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那瘦老頭兒大喝說道:“休要放走了叛逆,孩子們,進!”
這一聲“進”是凝足了內功真力而發,震得人心跳耳鳴,四下屋面上那些黑衣人當然聽見了,他四個人也人人一陣叱喝吶,然而,聽見歸聽見,吶喊歸吶喊,卻都站在多處民宅屋面上沒動一動。
李玉翎看在眼裡,正覺納悶,只聽那瘦老頭兒哈哈一笑道:“兔崽子們走遠了,孩子們,過來見見李領班吧!”
瘦老頭兒伸手挾起趙大海,躍落李玉翎身邊,別看他挾著個身材魁偉高大的趙大海,落在地上仍跟四兩棉花一樣,半塵未染,這瘦老頭兒的一身輕功造詣!
四個黑衣人相繼縱落李玉翎身前。
李玉翎跨前一步衝著瘦老頭兒欠欠身說道:“卑職李玉翎,見過……”
瘦老頭兒骨架子頗足,“嗯”了一聲援手說邊:“老弟少禮。”
最左一名黑衣人“哈哈”地兩聲道:“你老人家也不怕折了他。”
瘦老頭兒一怔瞪眼說道:“我還沒說呢!你倒先洩了底,好快的嘴。”
李玉翎一聽這話不由呆了一呆,他詫異地轉望著最左那名黑衣人,最左那名黑衣人伸手拉下了覆面物,嘴一例道:“大爺,不認得算卦的了麼?”
可不是麼,狠瑣的長像,殘眉小眼,大黃板牙朝天鼻,不是那位算卦先生,鐵嘴落拓生是誰?
李玉翎猛然就是一怔。
落拓生又一咧嘴開了口道:“行了,大夥兒把臉上的‘尿片子’拿下來透透氣兒吧!”
那另三個黑衣人相繼取下覆面物,這三個,在李玉翎眼裡都很陌生,年紀都在三十以上,落拓生身邊那個大光頭,圓胖臉兒,長眉細目,臉上似乎永遠堆著笑意。
再過去那個長得很壯,黑黑的臉,濃眉大眼,可只有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瞎了,只見他那隻獨眼之內精光閃爍,異常懾人。
最右邊一個長得好看點兒,白淨臉兒,鼻正口方,頗為英武,眉心裡有一顆豆大的黑痣。
“李大領班,您發的哪門子楞呀!”落拓生開了口。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原來是諸位……”
“你當真是‘親軍營’的爺兒們不成?”落拓生笑道:“京裡離這兒不遠,可也不能算近,遠水救不了近火,從那兒派人往這兒來,那兒趕得及呀!再說誰又知道你單槍匹馬獨個兒來鬥‘大刀會’來了。”
李玉翎有點啼笑皆非,一抱拳道:“多謝諸位伸手。”
“別謝了。”落拓生道:“您在我們這一夥兒人裡可是大紅人兒一個,我幾個能伸手幫幫您,那是我幾個的造化。”
瘦老頭兒突然輕輕地咳了一聲。
落拓生一咧嘴道:“瞧,我三師叔等得不耐煩了,上前見個禮吧!”
敢情是“八異”中的三先生,怪不得他一身功力這麼高絕深厚。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原來是‘神州八異’中的第三位前輩。”
躬身施了一禮。
瘦老頭兒一雙老眼精光閃耀,上下直打量李玉翎。
“你這一禮我受得,小夥子,他們都說你是我們趙二的徒弟,我特來看看你。”
李玉翎道:“不敢當,晚輩學藝五年,不知道家師的名諱,所以無法肯定家師究竟是不是‘八異’中人。”
瘦老頭兒深深看了李玉翎一眼道:“以我看去有點像,只有你才配列入我們老二門下了,也只有我們老二才配收你這種徒弟。”
李玉翎道:“謝謝前輩誇獎,不管我是不是八異中二先生的傳人,我都把諸位當成我的師門長輩。”
瘦老頭兒一點點頭道:“我說是這一趟,小夥子這話聽得我心裡舒服,別說是這一趟,就是再跑個幾趟我也心甘情願。”
“好嘛!”落拓生笑道:“我三師叔的一顆心又讓你弄去了,閣下,你可得留心我們這幾個晚一輩的捻酸吃醋啊!”
李玉翎道:“諸位前輩抬舉我,諸位連對我施援手,讓我感激,尤其閣下更為我攔截榮奇而受了傷,更讓我不安……”
落拓生笑道:“我比三叔還要舒服,混身三萬六千個毛孔大張,連骨節兒都酥了,謝謝閣下,皮肉破了點兒,在刀口甜血的江湖生涯裡,算得了什麼?”
