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步履聲根本不是躡手躡腳輕輕的走,也不是施展身法,奔馳如飛,而是一步一步的走。
雖是一步一步的走,但走得並不穩,步履一會兒輕,一會兒重,有時候是兩步,有時候卻一連三步,跟個喝多了酒的醉漢似的。
果然,轉眼工夫之後,從前面那夜色中跌跌撞撞出現個人,的確像個醉漢,一頭撞向東,一頭撞向西,走在這什剎海邊,他也不怕掉進水裏去。
李燕豪跟祖老三都有一雙上好的目力,一眼便看出那人是個化子,三十多歲年紀,一隻手還撫着胸口。
他倆何許人,一眼便看出那化子不是喝醉了酒,而是受了傷,而且受的傷還不輕。
看那化子走的方向,似乎是想過“銀澱橋”到南岸去。
祖老三兩眼一睜,一頓鐵枴,當先撲了過去。
李燕豪騰身跟了過去,卻比祖老三早到一步。
那化子卻也機警,一見先後兩條人影撲到,騰起身來便要往“什剎海”裏跳,可是他不及李燕豪快,李燕豪一探手便抓住了他的胳膊,沉腕一扯,硬把那叫化子扯倒在地上。
那化子要叫,一眼瞥見祖老三,陡然又是一驚,叫道:“三老……”
李燕豪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祖老三看得清楚,只見那化子胸前到處是血,正胸口處有一處刀傷,刀傷很重,都見了胸骨,要再重一分他早就沒命了。
他冷冷説道:“難得你還認得我,龍武呢?”
那化子沒吭氣兒。
李燕豪道:“據我們所知,北總堂出了事,你們龍幫主跟雷老五還有我幾個朋友一起失了蹤,我要找雷老五跟我那幾個朋友,不管你是南派的也好,北派的也好,你總還是‘窮家幫’的人,你總不能讓自己人落在別人手裏吧?”
這番話似乎打動了那化子的心,只見他遲疑了一下,張了幾張嘴才説出話來:“是……是‘龍鳳門’乾的……”
李燕豪道:“我們猜到了幾分,雷老五被他們擄到哪兒去了?”
那化子吃力地搖搖頭,道:“他們來了十幾個,都是好手,迅雷不及掩耳,‘北總堂’沒來得及防,一下子全讓他們制住了,我捱了一刀,躺在地上裝死,他們沒理我,我看見他們往西走了,卻不知道他們落腳在什麼地方,我也沒辦法跟……”
祖老三冷淨説道:“你要過橋到南岸去幹什麼去?”
那化子道:“南岸駐的有‘五城巡捕營’的人,我臨死之前總得把這消息送出去……”
祖老三冷哼一聲道:“你們倒真拿他們當了主子,到了這時候還求告他們去。”
那化子沒説話。
祖老三道:“你當真不知道他們的落腳地兒在那兒麼?”
那化子苦笑説道:“弟子眼看不行了,還有什麼好瞞住長老的。”
祖老三皺了眉。
李燕豪伸手閉了那化子胸前好幾處穴道。
那化子苦笑説道:“我已經不行了,閣下何必再多費事,請閣下陪着三老往西找找去吧,説不定可以找着他們。”
人總是人,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李燕豪雖然明知道他已經不行了,可是在他沒斷氣之前總不能撇下他一走了之。
他當即説道:“我把你送到南岸去,他們該有金創藥,或許能救得你。”
那化子一搖頭,道:“不必了,閣下,閣下這番心意讓我是既感激又慚愧,我之所以支撐到如今,所以要到南岸去,只是想去報個信兒,並不是盼着誰救我,事實上我自己知道,我傷勢過重,失血過多,已經是燈盡油枯了,現在消息既然告訴了三老,我也沒什麼牽腸掛肚的了,隨時可以死。”
話落閉嘴,身軀一陣顫抖,一縷鮮血往嘴角流出,身子往後一仰,就不動了。
李燕豪剎時明白他已經嚼舌自絕了,救已經是來不及了,即或來得及,那也是白救,他只好鬆了手。
祖老三吸了一口氣,道:“他也算是死得壯烈了,我承認是‘窮家幫’的一個好弟兄,李大俠,咱們這就走吧。”
李燕豪默默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順着“什剎海”北岸往西走,四道目光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地方。
走着,走着,李燕豪搖搖頭道:“三老,現在方向是有了,只是找起來……”
祖老三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從這兒往西去,一直可以通到西天,誰知道他們在那兒,誰知道他們半途變了方向沒有,我就不明白,‘龍鳳門’這是什麼意思。”
李燕豪道:“我原以為是因為我挑起了北總堂跟他們之間的衝突,現在想想,應該不只為這麼一個原因,‘龍鳳門’既然到了中原來必有他們的用心,必有他們的所圖。”
“不錯。”祖老三點頭説道:“‘龍鳳門’一向只在‘百粵’一帶活動,這一回不會無緣無故的到中原來。”
李燕豪道:“三老對‘龍鳳門’很熟悉麼?”
祖老三道:“只能説知道這點,事實上‘龍鳳門’是個神秘的組織,也因為它自創立以來始終在‘百粵’一帶活動,所以中原武林知道他們的並不多,怎麼?”
