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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悲慘身世

    李燕豪知道失言了,苦笑一聲道:“小妹……”

    “你怎麼?”李鸞道:“我的命就那麼苦,你就那麼嫌我麼?”眼圈兒猛地一紅。

    李燕豪忙道:“我沒有,小妹,我怎麼會嫌你。”

    李鸞道:“這麼説你不嫌我?”

    李燕豪道:“我從來沒有嫌過你,小妹,我不是那種人。”

    李鸞道:“那你為什麼不要我?”

    李燕豪道:“小妹,事關終身,我總覺得你應該慎重,應該多考慮。”

    李鸞道:“我會隨便把自己的終身交給個人麼,我要不是那麼慎重,當初我就不會跑到江湖來了。”

    李燕豪道:“小妹,咱們倆認識……”

    李鸞道:“我不説過麼,我認識那一家可算很久了,我從小在他家長大的,可是我就不喜歡……羞死人了,説了這麼多,你還是不肯點頭,我看我還是死了算了。”

    李燕豪陡然一驚,伸手抓住了李鸞的皓腕道:“小妹,你可千萬別……”

    李鸞哭了,哭着道:“可憐我從小就沒了爹孃,長大後又跑到江湖上拋頭露面苦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碰見個自己喜歡的人,厚着臉皮委身,人家又推三推四的不要,我還有什麼臉活着,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李燕豪道:“小妹,你這番好意我感激……”

    “我不要你感激。”李鸞道:“我只要你對我跟我對你一樣,我只要你點個頭。”

    李燕豪暗一咬牙道:“小妹既然這麼對我,我還有什麼好説的……”有這一句話,突然只聞李鸞哭得更厲害了!

    “盼了好些日子,到今天才盼到這句話,有你這句話,我就是死也甘心了…

    …“

    李燕豪道:“小妹,你住住聲,收收淚,聽我説。”

    好不容易,好半天李鸞才住了聲,拿手絹兒擦擦淚,道:“你説吧。”

    李燕豪道:“我剛才説過,我暫時不能成家……”

    李鸞道:“我不也説過麼,我願意等,就是等到白了頭,等到老掉了牙我都願意!”

    李燕豪道:“謝謝小妹,只是萬一井三姑娘還在等我……”

    李鸞道:“她真要還沒嫁,你只管要她,別管我了。”

    李燕豪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既然點了頭,説什麼我不能辜負小妹這番情意,我只説要委曲小妹你……”

    李鸞道:“我明白了,我願意,我已經知足了。”

    李燕豪一陣激動,手緊了緊,道:“謝謝小妹……”

    “別謝我了。”李鸞輕輕抽回了手道:“説來倒是我該謝謝你,從今後我是你的人,我生是你李家的人,死是你李家的鬼,誰也改變不了我……”舉起手絹兒又擦了擦臉道:“你歇着吧,我這就到‘天橋’跑一趟去……”

    李燕豪忙道:“天都黑了,這麼晚了……”

    “你哪兒知道。”李鸞道:“上‘天橋’就得這時候去,大白天裏是找不到什麼人的。”她站了起來道:“我去打聽打聽那位三姑娘,順便也打聽打聽井三姑娘,你歇着吧,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李燕豪跟着站起道:“你一個人……”

    李鸞道:“又不是去打架,放心,這兒我來過,熟得很,迷不了路的,我也不是三歲小孩兒,誰也拐不走我。”擰身出門而去。

    望着李鸞那剛健,婀娜的背影,李燕豪心中泛起一絲異樣感受,説不出那是什麼滋味兒。

    他走過去掩上了門,轉回來剛坐下,一陣輕捷步履聲到了門口,緊接着門上響起幾聲輕微剝落。

    李燕豪抬眼問道:“哪一位?”

    門外那人應道:“這位爺,我是客棧的黟計。”

    李燕豪“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小二哥-請進來吧,門沒拴。”

    門開了,走進來個人,中等身材,穿一件長袍,步履很輕快,眼神也很足,不像個客棧夥計。

    這中等身材漢子進屋掩門,望着李燕豪道:“請問,可是李燕豪李爺。”

    李燕豪站了起來,訝然説道:“不錯,我就是李燕豪,有什麼事麼?”

    那漢子從袖裏取出一封信,雙手遞過道:“這兒有您一封信,是位姑娘放到櫃枱上的。”把信往李燕豪手中一遞,沒容李燕豪説一句話,轉身就走,好快,一眨眼工夫已出了滴水檐。

    李燕豪要叫時那漢子已到了院子裏,拐個彎兒就不見了。

    李燕豪怔了一怔,收回目光落在信封上,信封上沒寫一個字,拆開信封,抽出信箋再看,一張素箋,隱隱透着醉人的幽香,還沒來得及看信,一張小紙片飄落了地。

    拾起那片小紙片一看,李燕豪猛然一怔,赫然是半張藏寶圖,這是……

    李燕豪連忙展開信箋看,素箋上龍飛鳳舞數行狂草:“竊君之物,感君一路相伴相護,心有不安,今特遣人奉還,望君慎藏之。”

    同行李氏女,乃前洛水之濱所遇闖賊餘孽轎中女,居心叵測,望君慎防之,勿為所惑,勿墮温柔陷阱之中。

    京畿非善地,不可久留,如無他事,望君速速離此,妾有不得已之苦衷,自能不親趨前相見賠罪,深望君諒之,知名不具。“

    就這麼幾行字,看得李燕豪胸氣激盪,心頭狂跳。

    敢情是那位三姑娘。

    這半張藏寶圖是他被竊那半張沒錯了。

    三姑娘竊之於前,還之於後,她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真如她所説,感一路相伴相護之情,於心不安麼?

