漢子的嘴上,“叭”地一聲,杯子碎了,年輕漢子的嘴也破了。
年輕漢子抬手一摸,滿手是血,道:“好身手,好功夫。”
李玉翎道:“誇獎了,我還有,你要不要再試試?”
年輕漢子道:“只要你是鐵奎的人,那就好辦。”
李玉翎道:“你只管來就是,鐵奎的人隨時恭候。”
年輕漢子一點頭:“好,姓李的,就衝着你這句話了。”
腳下一動,就要走。
李玉翎道:“要走可以,把腰間的斧頭留下。”
年輕漢子兩眼一睜道:“姓李的,你可別……”
李玉翎道:“可別什麼?你要不留下斧頭,我讓你拖着一條腿爬回去,在我那是舉手之勞,不信你試試。”
年輕漢子臉色由青轉白,他沒試,從腰間抽出斧頭,砰然一聲扔在了桌上,差點就砸碎杯盤,然後他肢着一拐一拐地走了出去。
老七道:“您好走,不送了。”
年輕漢子裝沒聽見,也不敢回頭看一眼。
年輕漢子走了,老七道:“二哥,痛快。”
三姑娘站起來福了一福道:“李爺,謝謝您!”
李玉翎忙答一禮道:“三姑娘,我不敢當。”
老七道:“大嫂,二哥真跟大哥是一個門兒裏的。”
三姑娘凝目望着李玉翎道:“真的!”
李玉翎道:“是的,三姑娘。”
三姑娘道:“我還當是……”
她坐了下去,目光一凝,道:“兄弟可知道,他們身後有個強有力的靠山。”
老七道:“大嫂,是誰?”
三姑娘道:“九門提督。”
老七臉色一變,叫道:“九門提督!大嫂怎麼知道?”
三姑娘道:“我聽他説過,可不知道他是唬人還是真個。”
老七皺了眉道:“要是真的,那可就糟了。”
李玉翎淡然説道:“不要緊,我能應付。”
老七怔了一怔道:“怎麼了!二哥,您能應付?”
李玉翎道:“三姑娘放心就是,我包管‘九門提督’不敢説一句話。”
老七倏然一笑道:“對了,我忘了二哥在‘親軍營’當差的。”
他可不知道“親軍營”裏當差的人,也碰不過權勢顯赫的“九門提督”。
李玉翎站了起來,道:“三姑娘,我走了。”
三姑娘頓道:“兄弟頭一回來,多坐會兒嘛!”
李玉翎道:“不坐了,鐵大哥還在‘王老順’等着我。”
“怎麼!”三姑娘道:“還有事兒?”
李玉翎道:“是的,我有點事兒。”
一聽李玉翎有公事,三姑娘不便再留了,一邊往外送,一邊叮嚀常來玩兒。
送到了院子裏,李玉翎擋了駕,帶着老七走了。
出了門再看,三個“斧頭會”的,全沒了影兒。
“二哥。”老七咧着嘴笑道:“什麼叫痛快,今兒這才痛快,總算出了一口氣?”
李玉翎笑笑,沒説話。
到了“王老順”,鐵奎一斤白乾兒喝完了,又叫了一斤,他一半兒下了肚,仍沒見他有酒意,好海量。
李玉翎跟老七落了座,沒等李玉翎開口,老七就搶着把經過從頭到尾説了一遍。
聽畢,鐵奎哈哈大笑,道:“行了,兄弟,從今後咱們得留神挨斧頭了,砍着別的地方那還不礙事,要是欲着腦袋,今後就別想坐在這兒喝白乾了。”轉過臉去望老七,道:“老七,記住也告訴弟兄們一聲,隨時自己留神。”
老七答應了一聲。
鐵奎忽然窘迫一笑道:“兄弟,見着了吧!怎麼樣?不賴吧!”
李玉翎道:“我只有兩字難得,同時也告訴鐵大哥,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三姑娘,不該讓人家久候。”
鐵奎赧然笑笑説道:“兄弟你在那邊兒拿人出氣,我在這兒拿白乾兒出氣,斤半白乾兒下了肚,我想通了,等跟‘斧頭會’這件事兒平息了之後再説吧!”
