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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這一班營房中間是走道,兩排通鋪,九個鋪位,把頭近門口處另隔了一小間,想必那是領班住的。

    這時一班裏住滿了人,劉玉典倒在地上,鼻子裏直冒血,那位二領班沈復雨就站在劉玉典面前。

    也許是剛才那神武營的弟兄報了信兒,這些人連沈復雨在內都垂手站着,鴉雀無聲。

    龔桐進門拿眼一掃,在場的‘神武着’弟兄都低下了頭。

    沈復雨顯得很不安,跨前兩步一躬身道:“見過大領班。”

    龔桐從鼻子裏“嗯!”了一聲,一句話沒説。

    李玉翎往裏走了兩步,望着地上的劉玉典道:“劉玉典,你站起來!”

    劉玉典從地上爬了起來,衝着李玉翎一哈腰,窘迫不安地還帶着點委屈地叫了聲:“領班。”

    李玉翎抬手把自己的手巾遞了過去:“把臉上的血擦擦。”

    劉玉典沒接道:“謝謝領班,我這兒有!”他伸手就要掏腰。

    李玉翎一揚手道:“拿去!”

    劉玉典遲疑了一下,這才接了過去,他在那裏在擦臉上的血,李玉翎轉向沈復雨開口:

    “沈兄,我聽説這是你出的手。”

    沈復雨挺傲,一點頭道:“不錯,是我。”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謝謝沈兄替我管教弟兄,弟兄犯了錯就該罰,大錯大罰,小錯小罰,可是那總該有個理由,我請教,劉玉典他犯了什麼錯?”

    沈復雨雙眉一揚,冷然説道:“很簡單,他頂撞領班,目無上司!”

    李玉翎一點頭道:“那該揍,帶人最忌諱的就是這個……”

    轉望劉玉典道:“劉玉典,你為什麼頂撞沈領班,説給我聽聽!”

    沈復雨道:“這還用他説麼,頂撞領班就是頂撞領班……”

    “沈兄!”李玉翎道:“我是剛到任的一班領班,他是我班裏的弟兄,我認為我該問問,要是他犯的錯可以原諒,那就算了,要不然的話連我也要處罰他!”

    望着劉玉典道:“劉玉典,説你的。”

    劉玉典這時候已擦去了臉上的血,可是鼻子裏還在往外冒血,可見他挨的揍不輕,他一邊擦一邊説道:“稟領班,是這樣的,剛才我從統帶那兒出來,回到班裏正在説您是個漢子,是個英雄,可是沈領班來了,他不讓我説,我不服,就頂撞了沈領班幾句,沈領班就……就……就……”

    李玉翎轉過臉去問沈復雨道:“沈兄,是這樣麼?”

    沈復雨臉色有點難看,一點頭道:“不錯,是這樣,老實對你説好了,東西兩營這麼多弟兄,那一個不是在營裏待了多少年的,你憑什麼一進營就當領班,你有什麼驚人的能耐,我姓沈的不服氣,就這麼回事兒!”

    李玉翎靜靜聽完,淡然一笑道:“沈兄説完了嗎?”

    沈復雨道:“説完了!”

    李玉翎笑笑説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那好辦,現在再看,劉玉典並沒犯什麼錯,既然沒犯什麼錯,我這剛到任的領班便不能坐視班裏的弟兄捱揍,要是誰高興就隨便找我班裏的弟兄揍個一頓,那還得了,還要我這個領班幹什麼,今後我班裏的弟兄成了受氣包,在營裏別想抬頭了!

    再説沈兄知道一班已派我這個領班在先,天大的事也該知會我這個一班領班一聲,你這樣找到我班裏來打人,這不是沒把我這個一班領班放在眼裏麼?

    當然,沈兄剛才説了,不服氣,也根本看不起我這個新手,那好辦,現在我露幾手驚人的能耐讓沈兄見識見識,也讓沈兄服貼服貼,順便我也好把劉玉典挨這頓揍找回來,班裏地小,咱們到外頭去,怎麼樣?”

    沈復雨臉色大變,抬頭望向龔桐。

    龔桐一摸胡子,冷冷説道:“別看我,我不管,你兩個只管外頭比劃去,誰捱揍誰認倒楣。”轉身行了出去。

    沈復雨得了這一句話,雙眉陡地一揚,衝着李玉翎一聲冷笑道:“好,姓李的,你有種,我領教領教你的驚人能耐,跟我出來。”

    一撩袍子,大步當先行了出去。

    李玉翎邁步也要走,劉玉典跨一步到了他跟前,道:“領班李玉翎道:“別説了,一句話,我班裏的弟兄不能讓人家這麼欺負,我要連自己班裏的弟兄都護不住,我還當什麼領班。”

    他口口聲聲是為自己班裏的弟兄,這話聽進那些一班弟兄的耳朵裏,他們心裏會作何感想,又有什麼感受。

    就算李玉翎他被沈復雨揍了一頓,今後也不愁帶不了這班弟兄。

    説完了話,他出了一班營房,那些原在一班裏的弟兄一擁跟了出去。

    到了營房外,沈復雨早脱了袍子等在那兒了,李玉翎可沒脱衣裳,他往沈復雨面前一站,淡然説道:“沈領班,你動手吧!”