    不管怎麼説,她總是完璧歸趙地把半張藏寶圖送還了,這不容易。

    “京畿非善地,不宜久留,”這又是什麼意思,難道再在這兒等下去,會對他有什麼不利麼。

    最使他震動的莫過於“同行李氏女,乃前洛水之濱所遇闖賊餘孽轎中人”這一句。

    弄了半天,竟跟個闖賊餘孽為伴走了這麼遠的路。

    漢賊不兩立,居然還跟它稱兄道妹,居然還跟她訂了終身。

    李燕豪心裏升起一種羞辱以及被戲弄的感受,這,夠他受的。

    他這裏正自心火上冒,輕盈步履響動,院子裏走來了李鸞,李燕豪收起那半張藏寶圖,讓那紙素箋仍留在桌子上。

    李鸞進來了,沒看見桌上有張素箋。

    李燕豪忍不住心頭火,道:“回來了?”

    李鸞剛嗯一聲。李燕豪他接着又道:“怎麼這麼快?”

    李鸞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心裏惦念着你呀。”

    李燕豪口裏淡然一笑道:“我榮幸!”

    李鸞道:“瞧你説的……”嬌媚一瞥投過,忽覺李燕豪臉色不對,一怔道:“怎麼了?”

    李燕豪沒説話。

    李鸞還待再問,一眼瞥見桌上那封信,訝然説道:“這是誰……”

    李燕豪抬手一推信道:“你拿去看看。”

    李鸞拿起一看,臉色倏變:“好哇,她竟先發制人了,好不厲害……”

    “是麼?”李燕豪道:“比起她來,姑娘並不遜色。”

    李鸞抬眼説道:“燕豪,對你,我是真心……”

    李燕豪一翻手,把那半張“藏寶圖”投在了桌上,道:“為這個吧,要你可以拿去。”

    李鸞臉色一白,道:“燕豪,我不是……”

    “夠了,”李燕豪冷然説道:“你不用再多説什麼了,道不同不相為謀,剩下的路你自己去吧,告辭。”收起藏寶圖莊外行去。

    李鸞橫身一攔道:“燕豪,你聽我説……”

    李燕豪淡然説道:“姑娘的話我已經聽夠了。”一閃身,輕捷異常地竄了出去。

    李鸞直叫,李燕豪就不回頭。

    李燕豪走得不見了。

    李鸞無力地扶住了門框。

    她混身發顫,而且覺得混身發冷。

    突然她一個轉身撲倒在炕上……

    李燕豪出了客棧,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轉個身往城外行去。

    正走着,迎面來了一頂軟轎,兩個人抬着,走得飛快。

    李燕豪沒留意,他沒心情看別的。

    突然,一個清脆甜美的話聲傳入耳中:“三少。”

    李燕豪一怔停步,四下看看,這回他看見了,一頂軟轎停在身邊不遠處,轎簾掀開了一條縫,轎裏探出個烏雲螓首,那張嬌靨乍驚還喜,一雙美目睜得老大。

    這是……

    李燕豪瞧直了眼!

    “三少不認識我了,”姑娘開了口:“井家的井蘭三姑娘。”

    李燕豪心裏猛地一跳,一顆心像是要脱腔而出。

    他跨一步到了轎邊,再一細看,可不,是井蘭,井三姑娘一點兒沒變,只是較以前成熟多了。

    李燕豪忍不住一陣激動,叫道:“三姑娘!”

    井蘭道:“三少什麼時候到京裏來的?”

    李燕豪道:“我剛來。”

    井蘭美目流波,轉動了一下道:“三少,這兒説話不方便,咱們找個地方聊聊去。”她挪身下了轎,吩咐兩名轎伕道:“你們兩個先回去吧,待會兒我自己回去。”兩名轎伕答應一聲,抬着轎子走了。

    井蘭穿一身紫緞褲褂,寬窄合身,仍是那麼嬌小玲瓏,站在李燕豪面前,讓李燕豪聞見一種醉人的幽香。

    井蘭望着他道:“三少住哪兒呀。”

    李燕豪道:“京華客棧。”

    井蘭道:“那就到客棧裏坐坐去。”

    李燕豪一想李鸞還在那兒,忙道:“三姑娘,那兒人雜得很。”

    井蘭美目一轉,嫣然笑道:“説得也是,那就另找個地方,有家茶館兒離這不遠,就到那兒坐坐去吧,請跟我來。”説完,她轉身往前走去。

    李燕豪不好意思跟她走並肩,腳步放慢了些,落後了一步,心裏這麼想:分別這麼多年,正想找不着的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井蘭仍是那麼美,較以前成熟了,看樣子她這些年過得很好,只不知道她嫁了沒有……

    井蘭玲瓏剔透,也是個有心人,李燕豪不好意思跟地走並肩,她卻有意地把腳下放得很慢,恰好跟李燕豪走個並肩,美目一轉,輕輕地開了口:“三少從什麼地方來的?”

    李燕豪道:“西澱。”

    “西澱?”井蘭訝然説道:“三少到西澱幹什麼去了,那兒有朋友麼?”

