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牧場”是“藏龍溝”,就是整個“熱河”都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牧場,場主專門跟附近幾個蒙族做生意,家大業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藏龍溝人堆裏,那簡直就是大財主,高不可攀。
“天威牧場”的人來“藏龍溝”,那是“藏龍溝”的大光彩,更難得是到了這眾所周知,偷雞摸狗下九流人物賴大爺的家。
這可是作夢也夢不到的事,要是傳揚出去,那怕整個藏龍溝的人不對賴大爺刮目相看馬上巴結。
難怪賴大爺這麼恭恭敬敬,受寵若驚,唯恐不周了。
紫膛臉老人微一點頭“嗯”了一聲,龍行虎步,大刺刺地進了屋,賴大爺跟在後頭忙叫道:“丫頭,家裏來了貴客了,再拿雙筷子拿個碗出來,快。”
芸姑在後面應了一聲,立即拿着筷子、碗走了出來。
賴大爺招了招手,道:“這位是‘天威牧場’來的秦爺,快過來見個禮。”
芸姑温順地過來見了一禮。
紫膛臉老人凝望着芸姑問道:“羅老頭,這是……”
賴大爺忙道:“我的女兒,您往後多照顧,沒見過世面,您也別見笑。”
“好説!”紫膛臉老人道:“我可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個好女兒。”
賴大爺陪上了笑臉,道:“您誇獎,您誇獎,生在我這個家裏……嘿,只怕連您牧場裏的使喚丫頭都不如,您請坐,您請坐!”
紫膛臉老人沒多説,徑自坐了下去,坐定,他抬眼望向壯子,道:“羅老頭兒,這個是……”
賴大爺忙道:“他也是藏龍溝的人,自小就沒爹沒孃,小時候常往我這兒跑,前兩年出去混了一陣子,沒混出個名堂,又回來了,剛回來。”
紫膛臉老人“哦!”地一聲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壯子陪着不安的笑道:“老人家,我叫壯子。”
紫膛臉老人微微一怔道:“壯子?”
賴大爺忙插嘴解釋:“這是他的小名兒,這小子小時候能吃能喝,卻壯得跟個牛似的,所以這兒的人都管他叫壯子……”
紫膛臉老人釋然地點了點頭道:“嗯,不錯,委實長得很結實……”
收回目光望向了賴大爺,問道:“這麼説,你今天是給客人接風。”
賴大爺忙道:“跟自己一家人一樣,回來了喝喝酒,那敢叫什麼接風,您可別見笑。”
“好説!”紫膛臉老人道:“是我打擾了。”
賴大爺道:“您這是那兒話,只怕求還求不到呢!真的,秦爺,您可不知道給我添多大光彩,從今後有得誇了,來,您喝口劣酒。”
抓起葫蘆就要往碗裏倒。
紫膛臉老人抬手一攔,道:“不客氣,我不擅此道,也從來不沾唇。”
賴大爺拿着葫蘆,有點窘道:“那您可別跟我客氣,我……您是知道的,沒什麼孝敬……”
紫膛臉老人微一搖頭道:“我説的是實話。”
賴大爺遲疑了一下,道:“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把酒葫蘆放回了桌上。
紫膛臉老人適時問道:“羅老頭兒,你今天怎麼沒做生意。”
賴大爺道:“剛收攤兒,家裏來了客人……”
紫膛臉老人“哦!”地一聲道:“我説嘛,藏龍溝今天正熱鬧,也正是做生意的時候,你怎麼會關着門兒躲在家裏,讓我找遍了藏龍溝,沒見着你的攤兒。”
賴大爺呆了一呆,道:“怎麼,秦爺,您找我。”
紫膛臉老人道:“我要不是找你,會到你這兒來了。”
賴大爺忙道:“説得是,説得是,我天生的笨嘴,不會説話,人也老糊塗了,您多包涵……您找我是……”
紫膛臉老人目光一凝,道:“羅老頭兒,我聽説你是個奇人。”
“旗人?”賴大爺忙搖頭説道:“誰説的,您大半是聽錯了,我不在旗。”
紫膛臉老人道:“我説的是稀奇的奇。”
賴大爺啪地一聲道:“原來您説的是……秦爺,那您更聽錯了,像我這麼個鄉巴老頭兒,在這場地兒上混口飯吃,叫什麼奇人,我可不敢當……”
紫膛臉老人道:“我説你是個奇人,是聽説你有不少治病的偏方。”
賴大爺哦地一聲道:“原來您是説……我説嘛,像我這麼個人要算得上奇人,那這世界上就找不出奇人了,也能把奇人全氣死……”
一頓接問道:“您……您是聽誰説的?”
紫膛臉老人道:“附近幾個蒙族裏,你治好了不少怪病,有這回事兒麼?”
賴大爺道:“有是有,不過那都是碰好的,我可不敢説是治好的……”
紫膛臉老人道:“你不用跟我客氣,我是來求偏方的。”
賴大爺一怔,道:“怎麼,您是來……我看您氣色挺好啊!”
紫膛臉老人道:“我是很好,害病的根本就不是我。”
賴大爺“哎喲”一聲道:“冒失,冒失,我真該死,您可別見怪……”
紫膛臉老人淡然一笑,道:“人吃五穀雜糧,難保百病不生,害個病是常事,難道説病就病了,真要這樣那可成了金口玉言的神仙了,我沒那麼多忌諱。”
賴大爺忙道:“謝謝您,謝謝您,那是……”
紫膛臉老人道:“是我們場主的一匹愛馬病了……”
賴大爺一怔,道:“怎麼,是匹牲口?”