李玉翎道:“大先生安好。”
“謝謝。”落拓生神色一肅,道:“他老人家安好。”
話落,一咧嘴,又道:“我那位妹子更好。”
李玉翎臉一紅,直覺臉上好燙好燙。
瘦老頭兒輕咳一聲道:“小夥子,我姓董,兩個字無忌。”
李玉翎忙道:“懂三先生。”
董無忌道:“你倒不如叫我一聲前輩。”
李玉翎道:“是,三前輩。”
童無忌一指那圓胖臉漢子道:“這是我的徒弟,姓黃,叫百川,比你大幾歲。”
李玉翎一抱拳道:“黃大哥。”
黃百川忙抱拳答了一禮道:“不敢當。”
落拓生道:“他有個渾號叫‘胖子’,你不如叫他一聲胖哥。”
董無忌接著為李玉翎介紹另兩個,那黑眼濃眉獨眼大漢叫龍飛,是“八異”老四的傳人,那白淨臉年輕漢子叫嶽填,是“八異”老五的徒弟。
李玉翎-一見過之後道:“三前輩見過那位多倫格格麼?”
董無忌搖頭道:“沒有。”
李玉翎道:“那麼前輩說那格格早安抵京……”
董無忌道:“我是聽小禿子那小鼻涕鬼兒叫的。”
李玉翎四下看了看道:“小禿子沒來呀!”
只聽不遠處夜色中有人接口說道:“小禿子在這兒呢!我師父交待過,不許我往大人跟前湊。”
“好嘛!”落拓生笑道:“敢情給我抖出來,還真不耐跟你說話,你大叔是自己人,不要緊給我滾過來吧!”
“滾?”遠處夜色中小禿子道:“你沒教過我。”
落拓生道:“你小子要不怕捱打就再說一句。”
小禿子道:“我這怯木匠,就那麼一句(鋸),第二句殺了我都不敢再說了。”
矮小人影一閃,小禿子已笑嘻嘻地到了跟前。
李玉翎道:“小禿子,謝謝你。”
“您別謝。”小禿子道:“就仗著這點功才敢跟我師父耍了句貧嘴,罪已抵功,您用不著再謝了。”
落拓生眼一瞪道:“鬼臉,給我往後站,鼻涕鬼兒似的,瞧著就討厭。”
小禿子兩眼又一瞪,揚手就往禿頭上拍。
小禿於機靈,禿腦袋一縮人已到了董無忌身後:“三叔祖,您可最疼小禿子的?”
董無忌輕笑一聲道:“別鬧了,談正經事要緊。”
目光一凝,注著李玉翎道:“小夥子找‘大刀會’這三個,究競為了什麼?”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道:“不敢瞞您,這趙大海幾招刀法像是從家師絕學裡演化出來的!”
童無忌“哦”地一聲道:“你師父除了你之外,還另收的有徒弟麼?”
李玉翎道:“我上頭還有八位師兄,家師花了四十年心血造就了他們,只希望他們兼師門絕藝能為我漢胄盡點心力,誰知他們八個一離開家師就全沒了音訊,全迷失在滿虜的名利誘惑之下,家師命我出來找他們,替他老人家清理門戶。”
董無忌為之動容,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四十年心血非同小可,師恩深厚,一離師門便全部忘了,斷了志,白白糟塌你師父四十年心血,這種人還留著他幹什麼?”
一腳把趙大海踢了過來。
落拓生突然說道:“兄弟,這趙大海是個鬍子出身,沒錯麼?”
李玉翎道:“他那幾招刀法瞞不了我,我會問個清楚的。”
揚掌就要去拍趙大海的穴道。
“慢著。”量無忌伸手一攔道:“小夥子,還用問麼?難道你不知道你那八個不肖的師兄姓什麼,叫什麼?”
李玉翎苦笑說道:“正是,前輩,家師沒有交待,也許是家師認為他們已改名換姓。”
董無忌呆了一呆道:“這倒是,他們那裡還敢用真名實姓,天底下也沒有這麼傻的人,小夥子,那就問他吧!”
李玉翎答應一聲拍開了趙大海的受制穴道。
趙大海兩眼一睜,震地站了起來,這猛一站牽動大腿上的創傷,疼得他悶哼一聲,身軀也為之一晃。
李玉翎道:“趙二當家的……”
趙大海兩眼一環掃,立即叫道:“這麼多個問我姓趙的一個。”
李玉翎道:“你儘可以放心,找你說話的只我一個。”
趙大海道:“剛才我姓趙的穴道可是那一個制的?”
董無忌冷冷說道:“老夫。”
趙大海破著腿轉身一看,道:“您老兒是……”
董無忌道:“老夫供職‘親軍營’!”