    李燕豪勉強笑笑説道:“是的。”

    剛説完這句話,兩個人已經到了茶館兒門口,是個小茶館兒,座兒挺雅的,沒什麼人,恰好。

    兩個人在裏頭找了付坐兒,要了一壺上好的香片,等到夥計走後,井蘭抬眼凝注,深深一瞥:“三少近來好麼。”

    李燕豪道:“好,謝謝三姑娘,三姑娘好。”

    井蘭道:“我瞧三少的身子比以前壯多了。”李燕豪笑了笑,沒説話。

    井蘭道:“還住在‘大明湖’邊兒上麼?”

    李燕豪心裏一疼,道:“不,我早就離開家了。”

    井蘭輕“哦。”一聲道:“沒想到三少真聽了我的。”

    李燕豪笑笑,沒多説什麼。

    井蘭道:“老爺子安好。”

    李燕豪心裏又是一疼,道:“老爺子過世了。”

    井蘭那甜美的笑容為之一凝,道:“怎麼,老爺子,什麼時候的事?”

    李燕豪道:“就是三姑娘搬家那頭一天晚上。”

    井蘭美目睜得老大?“就是我約你出來的那天晚上?”

    李燕豪點了點頭道:“是的。”

    井蘭道:“那怎麼會……我看老爺子好好兒的……”

    李燕豪難掩悲痛,道:“我回去後才發現的,老爺子跟我兩個哥哥都讓人害了。”

    井蘭尖叫説道:“什麼,老爺子是讓人害……”連忙抬手掩上了檀口,四下看看,還好,茶館兒裏沒幾個人,都在談笑着,沒人留意。

    井蘭忙低低説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三少。”

    李燕豪含悲忍痛把當夜悲事説了一遍。

    井蘭聽得臉色發白,一雙美目睜得大大的,道:“這是誰這麼心狠手辣,這是誰這麼兇殘,老爺子這麼大年紀,這麼好個人,怎麼……”眼圈兒一紅,連忙低下頭去。

    李燕豪心裏也很難受,可是他不能讓人陪着難受,當即叫道:“三姑娘……”

    井蘭擦擦淚,抬起了頭,道:“三少,可知道是誰麼?”

    李燕豪搖頭説道:“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

    井蘭道:“沒一點線索麼?”

    李燕豪道:“線索倒是有,只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找到一點頭緒……”他從懷裏摸出了那枚制錢兒,道:“這是從老爺子手裏掉出來的。”

    井蘭道:“這不是枚制錢兒麼。”伸手就要去捏。

    李燕豪道:“小心,三姑娘,割手。”

    井蘭嚇了一跳,忙把玉手縮了回去。

    李燕豪道:“這東西利得很。”

    井蘭道:“三少,這是……”

    李燕豪道:“這東西是江湖上用的暗器,專破穴道,破橫練,並不常見。”

    井蘭道:“這麼狠,怎麼拿這種東西當暗器。”

    李燕豪道:“江湖上是無奇不有的。”

    井蘭道:“三少,只能知道這東西是誰的,不就知道害老爺子的是誰了麼。”

    李燕豪苦笑説道:“是這樣,只是我問過不少人,沒一個知道江湖上誰慣用這種暗器。”

    井蘭道:“只要有人用,總會找出來的。”

    李燕豪道:“三姑娘説的不錯,只有慢慢找了。”

    井蘭揚了揚眉道:“老爺子這麼個好人,竟讓他們……善有善報,惡有惡果,天理昭彰,絲毫不爽,就是三少找不着他,相信他也會遭報應的。”

    李燕豪道:“但願如此了。”他捏起那枚制錢兒,又投進了懷裏。

    井蘭沉默了一下道:“那……這麼多年來,三少是怎麼過的?”

    李燕豪沒隱瞞什麼,他這個人也不懂隱瞞什麼,把這多年來的情形説了個大概。

    靜靜聽畢,井蘭一雙美目中的色彩讓人難以言喻,深深地看了李燕豪一眼,也不知道是憐惜還是心疼:“這麼多年來,可苦了三少了。”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也沒什麼,三姑娘説得好,一個男人家需要闖練,需要磨練,不能老仰仗父母,也不能老呆在家裏……”

    井蘭道:“三少如今自己站得住了,站在人眼前讓人覺得跟座山似的。”

    李燕豪笑笑説道:“三姑娘誇獎了,只能説我不像以前那麼軟弱了,不會像以前那麼沒出息了。”

    井蘭道:“一塊鋼必須是經過爐冶,必須是經過千錘百鏈的,我為三少賀。”

    李燕豪道:“謝謝三姑娘,説來都是三姑娘給我的鼓勵。”

    井蘭笑了笑,笑得有點羞澀,道:“我可不敢當,還記得我跟你説過的話麼?”

    李燕豪道:“當日三姑娘對我説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井蘭看了他一眼道:“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嗎?”

    李燕豪道:“記得,三姑娘單名一個蘭字。”

    井蘭道:“我的小名兒呢。”

    李燕豪道:“妞兒。”

    井蘭嬌靨飛紅,“啐”地一聲道:“輕點兒,我可不願意讓別人聽了去。”

    李燕豪入目那嬌模樣,心頭震動了一下,赧然笑了笑,沒説話。

    井蘭紅着嬌靨,咬了咬下嘴唇兒,似乎有點遲疑什麼,終於問:“三少成家了麼?”