紫膛臉老人微一點頭道:“不錯,是匹牲口,你可別瞧不起這匹牲口,這匹牲口可不同於一般,提了來頭大得很,身價比個人都高。”
賴大爺忙道:“這我知道,這我知道,您那牧場裏的牲口都是千中選一,好得不能再好的,當然不同於一般牲口,只是……”
陪上一笑接道:“説這句話您可別見怪,您那牧場裏行家多得是……”
“話是不錯。”紫膛臉老人道:“只是牧場里人要能治好這匹馬的話,我就不會跑到‘藏龍溝’來找你了,別人不説,就拿我來説吧!我懂馬,也能相馬,在我手下由奄奄一息而變為活蹦亂跳的馬可説無數,而這回我就束手無束了……”
賴大爺道:“我知道,您這是抬舉我,只是,秦爺,我根本不懂治病,連人都是碰好的,怎麼敢治馬……”
紫膛臉老人道:“你的意思是説,治人的手兒不能治馬。”
賴大爺不安地笑道:“您別見怪,其實,這也是實情……”
紫膜臉老人道:“以我看,能治人,就能治馬。”
賴大爺道:“秦爺,這,這不是一回事兒……”
紫膛臉老人道:“羅老頭兒,別讓我白跑一趟,回去無法向場主回命。”
賴大爺忙道:“那我怎麼敢?天膽也不敢讓您白跑一趟,只是,只是……"勉強笑了笑道:“您知道,場主的這匹愛馬貴重,身價比個人都高,我又沒什麼把握,萬一沒治好反而治壞了,那……那……’
紫膛臉老人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怕賠不起,可是。”
賴大爺強笑道:“秦爺,您瞧我這個家,就連我們爺兒倆都賠進去……”
紫膛臉老人微微一笑,道:“這個你放心,場主説過,不要你賠,你儘管放心大膽去為他的愛馬治病,治好了自當致酬,治不好那是它該死,反正它等於是沒救了。”
賴大爺道:“真的麼,秦爺。”
紫膛臉老人道:“對你,難道場主還會説話不算了?”
賴大爺道:“不敢,不敢,只是,秦爺,您既然來了,那是抬舉我,賞我面子,我不敢不去,不過話我要説在前頭,拿治人的方兒治馬,我可沒把握……”
紫膛臉老人道:“我知道,你只管盡心盡力就是。”
賴大爺道:“那是當然,您抬舉我,看得起我,我感激都怕來不及,當然也要您在場主面前能有個交待……”
一頓接問道:“秦爺,這匹牲口是怎麼了?”
紫膛臉老人搖頭説道:“也不知道這牲口是怎麼了,打三天前它就不吃不喝,躺在那兒不動,而且還很暴燥,人根本不能近……”
賴大爺皺着眉頭沉吟説道:“我得去看看,秦爺,我醫過人,沒醫過馬,光這麼聽我也不知道它是害了什麼病,我得去看看。”
紫膛臉老人道:“那是應該的,還用説麼,不過我不急……”
拿眼一掃壯子,道:“你有客人在,我可以先走一步,只要你今天晚上能趕到牧場去就行,你知道去牧場怎麼個走法麼?”
這紫膛臉老人會做人,這麼一來賴大爺還怎好照顧客人。
果然,賴大爺立即接口説道:“不,秦爺,救命如救火,它雖是個牲口,可也是活生生的一條命,我這就跟您去,壯子也去。”
紫膛臉老人微愕説道:“怎麼,他也去?”
賴大爺道:“他跟去好,還可以幫我個忙。”
紫膜臉老人臉上有了笑意一點道:“那好,我不坐了,咱們説走就走。”
站起來從袖子裏摸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
賴大爺一怔忙道:“秦爺,您這是幹什麼。”
紫膛臉老人道:“這是場主的一點意思,您先拿着只要治好了他的愛馬,場主另有重酬,包管夠你吃喝大半輩子的。”
賴大爺“哎喲!”一聲,雙手連搖道:“這我可不能接受,請您收回去,有道是‘無功不受祿’等我治好了那匹馬,再賞給我幾個也不遲……”
紫膛臉老人笑道:“你就是治不好那匹馬,這錠金子我也不會要回去的。”
賴大爺道:“這個我知道,只是……”
紫膛臉老人一擺手道:“別多説了,我既然拿出了手,就絕沒再收回去的道理,別在你這兒讓我破例,你要收拾什麼嗎?”
賴大爺沒答話,拿眼睛瞅着桌上那錠金子,遲疑着道:“秦爺,這……這是官……”
那紫膛臉老人微微笑道:“不錯,是官寶,還是京裏榮豐銀樓代鑄的,不過沒關係,你儘管用,也可以隨便找一家錢莊兑現,到時候只要説聲是天威牧場給的就行了。”
“那……那我只好收下了,您先請外邊兒等等,我收拾收拾,招呼一聲丫頭看家就走。”
紫膛臉老人沒説話,邁步走了出去。
眼見紫膛臉老人出了門,壯子立即拉過賴大爺低低説道:“賴大爺,您讓我跟去幹什麼來着?”
賴大爺兩眼一翻道:“趁機會見見世面,開開眼界不好?小子,你可別不知福,多少人想進去瞧瞧還求不到呢?”
壯子沒多説,目光落在那錠金子上,道:“無威牧場怎麼用的是官寶。”
賴大爺不在意地應道:“那誰知道,有八成兒是官家開的,再不就準跟官家有關係,小子,別管他這麼多了,沒聽人説麼,儘管放心大膽用,不會出紕漏的,這一下咱們發財了……”
“發財了?”壯子道:“您能治好人家的馬麼?”
賴大爺咧嘴一笑道:“準好,我敢打包票,他算是找對了人,你瞧着吧!”