    沈復雨道:“你是新來的,你讓你先動手。”

    “怪了!”李玉翎笑道:“在這一點上你倒不欺生,我説句話你可別生氣,在江湖上無論跟誰,我從沒先動手過,而且從來禮讓三招。”

    他叫沈復雨別生氣,可是這句話卻難倒了沈復雨,這位沈領班臉色陡然一變,目中寒芒暴閃,冷哼一聲道:“姓李的,你夠狂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一挫腰,腳下滑步,閃電一般欺到李玉翎面前,左掌上撩一引李玉翎眼神,右拳跟着搗出,直取李玉翎心坎。

    李玉翎沒動,容得沈復雨右拳即將沾衣,滑步側身,沈復雨一拳擦着他胸前搗過去落了空。

    “沈領班,這是頭一招。”

    沈復雨冷哼一聲,沒收步撤身,一記“飛肘”向着李玉翎左肩撞了過去。

    難怪他也是一名領班,他的身手的確不弱,放諸江湖也應稱一流,單這變招之快就非一般庸手所能做得到。

    他夠快,可是李玉翎比他還快,前跨一步,一個旋身,沈復雨這一時又落了空,只聽邊上有人喝道:“好!”

    李玉翎剛想説這是“第二招”,話還沒出口,沈復雨一聲厲叱,雙腕猛抖,十指曲如鈎,“琵琶手”疾襲李玉翎胸前重穴,同時揚起一膝向李玉翎“下陰”撞去。

    這一招兩式看得邊上的人臉上都變了色,這一招兩式李玉翎無論中上那一式,馬上就沒命,這就不是較量了,而是拼命了。

    李玉翎讓他三招,他竟以這種陰毒招式對人,邊上的人都不滿沈復雨這種打法,尤其龔桐,他濃眉一揚,嚏目便要喝止。

    可是他沒李玉翎快,李玉翎大喝:“沈領班,你我可沒什麼深仇大恨,我説過讓你三招,你我第四招上再見真章。”

    只見他身形一閃,又輕易地躲了過去,龔桐到了嘴邊的一聲沉喝硬又咽了回去。

    三招已過,連人家的衣裳角也沒挨着一下,沈復雨心裏自然是羞怒交集不是味兒。

    只聽他大喝一聲,跨步欺身,單掌一搖,向着李玉翎拍了過去。

    不知道誰驚叫了一聲:“鐵砂掌!”

    剛才那一招兩式陰損,如今這一招更狠毒,“鐵砂掌”中者無救,而且掌力一透內腑專傷內經,非等內臟爛透死不了卻能把人折磨個夠。

    李玉翎淡然一笑,衝剛才驚叫那位一聲:“謝謝,我會小心一頓接道:“沈領班,這是第四招,三招已過,我要還手了,你也請小心。”

    只見他右掌一翻,連龔桐在內,沒一個瞧清楚他是怎麼出手,怎麼發招的,他已攫住沈復雨的右腕。

    只聽沈復雨悶哼一聲整個人已離地而起,忽地一聲飛出丈餘外,“叭達!”一聲摔在地上摔個結實,一時竟沒能爬起來。

    李玉翎卓立未動,含笑抱拳:“沈領班,承讓了。”

    前後共四招,可是李玉翎只一招便摔了沈復雨,這種身手問遍“神武營”那一個見過。

    邊上“神武營”的弟兄個個瞪眼張口,沒一個作聲,就是想叫出聲的,礙得沈復雨是個領班也不便叫。

    龔桐可不同,他定過神便似晴空裏響霹靂一聲好,接着他邁大步,揚起一雙蒜頭般大小拇指:“行,玉翎,有你的,我鬍子龔桐算是開了眼界,飽了眼福,到今天才知道什麼是武學,我得找統帶去,這領班怕不委屈死你。”

    李玉翎那裏衝着他含笑便要説話,只聽邊上又是一聲驚叫,李玉翎抬手往後一招,手裏多了柄藍汪汪,其薄如紙的柳葉飛刀。

    龔桐臉色陡變,霍然轉註,揚目大喝:“沈復雨你給我爬過來。”

    沈復雨那裏一手支地仰起半身子,臉色慘變,聞言爬了起來,一聲沒哼,一拐一拐地走了過來。

    他剛到近前,龔桐一聲怒喝:“狗孃養的,你這算什麼,還能叫漢子,我龔鬍子打從東北玩命起一直到如今也沒見過像你這種卑鄙的人,我劈了你。”

    舉起蒲扇般大巴掌當頭劈了過去。

    別看沈復雨狠,在龔桐面前他硬沒敢動。

    李玉翎抬手扣往了龔桐那碗口般粗細一段鐵腕道:“算了,龔老,又沒傷着我。”

    別看龔桐個子大,手腕粗,他硬劈不下去。

    龔桐叫道:“你放手,我今兒個……”

    李玉翎道:“龔老,你説過不管的,您身為大領班,説過的話豈能不算。”

    龔桐氣得冷哼跺腳,一甩手,扭頭往他“辦公房”走去。

    這裏,李玉翎把那柄默然淬過毒的柳葉飛刀遞向了沈復雨,他什麼也沒説。

    沈復雨那還有臉接那柄飛刀,他連頭都沒動,轉身走了。

    李玉翎沒在意,拿着那柄飛刀轉身往龔桐那“辦公房”走去,只聽身後有人叫道:“領班!”

    李玉翎回身一看,是劉玉典,他身後還跟着八個弟兄,他滿臉感激之色地道:“領班!

    謝謝您,我不知道該怎麼説好……”

    李玉翎笑道:“那好辦,什麼都別説。”

    劉玉典勉強笑了笑道:“班裏的弟兄都在這兒……”

    李玉翎“哦”地一聲道:“這幾位都是一班的弟兄。”

    劉玉典道:“是的,他們都是一班的弟兄!”