    李燕豪心裏一跳,道:“沒有,我要錢財沒錢財,要人沒人才,誰肯跟我,這多年來東飄西蕩,涉身於江湖恩怨,時刻在風險之中,我也不敢拖累人家。”

    井蘭看了他一眼道:“才不過幾年不見,三少説話怎麼生份起來。”

    李燕豪道:“三姑娘知道我説的是實情實話。”

    井蘭搖了搖頭道:“那也不盡然,錢財身外物,要從這一點着眼,那未免俗氣,也不是真愛情,姑娘家找的只是可靠的好人,人好心好比什麼都好,那不是敵國的財富可以比配的,你説是不。”

    李燕豪道:“話是這麼説,不過……”

    井蘭道:“不過什麼?”

    李燕豪赧然笑笑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説才好。”

    井蘭沒再問,沉默了一下,低低説道:“我現在還跟我娘住在一起。”

    這句話誰不明白,這就是説還沒婆家,小姑獨處尚無即,還沒嫁。

    李燕豪“哦,”了一聲,沒説話,他能説什麼?

    井蘭飛快地瞟了他一眼道:“我兩個姐姐都嫁了,嫁的都是官宦家人,而且都是權門,有不少人給我提親,我都沒答應,我覺得沒一個合適的,也沒一個看着順眼的。”

    李燕豪道:“三姑娘眼界高。”

    井蘭道:“那也不是,主要的是我覺得跟他們沒緣份,我也不喜歡,只要是我喜歡的,那怕就是個要飯化子我也嫁,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我不能隨便把終身交給個自己不喜歡的人。”

    李燕豪沒説話,他不便接口。

    井蘭話鋒轉了道:“三少這趟到京裏來是……”

    李燕豪道:“純是江湖上的恩怨,我來找個人,要件東西……”

    井蘭道:“找誰,江湖上的人?”

    李燕豪不願多跟井蘭談江湖事,點了點頭道:“是的。”

    井蘭道:“找着這個人了麼?”

    李燕豪道:“可以説找着了,她已經派人把東西送還了我。”

    井蘭道:“三少打算在京裏呆多久?”

    李燕豪道:“我本來打算就要走的……”

    井蘭道:“怎麼,三少就要走了?”

    李燕豪道:“是的。”

    井蘭道:“看來剛才三少説的是假話。”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三姑娘是指……”

    井蘭道:“三少不是説,我當夜跟三少説的話,三少都記得麼?”

    李燕豪道:“是啊,我確實記得。”

    井蘭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含嘆地道:“還説記得呢,現在記得為什麼來了就要走?”

    李燕豪道:“記得三姑娘要我到京裏來找三姑娘,要給我在京裏找份差事。”

    “是啊。”井蘭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走,憑我爹在世時候的交往,找份差事不是件難事,現在更容易了,憑我大姐跟二姐的關係,可以給你找份很好的事,你這身所學不愁沒用場。”

    李燕豪口齒啓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井蘭道:“想説什麼,不願意靠關係,不願意讓人説你靠個女人?”

    李燕豪道:“那怎麼會,三姑娘念舊,這份好意我感激……”

    井蘭道:“那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我家在京裏,你找份差事也可以在京里長呆下去,這不是挺好麼。”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三姑娘,在外頭闖了這麼多年,我覺得我不適合官家……”

    井蘭道:“你是説你不願意在官家當差做事?”

    李燕豪微一點頭道:“可以這麼説。”

    井蘭道:“為什麼?”

    李燕豪道:“我的性子不適合……”

    井蘭道:“不願意居人之下,不願意聽命於人。”

    李燕豪道:“這也是一個原因……”

    井蘭道:“那容易,我給你找個不必聽命於人的差事……”

    李燕豪笑笑説道:“三姑娘,除了皇上,哪一個不得聽命於人。”

    井蘭呆了一呆,皺眉説道:“瞧你説的,那……這樣好不,你就在京裏住着,吃住我給你想想法……”

    李燕豪笑笑説道:“謝謝三姑娘的好意……”

    井蘭道:“不能讓人説,你讓個女人養活着?”

    李燕豪怎麼好點頭,他道:“那倒不是,只是三姑娘知道,我還有事,我得踏遞江湖找那害老人家以及兩個兄弟的兇手。”

    井蘭道:“這我知道,只是你準知道那兇手在江湖上?”

    李燕豪道:“江湖人不在江湖上在哪裏?”

    “那可難説,”井蘭道:“説不定他已經躲進官家了,這是常有的事,江湖人在江湖上呆不住了,往官家一躲,吃有糧拿有俸,既不愁吃穿,也不怕誰再找他,不是挺逍遙,挺自在的麼。”

    李燕豪道:“話是不錯,這種事也的確常見,只是官家也不是那麼容易進的。”

    井蘭道:“有什麼不容易的,你在外頭闖了這麼多年還不知道麼,官家專收這種人,要不官家哪來那麼多的好手。”

    李燕豪心裏動了一動,道:“我可以在京裏呆一個時期,但我卻不能長住,要是在京裏找不着那兇手,我還得到江湖上去找去。”

    井蘭道:“那也行,你多住一天我都高興。”嬌靨突然一紅,低下了頭。

    李燕豪心頭為之一跳,道:“謝謝三姑娘。”

    井蘭低着頭道:“想當初咱們倆是那麼分開的,這麼多年來一直盼着你,現在你好不容易來了,我怎麼能讓你走,你也不應該那麼忍心。”

    李燕豪心裏有着一種異樣感受,撥弄着桌上的茶杯,沒説話,他實在不好接口。

    井蘭又開了口,聲音放得很低:“你知道,我還跟從前一樣。”

    李燕豪心頭猛地一震道:“謝謝三姑娘。”

    井蘭瞟了他一眼道:“你就只會謝我麼,經過這麼多年的闖練,你還跟多年一樣的軟弱麼。”

    李燕豪心神震顫,道:“三姑娘的好意……”

    井蘭道:“怎麼樣?”