一頭鑽進了裏間,再出來時,腰間多了個小布包。
壯子道:“賴大爺,我怎麼不知道您會……”
賴大爺翻了他一眼,道:“連拉屎都得讓你知道麼,人家在外頭等咱們呢!讓人等太久那是失禮,跟我走吧!”
伸手握住了壯子,接着吆喝了一聲。
“丫頭,我跟壯子出去了,小心看家呀!”
芸姑在裏頭答應了一聲,沒出來。
到了外頭,紫膛臉老人一眼,就瞅見賴大爺腰裏塞着的那個小布包,他當即笑問道:
“羅老頭兒,這是……”
賴大爺窘笑説道:“不管法兒靈不靈,總得像回事兒,這是些用的玩藝兒。”
紫膛臉老人沒再問,笑了笑徑自先走了。
紫膛臉老人在前,賴大爺和壯子跟在後頭。
轉眼工夫下了山坡,山坡下停着三匹馬,兩個壯漢,敢情這紫膛臉老人是騎着馬,帶着人來的。
紫膛臉老人一到,兩名壯漢立即迎前恭謹躬身施禮。
紫膛臉老人看也沒看他倆一眼,回過頭來問道:“羅老頭兒,你兩個能騎馬麼?”
賴大爺忙道:“勉強,勉強,年輕時候騎過,只是那些牲口只比狗大一點,可沒這麼高大。”
紫膛臉老人笑了,轉過去一拍手道:“你兩個騎一匹,騰出一匹來給他兩個代步。”
一名壯漢答應一聲,立即拉過一匹馬來交給了賴大爺。
賴大爺沒接,窘笑説道:“麻煩你先拉着點兒。”
轉過頭來向壯子道:“小子,扶我一把。”
他一手抓上馬鞍,一腳踩上了橙子,壯子在身後,兩手叉着他的腰,把他扶了上來。
賴大爺顫巍巍地上了鞍,還心驚肉跳地道:“小子輕點兒,摔下去不是玩兒的,這要是一下栽下去,輕嘛得躺上幾個月,重一點就要命了,你也小心。”
壯子嘴裏答應着,要往上爬,紫膛臉老人伸手攔住了他道:“你怎麼樣?”
壯子紅着臉窘迫地道:“沒騎過。”
紫膛臉老人皺眉説道:“算了,改改辦法吧!別耽誤了趕路。’轉向兩名壯漢道:“你兩個先上馬,一個帶一個。”
話落,他翻身上馬,抖繮先走了。
後面兩騎一個帶一個,賴大爺在人身後靠得緊緊的,兩隻手圍抱着人的腰,勒得人憋氣,生似怕人跑了。
壯子究竟年輕些,臉上並沒帶出什麼,可是他兩臂用的勁兒也不小,弄得那兩個壯漢直皺眉。
壯子回來的時候是晌午,現在日頭已經偏西快下山了。
饒是如此,藏龍溝裏的熱鬧仍然不減,這一下全瞧見了,賴大爺騎着馬,跟天威牧場的人走了。
簡直震動藏龍溝,那一雙雙的目光,有多少羨慕,有多少嫉妒,看來賴大爺這位人物要抖,從此要抖起來了。
天威牧場離藏龍溝沒多遠,就座落在小淩河邊兒上,南邊兒是“喀喇沁左翼旗”,有水有草,這是開牧場的先決條件。
其實“天威牧場”所在的這塊兒,説起來應該是屬於“喀喇沁左翼旗”的,可是不知為什麼成了“無威牧場”的。
地不但成了“天威牧場”的,而且居然跟這個蒙旗還井河不犯,相安無事,也許“天威牧場”的場主花了大堆的銀子買下了這塊地,再不就是生意上往來,彼此處得好。
日頭下山,暮靄初垂的時候,賴大爺跟壯子到了“無威牧場”,一大片無垠的草原上,圍着木柵,木柵婉蜒曲折,一直延伸到遠處看不見。
大路上一個高大的木柵門,橫着四個大字:“天威牧場”。
柵門上兩盞大燈已經點上了,十餘丈方圓內光同白晝。
從柵門往兩邊看,木柵上隔幾丈便是一盞風燈,由大而漸小,到了遠處成了一點,一圈,卻數不清。
這時候草原上有不少飛馳健騎,來往成羣的牛羊跟馬匹之間,吆喝聲此起彼落,趕着它們向中央集中。
中央另有一處大圍極,成品字形共有三個,牛,羊,馬到這兒就全被分開了,各進各的。
三個大圍檻旁邊,座落着黑壓壓一大片房子全是一根根的巨木釘成的,既結實又壯粗。
這片木屋距柵門還有一大段路,一點點的燈光,也難數清。
紫膛臉老人一馬當先,直馳柵門口,只聽柵門裏有人叫了一聲:“秦總管回來了,開門。”
柵門開了,幾名壯漢恭謹施扎,紫膛臉老人看也沒看他們一眼便策馬馳了進去。賴大爺跟壯子被人帶着,隨後進入了牧場,守門的那幾個壯漢見這兩位的害怕樣子,先是一怔,繼而都笑了。
沒多大工夫,五人三騎到了那片木屋前,看清楚了,四四方方的一圈,跟個四合院兒一樣,進出這一圈木屋,另有一處大門,大門兩旁有兩間向外的木屋,其餘的都面向裏背向外,仔細點點不下二十多間。
紫膛臉老人下了馬,大門兩旁木屋裏走出幾個身手矯健的漢子,唯恐稍遲地迎前接過了繮繩。
紫膛臉老人回過身來道:“你兩個在這兒等等,我進去稟報場主一聲去。”
説完了話,他走進了那大門裏。
壯子跟賴大爺下了馬,尤其賴大爺,還是有點心驚膽戰地,腳着了地他才吁了一口大氣,抹了抹汗道:“可沒把我嚇死。”
那名壯漢冷冷説道:“可沒把我憋死。”
賴大爺一怔,旋即他笑了,沖人直道歉。
那壯漢道:“算了,也只有這麼一回,下回殺了我,我也不去了,要再有一回,我非被活生生地勒死不可。”拉着馬走開了。
另外幾個壯漢全笑了,有一個多事的問道:“喂,老頭兒,你們那兒來的。”
賴大爺忙道:“藏龍溝來的。”
那人“哦!”地一聲道:“到我們牧場來幹什麼?”