李燕豪道:“三老是不是從他們的當年,測知他們這回進中原來的目的。”
祖老三沉吟了一下道:“不外兩點,一是中原有什麼吸引他們到中原來,二是當今天下紛亂,羣雄並起,他們趁這機會到中原來打天下,擴展他們的勢力。”
李燕豪點了點頭道:“三老説得不錯,事實上也只有這兩種原因……”
祖老三道:“‘窮家幫’耳目遍佈,稍息是極靈通不過的,可是我不知道中原有什麼東西,能吸引他們前來活動,倒是後者……”
頓了頓道:“當今天下紛亂,羣雄並起,都讓李自成的造孽跟‘三青幫’這些人搞作烏煙瘴氣,誰要是想在這時候打天下,擴展自己的勢力,倒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李燕豪道:“這麼説就是後者了,要是三老沒料錯的話,恐怕南總堂跟蓋鐵腿兄弟,很快地就會受到壓力……”
祖老三道:“李大俠這話……”
李燕豪道:“要是三老沒料錯,他們確是想趁這機會到中原來打天下,擴展他龍鳳門勢力的,那麼,五老、龍武,蓋姑娘就該是他們的絕佳人質,以五老、龍武跟蓋姑娘逼迫‘窮家幫’南北兩派跟蓋明兄弟低頭,該也是最恰當不過的,不能讓窮家幫南北兩派跟蓋明兄弟低頭,那麼大河南北這幾處,就等
於入了‘龍鳳門’的掌握……“
祖老三悚然動容,道:“可不是麼,他們手裏還有個李姑娘……”
李燕豪搖頭説道:“他們如果以李姑娘脅迫李自成那批餘孽就範,收效恐怕不會大。”
祖老三道:“怎麼,李姑娘不是那李繼承的未婚妻麼?”
李燕豪搖頭説道:“三老不知道,李姑娘已經跟他們鬧翻了。”
“説得是。”祖老三呆了一呆,旋即點頭説道:“瞧我多糊塗,李姑娘既然現在跟李大俠成了一路,那自然是跟李自成那班餘孽鬧翻了,哼,哼,其實,他們能將窮家幫南北二派跟蓋明兄弟制入掌握之中,那也該夠了。”
李燕豪點了點頭道:“説得就是……”
説話間兩個人不知不覺間已出了西城,往近看,長河一帶溪水成河柳樹成蔭。
遠看,“高梁橋”,“萬壽寺”,“香山”,“玉泉”都靜靜的座落在迷濛的夜色中,卻看不見一個人影。
祖老三一雙眉鋒皺得老深。
李燕豪的心情也夠沉重的。
自己的家仇跟師門任務還沒一點頭緒,跟前又惹上了這一件事,卻讓他去應付那一椿,眼前這件事何時才算了,何時才能了。
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站着,誰也沒説話,誰也沒往前邁一步。
就在這時候,忽見夜色中遠遠地走來了七個人。
這七個人,四男三女,女的看不清楚,男的很清晰的是些蓬頭鶉衣的要飯化子。
祖老三兩眼猛地一睜,鐵枴頓處,人像飛一般地撲了過去。
李燕豪也大感意外,怔了一怔之後,跟着騰身追了過去。
只聽祖老三一聲大叫:“老五。”
雷老五突然停下了步,只一頓,旋即騰身掠起,直迎祖老三。
老哥兒倆見了面,隨後李燕豪跟蓋涵英,李鸞,小綺也是先後趕到。
李燕豪跟蓋涵英、李鸞沒多説什麼,其實只當這目光那一交投,所有要説的話盡在其中了。
小綺卻兩眼紅紅的直叫燕豪叔。
雷老五道:“三哥什麼時候來的?”
祖老三道:“我什麼時候來的無關緊要,我跟李大俠繞城跑了大半夜了,剛聽人説他們帶着你們往西走了,沒想到在這兒碰見你們,老五,是怎麼回事兒?”
雷老五一聲苦笑道:“説來也是玄事兒,我們幾個是在北總堂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置身西山,問誰誰都跟木丈二金剛一般摸不着頭腦……”
祖老三呆了一呆道:“這麼説你幾個連自己讓誰弄走的都不知道?”
雷老五苦笑説道:“要知道還説什麼。”
祖老三轉眼望向李燕豪。
李燕豪神情凝重,道:“我現在告訴五老,挑北總堂擄人的是‘龍鳳門’。”
“龍鳳門,”雷老五叫道:“他們挑北總堂擄人,然後又把我幾個放在西山之上不管,這是什麼意思?”
李燕豪道:“恐怕他們不是不管,要不然他們當初就不會挑北總堂擄人。”
雷老五道:“那麼他們是……”
李燕豪道:“他們即使救了五老幾位,幾位卻仍然在他們控制之中。”
祖老三神情一震,道:“李大俠是説……”
李燕豪道:“但願我沒有料中。”
祖老三轉眼望向雷老五,震聲説道:“老五,可覺得自己身上有沒有被割破,或者是被針扎過的地方?”
雷老五呆了一呆,道:“三哥是説……”
祖老三道:“明白就好,快告訴我有沒有。”
雷老五道:“割破的地方是沒有,不過有沒有被針扎的地方,就是覺不出來了。”
李燕豪望向蓋涵英李鸞,跟小綺,她三個都搖了搖頭。
祖老三轉眼望向李燕豪:“李大俠看是……”
李燕豪道:“‘龍鳳門’到中原來,不會是毫無目的,他們也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擄人。”
祖老三道:“會不會他們是對付‘北總堂’的,等發現老五跟三位姑娘不是‘北總堂’的人後又放了回來?”
李燕豪道:“但願如此,五老可曾見着龍武。”
雷老五一搖頭道:“沒看見那畜生。”
李燕豪道:“我剛才還跟三老一直玩味,‘龍鳳門’突然進入中原的動機,我跟三老的分析是他們不甘在‘百粵’長久雌伏,想藉這天下紛亂,羣雄並起的當兒,到中原來打天下,擴展他們的勢力,要是我跟三老不幸言中的話,五老跟涵英就是他們脅迫‘窮家幫’跟蓋大哥兄弟就範,掌握大河南北的最
佳人質,要是這樣的話,他們斷無擄人在先,放人在後的道理。“
雷老五鬚髮猛地一張道:“要是雷老五我中了他們的邪法兒,受了他們的控制,那還不如干脆的自碎天靈死了乾淨,免得他們拿我脅迫‘窮家幫’。”
祖老三瞪眼叱道:“你這叫什麼話,難道咱們兄弟就是任人宰割的,大哥也來了,先見過大哥再説吧。”
雷老五尷尬一笑,忙道:“大哥呢?”