    李燕豪道:“我懂。”

    井蘭道:“什麼時候懂的。”

    李燕豪道:“早在當年就懂了。”

    井蘭道:“那麼,事隔多年後的今天,你説怎麼説。”

    李燕豪道:“三姑娘,我跟當年沒什麼兩樣。”

    井蘭道:“當年你夠氣人的,什麼都沒對我説過。”

    李燕豪吸了一口氣道:“三姑娘,當年我還有個家,事隔多年後的今天,我卻一無所有。”

    井蘭道:“但總還有個你。”

    李燕豪道:“居無定所,東飄西蕩,刀口舐血,風餐露宿,孑然一身的江湖人。”

    井蘭道:“我剛才怎麼對你説的,沒聽懂麼,只要有你這麼個人,已經是很夠了。”

    李燕豪一陣激動道:“那麼,我謝謝三姑娘。”

    井蘭眼圈兒一紅道:“打‘大明湖’邊兒一直到如今才盼着你這句話,真不容易啊,至少,我這麼多年沒嫁,現在你該知道為什麼了,我的終身就在這兒託付你了,今後我的心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了,你要記住,也要相信,我永遠不會變,那怕是一丁點兒也不會。”

    李燕豪道:“三姑娘情重,我感激。”

    井蘭道:“當年我選上了你,到現在我仍是選上了你,不知道我這選擇對不對,至少我自己認為我沒選錯。”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三姑娘這話……”

    井蘭道:“現在天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我會再出來,到那時候我再告訴你……”頓了頓道:“明天晚上我到京華客棧找你去。”

    李燕豪忙道:“‘京華客棧’的住處我已經退了……”

    井蘭道:“那有什麼關係,再住進去他們還會拒你於門外麼?”

    “這樣吧,”李燕豪道:“這家茶館兒對門兒有家客棧,我就住在這一家…

    …“

    井蘭往外一看道:“老京華麼也好,我走了,明兒晚上上燈的時候我再來。”

    她站了起來,隨手丟下兩個制錢兒。

    李燕豪沒搶着付帳,兩杯茶錢搶來搶去那多見外,他道:“我送三姑娘幾步。”

    井蘭搖頭説道:“還是讓我自己去吧,你初到京裏來,不熟,萬一為送我找不着回來路那就糟了,你去歇着吧,我明兒個就來了。”轉身往外行去。

    李燕豪聽了他的,只送到茶館兒門口,眼望着那無限美的身影不見,心裏有種異樣感受,説不出是什麼滋味。

    看看井蘭走得不見了,他邁步就要往對街走。

    突然,身左不遠處響起了幾聲叱喝:“揍他,孃的,缺胳膊少腿兒的還當賊。”

    “別,打壞了人要吃官司,乾脆送他進衙門去。”

    李燕豪扭頭一看,只見一家賣小吃的門口圍着幾個人,擄胳膊捲袖的,模樣兒都挺兇。

    他遲疑了一下,當即走了過去。

    近前一看,先看見地上滾着兩個包子,都沾上土了,又看見一個既瘦又髒的穿着更破爛的老頭子躺在地上,身邊兒一把枴棍兒,缺條胳膊斷條腿,怪可憐的。

    李燕豪扒開了一個看熱鬧的人,伸手擋住了那個拳頭要落下的人,問道:“別打人,怎麼回事?”

    那人指着地上殘廢老人道:“這賊化子偷包子。”

    李燕豪道:“有話好説,怎麼能隨便打人,這位老人家是上了年紀的人,受得了你這拳腳麼,打壞了他官司你打麼。”

    那人一怔,李燕豪接着説道:“兩個包子多少錢?”

    那人道:“一個錢兒一個……”

    李燕豪伸手遞過一塊碎銀道:“這兩個包子算我的,剩下的包子給這老人家拿走。”

    那人連聲應是,接過碎銀轉身進去了。

    李燕豪俯身扶起了那殘廢老人。

    那殘廢老人老淚縱橫,嘴張了幾張才蹩出了一句:“這位爺,謝謝您……”

    李燕豪道:“老人家不用客氣了……”

    説話間剛才那漢子捧着一大包包子走了出來,鞠躬哈腰地雙手交給了李燕豪。

    李燕豪接過那包包子道:“老人家住在哪兒,我送您回去。”

    那殘廢老人忙道:“那怎麼敢當,謝謝您,不用了,我能走。”

    李燕豪道:“老人家不方便,沒個人送您怎麼個拿東西?”