賴大爺道:“來給你們場主的馬治病的。”
那人又“哦!”了一聲,笑道:“真瞧不出啊!你還會給馬治病,不含糊,這真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用斗量……”兩眼一掃壯子道:“這小子是你的什麼人?”
壯子像沒聽見,賴大爺卻道:“他呀!他是我的徒弟。”
那人道:“哎喲!真是啊,瞧不出你還有這麼挺好的一個徒弟,留神點兒呀!老頭兒,那匹畜生已經傷了好幾個人了,你上了年紀,你這個徒弟才二十多……”
只聽另一個輕叱道:“閉嘴巴!總管出來了。”
“總管”兩個字似乎十分懾人,那壯漢連忙閉上了嘴。
果然,那紫膛臉老人出來了,可是他沒往外走,站在門裏向賴大爺跟壯子招了招手道:
“羅老頭兒,你兩個進來吧!”
賴大爺答應一聲,一招壯子道:“快,小子,秦爺叫咱們。”一前一後走了過去。
進了這個門再看,中間院子挺大,沒一根草,地上鋪的全是一塊塊平坦的大石板,乾淨得很。
房子門兩旁向裏各一間,敢情跟外間那兩間是一半一半,兩邊各六間,對面一排三間,面子一大。
正中大的那間燈火通明,像是廳堂可以看得見,那一件件的擺設都十分考究,十分名貴。
的確,這位“大威牧場”的場主,是位遠近皆知的大財主。
紫膛臉老人帶着賴大爺跟壯子剛到院子裏,對面堂屋裏燈光閃動,一前四後地走出五個人來。
這五個人,走在前面的一個,是個清瘦的老人,長眉細目,一雙目光森寒逼人,步履十分穩健。
他只穿着一件袍子,看上去很樸素,還不如這紫膛臉老人穿着講究,兩手在後頭揹着,氣度卻遠較紫膛臉老人懾人。
他身後那四個,清一色的中年大漢,穿着全是褲褂。打扮十分輕便俐落,一看就知道全是練家於,而且還不是庸手。
紫膛臉老人上前微一欠身哈:“場主,羅老頭兒來了。”
賴大爺沒等招呼便急步上前哈了腰:“小老兒見過場主。”
清瘦老者一抬手,含笑説道:“不敢當,你是上了年紀的人,別跟我客氣。”
挺和氣的。隨即,他一雙目光落在壯子臉上,道:“羅老哥,這位年輕人是……”
賴大爺回身招手道:“壯子,還不快……”
壯子應聲上前微一欠身道:“壯子給場主見禮。”
賴大爺在一旁忙道:“場主,這是我的半個女婿,原也是藏龍溝的人,今天剛從外頭回來,出去混了沒混整齊,您別見笑。”
清瘦老人哦地一聲笑道:“原來是羅老哥未來的乘龍快婿,嗯,不錯,你羅老哥有眼光,你這位未來的姑爺不凡,不凡。”
賴大爺忙道:“您誇獎,他能到您這牧場來,而且能見着您,這才是他的福氣,要真不凡,大概就在這兒了。”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羅老哥會説話,請過來看看我的馬吧!”
轉身往後行去……
繞過了那堂屋左邊那間小屋,有一座馬廄座落在這“四合院”的一角,站在外面,看不見有馬匹,走近些看,就可看見一匹棗紅色的健馬倒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馬廄裏點着燈,可以看得很清楚。
清瘦老人,指着馬廄裏的那匹棗紅健馬道:“羅老哥請看,就是這匹。”
賴大爺點了點頭道:“這是匹棗騮!”
清瘦老人,微一點頭道:“是的,羅老哥好眼力,這兒原來還有兩匹異種良駒,自這匹馬得了病後,我怕它染上別的馬;所以就把馬匹移往別處了。”
賴大爺道:“場主,您這匹坐騎,是怎麼得病了。”
清瘦老人,搖頭説道:“不知道,前兩天我騎着它出去了一趟,第二天它就躺在馬廄裏不吃不喝,而且連我都不讓近。”
賴大爺道:“它暴燥得很麼。”
清瘦老人道:“不瞞羅大哥説,我這牧場裏的弟兄已經被它傷了好幾個,他們都是馴馬的能手,再劣的馬到了他們手裏也會馴服,唯獨這畜生……”
搖搖頭,住口不言。
賴大爺眉鋒微皺,道:“這倒是麻煩……場主,有幾句話我得先向您……”
清瘦老人含笑截口,道:“羅老哥不用説了,我這位總管已經對我説得很清楚了,羅老哥能醫人,醫馬還是首次,也沒有把握,是不是。”
賴大爺點點頭説道:“是的,場主,這是實情。”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不要緊,只請羅老哥放心大膽,盡心盡力,真要醫不好它,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會見怪的,也不該見怪。”
賴大爺道:“我先謝謝場主……”
望了望馬廄裏那匹棗驟道:“場主,我想過去看看。”
清瘦老人向身後一招手,道:“你四個先進去按住它。”
他身後那四名大漢,應聲便要進馬廄去。
賴大爺一招手,道:“別,場主,病中的牲口跟人一樣,最怕驚擾,越多人越糟,最好能讓它昏睡……”
目光一轉,接問道:“場主,那位身上帶有迷藥……”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搖頭説道:“羅老哥,開牧場的不是江湖人,不用這種東西。”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那就麻煩了,進去幾個人,固然能制住它,可是也會驚嚇了它,這對它的病可不大好……”
紫膛臉老人突然説道:“場主,牧場裏的弟兄們,也有過去在江湖上待過的,我去問問他們誰還有這種東西。”
清瘦老人微一點頭道:“也好,別的沒辦法,你去試試看吧!”