祖老三道:“跟老二一起也在找你跟三位姑娘呢。”
雷老五道:“現在在那兒?”
祖老三道:“誰知道,李大俠跟大哥約好了,不管找着你們沒有,明天正午在東城外一片樹林裏碰面。”
只聽小綺叫道:“燕豪叔快看,那是不是我爹他們。”
李燕豪忙循她所指望去,只見西南百丈外有幾條人影在晃動着,他眼力可比小綺好得多,一眼就看出那正是古清風跟梁二飛刀等,當即揚聲説道:“二哥,我跟三老在這兒。”
古清風跟梁二飛刀等,聞聲停身向這邊望了過來,只一眼,立即騰躍着往這邊撲了過來。
小綺跟那掠波的乳燕一般,迎向了梁二飛刀,一頭撲進了梁二飛刀的懷裏,她受的委曲大了。
祖老三,雷老五雙迎古清風,恭謹躬了躬身:“大哥。”
古清風不愧是“窮家幫”之尊,不管他內心如何的激動,如何的高興,可是他臉上仍然保持着一片平靜,而且他不失禮,衝祖老三跟雷老五招了招手,眼望着蓋涵英跟李鸞:“蓋姑娘我認識,這位想必是李姑娘?”
李鸞淺淺一禮:“正是李天驕,見過大長老。”
古清風抱拳答禮,莊客説道:“李姑娘讓‘窮家幫’上下敬佩。”
李鸞道:“大長老誇獎,李天驕只是做了該做的。”
古清風道:“這並不容易,姑娘,人人都知道做該做的,可是世上沒有幾個能做到自己該做的。”
李鸞道:“大長老過獎,李家罪孽滔天,李天驕在李家長大,一身也沾了不少罪孽,正派俠義能容我,我知足而感激。”
古清風道:“姑娘不必客氣了,非大仁、大智、大勇者,不能為此,窮家幫上下對姑娘只有敬佩。”
李鸞口齒啓動了一下,道:“謝謝大長老。”
古清風這才轉望雷老五,道:“五弟,怎麼回事?”
雷老五把經過情形詳細地對古清風稟報了一遍。
靜靜聽畢,古清風一不震動,二未皺眉,只是那張清癯的老臉之上微現凝重之色,道:“五弟跟三位姑娘辛苦了,別在這兒站了,咱們回到那片樹林裏再説吧。”
他竟然什麼都沒説。
李燕豪心裏明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站在古清風身後那兩名中年化子一躬身道:“弟子等開道。”
帶着八英中的幾個轉身行去。
只聽雷老五道:“大哥、三哥跟李兄弟有沒有看見嶽琪。”
李燕豪心頭一跳。
古清風那裏已開了口:“他受的傷很重,我讓人把他送回去了。”
雷老五鬚髮一張,道:“都是龍武這畜生……”
祖老三濃眉高揚道:“大哥不説我説,嶽琪已經殉幫了。”
雷老五一怔,鬚髮暴張,一把抓住了祖老三,厲聲説道:“三哥,你,你説什麼?”
古清風嘆了口氣,道:“三弟,你這是何苦,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弟的脾氣。”
話聲方落,雷老五霹靂般大叫一聲,鬆了祖老三,轉身就往城牆撲。
古清風沉喝説道:“五弟站住。”
李燕豪眼明手快,跨一步趕到,一把抓住了雷老五的胳膊,道:“五老,節哀,冷靜——”
雷老五一抖胳膊,怒聲説道:“放開我,我找那畜生拚了。”
他一掙沒能掙脱,古清風及時喝道:“五弟,你這是幹什麼,就憑你這般莽撞暴燥勁兒,也配領導‘窮家幫’,還不給我回來。”
雷老五霍然轉過身來,神色怕人,道:“大哥,這畜生……”
古清風冷然説道:“難道我心裏不及你悲傷?”
雷老五嘴張了幾張,卻沒法説出話來,旋即斂去怒容,低下頭,身軀跟着起了顫抖。
李燕豪抓在雷老五的胳膊上,他清晰地感覺到雷老五身軀的顫抖,心裏不由一陣難受。
只聽古清風道:“一切可以從長計議,‘窮家幫’的災難不是始自今日,往後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跟我走。”轉身要去。
李燕豪突然説道:“古老。”
古清風回過身來道:“李大俠有什麼見教?”
李燕豪道:“我臨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得去辦辦,暫時不跟幾位一起走了。”
古清風呆一呆旋即説道:“李大俠,一切請從長計議。”
李燕豪含笑點頭道:“古老誤會了,我不是去找龍武,現在的龍武已經微不足道了。”
古清風道:“那麼李大俠是要……”
李燕豪道:“古老原諒,容我把事情辦妥之後再行奉告。”
古清風遲疑了一下道:“既然這樣,我不便再問,李大俠要辦的是私事,我也不便阻攔……”
李鸞突然説道:“燕豪,我跟你去。”
梁二飛刀道:“大妹子跟涵英做個伴兒,還是讓我去吧。”
李燕豪搖頭説道:“好意心領,誰都不必去,這件事我一個人去,也就夠了,天快亮天亮之後大路上行動不便,你們還是趕快跟古老走吧。”
梁二飛刀道:“三弟……”
“二哥。”李燕豪含笑截口,道:“代我照顧涵英跟天驕,不也一樣麼。”
梁二飛刀把餘話嚥了回去,沒再説話。
古清風看了李燕豪一眼,一抱拳道:“李大俠,我們在那片樹林裏等了。”
當先轉身行去。
李鸞深深地看了李燕豪一眼道:“燕豪,無論辦什麼事,都要小心,別讓二哥、涵英姐跟我揪心。”
李燕豪含笑點頭道:“我知道,都放心,我不會出差錯的。”
蓋涵英沒説什麼,只那一雙美目包含的,已經夠多了。
等到蓋涵英、李鸞拉着小綺邁開了步,梁二飛刀走近一步,低低説道:“兄弟,你要幹什麼去?”