    那殘廢老人道:“不要緊,我能背,勞尊駕給我背上好了。”

    包包子的是塊包袱皮兒,這就好辦了,李燕豪給這位殘廢老人背好,隨手又塞給殘廢老人一塊銀子道:“我身上沒帶多少,這點兒老人家拿去用吧,夠用些日子的。”説完了話,轉身就走。

    只聽殘廢老人在身後叫道:“這位爺請您等等,您貴姓啊。”

    李燕豪充耳不聞,直往對街行去。

    他進了“老京華客棧”但進了一進後面的一間上房裏,洗把臉,喝了口茶剛坐下,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想起了“洛陽”“白馬寺”那位“大愚”老和尚給他的那片樹葉,樹葉上用針紮成的四句話:“若問子身世。”“只往京裏尋。”“一家百口盡遭劫。”

    “獨留殘缺不全人。”這兒不是京裏麼。

    剛才那老頭兒不就是一個殘缺不全的人麼。

    不管他是不是“大愚”和尚所説的,那個殘缺不全的人,可是他也總是一個殘缺不全人。

    他霍地站起,往外就跑,等他跑出了“老京華”客棧,抬望對街,對街已然恢復了平靜,那殘廢老人走得沒了影兒了。

    他三腳俟兩步地又趕到了對街,問問行人,沒人瞧見那殘廢老人往哪兒去了?

    再找那賣小吃的問問,他也沒留意,不過他説那老頭兒常在城裏待多少年了,不愁碰不上。

    既然不愁碰不上那就行了。

    想起了有關自己身世的這件事,李燕豪又想起了譚老爺子交給他的那捲東西,想起了譚老爺子當年撈起他的所在“慶豐閘”,那地方,他該去看看,而且現在就該去。

    於是他問明瞭路徑之後,快步行去。

    往東,出“東便門”三里,他到了“慶豐閘”(二閘)。

    “二閘”跟“什剎海”一樣,是京裏一般平民的遊樂地,在“東便門”外三里處,是護城河所説的第二水閘。

    第一閘正在“東便門”外,往來行人囂雜,故從一閘到二閘間,水深而闊,清流縈碧,離樹連天,確是個好去處。

    這地方春則細柳拂岸,秋則蘆獲飛雪,常有很多八旗子弟在這兒浮畫舫,放風箏,試快馬,每屬“盂蘭盆會”,東城一帶人士多在此放河燈,萬點珠光盪漾於二閘之間,遊艇來往競馳,頗極一時之勝。

    李燕豪站在二閘水岸,望着夜色中的流水,想想當年自己就在這條河水上飄流,心裏有種異樣的感受,他再看看流水方向,他皺了眉,且皺得很深。

    這“二閘”之水,源出自昌平山地,會雙塔玉泉清水而流入三海護城河,東流出“東便門”稱為“大通橋”,至“通州”之石壩計共四十里。

    要看流水方向,當年的他應該是從西邊流過來的。

    從西邊流過來的不可能是從雙塔,玉泉一帶下的水。

    因此從那一帶下水,必須先流向三海護城河才流出“東便門”外,但三海內連直勝,中間還穿過“金鱉玉棟山”,內宮重地,禁衞森嚴,哪有不被人發現的道理。

    既然沒有不被人發現的道理,那就不會有一種可能,自己是被人在宮城裏或者是宮城外東邊這一段水域裏放下水的。

    要是在宮城外東邊這一段還好,要是在宮城裏,自己豈不成了在宮城裏出去的人麼?

    換句話説,自己是在宮城裏被人放下水的,那自己十有九九就是宮城裏的人,這又怎麼好。

    他正愁緊眉鋒,但願自己不是在宮裏被人放下水的,只聽一陣得得聲響從身後傅了過來。

    扭頭一看,心裏猛地一跳,夜色中走來個人,缺條胳膊少條腿,還柱根柱枴棍兒,身上還背個包袱,不是剛才那殘廢老人是誰。

    正愁踏破鐵鞋無覓處,誰知得來全不費工夫,這真是歪打正着。李燕豪忙追了上去。

    這時候那殘廢老人也看見了李燕豪,一怔停步,道:“怎麼,您住在這兒?”

    李燕豪微笑説道:“不,老人家,我不是京裏的人,我是來這兒看看的。”

    那殘廢老人道:“那麼巧,剛才在城裏,您走得快,我又沒辦法追,正愁找不着您呢……”頓了頓道:“這兒晚上沒什麼好瞧的,我就住在前頭不遠一間破房子裏,你要不嫌,就過去坐坐。”

    李燕豪道:“不了,我也正愁找不着你老人家……”

    那殘廢老人一怔道:“怎麼,您也正愁……有什麼事兒麼?”

    李燕豪遲疑了一下道:“老人家,這件事我不知道從何説起,我還是説吧,我是個孤兒,在襁褓中的時候,被一個好心人從‘二閘’水裏撈起,因之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殘廢老人道:“那麼您找我……”

    李燕豪道:“有位奇人,對我説了有關我身世的四句話,他説:”問子身世,且往京裏尋,一家百口盡遭劫,獨留殘缺不全人。“

    那殘廢老人道:“我明白了,您貴姓?”

    李燕豪道:“我姓李。”

    “姓李,”殘廢老人一雙眼盯的李燕豪緊緊的。

    李燕豪道:“是的,老人家,十八子李。”

    殘廢老人道:“您今年……”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廿五了。”

    殘廢老人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李燕豪一陣,道:“李爺,告訴您一件事,我在這‘二閘’住了廿五年了,我所以住在這兒,是為等一個人,這個人跟您一樣,也姓李,只是我不知道我等的跟李爺您是不是一個人。”

    李燕豪心裏一震跳動道:“老人家,那個姓李的是個怎麼樣的人?”