紫膛臉老人施禮而去,有頃,步履響動,他匆匆地走了回來,手裏拿着個小瓷瓶。
“場主,總管找到了一瓶。”
清瘦老人兩眼微睜,道:“那兒找來的。”
紫膛臉老人道:“趙松那兒要來的,我好費了老半天口舌。”
清瘦老人雙眉微聳,道:“記住,明天轉告弟兄們,身上還藏有這東西的,一律交出來焚燬,如有人藏匿不報,查出來按場規論處。”
紫膛臉老人應了一聲,雙手遞上那瓶迷藥。
清瘦老人又接道:“給羅老哥。”
紫膛臉老人當即轉手遞向賴大爺。
賴大爺也沒接,搖頭説道:“用這法兒我不行,還是諸位之中那一位來吧!”
清瘦老人臉上剛掠起一絲講異神色,賴大爺接着説道:“用這法兒非得會武的才行,先想辦法讓它張張嘴,然後把迷藥像打暗器似的打進它的嘴裏去……”
清瘦老人釋然地點頭笑道:“羅老哥會出主意,除了這辦法,簡直就沒有第二個辦法可行,鐵雲,你進去晃一晃,引它張開嘴。”
他身後四名大漢中應名走出一名。
清瘦老人轉向紫膛臉老人又遭:“天祥,你準備好,這事兒交給你了。”
紫膛臉老人秦天祥答應了一聲,立即拔開瓶塞,倒出兩顆豆般大小,色呈赤紅的藥丸託在掌中。
適時,那叫鐵雲的大漢已經開了馬廄門行了進去。
只聽清瘦老人一聲輕喝:“鐵雲,小心!”
他話聲才落,那匹棗騮忽然翻身站起,昂首一聲長嘶,兩隻前蹄掀起,掌中兩顆藥丸化為赤紅一線,一閃而進入那匹棗騮的嘴裏。
賴大爺拍手輕嘆道:“大爺,好準,秦爺好大的本事。”
這時候大漢鐵雲已退出馬廄,關上了門走了回來。
賴大爺又道:“現在只等迷藥化散了。”
那匹棗騮昂首站在馬廄裏,向着廄外眾人怒目而規,看神態,的確是神駿異常,算得上是罕見的良駒。
秦天祥道:“只怕用不了一刻工夫,它就要躺下了。”
説話間那匹棗騮掉頭向裏又卧了下去。
賴大爺笑道:“差不多了,這個玩藝兒還真管用。”
又等了片刻,那匹棗騮沒動靜了,賴大爺一聲“行了”,轉過頭去望着身後的壯子道:
“走,小子,跟大爺進去打個下手。”
説完了話,他自己就要往裏走。
清瘦老人抬手攔住了他,道:“慢點兒,羅老哥。”
一擺手道:“鐵雲,進去試試去。”
鐵雲應聲進了馬廄,他身手不凡,可也小心翼翼,步子邁得非常輕緩,準備隨時應變。
他進了馬廄,那匹棗騮沒見動靜,再近些,它仍躺在那兒一動未動,鐵雲一直走到它身側,它躺在那兒就跟死了一樣,一動沒見動。
清瘦老人微笑道:“行了,羅老哥,你請進去吧!”
賴大爺道:“真謝謝場主了,讓這位鐵爺替我冒險……”
説着,他帶着壯子進了馬廄,到了那匹棗騮身邊,賴大爺往下一蹲,先伸手摸了摸那棗騮一身既密又細的毛,然後扯了扯馬鬃,不由嘆道:“好駿的馬,這輩子我還是頭一回見着。”
抬眼接道:“壯子,過去把它的嘴扳開。”
壯子應聲走了過去,彎下腰,伸兩手扣住那匹棗騮的上下頦,輕易地把馬嘴扳了開來。
只聽清瘦老人在馬廄外喝了一聲。
“好膂力。”
賴大爺回過頭去笑道:“這小子別的不行,就是身子壯,勁兒大。”
回過頭去就近馬嘴端詳了一陣,然後點頭説道:“行了,鬆手吧!”
壯子鬆了手,直了直腰。
賴大爺又在馬肚上按了按,最後翻開那匹棗騮的兩眼看了看,這才直起了腰,站了起來。
清瘦老人忙問道:“怎麼樣,羅老哥,是什麼毛病?”
賴大爺沉默了一下,抬眼説道:“説句話場主您也許不信,以我看您這匹棗騮沒毛病。”
清瘦老人微微一怔,道:“怎麼説,沒毛病。”
賴大爺道:“是的,場主,您這匹棗騮沒毛病。”
清瘦老人兩眼微睜,訝然説道:“那它好好的怎麼會不吃不喝,脾氣那麼暴燥,連我都不讓近呢?”