    那八個衝李玉翎一躬身,恭恭敬敬地叫了聲:“領班。”

    李玉翎含笑點頭道:“大夥兒好,我現在有事兒,待會兒我再來看大夥兒。”

    一名弟兄忙道:“領班今兒晚上是不是要住在營裏?”

    李玉翎點頭説道:“是的,從今天起我就跟大夥兒生活在一起。”

    那名弟兄樂了,一抬手道:“走,咱們去給領班收拾房子去。”

    有他這句話,大夥兒一鬨擁進了一班營房。

    李玉翎放心,而且欣慰地笑了。

    他轉身走向龔桐的“辦公房”。

    進了龔桐的“辦公房”,在座多個人,那是個五十多歲的瘦削老者,長得挺請瘤,長鳳眉目,眼神十足,比龔桐還犀利,他那神態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穩健人物。

    李玉翎頭一眼看見這老者心裏這可能就是西營那位大領班黃和,果然不錯,龔桐一見他進來,就叫道:“玉翎,來,這就是西營大領班黃老,在這兒見見就行了!”

    李玉翎跨步上前躬下身去:“李玉翎見過黃老。”

    那位西營大領班黃和欠身站了起來,含笑説道:“李老弟的身手剛才我瞻仰過了,我趕得湊巧,沒錯過眼福,我今年五十多了,像李老弟這種身手可以説是生平首見。”

    此老的確穩健,他連捧人都有分寸,既沒不及,也未太過。

    李玉翎謙笑説道:“黃老誇獎了,莊稼的把式,您別見笑。”

    黃和笑道:“像李老弟這種身手還説是莊稼把式的話,那我們這一夥就沒飯吃了。”

    輕描淡寫,一句哈哈。

    黃和在龔桐這“辦公房”裏沒坐多久,也就像龔桐似的,問長問短,問這問那,他問的時候多,説的時候少。

    這麼一個人,使得李玉翎對他留了意,説起話來也特別小心。

    不管怎麼説,黃和表現得很熟絡,臨走還讓李玉翎沒事常到西營去坐坐,言下之意他沒把李玉翎當屬下看,完全把李玉翎當成了忘年之交。

    龔桐為歡迎這位新下屬,他這位東營的生力軍,非來兩盅不可!

    其實這個人不會玩假弄虛,而他也着實打心眼裏欽佩這位新下屬,喜歡這位俊美的年輕小夥子。

    李玉翎設辭婉拒,那等於沒説,宋天行沾光做陪,三個人就在龔桐這“辦公房”裏喝起來。

    酒是白乾兒,雖沒什麼大魚大肉,可是龔桐命營裏廚房燒了一個湯,四樣酒菜,一班的弟兄出去切的酒菜肉另外一湯,這比整桌的酒席都讓人舒服,吃喝不在酒菜豐否,只在情義。

    暮色初垂時,宋天行帶着幾分酒意走了,散席時拉着李玉翎不肯放,無奈何,李玉翎又坐了一會兒,直到上燈才好不容易地辭出了“辦公房”。

    出了“辦公房”,李玉翎拐個彎兒就進了一班營房,哈,一班營房裏除了一盞大馬燈之外,還點了兩根兒臂也似的紅燭,就在那走道上擺了一張長桌子,説穿了那是條長板凳架着一塊板兒。

    桌子上擺滿了六七樣菜,兩大壺酒,九個弟兄分兩邊,都默默地坐着。

    李玉翎一進門,九個弟兄站起了四對半,一一躬身,已是恭恭敬敬的一聲:“領班!”

    李玉翎心裏明白,嘴裏卻自然地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沒別的,弟兄的一點心意,為領班接風。

    就衝這,今後還怕帶不好這班弟兄。

    李玉翎不但放心,而且感動,沒説話。

    可是一頓吃喝,席間,從劉玉典起每個兒地報名。

    這九個弟兄是:劉玉典、衞漢江、韓東揚、嚴武陵,彭詡、賽子亮、潘魯、韋仲、袁上雲。

    這九條大漢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九個年紀都在卅以上,而且沒有一個不是出身黑道。

    年紀在卅以上,可以作這種解釋,“神武營”用人不用毛頭小夥子,所選用的人至少在江湖上混過一陣子。

    而且都有相當的經驗,能混一陣子,混出相當的經驗而沒倒下去,這種人在功夫方面就含有相當的火候,這是一定的。

    沒一個不是出身黑道,可以這麼解釋,他們在江湖上待不住了,為白道所逼,不能容身,這才到了官家來。

    而且黑道人物個個心狠手辣,為過非,作過歹,殺過人,放過火,一旦辦起事來,絕不會猶豫,更不會有心軟下不了手一説。

    再一則,官家所謂的“叛逆”,“萎民”,十之八九是白道中人物,再不就是前朝遺臣,有熱血的忠義之士,這種人痛恨黑道人物,不遺餘力地不容黑道人物在江湖上存身。

    這麼一來“神武營”的這些弟兄,一旦辦起事來,奉命下手這些“叛逆”,“萎民”,那就跟報私仇一樣,可有官家為後盾,那個不奮勇爭先。

    這是官家的如意算盤。

    無論如何,如今李玉翎跟這些人處得相當融洽,江湖上無論黑白二道:“那個不崇拜英雄?”