    殘廢老人沉默了一下道:“這件事要從廿五年前説起,我站不了太久,您要是方便就請到我那住處坐坐去……”

    李燕豪一點頭道:“行,我去,我攙着老人家走。”

    那殘廢老人不肯,表示當不起,李燕豪非攙不可,殘廢老人自然蹩不過李燕豪,他嘆了口氣道:“你是個善心腸的好人,我是個可憐的殘廢人,蒼天要是有眼,就該讓您是我等的那人。”

    殘廢老人的住處離“二閘”不遠,不過百來步。

    遠處那是一間破草房,冬天擋不住風,雨天擋不住雨,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堆草,算是鋪。

    進了屋,兩個人摸着坐下,殘廢老人道:“我買不起燈油,所以連盞燈都沒有,您可別見笑。”

    李燕豪道:“老人家,人在難中,還客氣什麼,我是個江湖人,也隨便慣了。”

    殘廢老人道:“咱們閒話不説,您急着要想聽的,我急着要説的,但願您沒白聽,我也沒白説……”

    頓了頓道:“廿五年前,在這東城有大户人家,一家近百口,有房子有地,僕婢成羣我就是這户大户的一個老僕人,有一天,一個人打從東城過,正巧我那主母上‘妙-山’上香還願回家來,門口下車的時候,讓那位王爺瞧見了,沒多久,這大户人家出了事,我那主人指為叛逆,一家近百口都被捉進牢裏,這時候那位王爺出了面,説能救我主人一家百口,唯一的條件是我那主母跟他當側福晉去,我那主母為救一家百口只有點了頭,後來放人了,我只落得這個樣子,可是別的人我一個也沒瞧見……”

    李燕豪道:“想必是被他們殺了?”

    “那誰敢説啊。”殘廢老人道:“反正我是沒見別的人就是了……”頓了頓道:“我那主母被逼跟那位王爺走的時候,已經有了身孕,只那位王爺不知道,我那主母也不敢讓那位王爺知道,因為這不是他的骨肉,反之倒是他一個仇人,一旦他知道我那主母有身孕之後,必不會讓我那幼主活在人世,這件事我清楚,我那主母也知道利害,我知道我那主母會想法子,也知道唯一送出我那幼主的法子是經由這條河,於是我就在這兒住下,一住廿多年,至今未見我那幼主順水流出,也不知道我那幼主是已經順水流出被人拾了去呢,還是蒼天沒長眼,讓我那幼主留在宮城裏……”

    李燕豪道:“老人家,那一家也姓李?”

    殘廢老人道:“是的。”

    李燕豪道:“老人家可記得我剛才告訴老人家的那四句話?”

    殘廢老人點頭道:“那對,但還不夠,要是我那主母放出了幼主,她不會不在幼主身上留個什麼記號,我老實……”

    李燕豪探懷摸出那塊皮,遞了過去道:“老人家請看看這個。”

    殘廢老人接過那塊皮,掠掠身説亮處看了一看,抬眼説道:“李爺,這是…

    …“

    李燕豪道:“當年我順水漂流的時候,藏在我身上的唯一東西。”

    那殘廢老人身軀忽顫,暴睜的一雙老眼撲簌簌排落老淚兩行,道:“少爺,是您了,您就是老奴要等的人,這塊皮正是那王府的東西,少爺不見這塊皮上還有那家王府的戳記麼。”

    打從當年便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今一旦獲得揭曉,李燕豪反倒很平靜,他吁了一口氣道:“老人家,沒錯麼?”

    那殘廢老人老淚縱橫道:“應該不會錯,東西是那家王府的東西,足證您是從那家王府裏漂出來的,上面寫説您姓李,這還會有錯麼?”

    李燕豪道:“這麼説我是那李姓大户之後?”

    那殘廢老人道:“是的,您就是老奴的少主。”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爹他老人家的名諱是……”

    殘廢老人道:“主人諱德山,字少康。”

    李燕豪道:“我娘呢?”

    殘廢老人道:“主母孃家姓秦,別的老奴就不知道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爹已經遭了毒手了,是麼?”

    殘廢老人道:“當年只有老奴一人,被他們放了出來,主人跟其他的人,老奴一個也沒看見,放出來的老奴一個,被他們折磨成這個樣子,其他的人可想可知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這多年來苦了你了。”

    殘發老人道:“少爺可別這麼説,老奴就是為李家粉身碎骨也是應該的,可憐只可憐主人這一家近百口……”長嘆一聲道:“總算蒼天有眼,讓老奴碰見了少爺您,這廿多年,老奴總算沒白等,就是現在嚥了氣也瞑目了。”

    李燕豪安慰了殘廢老人幾句之後道:“老人家,以你看,我娘她還在那家王府裏麼?”

    殘廢老人遲疑了一下道:“這個老奴不敢説,已經廿多年了,侯門深似海,咫尺之隔如天涯,誰知道里頭是個什麼情形。”

    李燕豪道:“老人家可知道這是哪家王府。”

    殘廢老人搖頭道:“這個老奴不清楚,當時老奴只知道是個親王,但究竟是那個親王,老奴卻不清楚,這廿多年來,老奴也曾不斷的打聽,可是沒處問,您知道老奴這麼個殘廢人,又是這麼個打扮,誰肯跟老奴多説一句,不趕快躲開就算是好的了。”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這就是我家裏遭變的情形了,是不是?”

    殘廢老人道:“還有,少爺,主人有房子有地,房子在東城,地在‘六合屯’……”

    李燕豪搖頭説道:“老人家,這些都是其次的事,請告訴我,我家除了我爹我娘之外,還有些什麼人?”