李玉翎聽得一怔,但轉念一想,這位董三先生到如今還冒充‘親軍營’的人必然有他的用意。
只聽趙大海道:“好啊!連營裡的都出來了。”
“姓趙的,你給我住嘴!”龍飛冷喝一聲,掌中那黑布包著的“火器”掄起,當頭抽了下去。
龍飛這一抽非招式,可是相當快,趙大海沒能躲過關,肩頭上硬生生的捱了一下,悶哼起處,身軀一晃倒了下去,趙大海捱了一下沒說話,可是地瞪著龍飛的那一雙目光怕人。
龍飛冷然說道:“看什麼,不認識了麼!留神我挖出你一對眼珠兒來當炮踩,告訴你,我們老爺子專整你們這些人,犯在我們老爺子手裡就沒好受的,李領班現在要問你話,問你一句你最好實說一句,要不然我會整得你死去活來。”
趙大海咬牙說道:“沒想到我姓趙的今兒栽在你們這些鷹爪孫子手裡。”
龍飛道:“你他媽的還狠。”掄起那一根又要抽。
落拓生一伸手,道:“死了他李領班就沒辦法問話了。”
龍飛收手冷哼:“便宜這狗養的。”
這是個渾人,當著長輩嘴裡還帶這個。
落拓生望向李玉翎道:“李領班,您請吧!”
李玉翎望著趙大海道:“趙二當家的,我還是那句話,你那招刀法的出處。”
趙大海倏然而笑道:“這倒好,又是那一句,敢情你非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我不想說,你拿我怎麼樣!”
龍飛怒喝說道:“我他姐娘摘了你的瓢兒。”
掄起那一根向著趙大海當頭抽下。
他這一下好猛,要真讓他抽著腦袋非開花不可,趙大海可不敢讓他抽著,身子一翻往在躲去。
龍飛可不是庸手,也冷笑說道:“摘了你的飄兒李領班就沒法子問話了,我讓你吃點苦頭。”
掌中那一根走偏,一下碰在趙大海的左胳膊上,趙大海一條左胳膊硬生生地被碰斷了,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龍飛道:“少跟我裝死。”
起手又一下敲在趙大海的腳脖子上,趙大海又大叫了一聲醒了起來,他望著龍飛惡狠狠地道:“狗孃養的狗腿子,你就別死在趙二爺手裡,有一天你要死在趙二爺手裡,你家趙二爺要十倍償還。”
龍飛道:“你他孃的投機會了,連你那兩個把兄弟都把你撇下跑了,你還有什麼機會。”
趙大海道:“你們哥們就別放你家趙二爺。”
“放你?”龍飛“哈哈”地笑了道:“做你孃的清秋大夢,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們會放你,你等著吧!你不是罵了我一句麼?行,我再砸斷你一條膀子,再有第二句就小心你的狗腿子。”
說著,揚起那一根當真又要砸下去。
趙大海怕?不,他還真怕,左胳膊已經完了,要是右胳膊再毀在龍飛手下,這輩子他就是廢人一個。
趙大海就算能僥倖保住一命也沒用了,還想報仇,還想幹別的,當即他忙道:“你打吧!打死了我還想問話,屁你都別想聞一個。”
龍飛道:“我手下有分寸,你死不了的。”
掌中那一根連頓都沒頓地落了下去。
落拓生突然伸手了,他手裡的那一根,“膨”地一聲架住了龍飛手裡那一根,別看花飛勁大力猛,他手裡那一根便被落拓生手裡那一根震了上去。
李玉翎入耳那一聲“嗡”,為之一怔。
落拓生一咧嘴道:“木棍四根拿來充充殼子,沒想到還真管用,會嚇得魂飛魄散只恨爹孃少去兩條腿。”
李玉翎聽了這話又是一怔。
落拓生隨即轉眼望趙大海道:“不想捱打那麼就自己說。”
趙大海道:“說了怎麼樣,能救我麼?”
落拓生道:“那可難說,李領班心裡一高興,說不定他會殺了你。”
趙大海一咬牙,一點頭道:“好吧!我認栽了,那幾招刀法是我那位把兄教的,我大哥說那幾招刀法用來救命,萬無一失。”
落拓生道:“一條腿的榮奇他沒說錯,那幾招刀法真管用,連李領班問的話都擋了回去,榮奇的師承!”
趙大海道:“不知道,你何不當面問他去。”
落拓生道:“實話。”
趙大海道:“我說都說了,還留個什麼?”
落拓生一點頭道:“說得是,好吧!我聽你的,讓李領班留著問那一條腿的榮奇了吧!”
話落棍落,一棍又閉了趙大海的穴道,然後,他抬眼望著李玉翎道:“兄弟,聽見了麼?”
