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豪臉上一熱,忙道:“我怎麼敢不相信二師兄……”
“兄弟!”陳慕南笑笑説道:“你對我不作任何隱瞞,我對你也不作隱瞞,‘三青幫’的這位幫主你認識,也很熟,而且你認識他還在我認識他之前,兄弟,還記得吧,比你早一步進‘玉皇觀’的那個‘濟南城’中富家子?”
李燕豪一怔,道:“二師兄是説黎玉?”
陳慕南一點頭道:“沒錯,兄弟,就是他。”
李燕豪叫道:“怎麼説,二師兄,黎玉他,他就是‘三青幫’的幫主……”
陳慕南點頭説道:“是的,兄弟,如今領袖‘三青幫’,縱橫於江湖之間,沒人不怕,沒人不恨的就是當年那位‘濟南城’中的富家子。”
季燕豪詫異欲絕的道:“黎玉他會是‘三青幫’的幫主?他會是‘三青幫’的幫主?”
陳慕南道:“沒想到吧,兄弟。”
李燕豪道:“的確,二師兄,我沒想到,做夢也沒想到‘三青幫’的幫主會是他。”
陳慕南淡然一笑道:“世間事變幻無常,一個人一生的際遇也不定,當年‘濟南城’裏的富家子,誰又會想到他有這麼一天會領袖江湖邪惡,成為‘三青幫’的幫主,我也想不到,只怕連他自己也沒想到,這就跟兄弟你沒想到我會搖身一變,成了‘三青幫’的右護法一樣……”
李燕豪道:“二師兄,大師兄也在”三青幫‘?“
陳慕南道:“是的,兄弟,小師弟當了幫主,我們這兩個做師兄的豈能置身事外,不聞不問,怎麼説也該為小師弟跨跨刀!”
李燕豪道:“這麼説大師兄該是‘三青幫’的左護法……”
陳慕南一點頭道:“一點沒錯,兄弟説着了,我們這兩個做師兄的一左一右,為小師弟既賣力又賣命,恐怕要等到嚥下最後一口氣才能掛冠求去!”
李燕豪看了陳慕南一眼道:“二師兄,有一句話我不該説,大師兄這位左護法能勝任愉快,這右護法一職對二師兄恐怕不太合適。”
陳慕南淡然一笑道:“兄弟,你如今該相信‘三青幫’的幫主絕不認識那位大和尚,也應該不會有嫁禍之嫌了吧。”顯然,陳慕南是有意顧左右而言他。
李燕豪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二師兄,恕我直問一句,二師兄是不是有什麼隱衷?”
陳慕南道:“兄弟,你所説那第二件事是……”
李燕豪雙眉一揚,道:“二師兄剛説過,我對二師兄不作任何隱瞞,二師兄對我也不作任何隱瞞?”
陳慕南微微一笑,笑得勉強,道:“兄弟,我不瞞你什麼,只是我人在‘三青幫’裏,有些事牽涉到別人,我不便説!”
李燕豪道:“我問的是二師兄自己的隱衷。”
陳慕南道:“我沒説麼,有些事牽涉到他人,我不便説,兄弟該知道,我這個人從不在背後道人長短的。”
李燕豪道:“二師兄既然這麼説我就不便再問了,我的意思是説,二師兄要有什麼不得已之處,我願意伸個手,這是我義不容辭的事……”
陳慕南微一點頭道:“兄弟,你的意思我懂,好意我心領,行麼?”
李燕豪還待再説,陳慕南已抬手攔住了他,道:“兄弟,不瞞你説,我不能在‘開封’久待,過不多久就得走,説你那第二件事吧,只要我能幫得上忙,那是一句話。”
李燕豪沒再説話,半晌才道:“二師兄,我把話説在這兒,不管二師兄願不願意,我一定讓二師兄遠離自己不願待的地方,遠離自己不願做的事!”
陳慕南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激動神情,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道:“謝謝你,兄弟,只是你誤會了,也弄錯了,我人既然在‘三青幫’裏,還有什麼勉強,什麼不願意的……”
李燕豪揚了揚眉,道:“二師兄,我不願多説,請聽我這第二件事,二師兄,我要向‘三青幫’的幫主要幾個人,也就是説我打算從‘三青幫’裏救幾個人…
…“
陳慕南“哦”地一聲,道:“兄弟要的是誰?”
李燕豪道:“‘開封城’裏有個蓋鐵腿,二師兄可知道……”
陳慕南一點頭道:“我明白了,兄弟是要蓋明的老少麼?”
李燕豪道:“不錯,二師兄,還有‘獨山湖’邊上有個‘史家寨’!”
陳慕南目光一凝,道:“兄弟也要史姑娘史翠屏?”
李燕豪道:“是的,二師兄!”
陳慕南凝望着他道:“兄弟,你跟蓋明是朋友,有交情?”