    殘廢老人搖頭説道:“除了主人,主母之外就全是下人了,那時候主人跟主母年紀還輕,還沒所出,您是他二位的頭一位少爺。”

    李燕豪道:“這麼説我沒有兄弟姐妹。”

    殘廢老人道:“沒有。”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苦了你廿多年,李家生歿俱感,我無以為報,只有為老人家養老聊表我這份謝忱……”

    殘廢老人忙道:“少爺,這老奴可不敢當,主人待老奴恩厚,老奴雖粉身碎骨也不可言報,休説等廿多年,就是等上一輩子也是應該的,這廿多年老奴並沒白等,能等着少爺,老奴這心事也就了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不必多説了,目前我有事在身,不能隨時照顧老人家,我這兒有點銀子老人家先拿去用,雖然不多,好在老人家只有一個人,應該夠老人家過一陣子的,先請在這兒委曲些時日,等我事了後再接老人家去奉養。”説着他掏出兩錠銀子塞入殘廢老人手中,道:“老人家,時候不早,我須回去了,改天有空我再來看你。”不容殘廢老人推拒,也不容殘廢老人開口,站起來行了出去。

    那殘廢老人在他身後直叫,李燕豪又來個充耳不聞,那殘廢老人叫了幾聲也就不再叫了。

    李燕豪加快步履,剛走出沒多遠,只聽身後“二閘”方向傳來砰然一聲水響,他扭頭一看,只見“二閘”水波動陣陣,岸邊擺着白花花兩塊東西,正是那兩錠銀子。

    李燕豪馬上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身軀猛震,心膽俱裂,閃身撲了過去。

    李燕豪的身法不謂之不快,然而等他撲到那兩錠銀子的擺置處,水面波動已靜,碧水深闊,什麼也看不見了。他怔在了“二閘”邊,雙淚無聲行落而下。

    這是李燕豪生平第三次落淚,頭一回是為譚老爺子父子,第二回是為那彭千里,這一回是為這位苦等他廿多年的忠實老人,這三位,都對他有大恩。

    久久,李燕豪方始蹩出一句:“老人家,你這是何苦,為我李燕豪苦了這麼多年,到頭來又……老人家,我這裏跪送了。”説着,他雙膝跪落了地。他拿起了兩錠銀子,“噗通,噗通”丟進了水裏。

    水面又起波動,一個漣漪,又一個漣漪。很快地,“二閘”水又平靜了,靜得沒一點波紋。

    李燕豪緩緩地站了起來,向着深深的“二閘”水投過一瞥,轉身離去。

    淚,還沒幹。對他有恩的人一個連一個去了,他怎麼能不傷心。

    李燕豪不打算留在京裏,更不打算廁身官家,貢獻一己之心力。他打算今晚上見過井蘭之後就走。

    可是碰見了他李家那位忠義老僕之後,他的打算為此而改變了。

    無他,那是因為他認為,要想找出那位親王,要想尋訪他的生身母,唯一的辦法就是藉井蘭之助廁身官家。無可諱言,這是一條最佳的捷徑。他枯坐“老京華”客棧靜靜的等。

    日暮天黑了,上燈的時候到了,“北京城”裏到處都上了燈,然而客棧後院燈光裏那進進出出的,都是些不相干的陌生人,獨不見井蘭。

    初更到了,井蘭沒來。李燕豪有點不安了。

    二更到了,仍不見井蘭的倩影。

    李燕豪坐不住了,他站了起來,可是隻站起一下子,他又坐了下去,他想去找,可是上哪兒找去?

    三更過了。四更到了,井蘭沒來。看樣子,井蘭是不會來了。為什麼沒來不得而知。

    李燕豪曾做了幾種推測,可是這幾種推測很快地就又被他自己推翻了。

    他不敢冒然下斷語,事實上確也如此,在沒獲知真實原因之前,的確無法下斷語。

    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九,變化之大也往往出人意料。昨天,井蘭求他留下來,他沒答應。

    今天他想留下來,想藉井蘭之助廁身官家,然而井蘭這條路卻輕易地斷了。

    他在“老京華”客棧裏多住了三天,那是因為他還存一線希望,然而三天過後他才明白是白住了,那僅存的一線希望也斷了,井蘭她仍沒來。一點影兒也沒有,便是差人這個信兒或這個信兒也沒有。

    李燕豪一顆心往下沉,漸漸的冷了。

    第四天一早,他出了“老京華”客棧。

    他剛離開老京華沒多遠,一箇中等身材穿着不錯的漢子匆匆忙忙奔進了“老京華”,很快地他又從“老京華”裏奔了出來,四下張望了一陣,然後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這漢子剛走,“老京華”又來了一撥人,廿多個漢子,打扮俐落,只要是路過“北京城”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那個營裏吃公事飯的爺。

    這廿多個漢子,一到“老京華”附近就散開了,十個圍住了老京華,十個闖進了“老京華”。

    這一下,熱鬧了,路人都駐足看上了,可沒一個敢進“老京華”裏,上自掌櫃,下至夥計,都慌了手腳,嚇得臉發白,混身打哆嗉。

    可是沒一會兒,這廿個漢子又一陣風般走了,“老京華”里人心惶惶,一時半會兒平靜不下來。

    沒多大工夫,消息傳出來了,“老京華”裏落了個江洋大盜,可是他漏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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