李燕豪道:“五老幾位,涵英,天驕跟小綺都受了‘龍鳳門’的控制,我不能等他們找上門來要挾人,我得先把這件事解決了。”
梁二飛刀道:“我就料着了,你知道他們在哪兒?”
李燕豪道:“五老他們從西山來,‘龍鳳門’那些人即使不在‘西山’,離‘西山’也不會太遠。”
梁二飛刀沉默了一下道:“兄弟,你去吧,千萬小心。”轉身騰躍而去。
李燕豪沒再説什麼,望着梁二飛刀等那一個個身影走遠了,轉身往西電射而去。
“西山‘是京畿最著名的郊遊勝地。
“西山”別名“清涼山”,在宛平縣西,為“太行山”之一支脈。
燕京八景之中有“西山霽雪”,每逢冬令,大雪漫山,歷月不化,自下望之,如初琢之嫩玉,潔白峭峻。
春初時節,柳花俱發,臨夏則連樹成蔭,秋時則楓紅滿山,比之“姑蘇”之“鄧尉”,“金陵”之“棲霞”,更是大有文章。
在京畿一帶,以西山最遠離市塵,地勢高曠,古寺白塔,青靄相間,晴雲碧樹,四季皆有可賞之處。
李燕豪馳抵西山時,天已經亮了,剛亮,遠近還迷濛一片,山上的霧更濃,西山隱約於霧中,由下上望,很難看見什麼。
李燕豪身上潮潮的,那是因為沾多了夜露。
四下望望,山下幾處人家,住在這種地方的人家都很早起,可不,那幾户人家已經冒炊煙了。
有一家敞開着兩扇門,從裏頭走出箇中年漢子,腰裏還圍着圍裙,立門四下望去,一眼瞥見李燕豪,先是一怔,繼而邁步走了出來,含笑招呼道:“這位爺這麼早,遊山搶着了頭一個,山上的霧還沒散呢,請進小店來坐坐吧,喝兩杯活活血,長點兒力氣。”
敢情他把李燕豪當成遊客了。
李燕豪折騰了一夜,別説閤眼了,連歇息都沒歇息,還真餓真累,聽這麼一招呼,飢腸轆轆直響,遲疑了一下,當即就走了進去。
再看,敢情這是家賣吃喝的小店。
本來嘛,西山是個遊樂地兒,遊樂地兒怎麼會沒有賣吃賣喝的,登臨西山玩樂的人,那個人不想帶點吃喝上去。
這家店雖然小,賣的吃喝倒是挺齊全的。
李燕豪不求享受,只求填飽肚子,長長力氣跟精神,他隨便點了兩樣。
吃喝送過來了,那中年漢子沒話找話説:“您這位可是真早,我在這兒開店開了不少年了,可從沒見過像您來這麼早的。”
李燕豪笑了笑,本不想説什麼,可是轉念一想,他這兒是賣吃賣喝的,進出的人必多,要在他這兒打聽打聽,説不定會有什麼收穫。
他笑笑説道:“掌櫃的,我不是為遊山來搶頭一個的,我來找幾個人,趕了一夜的路。”
那漢子“哦,”地一聲道:“敢情您是趕了一夜的路來找人的,我説嘛,遊山那有這麼早的,山上的霧還沒散呢,您找誰呀,山上有您的朋友麼?”
李燕豪微一搖頭道:“算不上朋友,彼此只見過一面,他們也是外來的,暫時住在”西山“一帶。”
那漢子看了李燕豪一眼道:“您別是江湖上的朋友吧。”
李燕豪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掌櫃的好眼力。”
那漢子搖頭笑道:“我只是開店吃喝,那有那麼好的眼力,我是猜的,您不是來找幾個人麼,這兩天每天都有人從山上下來買我的吃喝,包子,饅頭成籠成籠的買,牛羊肉一回就買十幾斤,我這個小店
都供不上,那幾位爺是江湖上的,照這麼看,您不也是江湖上的麼。“
李燕豪心頭跳動,笑道:“掌櫃的高明,那幾個可能是我要找的人,掌櫃的可知道他們住哪兒麼?”
那漢子搖頭説道:“不知道,人家沒説,我也不敢問,您是知道的,江湖上的事,誰敢冒冒失失的亂問,我只知道我是個做生意的,人家是我的主顧,這就夠了,您説是不是?”
李燕豪點了點頭道:“的確,掌櫃的明智,江湖上的事還是少問少沾的好。”
只聽一陣步履聲傳了過來,輕捷而穩。
李燕豪神色動了一動,道:“還有那來得早的。”
那漢子顯然也聽見這陣步履聲了,道:“聽方向恐怕是山上下來的,説不定是您要找的那些人。”
李燕豪道:“掌櫃的,可別説我是來找人的。”
那漢子笑了笑,笑得神秘,道:“您放心,這我還懂。”轉身走開了。
兩句話工夫,步履聲已近,只聽門外有人説道:“哈,不錯,門已經開了。”
另一個話聲接了説道:“不圖利不起早,做生意的睡獺覺,用不了三天,就非得關門不可。”
隨着這兩句話,門外並肩進來了兩個人,是兩個青衣漢子,李燕豪一看就知道這兩個是“龍鳳門”的人。
他坐着沒動,平靜的吃喝他的。
兩個青衣漢子一眼瞥見李燕豪,俱是一怔,一個道:“哈,沒想到有人比咱們還早。”
另一個轉眼注向那漢子,道:“掌櫃的,我們是來買吃喝的,有麼?”
那漢子陪笑説道:“對不起,二位爺,您二位來得太早了,饅頭包子剛蒸上,得再等一會兒才能掀籠。”
那青衣漢子道:“還得等多久?”
那漢子道:“快,很快,您二位請坐坐,喝杯茶的工夫。”
那兩個青衣漢子毫不客氣,一屁股坐了下去。
那漢子忙端過了兩杯茶,陪笑説道:“二位要不要先吃喝點兒?”