賴大爺微微一笑,轉身走出馬廄,壯子也跟了出來,賴大爺到了清瘦老人面前,一抬眼,笑問道:“場主,您這匹棗騮配過沒有。”
清瘦老人道:“還沒有,這匹馬是異種,不容易找到合適的牝馬,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匹,卻又讓一位朋友騎走了。”
頓了頓,接問道:“羅老哥的意思是説毛病出在這兒。”
賴大爺點頭笑道:“場主,毛病就在這兒了,您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您那位朋友把那匹牝馬騎走,別看它是畜生,通靈的畜生跟人一樣,它害了相思病了。”
清瘦老人失笑説道:“羅老哥真會説笑。”
賴大爺正色説道:“場主,這不是説笑,是實話。”
清瘦老人斂去笑容,道:“那麼,以羅老哥看該怎麼辦?”
賴大爺道:“場主知道,這心病還須心藥醫,別的一點辦法沒有……”
清瘦老人道:“既然這樣,那我只好找匹牝馬給它配一配了。”
賴大爺道:“您這牧場裏頭自然是牝馬很多,怕的是隨便找一匹恐怕不行。”
清瘦老人眉鋒一皺道:“羅老哥的意思是説,非得把那匹找回來不行麼?”
賴大爺道:“恐怕不行,我説過通靈的畜生跟人一樣,它也不會隨便亂配的,不過您可以在牧場裏找匹牝馬試試看,行了最好,真要不行只有把那一匹找回來了。”
清瘦老人皺着眉點頭説道:“説得是,也只有這樣了……”
回身擺手,道:“柳青,你去叫他們選匹牝馬來。”
四名大漢中,那稍為白淨一點的一名應聲而去。
沒多大工夫,柳青回來了,身後跟着一名壯漢,手裏牽着一匹通身漆黑髮亮的高頭駿馬。
柳青近前一哈腰,道:“您看看合意不合意。”
清瘦老人剛把一雙眼打量上那匹黑馬,那匹黑馬一聲長嘶,驚慌地往後便退,像是看見了什麼。
那壯漢嚇了一跳,死拉活扯地才好不容易拉住那匹黑馬。
也許是黑馬的這聲長嘶,馬廄裏那匹棗騮有了動靜,擺擺頭,踢踢腿,不穩地翻身站了起來。
這一站不要緊,那匹黑馬又一聲長嘶,又驚慌地往後直退。
這一回那壯漢硬是拉不住它,還是秦天樣過去伸手幫忙,一把扣住那匹黑馬的轡頭才把它制住。
賴大爺嘆道:“看來您這匹棗騮的確不凡,別的牲口都怕它。”
清瘦老人難掩心中高興,一擺手,喝道:“去兩個幫個忙把它推進去。”
鐵雲、柳青走了過去,秦天樣跟那壯漢在前頭拉,鐵雲跟柳青在後頭推,好不容易總算把那匹馬弄到了馬廄門口。
可是到了馬廄門口,那匹黑馬説什麼也不肯再往裏走了,一直踢彈嘶叫,任憑那四個死拉活推,就是沒辦法動它半步。
清瘦老人雙眉一揚,道:“穆桐、李化,你兩個……”
“別,場主。”賴大爺一招手,道:“讓壯子幫個忙去……”
轉過頭去道:“小子,別瞧着不過去,伸把手去。”
壯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了過去道:“麻煩那位把門開開。”
那壯漢騰出一隻手拉開了門。
壯子回頭過去,衝鐵雲跟柳青道:“二位請讓讓。”
鐵雲跟柳青疑惑地望了望壯子,然後收手退向一旁,那意思似乎是説我兩個都不行,你小子行了。
壯子沒理會,伸兩手按在馬後,突然一聲輕喝:“放手。”
他往前一推,那匹黑馬立腳不穩,一下子衝進了馬廄,秦天祥連忙鬆了手,那名壯漢鬆手松得慢一點,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被帶進馬廄去。
清瘦老人兩眼一睜,倏現異采,喝道:“好一身神力,為我生平僅見……”
他這裏話聲未落,馬廄裏聲勢嚇久,那匹棗騮向着那匹黑馬猛踢狂咬,逼得那匹黑馬沒處躲。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場主,看來不行……”
清瘦老人揮手沉喝道:“開門。”
那壯漢驚魂甫定,聞言忙拉開了門。
開門處,那匹黑馬一溜煙般衝了出去,那壯漢生怕那匹棗騮跟出來,忙又把門關上了。
清瘦老人向着那壯漢一擺手,道:“你去吧!沒你的事了,讓它定定神再把它趕回去。”
那壯漢應聲飛步而去。
壯漢走了,清瘦老人皺着眉沉默了。
賴大爺道:“場主,看來您只有把那一匹找回來了……”
清瘦老人轉眼望向秦天祥,道:“天祥,拿我信物,找個人到承德去一趟,快去快回!”
秦天祥恭應一聲走了。
賴大爺道:“怎麼,場主,您那位朋友上‘承德’去了。”
清瘦老人漫應一聲道:“希望他別再上別處去……”
目光一凝,道:“羅老哥,謝謝你跑這一趟,請跟我到堂屋坐坐,我有一點小意思……”
賴大爺忙道:“別,場主,您這匹馬還沒算好,等它好了您再賞我幾個不遲,其實您這匹馬根本就沒毛病……”
清瘦老人搖頭説道:“話不是這麼説,錯非羅老哥你看出它害的啥病,我這‘天威’牧場裏的人,還是救不了它。”
賴大爺道:“您要這麼説,那就等它的心病好了之後……”
清瘦老人微一搖頭,含笑説道:“不必,早謝晚謝總是要謝,還不是一樣,請跟我來。”他轉身就走。
賴大爺忙道:“場主,您請慢一點,我的事兒還沒了。”
清瘦老人回過身來道:“羅老哥還有什麼事?”