李玉翎笑了,道:“我這一趟沒白跑,鐵大哥這斤半白乾兒也沒白喝。”
鐵奎拍了他一巴掌,道:“行了,兄弟,別損我了。”
又坐了一會兒,看看時候不早了,不可能有什麼消息了,李玉翎推杯而起,要走。
鐵奎道:“時候不早了,我不留你,明兒咱們再聚。”
李玉翎走了,臨走還關照鐵奎別忘了在三姑娘那兒作一番佈署。
跟鐵奎分手,離開“王老順”沒走多遠,李玉翎瞥見前面夜色裏站着兩個穿褲褂的漢子,由於夜色太黑,看不清面貌,可是李玉翎只一想便知道是“斧頭會”的截上了自己了。
藝高人膽大,他不在乎,別説兩個,再來幾個他也不放在眼裏,他停步都沒停地筆直往前走。
看看來近,一名漢子突然衝着他抱着拳,道:“尊駕可是‘親軍營’的李爺?”
李玉翎停步説道:“不錯,正是李某人,二位有何見教?”
那漢子道:“候駕多時,在下兄弟是‘斧頭會’的。”
李玉翎道:“我看出來了。”
那漢子道:“李爺要是方便的話,請借一步説話。”
李玉翎道:“什麼地方?”
那漢子道:“東城。”
李玉翎道:“夜太深了,我不能耽誤太久。”
那漢子倏然一笑道:“李爺要是不方便的話,也可以不去,在下兄弟不敢勉強。”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二位帶路就是。”
那漢子兩眼一睜道:“李爺是位爽快的人,佩服。”
一抱拳,偕同同伴轉身前行而去。
李玉翎毫不猶豫,邁步跟了上去。
那兩個漢子在前帶路,大街小巷一陣拐彎,越走越偏僻,越走離市區越遠。
李玉翎看看四周已知來到城郊,可是他不知道眼前是什麼地方,但他也明白,兩個“斧頭會”的漢子帶他到這裏來,用心不善,可是他一點沒在意。
突然,前面夜色中傳來一聲沉喝:“什麼人,站住。”
前行兩漢子中一個立即停步答道:“斧頭,報龍頭一聲,客人到了。”
龍頭,敢情“斧頭會”的龍頭在這兒。
隨朝前向夜色中那人喝道:“叫他候等。”
好大的架子,李玉翎沒在意,抬眼打量,立見前面二三十丈外是一片樹林,緊靠城牆兒,矮樹旁裏透着幾點燈光,由於矮樹叢擋着,無法看見裏頭的情形。
正打量間,前面話傳過來了:“龍頭有請。”
兩名漢子答應一聲,立即又邁步了。
剛進矮樹叢,李玉翎看清楚了,前面幾丈外有一座殘破的“八角亭”,小亭前懸着一隻燈籠,亭裏坐着幾個人,是個女的,看上去挺年輕,一身墨綠色衣裙,臉上卻蒙着塊黑紗,讓人無法看見她的廬山真面目。
那三姑娘家捱揍的年輕漢子,就站在她身邊兒。
亭子外邊兒,緊挨着亭子,一邊兒各地站着六個四十多歲的漢子,高矮胖瘦不等,穿的卻是一式黑色褲褂。
另外,離亭子的地方,也就是六名中年漢子之前,雁翅也似排列着十名年紀不等的壯漢子,個個抱着胳膊,人人腰裏露着一段黑色的斧柄,最外邊兩個手裏還各提着一隻燈籠,人不少,但鴉雀無聲,這陣仗挺懾人。
李玉翎沒把這陣仗看在眼裏,可是對那亭子裏的女子卻留了意,心中訝然暗道:原來這“斧頭會”的龍頭是個女的,一個女的能號令羣雄,領導這麼一幫動輒玩命兒的兇徒,足見不簡單,此女若不是心智過人,便是所學出眾,她有那一套。
心念能動間,前面兩漢子又行近小亭,深深一躬身,恭聲説道:“稟龍頭,客人到了。”
亭中女子,一揮手,兩名漢了躬身退往兩旁,只聽她道:“沒想到你這麼年輕,還這麼俊,我還當你是三頭六臂的凶神呢!”