一名青衣漢子搖頭説道:“不必了,我們回去再吃。”
那漢子道:“那您二位坐坐,我去添點兒火去,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他哈個腰進裏頭去了。
兩個青衣漢子無聊閒坐,東看看,西看看,不時向着李燕豪投過一瞥。
李燕豪裝作沒看見,仍吃喝他的。
“喂,”一名青衣漢子突然衝李燕豪開了口:“你是來幹什麼的,這麼早。”
太無聊了,沒話找話説。
李燕豪轉過目光,道:“來遊山的。”
那青衣漢子笑道:“太早了,遊山那有這麼早的,山上的霧還沒開,一上去什麼也看不見,一個不小心就會掉進山澗去……”
李燕豪道:“所以我才到這兒來先吃喝點等等,我這個人喜歡清靜,搶的也就是晨間這份清靜。”
另一名青衣漢子問道:“你是從哪兒來的?”
李燕豪道:“城裏。”
青衣漢子道:“宛平?”
李燕豪道:“不,京城裏。”
那青衣漢子神色一動,道:“噢,你是京城裏來的,京城裏這兩天有什麼熱鬧麼?”
李燕豪道:“沒有,一不逢廟會,二不逢趕集,三不逢節日,哪來的熱鬧。”
那青衣漢子道:“我是問你有沒有什麼稀罕事兒?”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稀罕事兒倒是有一椿,前些日子到處可以看見要飯的化子,打昨天起突然一個也找不到了,城裏的人都在議論紛紛……”
兩名青衣漢子只望了一眼,另一名開口問道:“知道是怎麼回事麼?”
李燕豪道:“要是知道,也就不算稀罕事了。”
“説得是,”那青衣漢子點頭説道:“你是個幹什麼的?”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我麼,二位看呢?”
那青衣漢子道:“我兩個要是看得出來,也就不問了。”
“説得是,”李燕豪倏然一笑,點頭説道:“我在官家,是個吃皇糧拿皇俸的。”
兩個青衣漢子臉色一變,一個作勢要往起站,另一個扯了他一把,道:“這麼説,你是在官家當差了?”
“當差麼?不,”李燕豪搖頭説道:“吃皇糧,拿皇俸,並不一定個個都是當差的。”
那青衣漢子道:“那你是幹什麼的?”
李燕豪傲然一笑道:“我是個讓人家給我當差的。”
那青衣漢子道:“噢,你是個當官的。”
李燕豪搖頭説道:“我只有爵,沒有官。”
那青衣漢子睜了眼,道:“你只有爵,沒有官,這麼説你是……”
李燕豪笑笑説道:“慢慢兒猜吧,包子饅頭還沒好呢。”
説話那青衣漢子轉眼望向他的同伴。
另一名青衣漢子唇邊掠過一絲詭異笑意,道:“咱們買的吃喝多,請這位貴人上山吃喝一頓也做做咱們的座上嘉賓吧。”
這名青衣漢子笑道:“能請得一位貴客回去,咱們今天這一趟沒白跑,恐怕二主得好好賞賞咱們倆。”他站了起來,往李燕豪坐的那張桌走了過去。
就在這時候,賣吃喝的漢子從後頭走了出來,哈腰陪笑説道:“馬上就掀籠了,二位可帶着裝的東西來?”
這名青衣漢子抬頭從腰間解下兩個口袋,隨手一丟道:“包子跟饅頭分開裝,滷肉跟饅頭放在一個口袋裏,斤兩跟昨天一樣。”那賣吃喝漢子答應着,抱着兩個口袋又行了進去。
這青衣漢子往李燕豪桌前一站,含笑説道:“吃飽喝足了沒有,跟我們倆一起上山吧,有我們倆做伴兒,便保險摔不着。”
李燕豪笑了,推杯而起,道:“二位好意可感可感,恭敬不如從命,酒足飯飽,我隨時可走。”
一塊硬銀丟在了桌子上。
這青衣漢子怔了一怔道:“沒想到你這麼爽快。”
李燕豪笑道:“對我有益的事,還有什麼不爽快的,二位拿了東西就走麼。”
這青衣漢子一點頭,道:“不錯,拿了東西,馬上就走。”
李燕豪道:“那我可以等。”
説話間那賣吃喝漢子提着裝得滿滿的,還直透熱氣的兩口大口袋行了出來,道:“二位,都裝好了
,價錢跟昨天一樣。“
這青衣漢子抬手一塊銀子丟在李燕豪的那張桌上。
另一名青衣漢子則過來接過那個口袋。
那賣吃喝漢子一眼瞥見桌上兩塊銀子,抬眼望向李燕豪道:“怎麼,您也吃好了?”