賴大爺道:“您這匹棗騮要是等那匹馬來了之後,就這麼讓它配,配完之後它的毛病雖然好了,只怕您這匹棗騮也完了。”
清瘦老人忙道:“怎麼,羅老哥。”
賴大爺笑笑説道:“場主,您是個明白人,這就跟黃河一樣,一連下了好幾個月的傾盆大雨,只有那地方決了個口……”
清瘦老人兩眼一睜,道:“我明白了,真的麼,羅老哥。”
賴大爺道:“您想想看,咱們人不也這樣麼。”
清瘦老人眉鋒微皺,點頭説道:“不錯,是理,那怎麼辦……”
賴大爺道:“我既然想到了,這一層,就自然有辦法,我這裏有帖方兒,諸位派個人照方兒抓藥,回來煎好,一天給它灌幾次。”
清瘦老人神情一鬆,道:“那容易,你請把方兒給我,我這就派人去抓藥……”
賴大爺道:“場主,可是有一點,我得把壯子留在這兒……”
壯子聽得一怔,剛要説話。
那清瘦老人已然笑道:“噢,有事兒麼。”
賴大爺道:“別人恐怕不行,煎藥得他煎,灌藥得他灌。”
清瘦老人笑道:“麻煩令婿了,我毋任歡迎,我這兒不怕多個人吃飯,你請放心,我會把你這位未來的乘龍快婿待若上賓的。”
賴大爺忙道:“謝謝您,您可別太麻煩,也別太照顧他,他在‘藏龍溝’待着也是吃閒飯,您只要每天給他飯吃就行了。”
清瘦老人道:“假如羅老哥願意我可長年管他吃喝穿住。”
賴大爺目光一凝,道:“您的意思是……”
清瘦老人道:“我很喜歡你這位未來的乘龍快婿,尤其喜歡他那身神力,要是你那兒用不着他,我想留他在牧場裏練練。”
賴大爺老眼一睜,驚喜道:“真的麼,場主。”
清瘦老人含笑説道:“我還會跟羅老哥開玩笑了。”
賴大爺大喜,忙道:“那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謝謝您,場主,謝謝您,您看得起,抬舉我,也是他的福份,別人求還求不到的事,我怎麼會不願意,場主,我這兒給您磕頭了。”
他還是説磕就磕,兩腿一曲,就要往下跪。
清瘦老人伸手架住了他,道:“羅老哥,你是上了年紀的人,我怎麼敢受你這一禮,再説我管他吃喝穿住,他給我幹活兒,賣力氣,彼此扯平,誰也不謝誰,誰也不欠推,羅老哥還謝個什麼。”
賴大爺激動地道:“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回過頭去一使眼色,道:“肚子,還不快過來謝謝場主。”
壯子本就像丈二的金剛,瞧他這眼色,不但沒明白,反而更胡塗,但是他還是上前施了一禮,謝了一聲。
清瘦老人很高興地笑道:“壯子,好好兒幹,我不會虧待你的,就這麼説定了,壯子留在這兒,羅老哥請跟我來吧!”他拉着賴大爺要走。
賴大爺忙道:“場主,您先請一步,我要交待壯子幾句……”
清瘦老人倏然一笑道:“該,這是人之常情,那麼我先堂屋候駕了。”帶着鐵雲四個走了。
清瘦老人走了,壯子立即埋怨上了賴大爺:“賴大爺,您這是什麼意思,您明知道我不能留在這兒……”
“誰説的?”賴大爺咧嘴一笑道:“小子,先別發火兒,慢慢聽你賴大爺説,你賴大爺可是為你好,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話鋒忽地一轉,道:“小子,聽我説,煎藥,灌藥都不難,對上兩碗水,煎剩一碗藥,一帖煎三回,一天灌三回……”
壯子道:“我可以在這兒待一兩天,可是我不能……”
賴大爺老眼一瞪,道:“小子,你聽我把話説完好不。”
壯子沒奈何,只得説道:“好,好,您説,您説。”
賴大爺哼了一聲道:“你小子如今是我的半個女婿,還敢不聽我的……”
壯子眉鋒為之一皺,賴大爺立即説道:“怎麼,你不承認,難道不是。”
壯子忙道:“我沒説不是。”
賴大爺道:“那就好,那就得聽我的,人家這牧場有多大,遠近聞名的大牧場,別人巴結還巴結不上呢!你能被人家收用,今後不愁吃喝穿住,難道還不願意。”
壯子道:“您是知道的,我要出去闖江湖,不願寄人籬下。”
賴大爺道:“你小子好胡塗,瞧人家,那一個沒有大本事,真功夫,在江湖上的名頭還會小得了,只要你在這‘天威牧場’沉穩了,還怕在江湖上出不了名。”
壯子道:“我不求出名,我只求……總之您不知道,我不能留在這兒。”
賴大爺道:“小子,你可氣死我,忘了,‘天威牧場’裏用的是官寶。”
壯子心頭一震,但他裝胡塗地,道:“用官寶怎麼,我可不稀罕什麼……”
賴大爺道:“你不稀罕,你再聽我説,你可知道這匹畜生害的是什麼病麼?”
壯子道:“您不是説了麼,它害的是心病。”
“心病。”賴大爺道:“誰説的,小子,告訴你吧!這畜生是中了毒。”
壯子一怔,道:“怎麼,它……它是中毒了。”
賴大爺“嗯”了一聲,點頭道:“不錯,這畜生是中了毒,如果我沒猜錯,決不是有人跟這畜生過不去,想要它的命,而是有人想要這場主的命……”
壯子訝然道:“有人要場主的命,這話怎麼説?”