    李玉翎露那一手讓他們心服,讓他們認為這位年輕的新領班是漢子,夠朋友。

    瞧吧!九條大漢輪上了,這個敬酒,那個敬酒,當然,憑李玉翎那身武學,再有九十人敬酒他也不會醉。

    一頓相當歡愉,相當融洽的吃喝之後,剛放下杯著,統帶榮富派人給李玉翎送來了東西。

    那是一套“神武營”的制服,外帶一柄黃魚皮鞘,捲成一圈的軟劍,一柄腰刀。

    李玉翎明白,軟劍是穿便服秘密行動時候用的,那柄腰刀則是穿“制服”時配帶的。

    不管怎麼説,“神武營”辦事之快讓人不能不點頭。

    大色不早夜已深,營區巡夜的敲出了二更,別的營房都熄了燈,在九條大漢的推擁下。

    李上翎進了他那間領班單一住的小間。

    劉玉典先進去點上了燈,哈,窗明几淨,一塵不染,被子,褥於全是剛換洗過的。

    九條大漢又熱絡了一陣之後,一個跟一個地出去了。

    李玉翎和衣躺在了牀上,外頭兩排通鋪上都響起了鼾聲,他還沒閤眼。

    事情一件連一件地在腦海裏轉,打從他下“老爺嶺”起一直到如今,老人家花無數心血,費四十五個年頭,調教出九個徒弟,自己是最後一個。

    那八位,他的八位師兄個個生了惑心背叛了老人家,他們定心不夠,一下“老爺嶺”就迷失在“老爺嶺”下的世界裏。

    他奉命清理門户,剷除叛徒,另外還負有一樁重大的使命,剷除叛徒一方面固然為清理門户,一方面也為了使滿虜得不到八個助手。

    李玉翎明白,老人家調教出來的弟子,個個都是一流高手。

    假如讓他們把心把力交給滿虜,那對於這於這一方面來説,無異是一重威脅,其威脅猶勝過滿虜專於秘密工作的幾個營。

    而且如今,他經由“天威牧場”進入了“神武營”,可以算是跨進了滿虜的大門,説登堂人室固然還差一截,可是既然進了大門,這院子裏的一草一木他便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再往下去也容易得多。

    大門是跨進了,只是,那八個在那裏?不知道!

    那八個姓什麼?叫什麼,又都是誰?不知道長像如何,年紀多大,有什麼特徵,全都不知道。

    沒別的,老人家壓根兒就沒告訴他,沒給他有關這八個的一點指示,這叫他怎麼找,又從何找起。

    一句話,今後他得憑他的一雙眼,他的智慧。

    接着,他可想起了賴大爺父女,賴大爺父女究竟是不是奇人,他還不敢肯定,賴大爺父女如今究竟怎麼樣了,他完全不知道。

    他懷念這位雖貧賤但善良,而且一肚子好主意的老人,同時他也懷念芸姑,想起芸姑,他心裏就是一陣跳動,更不能安寧了。

    之後,宮無雙的倩影也自他腦海浮起,不過宮無雙的情影在他腦海裏停沒多久。

    怪的是那位滿虜女兒多倫格格的嬌靨也在他腦海裏現了一現,想到了她,他皺了眉,他不明白這位嬌格格何以會跑到“神武營”來交待榮富對他特別關照。

    最後,他想起了秦天祥,壯烈悲壯的秦天祥。

    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但有仁義,死何足懼。

    這十六個字又在他眼前跳動。

    秦天祥的那具屍身,那顆頭顱……他心裏一陣刺痛,他不再想,他閉上了眼。

    儘管他閉上了眼,可是他心裏明白,秦天祥的事是不會有當無了的,因為他已經看見了那個“仇”字。

    秦天祥那四個兄弟跟秦天祥那個侄兒的十道目光包含的仇恨大多,可是他只有挺胸迎着,無從躲避,也不能躲避。

    這一件件事,太多了,太多了,壓得他透不過氣來……第二天。

    李玉翎從睡夢中被人叫醒,叫醒他的是劉玉典,劉玉典站在他牀上,臉上堆着笑:“領班,該起來了!”

    李玉翎睜了睜惺鬆睡眼,道:“怎麼,這麼早。”

    劉玉典道:“不早了,領班,營裏都吃過早飯了,我剛才進來過一趟了,見您睡得香甜,沒敢叫您……”

    李玉翎齦然説道:“新到一個地方,不習慣,睡不着。”

    劉玉典道:“那是難免的,我知道您昨晚上沒睡好……”

    頓了頓,接道:“領班,大領班找您。”

    李玉翎挺身坐了起來,道:“怎麼,有事兒。”

    劉玉典道:“大領班沒説,只説讓您到‘辦公房’去一趟,我説您還沒起來,他又回‘辦公房’了,交待等您起來過去一趟。”

    李玉翎騰身下了牀道:“頭一天便耽誤事,真不好意思。”

    他匆忙登下了鞋,劉玉典在一旁説道:“洗臉水給您打好了,早飯也給您留下了……”

    李玉翎道:“謝謝,吃不急,先擦把臉到大領班那兒去一趟再説。”

    他匆匆地擰了把毛巾,擦了把臉出營房直奔龔桐的‘辦公房”。

    “辦公房”裏,龔桐正坐在那兒,一雙大手不住地抓座椅,既閒得無聊,還帶着點焦,一見他進門,立即站了起來,含笑招呼説道:“玉翎,早啊!”