接着是一陣銀鈴般哆笑,清脆甜美,煞是好聽。
李玉翎昂然卓立亭前,沒説話。
隨聽那亭中女子問道:“尊駕就是在‘親軍營’裏當差,那個姓李的。”
李玉翎道:“不錯,我就是李某人。”
那亭中女子道:“我身邊這個人,你認識了。”
李玉翎道:“剛在西城握別,怎麼會不認識。”
那亭中女子道:“你那一腳踢得不輕啊!差點兒便廢他一條腿。”
“好説。”李玉翎道:“我要是有意毀他一條腿的話,他現在不會站在那兒了。”
那亭中女子“哦”地一聲道:“這麼説你腳下留了情。”
李玉翎道:“事實如此。”
那亭中女幹道:“好説,事實如此,這麼説我還得謝謝你。”
李玉翎道:“姑娘在江湖,該知道江湖規矩,像令弟這種行為,要走撞在別人手裏,絕沒這麼便宜。”
“好説。”亭中女子嬌笑一聲道:“那我就好好謝謝你。”
話聲方落,雁翅般排列着的十名漢子齊動,團團地把李玉翎圍了起來,個個手裏握着一柄利斧。
李玉翎連眉頭都沒皺一皺,淡然説道:“這就是姑娘派人把我帶到這荒郊曠野來的真正目的麼!”
亭中女子道:“以你看呢?”
李玉翎道:“我既然敢來,我就沒把這陣仗放在眼裏。”
亭中女子道:“讓我來試試你的身手。”
她那裏話落,十柄利斧同時砍落,齊集中間李玉翎一身,然而,十柄利斧落了空,李玉翎不知何時已脱出包圍,站在了小亭前,仍然而對亭中女子站着。
亭前那六名四十多歲漢子大吃一驚,立即排成一字擋住了李玉翎,顯然他們怕李玉翎挨進小亭。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六位,我要進去早就進去了。”
亭中女子黑紗覆面,讓人看不見她有什麼表情,只聽她道:“他説的是實情,你們讓開。”
那六名中年漢子一齊閃向兩旁。
適時,兩柄利斧悄無聲息地從李玉翎身後遞到,一襲李玉翎後腦,一挨李玉翎右肩,都是狠毒殺着。
李玉翎像背後長了眼,一個旋身,一拳一腳飛起而出,兩聲悶哼,利斧垂了兩柄,人躺下了兩個。
剩下那八名漢子揮斧就要再挨。
亭中女子抬起了手,那隻手欺霜賽雪,根根似玉。
“行了,你們退回去。”
八名漢子抽身而退,地上那兩個也支撐着爬起來退了回去。
李玉翎這才緩緩轉過了身。
亭中女子開了口:“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好的身手,大名是……”
李玉翎道:“豈敢,玉翎。”
亭中女子道:“那兩個字兒。”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玉石的玉,鵰翎的翎。”
亭中女子微一點頭道:“李玉翎,好名字,人長得這麼俊,難怪要佔個玉宇,你剛到京裏來的。”
李玉翎道:“不錯。”
爭中女子道:“以前在那兒得意呀!”
李玉翎道:“‘承德’行宮,‘神武營’。”
亭中女子身軀一震,道:“你是從‘承德’來的。”
李玉翎道:“不錯。”
亭中女子道:“我聽説,‘大刀會’讓‘承德’行宮‘神武營’一個姓李的挑了,難不成那個姓李的就是你!”