“怎麼説。”賴大爺道:“就這麼説,有人想不着痕跡地害這位場主,別處他沒辦法下手,所以腦筋動在這匹馬身上,他給這馬吃一種慢性毒藥,日久之後這馬錶面上看不出什麼,內裏卻會發瘋,人往上一騎,你説吧!會有什麼後果。”
壯子睜大了兩眼道:“真的,賴大爺。”
賴大爺道:“你賴大爺還會騙你不成。”
壯子道:“剛才您為什麼不説?”
賴大爺道:“剛才我為什麼要説,只要把這件事抖開了,‘天威牧場’非鬧事兒不可,那位場主能饒得了那人,怕不立即會查個水落石出,這麼一來,我豈不是壞了人的好事,要了人命了麼。”
壯子道:“這麼説,您是見死不救。”
賴大爺道:“誰説的,我不是要給這畜生吃解藥麼?”
壯於一怔,道:“怎麼,您那帖方兒不是讓它……”
賴大爺搖頭微笑道:“我剛才説的全是信口扯談,反正別人也看不出來,我要救這匹馬,讓你留在天威牧場才是真的。”
壯子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小子,有什麼關係。”賴大爺咧嘴一笑道:“關係大着哪!我三番二次地讓你顯力氣,就是為引起那位場主的注意,如今他不但注意了,而且主動地要把你留在天威牧場,這在我就成一事兒了,另一事兒……”
一指那匹棗騮,道:“我要你暗地裏去查這畜生中毒的事兒,看看是誰幹的,馬是場主的愛馬,馬廄又在場主住處後頭,只是那能接近這馬的人,必是場主的親信,我指點你一條上爬的捷徑,查出他是誰,然後用這件事威脅他,跟他來個條件交換,你不把他抖出來,他得幫你往上爬,他既是場主的親信,你小子往上爬就不是難事,平步青雲,飛黃騰達,豈非指日可待,這不比出去闖江湖,冒風險要好得多了。”
一番話,壯子為之動容,深深一揖,道:“賴大爺,我明白了,可是我志不在此。”
“小子!”賴大爺一咧嘴道:“別裝了,別傻了,通一個地方有好幾條路,走那一條不一樣,誰不揀那平坦好走而又近的。”
壯子心頭為之一震,道:“賴大爺,沒想到您這麼多知多懂,秦天祥沒説錯,您確實是位奇人,跟您在一塊兒這麼多年,直到今天才知道……”
賴大爺截住説道:“你賴大爺在你面前是個奇人,在別人前面就是個下九流的鼠輩,小子,別説知道了,你知道的還多着呢!”
壯子還想再説,步履響動,秦天樣走了過來。
賴大爺立即轉移了目標,劈頭便道:“秦爺,您來得正好,請來幫個忙。”
秦天祥先問道:“場主呢?”
賴大爺道:“場主上堂屋去了,我這就去。”
秦天樣道:“你要我幫什麼忙。”
賴大爺道:“我把壯子留在這兒伺候這匹棗騮煎藥灌藥,為了方便,還請您給這匹棗騮留兩顆藥丸……”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那行,你兩個在這兒等着,別走近。”
他走過去開了馬廄,不料門剛開,那匹棗騷便揚頭踢蹄,作勢欲撲,秦天祥趁勢打出兩顆藥丸退了出來。
賴大爺回過頭去陪笑説道:“謝謝您啦!秦爺,您把那瓶藥丸給我吧!”
秦天祥抬目一瞧,道:“羅老先生,您要這瓶迷藥幹什麼?”
賴大爺道:“我是替壯子要的,讓他帶在身邊,每隔幾個時辰給這匹棗騮吃兩顆,這樣他灌起藥水就方便了。”
秦天祥欣然地點頭笑道:“説得是,你想的周到。”
沒猶豫地把那瓶藥丸直接送給了壯子。
壯於接過那瓶藥丸,那賴大爺又問道:“秦爺,有件事兒我要拜託您……”
秦天祥道:“別客氣,你説吧!”
賴大爺道:“場主降恩,好心收留了壯子,這小子除了有幾斤蠻力之外,別的什麼都不懂,以後還望您多照顧……”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怎麼,場主要他在牧場裏耽下去。”
賴大爺點頭説道:“是的,秦爺,就是剛才的事兒。”
秦天樣道:“那好啊!以後咱們就成了一家人了,一家人那有不照顧一家人的,你只管放心就是,只要我在這兒一天,你這個未來的女婿就受不了委曲。”
賴大爺連忙致謝,大有感激零涕之慨。
秦天樣做一搖頭,道:“別客氣,不過我有句話要先説一聲,‘天威牧場’不比別家牧場,時常跟官家有生意上的來往,官家的事兒你知道,尤其這地方近‘承德’,常有官家的人來巡查,只要多做事,少説話就出不了紕漏。”
賴大爺連忙答應,又一連的謝了幾聲。
秦天祥話鋒突轉,一雙虎目深深凝注着賴大爺,道:“羅老先生,場主的這匹棗騮,真是害了心病麼?”
賴大爺道:“要是我沒看錯的話,它害的確是心病,通靈的畜生簡直跟人一樣,實際上它也沒別的毛病,怎麼,您認為不是。”
“不。”秦天祥搖頭活道:“這一套我是外行,我只奇怪畜生也會害心病,這是我頭一回碰到這種事兒,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一頓接道:“走吧!我帶你去見楊主去,別讓他久等。”轉身先走了。
賴大爺向壯子一揚手,道:“你在這兒別亂走,我回家之前會先來知會你一聲的。”
説完話,跟在秦天祥之後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