    李玉翎窘迫地笑笑説道:“新到個地方,不習慣,昨晚上前半夜翻來覆去就睡不着……”

    龔桐咧着大嘴笑道:“跟我一樣,我才離東北的時候也是這樣兒,鼻子裏聞不見那股大馬臭味幾就他孃的彆扭。”

    李玉翎道:“頭一天就耽誤事兒真不好意思,您也別見怪,聽説您找我。”

    龔桐點頭“嗯”了一聲,一擺手道:“你坐,你坐。”

    他讓李玉翎坐下後,走到他那張桌子前自桌子上拿起一張信箋走了回來,順手遞給了李玉翎道:“你看看這個,就是這回事兒。”

    李玉翎接了過來,一看他心裏就是一跳,那張信箋上,字裏是榮富的親筆,下面還蓋有統帶的大印。

    他抬眼問道:“這是統帶的手令。”

    龔桐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李玉翎道:“承德,一地近日來發現幾撥萎民,行動詭秘,至為可疑,似有圖謀不軌之嫌,派東營一班偵緝捕之,龔老,這萎民龔桐笑笑説道:“官家眼裏的江湖人,官家認為江湖人不務正業,終日只會廝殺鬥毆,惹事生非,所以稱之為萎民。”

    李玉翎道:“幾撥,看來為數不少。”

    龔桐搖頭笑道:“這你就不懂了,上面交待下來的事兒,要不有幾分誇大,誰會拿它當回事兒,在官家看,一個人就是一撥,幾個人就是幾撥。”

    李玉翎也笑了,道:“只怕‘承德’的江湖人不在少數,難不成叫我逢人就抓。”

    龔桐搖頭説道:“不是這麼回事,要這樣抓的話,非逼得整個江湖羣起造反不可,這件事兒,我清楚,‘承德武術館’派密報遞到了統帶手裏,他們説秦天祥的黨羽在‘承德’露了面兒……”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秦天祥的黨羽……”

    龔桐道:“據他們説昨天你來的時候跟他們碰過頭,朝過面兒。”

    好厲害,李玉翎忙點頭説道:“不錯,是有這回事兒,不過我沒在意。”

    龔桐笑笑道:“你殺了秦天祥,秦天祥的黨羽找你尋仇,憑你這付身手自然沒把他們放在眼裏,可是‘承德武術館’跟咱們這‘神武營’不能不把這回事兒當事兒,‘承德武術館’昨天送你來的那個人,回去的時候在半路上讓人截了,廢了一條胳膊,還算他跑得快,要不然怕連命都沒了。”

    李玉翎心頭又是一震,道:“你是説樂逵。”

    龔桐道:“誰知道他叫什麼,反正是昨天送你來的那一位。”

    李玉翎道:“他就叫樂逵,我沒想到他們會……”

    龔桐笑道:“怎麼不會,他們還會便宜誰,別以為他們是冤有頭,債有主,他們可是壞透了,咱們吃這碗飯的,除了找正主兒之外,能多找一個是一個。”

    李玉翎道::‘東西兩營這麼多班,統帶怎麼單挑上我這一班。”

    龔桐道:“怎麼不對,你是正主兒,幹起來才有勁兒,再説這也是統帶着重咱們東營,其實,玉翎……”

    龔桐笑笑説道:“我老實告訴你好了,統帶這麼做不外是想讓你露一手了,功勞簿上多給你記幾筆,將來有機會提拔你,誰還能説話。”

    龔桐只這麼一提,李玉翎可不是糊塗人,他可明白榮富是怎麼個心意,當下,他站了起來道:“龔老,是不是得馬上行動。”

    龔桐笑道:“玉翎,這是你,要換個別人,統帶的手令一大早就到了,人至今還在營裏,統帶非發脾氣不可。”

    李玉翎道:“那我就去,統帶愛護我,我不能讓統帶將來對別人不好説話。”

    欠個身出了龔桐的“辦公房”。

    回到了一班,劉玉典還在等着他,早飯給他擺得好好兒的,見李玉翎一進門便道:“領班,您先吃點兒吧!”

    奎玉翎搖頭説道:“謝謝,玉典,我來不及吃了,這就要出去。”

    劉玉典道:“這就要出去?什麼事兒這麼急。”

    李玉翎道:“統帶下了手令,要咱們一班偵查幾撥莠民去。”

    劉玉典精神一振道:“好啊!有差事了,正愁悶得發慌呢!一大到晚站崗,把人都快燥死了,看來跟您的人都有福,我這就叫他們去。”

    説着,他就往外跑。

    李玉翎一把揪住了他道:“不忙,現在還不是動手拿人的時候,帶那麼多人去幹什麼,咱們浩浩蕩蕩的去太扎眼,打草驚蛇反而不好,我先去查查看,看準了他們有幾個人,都住在那兒,然後再下手,這樣才可以一網打盡。”

    劉玉典呆了一呆道:“您説得是,我沒想到。”

    李玉翎道:“記住,別聲張,也先別讓弟兄們知道,免得他們待在營裏不安寧。”

    交待過劉玉典後,一個人出了“神武營”,直往行宮外面去,他沒帶一個人,便連他那柄軟劍也沒帶。

    他絕沒想到秦天祥那幾個好朋友會向樂逵下手,更沒想到陰狠奸滑的井檜會把這件事報到“神武營”裏去。這件事,不但難以交差,失面子,而且榮富也會失望。

    要是狠心把那幾個拿了,一個秦天祥已使他悲痛愧疚,他怎麼能再下手這班江湖上有熱血的忠義豪雄。

    他走的路,自“神武營”算起,一步一步地思忖,可是沒有用,他得不到要領,再多的步子也難以幫他下手,難以幫他作抉擇。

    沒多久,他停步了,他停步的地方,是“鼓樓大街”,“承德武術館”的門口,抬眼看看,“承德武術館”仍是老樣子。

    真是,他才離開一大,這還能有多大改變。

    人嘛,都是這樣,不管離開一個地方多久,當他再來時,總會有舊地重遊之感,不由地會看看那熟悉的一切有沒有什麼改變,還依舊否。

    邁步再往前走時,門口出來了魯金,他一怔,旋即“喲!”地一聲:“是兄弟你呀!我聽見有人,沒想到會是兄弟你……”