李玉翎道:“貴會的消息很靈通。”
亭中女子道:“真是你。”
李玉翎道:“不錯,是我。”
亭中女子沒説話,沉默了良久始遣:“難怪你敢一個人來赴我的約,藝高人膽大,是不,可是我要告訴你,‘斧頭會’不比‘大刀’。”
李玉翎道:“我看不出貴會跟‘大刀會’有什麼兩樣。”
亭中女子微一點頭道:“你錯了,往後你就知道了!”
李玉翎道:“希望如此,姑娘要沒有別的事,我要告辭了。”
“別忙。”亭中女子抬起了玉手,道:“你請亭裏坐坐,我跟你打個商量,好不?”
李玉翎道:“我一直都是站在這兒,現在我站在這兒説話也是一樣”
亭中女子笑笑説道:“你有單挑‘大刀會’,獨闖‘斧頭會’的萬丈豪氣,如今難道怕我一個弱女子吃了你不成?”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姑娘,這一着算是用對了,我生平最怕激。”
邁步走了過去。
進小亭跟那蒙面女子對面坐下,那站在蒙面女子身邊的年輕人,惡狠狠的直盯着李玉翎,李玉翎裝沒看見。
剛才在亭外,站得遠,倒不覺得什麼,如今跟這位蒙面女子對面而坐,近在咫尺,李玉翎只覺得一陣陣蘭庸異香從鼻子裏鑽,同時,他也看得清楚,對面這位姑娘冰肌玉骨,十分動人。
雖然她蒙着面,讓人無法看見她的廬山真面目,可是從她那美好的身材,以及凝脂般肌膚看,這位姑娘應是位神仙中人。
他這裏正自心念轉動,只聽蒙面姑娘輕笑開口説道:“你的膽子比別人大點兒,你我的立場雖屬敵對,可是我現在競有心折之感了。”
李玉翎淡然説道:“謝謝姑娘,姑娘有什麼話,還是早説吧!”
蒙面姑娘道:“你這麼急着回去了?”
李玉翎道:“身在官家,總不能那麼隨便。”
蒙面姑娘微一點頭道:“説得也是,好吧!讓我自己再試過你。”
輕抬皓腕,緩伸玉手,隔着桌子向李玉翎抓了過去。
乍看,這絕不像出招制敵,而像情侶亭中對坐,她情不自禁要握情郎的手。
實際上,行家一看便知,蒙面姑娘這一隻玉手已然攻向了李玉翎前身十二處大穴,威力無匹。
李玉翎心頭暗暗一震,道:“我沒想到姑娘有這麼好的一身所學。”
他也抬起了左掌,五指微曲,欲迎還拒,隱隱向蒙面姑娘一段欺雪賽霜,晶瑩如玉的皓腕揮去。
蒙面姑娘嬌軀一震,道:“好功夫,你再試試。”
玉手往回一收,水葱般一扣食指伸出,手停在胸前,尖尖玉指徑徑指着李玉翎的胸口,一動不動。
李玉翎淡然一笑,也收回了手,往面前石桌上一放,兩眼凝注蒙面姑娘那尖尖玉指,嶽峙淵停,跟尊石像一般。
行家眼裏,一動一靜,蒙面姑娘着勁待發,在找遍李玉翎的空隙,隨時可作閃電一擊。
而李玉翎處在防守地位,右手放在石桌上,準備隨時拒敵。
一時之間這荒郊曠野中好靜,那些“斧頭會”的人個個瞪大了眼注視着亭中的變化,那站在蒙面姑娘身邊的年輕漢子,更是連氣也不敢喘一口。
半晌過去,蒙面姑娘那根尖尖王指泛起了輕微顫抖,像是玉指上挑着千斤重物,不勝負荷。
李玉翎仍然像尊石像般,凝望着那根玉指,兩眼不眨一眨。
又片刻過去,蒙面姑娘那水葱般玉指顫抖得越發厲害,就在這時候,李玉翎放在石桌上的那隻右掌,也微微動了一下。
突然,蒙面姑娘皓腕前探,直直前伸的那根五指閃電點出,李玉翎抬起了右掌,直立,恰好封住蒙面姑娘這一指。
眼看這一指一掌就要碰上,蒙面姑娘皓腕倏沉,又飛快地把手收了回去,李玉翎那隻右掌也跟着落在石桌上。
李玉翎説:“多謝姑娘手下留情。”
蒙面姑娘沒説話,半晌之後才開口,説話有氣無力:“你為什麼不趁虛跟進,在這種情形下,你只要輕輕一掌便可置我於死地。”
李玉翎緩緩説道:“我跟姑娘無怨無仇。”
蒙面姑娘搖頭道:“你錯過機會,你不知道:“斧頭會”的人向來是睚眥必報的,不到你躺下,絕不甘休。
李玉翎道:“那任憑姑娘了。”
蒙面姑娘沉默了一下,搖頭説道:“因小故樹強敵,那是大不智,我不願意跟你為敵!”