李燕豪摸摸肚子笑道:“酒足了,飯飽了,這兩位好心邀我一塊兒上山,要跟我做個伴兒,這種機會可不多。”
那賣吃喝漢子怔了一怔,旋即陪笑説道:“是,是,早上很滑,有個人做伴兒總是好的,可以有個照顧,您下山的時候,別忘了再到小店來坐坐。”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我這個人一向愛登臨名山大川,曾踏遍天下大名山,只這西山是頭一遭,西山若是山色好,我也許找個幽靜處長住,今生今世就不下來了。”邁步走了出去。
兩個青衣漢子怔了一怔,忙跟了出去。
那賣吃喝的漢子怔住了。
出了這家賣吃喝的小店,李燕豪抬眼四下一看,道:“太陽出來了,霧也散了,今兒個天兒好,正宜登臨,銀峯重疊湛虛明,朗朗峯頭對帝京,萬壑精光迎曉日,千林瓊青映朝晴,寒凝澗口泉猶動,冷逼枝頭梟不鳴,只有山僧頗自在,竹茶茗碗伴高清,走啊,逛西山去啊。”
揹着手當先邁步,灑脱而飄逸。
兩個青衣漢子,兩眼直髮直。
登上了那蜿蜒曲折的山路,李燕豪似乎詩興大發,就眼前俯拾皆是詩料的景色,搖頭晃腦,大作其詩。聽得兩個青衣漢子在後頭直皺眉,直嘀咕。
走着走着,李燕豪突然回過了頭,道:“聽二位的口音,二位好像是南方來的。”
一名青衣漢子一點頭道:“不錯,你好耳力。”
“江南好,”李燕豪吟道:“風景舊曾諳,日照山花紅勝天,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兩個青衣漢子眉鋒又為之一皺。
李燕豪接着説道:“六朝金粉的金陵,楓香夜泊的蘇州、無錫、太湖、揚州、春申、西湖、嘉興,富春、紹興、寧波、天台、雁蕩、四明、天目、莫千、普陀,兩位是哪一處……”
那青衣漢子道:“我們是來自嶺南百粵。”
“哎呀,”李燕豪輕呼一聲道:“嶺南,好地方,嶺南有座名山羅浮,為道教名山,稱第十洞天,古傳蓬萊有三列島,浮山即其中之一,傳説浮山在古之時由東海浮來,與羅山相合,漢書中説博羅即羅山,浮山則由令鎮浮海而來,故稱羅浮,羅浮雲氣甚重,羅浮山上常白雲洶湧,大風盪漾,兩座大山如陸海所浮,山勢秀麗,景色極美,古來名士多訪此名山,詠吟之多,品題之勝,實為兩粵之冠,羅浮山上有七大寺,五大觀,大小九庵二祠,羅浮二山,橫亙數十里,禿巖深壑,數以千百,浮在羅之西北,在山頂,極目萬里,南可望虎門,大海瀰漫,一碧無際,東西可以遙望博羅河源、象頭,平陵諸山,北面有龍門虎獅天嶺,西面有增執中牯南樵,四圍山海擁抱,羅浮還在其中,尖若千葉蓮花之葩,飛雲頂在其上,又如九層浮圍之高尖,古人謂夜半見日,常有奇象……”這番話聽得兩個青衣漢子直了眼。
右邊那名青衣漢子忍不住截口説道:“你去過麼?”
李燕豪一搖頭道:“沒去過,嶺南百粵那地方去不得!”
左邊那青衣漢子問道:“嶺南百粵去不得?為什麼去不得?”
李燕豪道:“二位既是嶺南百粵來的,難道不知道嶺南百粵是個吃人的地兒麼?”
右邊那名青衣漢子道:“嶺南百粵是個吃人的地方?誰説的?”
李燕豪道:“怎麼,二位不知道,人人都這麼説,難道會是杜撰,會是以訛傳訛不成。”
左邊那青衣漢子道:“只怕是,我生在百粵,長在百粵,到如今卅多快四十了,不是活得好好的麼,聽也沒聽説嶺南百粵是個吃人的地方。”
右邊那青衣漢子突然説道:“你説嶺南百粵是個吃人的地方,難不成嶺南百粵有什麼猛獸不成。”
李燕豪微一搖頭道:“不是猛獸,要是猛獸倒好了,猛獸再厲害也厲害不過人去,聽説這東西比猛獸還兇惡,還厲害。”
右邊那青衣漢子道:“比猛獸還兇惡,還厲害,那究竟是……”
李燕豪這:“二位真不知道?”
右邊那青衣漢子道:“當然是真不知道,知道了還問你。”
李燕豪點了點頭,道:“説得是,二位既然真不知道,我就説給二位聽聽…
…“
頓了頓道:“曾幾何時,嶺南百粵地面上,出了一個兇殘、毒辣、神秘、詭異的組織,叫‘龍鳳門’……”
兩名青衣漢子臉色一變,齊聲説道:“龍鳳門?”
李燕豪道:“是啊,二位聽説過了?”
右邊那青衣漢子冷冷説道:“‘龍鳳門’吃人麼?”
李燕豪搖頭説道:“他們兇殘處,不是在吃人……”
右邊那青衣漢子冷笑一聲道:“借用你們北方一句俗話,你這是反穿皮襖,裝羊,你也不看看你到了什麼所在,居然敢在我兩個面前裝神扮鬼,你躺下吧。”
抬手一指點向李燕豪心口,出手相當快。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閣下,玩這一套恐怕你還不能。”
抬手扣住了右邊青衣漢子腕脈,只一扯,青衣漢子爬下了,沒吭一聲,也沒再爬起來。
左邊那青衣漢子大驚,後退一步抬手沉腰便要動。
李燕豪左手五指已落在他“肩井”穴上,只一用力,他悶哼一聲矮下半截,李燕豪含笑説道:“告訴我,什麼地方能找到你們的主子。”
那青衣漢子咬着牙道:“你是……”
李燕豪道:“這無關重要,你也不配問,答話。”
那青衣漢子哼地一聲道:“你既然知道‘龍鳳門’,就該知道要想從‘龍鳳門’人嘴裏問出話來,那是痴人説夢。”
李燕豪微一點頭道:“我知道,‘龍鳳門’有一套能殺人於無形的奇妙法術,可是我也有一套比死還可怕的法術,你信不信。”那青衣漢子沒説話。
李燕豪道:“你聽説過中原武林有一種搜穴截脈的手法麼?”
青衣漢子為之激靈一顫,仍沒説話。
李燕豪笑笑説道:“我倒要看看你怕哪一套法術。”右手抬起,出指欲點。
青衣漢子忙道:“‘林官寺’……”
李燕豪一指仍然點了出去,不過點的是他的“黑甜睡穴”,不是“搜穴截脈”。
李燕豪點倒了那青衣漢子之後,一個一個拉起兩個口袋轉身又往上行去。
盞茶工夫之後,他到了“林官寺”。
抬眼看,這座“林官寺”建築頗為宏偉,紅牆綠瓦,朱門黃匾,頗具氣勢。
兩扇寺門敞開着,寺門前是一片小廣場,廣場上站着兩個中年青衣漢子。
李燕豪沒有躲躲藏藏,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
他的步履聲驚動了那兩個青衣漢子,只見他兩個轉眼一瞥,面泛詫色,立即雙雙迎了上來。
往李燕豪身前並肩一攔,左邊那青衣漢子喝道:“站住。”
李燕豪很聽話,立即停了步,把兩個口袋往地上一放,抱了抱拳,道:“請問二位,這兒是‘林官寺’麼?”