    他驚喜地快步迎了過來,近前熱絡地握着李玉翎:“兄弟,一天不見,讓人有隔三秋之感,今兒怎麼有空,我知道兄弟你不是忘舊的人,可沒想到兄弟隔了一天就來了,走,走,裏頭坐去。”

    他把李玉翎拉進了“承德武術館”,一邊走,他一邊問道:“兄弟,怎麼樣,情形怎麼樣。”

    李玉翎道:“魯兄是問我營內的情形?”

    “是啊!”魯金道:“當然是問你營內的情形。”

    李玉翎把情形概略他説了一遍。

    聽畢,魯金拇指一揚,一臉驚喜色他説了話:“瞧,是不是,我早就知道兄弟你一踏進‘神武營’那個門,就非被賞識,非被重用不可,現在怎麼樣,就憑兄弟你這一表人才,這付身手,那還錯得了,足證我這雙眼還不賴。

    對了,兄弟,‘神武營’的那些爺們,我聽説過的不少,帶他們就得這樣兒,兄弟,你做得也沒錯,他們欺生不是,狗眼看人低,就他孃的先結他來個下馬威,別慣了他的下次,別讓他老狗眼裏放不進人去……”

    話鋒一轉,接問道:“兄弟,那兒跟咱們這兒不一樣,那兒是官家,是軍營,上頭有統帶,中間有營規,不比咱們這兒這麼隨便,怎麼樣,還習慣不。”

    李玉翎笑道:“還好,就是躺在牀上睡不着覺。”

    這一句,聽得魯金也笑了,接着,他又問這問那,問長問短地問了一陣之後,他一轉話鋒:“兄弟,聽説你昨兒個往行宮去的時候,在路上碰見了秦天祥的一夥兒朋友。”

    李玉翎道:“是的,魯兄也知道了。”

    “怎麼不知道!”

    魯金道:“亂子鬧大了,兄弟你恐怕還不知道,樂大個兒昨兒個不是送你去的麼,回來的時候落單,在半路上被他們截住了,讓他們把條胳膊打斷了,還算樂大個兒挺得住,逃得快,要不然怕連命都沒了……”

    李玉翎道:“不瞞魯兄説,我今兒個就是為這件事來的。”

    魯金一怔:“怎麼,兄弟你是……營裏已經知道了!”

    李玉翎道:“大概是井館主報上去了,統帶下手令讓我來查查這件事……”

    魯金“哦”地一聲道:“那好極了,這件事只由兄弟你辦,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一網打盡,樂大個兒這條胳膊不會白斷了,不瞞你説,兄弟,館主一聽就火兒了,當即派出幾個人去,你猜怎麼着,連他們的影子也沒找着,以我看呢!兔崽子們,早跑了。”

    李玉翎心裏一跳,暗道:“但願如此……”他道:“怎麼?館主也派了人了。”

    魯金道:“門口招牌掛着是‘承德武術館’,還怕沒人麼,還能派不出幾個拿刀動棍的人麼?館主是這麼説的,這就當成他們的頭一試,誰能殺倒他們一個,這頭一試就算合格,就算通過了,可是就找不着兔崽子們的人影,誰也沒法子……”

    頓了頓,接道:“兄弟,你該知道,館主派人跟兄弟你查這件事又不同了,館主派人是江湖鬥毆廝殺,儘管‘承德武術館’骨子裏是官家的,可是地處‘承德,不能不顧忌點兒,兄弟你是吃糧拿俸的官差,是奉命拿人,這叫辦案,儘可以放手去做,這一來有忌的該是他們了……”

    李玉翎道:“魯兄説的是,樂逵的傷勢怎麼樣,礙事麼?”

    魯金道:“你瞧瞧去吧!一條胳膊吊着,今後怕別想再動彈再用它了,樂大個兒用他那隻手不知道整過多少人,這一回讓人整了,這也許就是……”

    就是什麼,他沒説出來,話鋒一轉,接着説道:“樂大個兒在後院調養呢!這是館主的好意,讓他臨時先到後院去住,好照顧,我得站在後院門口喊一聲去。”

    説話間已到了那間不讓人輕易進入的後院門口,魯金站在那兒就是一嗓子:“館主,宮裏來人了!”

    魯金的嗓門兒挺大,這一聲怕站在後牆外都能聽見了,沒多久,忽聽步履響動,迎頭出來了井檜。

    他一見魯金身邊站着李玉翎,先是一怔,旋即一聲:“喲!老弟來了……”

    繼而望着魯金道:“宮裏的來人呢?”

    魯金一指李玉翎道:“這不就是了!”

    井檜又復一怔,跟着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後腦,笑道:“瞧我多糊塗,我還把老弟當成館裏的人呢!真是,老弟已經進了‘神武營’,再到館裏來不就是宮裏來的人麼!糊塗,糊塗……”

    他迎出後門望着李玉翎笑哈哈地道:“老弟,今兒個是什麼風呀……”

    李玉翎微一欠身,叫了他一聲。

    井檜心裏直樂,表面上可一付受不住的表情連稱折煞不敢當。

    魯金在一旁説道:“館主,統帶下了手令,要李老弟來查那件事的!”