李玉翎道:“多謝姑娘。”
蒙面姑娘道:“我還有後話,我不跟你為敵,可是我有條件,二者任你選一。”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姑娘,你沒有提條件的權利。”
蒙面姑娘聽若無聞,道:“第一,你加盟‘斧頭會’,但可以不離開官家,‘斧頭會’總堂之上,我讓你坐在我的下首;第二,你放手別管鐵奎的事,這樣你我可以化干戈為玉帛。”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好意,這兩個條件我都不能接受。”
蒙面姑娘道:“有理由麼?”
李玉翎道:“本不需任何理由,可是我仍願意説説,前者,我身在官家,吃的是官糧,拿的是官俸,不容私自參加民間幫派,後者,鐵奎是我的朋友,這件事我雖然插了手,便不能虎頭蛇尾,有始有終,而且我更不能背棄朋友。”
蒙面姑娘道:“你讓我對鐵奎有點嫉妒,為什麼你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我。”
李玉翎道:“謝謝姑娘。”
蒙面女子道:“你要知道,今天是咱們初會,而且是我邀你來的,我不便為己太甚,錯過今日,你我就是生死大敵,我會不惜一切,也會不擇手段,非置你於死地不可‘斧頭會’不容有威脅存在。”
李玉翎雙眉微揚,淡然一笑道:“我仍是那句話,任憑姑娘了。”
他站了起來。
蒙面姑娘跟着站起來,道:“你為什麼也非跟我為敵不可。”
李玉翎道:“並不是我非跟姑娘為敵不可,而是姑娘要跟我為敵,姑娘請想想看,三姑娘本是鐵奎的人,兩個人心許情悦,已論婚嫁,令弟不但超越了地盤,犯了江湖大忌,而且纏住三姑娘不放,假如反過來令弟是鐵奎,令弟又會怎麼樣,會像鐵奎這樣一忍再忍麼?姑娘居長,不思管束令弟,反而助令弟尋釁,這不等於助長令弟的氣焰,鼓厲他去尋釁欺人麼?
姑娘非世俗女子,這一點應該明白,也應能思及後果利害,為貴我雙方都好,還請姑娘三思而後行,告辭。”
一抱拳,轉身出亭而去。
那六名中年漢子與十名持斧壯漢,行動如風,立即圍上來攔住了李玉翎的去路。
李玉翎停了步,卓立不動。
只聽亭中女子道:“讓路,送客。”
一十六名“斧頭會”人馬上閃向兩旁,李玉翎邁步行去,兩名壯漢提燈跟在他身後。
蒙面女子站在小亭中,一動不動,隔着那層蒙面紗直望着李玉翎出了那片矮樹叢,這時候那年輕漢子開了口,口氣一派不滿意。
蒙面女子霍地轉過身子冷冷説道:“不放他走怎麼辦,是你能把他留下,還是我能?”
年輕漢子揚着眉道:“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就不信偌大一個‘斧頭會’對付不了一個人。”
蒙面女子冰冷冷説道:“你有辦法你去,我管不了,都是你惹出來的,你還……告訴你,在這個姓李的沒除去之前,我不許你再到那女人那兒去,你要不聽我的你可會吃大虧,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