左邊那青衣漢子一點頭道:“不錯,這兒是‘林官寺’,不過現在的‘林官寺’裏沒有和尚,也沒有納香火了。”
李燕豪倏然笑道:“二位誤會了,我不是來燒香禮佛的,我是受人之託,送東西來的。”
左邊那青衣漢子“哦,”地一聲,兩眼在地上那兩個口袋上掃了一下,道:“你受誰之託,送的是什麼東西?”
李燕豪往下指了指道:“這兩個口袋一個口袋裝的是包子,一個口袋裝的是饅頭跟滷肉,是兩個穿着跟二位一樣的人在山下小店裏買的,他二位在半路突然中了風不能動了,所以託我把這兩口袋吃的送到‘林官寺’來。”
兩個青衣漢子雙雙臉色一變,右邊那名道:“你説他兩個突然中了風,不能動了。”
李燕豪道:“是啊,他兩位現在還躺在半山路上,二位要是不信,可以下去看看。”
右邊那青衣漢子冷笑説道:“只怕他兩個是遇上了高手,給人制住了吧。”
李燕豪倏然而笑道:“看不出閣下還挺聰明的。”
右邊那青衣漢子又一聲冷笑,閃身欲動。
可是他不及李燕豪快,他兩肩剛晃,李燕豪一指頭已落在他喉結上,他一聲沒哼地便躺了下去。
另一個看情勢不對,後退一步,張口要叫。
李燕豪俯身從口袋裏抓起個包子,跨步上前,往前一送,正好塞進他嘴裏。
包子個兒不小,比個拳頭少不了多少,青衣漢子一張嘴被塞得滿滿的,想叫也叫不出來了,他機靈,翻身便往林官寺裏跑。
李燕豪笑了,任他跑,雙手往後一背,邁着瀟灑步伐行了過去。
一進廟門,青衣漢子就拿下嘴裏的包子叫了起來,他扯着嗓門直喊,半個西山都能聽得見。
李燕豪剛到廟前院子裏,兩條人影從大殿後掠了出來,雙雙截住了李燕豪。
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瘦的黑瘦,白的白胖。
兩個人俱是一襲青衫,那瘦高青衫客長得是殘眉客眼,那白胖青衫客長得則是細眉綠豆眼。
這兩個並不陌生,李燕豪在“什剎海”北岸見過。
李燕豪當即一笑説道:“二位好啊,好幾天不見了。”
兩個人俱是一怔,隨聽那黑瘦青衫客冰冷説道:“原來是你,我兩個正愁找你不着,不想你竟自己送上門來……”
李燕豪道:“那不正好麼,省得二位到處找了。”
黑瘦青衫客冷笑一聲道:“説得是,誰該在哪兒死,這是命裏註定的,暗地裏有鬼使神差,是誰也阻攔不了。”
閃身欺前,揮掌就抓,鬼爪般五指直襲心口要穴。
李燕豪道:“當日我拔腿開溜,那是有事在身,不願多事耽擱,今天不同了,今天我是到這兒來辦
事的。“他抖手一掌拍了出去。
砰然一聲,黑瘦青衫客臉色劇變,一臉的驚怒之色,驚怒歸驚怒,他站在那兒惡狠狠的瞪着李燕豪,卻沒動,因為他一隻右掌痛澈心脾,抬不起來,用不上力。
只聽那白胖青衫客怪笑説道:“厲害啊,厲害,讓我來試試。”
身隨話動,一閃欺近,抬腕抖手,在一剎那間向李燕豪一連攻出三掌,這三掌捷如閃電,掌掌勁力驚人,襲的無一不是要害大穴。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你並不見得比他高明到哪兒去。”
他瀟灑抬手,輕易化解三掌,第四招突出一指向着白胖青衫客喉結點了過去。
白胖青衫客一驚躲閃,李燕豪沉腕收指,反手一掌閃電般拍了出去,砰然一聲,掌打中白胖青衫客右眉,只打得他怪叫一身,抽身疾退。
李燕豪站在原地,始終未移動半步,此刻他也沒有近撲,淡然一笑道:“我手下已經留了情,你兩個該知足了。”
不知足又如何,兩個人一傷右掌,一傷右眉,那一個一時半會兒也無法出手搏鬥。
白胖青衫客臉色煞白,道:“你怎麼稱呼?”
李燕豪道:“李,李燕豪。”
白胖青衫客目光一凝,道:“你就是那獨對‘三青幫’的李燕豪?”
李燕豪道:“不錯,那就是我。”
白胖青衫客道:“你好大的膽。”
“沒什麼,”李燕豪淡然説道:“我也一樣地能獨對‘龍鳳門’。”
黑瘦青衫客怒笑説道:“就憑你?”
李燕豪道:“應該夠了,事實上到如今,你們‘龍鳳門’中,我還沒碰見一個能奈何我的。”
黑瘦青衫客怒哼一聲往前衝了半步,也只不過是半步,衝了半步之後,他就停了下來,沒再往前移動一絲絲。
李燕豪倏然笑道:“二位若是有意再作較量的話,我隨時奉陪。”
只聽白胖青衫客冰冷説道:“‘龍鳳門’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殺我‘龍鳳門’人在先,找上門來尋釁於後,究竟是什麼意思?”
李燕豪道:“很簡單,我要見你們門主。”
白胖青衫客呆了一呆道:“怎麼説,你要見我們門主。”
黑瘦青衫客道:“憑你也配?”
白胖青衫客道:“我們門主跟你素味平生,緣慳一面,你要見我們門主幹什麼?”