    井檜“哦”地一聲道:“真的麼?那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老弟剛進去就接案子,足見老弟是多麼地受賞識了……”

    魯金道:“怎麼不?就憑李老弟這一表人才跟那付身手,這還錯得了,館主不知道,李老弟一進‘神武營’就蒙統帶賞了個領班。”

    “啊”井檜眼一睜,才來抓住李玉翎的一雙手,驚喜地道:“那真是大好了,那真是太好了,恭喜老弟,賀喜老弟,我原説老弟不是池中物,有朝一日一定會乘風雲直上九霄的,瞧!我不會看錯他,老哥哥我閲人良多,年紀也不小了,可是這雙招子還不算昏花,老弟,可別忘了老哥哥啊!

    當然,我知道老弟不會的,老弟根本就不是那種人,來,咱們前頭坐去,老魯,給我這位老弟沏壺茶去。”

    他拉着李玉翎要往前頭走。

    李玉翎沒動,道:“館主,我想看看樂兄的傷勢。”

    井檜道:“不急,不急,咱們先聊聊再説,待會兒我叫他出來李玉翎截口説道:“館主,我奉命而來,統帶限期緝捕這些莠民,我除了看看樂兄的傷勢外,還想當面問問他。”

    井檜遲疑了一下,笑得有點勉強,道:“那……咱們後頭坐去,怎麼樣?”

    李玉翎含笑問道:“館主,方便麼?”

    “什麼話!”井檜道:“老弟又不是外人,我這後院不許別人輕進,難道還不準老弟進去,我歡迎都來不及,走,走,咱們後頭坐去。”

    招呼李玉翎進了後院,李玉翎臨進後院扭過頭來對魯金説了一句:“魯兄,我待會兒再來看你。”

    進了後院,一邊走,井檜一邊不住地問長問短,問東問西。

    李玉翎一邊答話,一邊仔細地打量這“承德武術館”的後院,看看井檜到底為什麼把它列為禁地,不許任何人輕進。

    這“承德武術館”的後院沒多大,差不多隻有前院一半大,屋子也沒幾間,而且都夠陳舊的。

    只是後院裏種的樹挺多,濃廕庇天,到處陰森森的。

    如今腳下走的,是一條石板小路,小路兩邊種着花。

    走完了小路拐個彎兒,幾間屋子呈現在眼前,屋子座落在蔽大的濃蔭裏,仔細算算共有五六間。

    看這幾間房子座落的地方,不難看出這是上房,那是廂房。

    後牆就在濃蔭裏,一扇小窗門,如今這扇小窗門兒是虛掩着的,露着一條縫,井檜既把這後院列為禁地,後門不關不拴,似乎是有點與常情常理不對頭。

    李玉翎只看了那扇後門一眼,只差沒多想。

    人到了幾間屋子前,整座後院卻仍是靜悄悄的,沒一點動靜,也瞧不見一個人影兒。

    李玉翎心裏有點詫異,嘴上便試探着問道:“館主一個人住在這後院裏麼?”

    “是啊!”井檜含笑説道:“不是一個人兒還能有幾個。”

    李玉翎道:“館主沒家眷?”

    “家眷?”井檜笑道:“我那來的家眷,老弟,你知道咱們江湖人有幾個成家的,又有幾個能成家,敢成家的,我就是讓這江湖兩字耽誤了,至今仍是光溜溜的一個人兒,年輕的時候沒落着一個人,到了這把年紀就更別想了,你説,老弟,誰願意嫁給我這個出身江湖,無恆產,沒積蓄,只會打殺的糟老頭子!”

    李玉翎笑了,表面笑,心裏就覺得更不對了。

    井檜既然沒家眷,沒避諱,一個人住在這後院裏,為什麼還把這後院列為禁地,不許任何人輕進?

    李玉翎一時想不出,猜不透原因何在,但卻知道這必有原因,而且怕還是不尋常的原因。

    他想弄個清楚,非弄個清楚不可。

    心裏這麼想,嘴裏卻説道:“我還以為館主有家眷呢!”

    井檜笑道:“我那來的家眷,除非你遇見合適的給我撮合撮合,説句不好聽的,老弟你也別見笑,我是飢不擇食,連寡婦我都要,其實,像我又那敢講究,那敢挑剔,年輕的姑娘,黃花大閨女,那是寡婦死了兒子,這輩子沒指望了。”

    李玉翎道:“館主客氣!”

    “客氣!”井檜道:“老弟明知道這是如假包換,不折不扣的實話……”

    説話間已到了那間上房門口,只聽他提着嗓子喊了一聲:“樂逵呀!李老弟來看你來了!”

    那間上房裏迎出了樂逵,李玉翎看得清楚,他是人影橫閃,從上房左邊那一小間裏出來的,按説,井檜跟李玉翎一路談笑着往裏走,嗓門更是不小,他早該聽見了,為什麼不叫不出來!

    這,李玉翎又在心裏打了個疑問。

    樂逵,仍是那身打扮,臉色也沒什麼改變,只是一條右胳膊用條寬布條吊在脖子上,胳膊上包紮得寬寬一層,幾乎比他那條左胳膊粗了一倍。

    他一見李玉翎便瞪了眼:“聽説宮裏來了人,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老弟你……”

    有點勉強,也有點虛假。

    這李玉翎看得出來。

    把李玉翎迎進了上房屋裏,一陣必經的寒喧跟問話之後,李玉翎話轉上了正題,望着樂逵那條胳膊道:“看來樂兄這條胳膊傷得不輕。”

    “可不是麼!”樂逵道:“我這輩子是別想再用它了,他孃的,終日打雁沒想到這回讓雁啄了眼珠子去,好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要不是他們人多,我……”

    一搖頭道:“算了,不説了,捱揍了,胳膊也廢了,一句話,要不是我見機早,不吃眼前虧跑得快,怕連命都沒了,今兒個老弟你來,我就沒法子陪你了。”

    李玉翎道:“樂兄放心,這筆帳包在我身上,我負責替樂兄要回來就是,樂兄這條胳膊是誰廢的,我讓他連本帶利一起還樂逵道:“也只有全仗你老弟了!”