李玉翎點了點頭道:“沒想到他那幾招刀法是榮奇教的,早知道我剛才當面問榮奇多好。”
董無忌說道:“用不著問了,以我看那獨腿榮奇準是你那八個不肖的同門師兄裡的一個。”
李玉翎眉鋒微皺,沒說話。
“兄弟。”落拓生道:“您愁沒機會碰見榮奇麼,我教你個法子,準讓榮奇自己找上門來。”
李玉翎抬眼望向落拓生,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落拓生道:“兄弟,我這個姓怪一點,姓池,兩個字樂無,是偷那白居易的。”
李玉翎道:“池兄明教。”
“好說。”落拓生道:“兄弟要這麼說就見外了,兄弟你押著這個叛逆黨魁往京裡去邀功領賞去,以我看這樁功不小,再加上那位美格格替你說上一兩句話,包管他們會在那功勞簿上大大記你一筆,你只管帶了你的,用不著張揚喧嚷一通,這‘李家集’準有人馬上盯住你。”
李玉翎抬眼向四下望去,道:“多謝池兄指點!”
落拓生道:“不用看,兄弟,榮奇跟那柳老三是跑遠了,可是幹他們這一行的有個習慣,尤其趙大海落在咱們手裡,他們一定會留個人躲在暗處看個究竟,你只管走你的,在你到京之前榮奇不自己送上門來,你砸我的卦攤兒。”
李玉翎看了地上趙大海一眼道:“他兄讓我扛著他走麼?”
落拓生笑道:“那怎麼行,瞧他這個頭兒,扛著他走不了幾里路準能累趴那兒,怎麼說也得弄輛馬車。”
李玉翎道:“這時候,這地方上那兒僱車去。”
落拓生笑笑說道:“我有,兄弟,這用不著你操心。”
轉過臉去道:“小禿子,辦你的事兒去。”
小禿子答應一聲轉身如飛而去,一閃沒入了夜色中,沒多久,蹄聲響動車聲起,小秀子趕著一輛車套高蓬馬車笑嘻嘻地到了。
李玉翎由衷的佩服,道:“多謝池兄。”
落拓生一擺手道:“兄弟,你怎麼老見外,說不定咱們還是一家人呢!”
小秀子跳下馬車接口說道:“瞧你說的,現在不就是一家人麼!”
落拓生道:“小禿子,你跟師父我當了這麼多年徒弟,只有今兒個這句話讓我聽得很舒服。”
小禿子樂了,咧著嘴直笑。
落拓生轉望董無忌,道:“三叔,您還有什麼事兒麼?”
董無忌道:“我想的都讓你說了,我還有什麼事兒,讓他走吧!”
落拓生一咧嘴,轉回來望著李玉翎道:“兄弟,我們不能送你了,你知道我幾個手裡是黑布包著的木棍,榮奇可以拿它當火器,要是有我幾個送你,榮奇他連近都不敢近,別說來找你了。”
李玉翎道:“我知道,大先生處還請代我問候。”
落拓生道:“你放心,這個好,我一定帶到,還有我那位妹子,要不要我順便問一聲!”
李玉翎又臉紅了。
只聽董無忌道:“人家的臉皮可沒你那麼厚,少逗了,把人弄上車吧!”
落拓生答應了一聲,動手的是龍飛,他俯身抓起趙大海碰然一聲硬摔在了車裡,這位勁大得驚人。
只聽落拓生帶笑說道:“大個子,輕點兒,摔死了可就沒人要了。”
向著李玉翎一抬手道:“請吧!兄弟。”
李玉翎向著董無忌欠身施了一禮,又跟黃百川,龍飛,嶽琪三個打了個招呼隨即登上了車轅。
李玉翎這裡抽鞭控韁,下頭落拓生笑問道:“兄弟,趕車行麼?”
李玉翎笑道:“山窩子里長大的,怎麼不行。”
左手抖緩,右手揮起一鞭抽了下去,馬車箭一般地衝破夜色馳出了“李家集”。
剛出“李家集”,李玉翎就想起了一件事。
現在他又落單了,他可得一個人對付榮奇,柳青琪,還有“大刀會”那五位堂主共是七名一流好手。
董無忌率落拓生等幾個趕來“李家集”,怕的就是李玉翎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吃了虧,怎麼如今卻叫他一個人落單,難到現在就不怕他吃虧了。
但轉念一想,董無忌等不會那麼糊塗,絕不會!
落拓生頭一個就不是糊塗人,他所以讓自己一個人趕車上路,必然有他的道理,必然有他的打算。
李玉翎想到這裡,心裡也就松坦了,定神收心趕著馬車順大路往前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