李燕豪道:“要見你們門主,自然有我要見你們門主的道理。”
黑瘦青衫客道:“我們門主向來不輕易見外客,再説,憑你的身份也不配見我們門主,我二人對外一向代表門主,你有什麼事告訴我兩個也是一樣。”
李燕豪搖頭説道:“你看不起我,我更看不起你,你不配,而且你也做不了主。”
黑瘦青衫客怒喝一聲,閃身便撲,想必他那隻右手已經不痛了。
李燕豪雙眉微揚,淡然説道:“我不願意傷人,別惹我,給我進去通報去。”
抖手一掌拍了出去。
一但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黑瘦青衫客剛才是壯足了膽,鼓足了勇氣,如今一見李燕豪一掌發來,剎時間膽氣勇氣全消,硬生生收住撲勢退了回去。
李燕豪笑了,道:“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進退的才是高人,回去,給我進去通報去吧。”
黑瘦青衫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站着沒動,白胖青衫客一見這情形,乾咳一聲,便要開口。
李燕豪已然開口説道:“要知道,我若是往裏闖,你們誰也攔不了我,我之所以讓你們進去通報,只是給你們‘龍鳳門’一個面子……”
白脖青衫客突然説道:“我們門主並沒有到中原來。”
“真的麼?”李燕豪道:“那好,我自己到後頭看看去。”他邁步逼了過去。
那兩個作了難,攔吧,仍知道合自己兩人之力也攔不住人家,不攔吧,“龍鳳門”又太沒面子。
正自猶豫難決,只聽一聲脆朗輕喝從大殿後頭傳了過來:“站住。”李燕豪一怔停了步。
剎時間,那黑瘦青衫客跟白胖青衫客如釋重負一般,臉上神色一鬆,各自暗暗呼了一口氣。
隨聽一個甜美,悦耳,但卻稍嫌冰冷的話聲從那大殿後傳了過來:“你是幹什麼的?”
李燕豪淡然説道:“中原武林李燕豪,求見‘龍鳳門’主。”
那甜美冰冷話聲道:“李燕豪,‘龍鳳門’可不比‘三青幫’。”
李燕豪道:“我並沒有把‘龍鳳門’當成‘三青幫’,往後去彼此是敵是友,那也只在貴門不在我。”
那甜美冰冷話聲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李燕豪道:“等見着了貴門主之後,我自有解釋。”
那甜美冰冷話聲道:“你要見‘龍鳳門’主有什麼事?”
李燕豪道:“等見着了貴門主之後,我自當奉知。”
那甜美冰冷話聲道:“你要不先説明來意,只怕見不了‘龍鳳門’主。”
李燕豪道:“那任憑貴門主,不過我今天勢必要見着貴門主不可,當然,只要諸位自信能攔得住我
,那自當別論。“
那甜美冰冷話聲道:“你很傲啊,你自信能見得了‘龍鳳門’主麼?”
李燕豪道:“那要看諸位是不是能攔得住我了。”
那甜美冰冷話聲道:“‘龍鳳門’的‘黑白二侍’攔不住你,我另有攔得住你的人。”
李燕豪道:“那麼説讓我跟姑娘你賭賭彼此的運氣,姑娘要是有攔得住我的人,我不見貴門主就是。”邁步往大殿後行去。
嬌叱一聲,大殿後轉出了兩名青衣少女來,兩姝長劍出路運劍如靈蛇一般卷向李燕豪。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李燕豪一眼便看出兩名少女的劍術極具威勢,顯然在劍術上的造詣都不淺。李燕豪微退一步,避過絲絲劍氣,抬手硬向兩柄長劍抓了過去。
那兩名青衣少女劍勢一頓,沿腕上揮,兩柄長劍一起卷向李燕豪右腕脈,左右夾擊更見威力。
李燕豪不躲不閃,變抓為指,曲指連彈兩彈,錚,錚,兩聲,兩柄長劍斜斜飛起,兩名青衣少女也被帶得各自踉蹌退了一步。
只聽大殿後響起一聲冷哼。“龍翔鳳舞,左陰右陽。”
兩名青太少女嬌喝一聲,抖劍又欺了上來,一上手劍勢大異適才,只見劍花朵朵,滿天飛舞,一起罩向李燕豪周身大穴。
李燕豪承受對方劍氣已然逼人,隱隱人有窒息之感。
他卓立未動,容得滿天劍花凌空罩下,突然抬手向着劍影之中逼去。
錚然一聲龍吟,滿天劍影倏斂,兩名青衣少女嬌靨通紅,各仗劍退立在丈餘外,滿臉的驚詫色。
大殿後冷哼又起:“我就不信攔不住你,龍吟鳳鳴,攻。”
兩名青衣少女恭應一聲,閃身跨步,執腕抖劍,一氣呵成,兩柄長劍帶着嗡嗡異響捲了過來。
這種戰法固然須得力於高明指點,但使劍人本身的修為也得能配合,才能天衣無縫,發揮威力。
李燕豪沒容兩劍近身,雙掌併發,扣向兩名青衣少女那持劍皓腕,大殿後響起一聲冷哼。
適時,兩名青太少女兩柄長劍的攻勢倏變,各斜劃半弧,攻了過來。
李燕豪只覺眼前一花,陡覺一片排山倒海般劍氣捲了過來,周身大穴無一不籠罩其下。
心神一震,不退反進,只見三條人影一合乍分,哼聲中,兩名青衣少女踉蹌暴退,各撫皓腕,玉手之中那柄長劍已經沒了影兒。
再看李燕豪,他一手持着一柄長劍,淡然説道:“兩位姑娘劍術高明,承讓了。”
話聲方落,一陣香風迎面拂來,一條無限美好的身影當面撲到,挾千鈞之威,疾若迅雷奔電。
李燕豪雙手並指,兩柄長劍靈蛇一般地捲了出去,立時逼退了那條無限美好的身影。
凝目再看,那是位有着無限美好身材的青衣女子,雲髻高挽,環佩低垂,那襲青衣長得拖到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