    李玉翎道:“我沒想到他們竟這麼大膽,吃了虧還沒完沒了。”

    樂逵道:“膽大,怎麼不,他們還這麼説呢!叫那姓李的留神點兒,遲早非剝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老弟,你聽聽,昨兒個你要聽我的,當時把他們全殺倒在那兒,不就什麼事也沒了……”

    李玉翎道:“是我不好,我沒想到他們會……我認為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也就知難而退了,誰知讓樂兄遭了池魚之災,樂兄放心就是,這件事因我而起,説什麼……”

    樂逵道:“老弟可別誤會我的意思,老弟要這麼説那也是見外,什麼叫這件事因你而起,這件事是公事,咱們都是吃公家飯的,誰也脱不了關係,真要説起來,我該怪館主,誰叫他下手令要老弟你去殺秦天祥,要是不殺秦天祥不就沒這件事兒了麼!只是我能怪館主麼?我剛才説過,這是公事,像秦天祥這班叛逆,這班萎民遲早也非剷除不可,再説咱們都是江湖上混過的,江湖生涯刀口砥血,只斷一條胳臂又算得了什麼?”

    李玉翎道:“話雖這麼説,到底殺秦天祥的是我而不是樂兄這句話樂逵似乎不愛聽,他剛要再説,李玉翎已然有意不讓他張口,也不願多羅嗦地問道:“樂兄,當時是怎麼個情形。”

    樂逵道:“昨兒個我不是一個人回來了麼,憑良心説我也沒想到他們還敢在‘承德城’裏耽,那知道我剛拐迸鼓樓大街便被他們截住了,儘管我落了單,鼓樓大街是‘承德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來往的人有多少,他們究竟有點顧忌,還不敢在大街上公然拔刀子鬧事情的。

    就那小子,秦天祥的那個侄子,他邀我到南城根去談談去,也是我好強好勝,一時沒多考慮,我不但點了頭,而且還走在前頭。

    到了南城根兒他們一句話沒説就動上了手,一小四大五個人,我一個,老弟,你想圍着一個人能耐再大也只有一對拳一雙手。

    十幾招剛過我一不留神就被他們掠倒了,一個在我胳臂上跺了一腳,另一個要跺我的心窩,我躲得快,翻個身,打個滾兒避開了,那小子拔刀子,我一見情形不對,爬起來就跑了,他們一直追到大街見人多才停了步……”

    李玉翎道:“可知道他們還在不在‘承德城’裏。”

    樂逵道:“那誰知道,館主一見我抱着胳臂跑了回來,再一問情形,馬上就火兒了,派出七八個人,整整找了一天,連他孃的鬼影子也沒瞧見一個,以我看八成兒腳底下抹了油,全溜回他孃的窩裏去了。”

    井檜這時候抬頭插了一句嘴,道:“我不這麼看,我認為他們還耽在‘承德城,裏。”

    樂逵道:“怎見得。”

    井檜道:“你這一條胳臂就能抵秦天祥一條命麼?”

    樂逵道:“説得是!”

    李玉翎不由地點頭説道:“有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我這正主兒一天不償命,他們便一天不會罷手。”

    樂逵道:“那咱們派人找了一整天……”

    並檜道:“他們不傻,明知道咱們會報復,豈會仍在大街上逛來逛去。”

    樂逵道:“咱們可只差沒翻地皮了。”

    井檜道:“咱們掛的是‘武術館’招牌,又不是吃公事飯的官差,能家家户户搜人麼!

    事實上咱們根本沒辦法找遍整座‘承德城’。”

    李玉翎點頭説道:“館主説得是,他們必然還在城裏那一個地方……”

    樂逵道:“老弟,你如今的身份不同,你是‘神武營’的人,又是奉命拿人,應該可以一家一户搜他個遍……”

    並檜道:“只怕老弟不會那麼做。”

    樂逵道:“怎麼不會?”

    井檜道:“那豈不是打草驚蛇,敲着鑼告訴他們來抓你們了。”

    樂逵道:“那……要不您説該怎麼個找他們法兒?”

    井檜微一抬頭説道:“不用找。”

    樂逵為之一怔:“不用找?您這話……”

    井檜道:“要換個別人想找他們那還真不容易,要是老弟那就不用找!”

    李玉翎倏然一笑道:“館主説的是,我只要在大街逛逛,還怕他們不主動的來找我,我謝謝館主指教。”

    樂逵明白了,趨勢捧了井檜一句:“還是館主行。”

    井檜淡淡地笑了笑,沒説話。

    李玉翎又坐了一會兒,看看沒什麼話好説了,再説下去就是大南地北的閒扯,再不井、樂二人就是對他奉承、捧,而且對這後院的事他不便直問。

    於是李玉翎就站起身來告辭了。

    井、樂二人大概是因為他公事在身,也沒留他,兩個人一直送到了大門口,因之李玉翎也沒能跟魯金道別,其實他跟魯金也沒什麼好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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