李燕豪道:“我跟他認識沒兩天,可是一見如故,十分投緣,他拿我當知己,我敬重他是個英雄。”
陳慕南微一點頭道:“那是惺惺相惜了,英雄愛英雄,豪傑重豪殿,這是難免的,兄弟,你跟那位史姑娘呢?”李燕豪當即把“史家寨”的事説了一遍。
聽畢,陳慕南含笑説道:“看似這顆念珠害慘了兄弟你,其實兄弟你因禍得福,也可以説這顆念珠救了你,給你太多太多的好處……”微微一頓,接道:“我還當史姑娘是兄弟你的什麼人呢,既然你跟史姑娘只有這點關係,那就……”
話鋒忽轉,道:“兄弟,這個忙我無能為力,愛莫能助……”
李燕豪道:“我知道,二師兄身在‘三青幫’……”
“不,兄弟,”陳慕南道:“我只能告訴你蓋明那老少三口被押在什麼地方,可是我沒有能力把蓋明老少三口要出來交給你……”
李燕豪道:“我不敢奢望,也明白二師兄的苦衷,只要二師兄把這老少三口的所在告訴我,我就感激不盡了!”
陳慕南道:“説什麼感激不盡,怎麼説你我師兄弟一場,兄弟,蓋明那老少三口並不在開封……”
李燕豪沒説話,靜等着陳慕南的下文。
陳慕南看了他一眼,道:“兄弟,‘三青幫’除了總壇之外,外面共有十二個分壇……”
李燕豪道:“我知道,‘三青幫’那十二處分壇,是以‘十二地支’為名!”
陳慕南訝然説道:“兄弟怎麼知道?”
李燕豪道:“二師兄忘了,我在‘獨山湖’‘史家寨’碰見個‘三青幫’姓莫的小鬍子?”
陳慕南“哦”地一聲笑道:“那姓莫的是‘子壇’的一個巡察,分壇的巡察跟總壇的巡察職司不同,分壇的巡察等於是個包打聽,他姓莫,單名一個全字,出身北六省綠林,有一身很好的小巧軟功夫,兄弟知道,幹他這個差事的非有一身小巧軟功夫不行……”李燕豪沒説話。
陳慕南話鋒忽轉,道:“兄弟,‘三青幫’在洛陽設了一處分壇,那就是排在”子壇“之後的‘醜壇’……”
李燕豪道:“多謝二師兄,但不知‘三青幫’的子壇在什麼地方?”
陳慕南道:“山東,南七北六,除了河北之外,每一省有一處分壇,兄弟不必再去找那位史翠屏史姑娘了,我説句話兄弟也許不信,就算你現在找到她,拿轎子接她只怕她都不願意離開‘三青幫’的子壇。”
李燕豪“哦”地一聲道:“為什麼?二師兄。”
陳慕南笑笑説道:“以後你總有機會碰見她的,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事關別人,我不便説!”
李燕豪道:“二師兄,她有一身血仇,她的一家老少近百口,都慘死在‘三青幫’的手裏。”
陳慕南道:“我知道,兄弟,我比你清楚。”
李燕豪還待再説,陳慕南忽然欠身站了起來,道:“兄弟,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咱們以後再謀後會吧!”
李燕豪情知他是不肯再説什麼了,略一沉默,跟着站起,一抱拳,道:“二師兄這份情我永遠不會忘記……”
陳慕南的手落在他肩頭上,含笑説道:“怎麼説咱們曾經是師兄弟,説什麼情同兄弟,臨別我勸你一句,能別招惹‘三青幫’還是別招惹‘三青幫’,‘三青幫’也不是那麼一個單純的幫會。”
李燕豪道:“謝謝二師兄。”他沒再説下去。
陳慕南何等老練,還能看不出李燕豪的心意,他微微一笑,道:“兄弟,我明知是白費,可是你我師兄弟一場,這話我不得不説。”
李燕豪道:“我知道,二師兄,我是箭在弦不得不發。”
陳慕南道:“那我就不再説什麼了,前途珍重,兄弟,咱們後會有期。”他拍了拍李燕豪的肩頭,轉身往黃河邊上行去。
李燕豪清晰地感到,他這位二師兄的手仍是那麼熱,那麼有力,這就是他這位二師兄永遠讓人敬重,讓人感動的地方。
望着凍慕南那漸去漸遠的背影,他揚聲説道:“二師兄也請保重,小弟不送了!”‘
沒見陳慕南迴頭,卻聽陳慕南的話聽清晰地傳入耳中:“多謝兄弟,跟二師兄還客氣麼,兄弟,你也請吧。”
李燕豪聽得心頭為之一震,陳慕南説這話的時候已近黃河岸,距離他站立處至少也在卅丈以上,可是逆風,他説的話居然能清晰地傳入耳中,足見二師兄在這不見面的幾年中修為精進了不少,這位二師兄如此,那位大師兄跟那位黎玉又不知怎麼樣呢。
他望着陳慕南登上雙桅大船,望着陳慕南低頭進艙,一直望到那艘雙桅大船離岸順流而下,他才滿懷悵然地離開了黃河邊兒上的“演武場”,才走了兩步,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陳慕南只告訴他‘三青幫’的醜壇設在“洛陽”,卻沒告訴他‘三青幫’的“醜壇”設在“洛陽”什麼地方。
轉身看,順流水急船快,陳慕南坐的那艘雙桅大船已然出了五十丈外,而且船在河心,遠離河岸!
※※※※※※
“洛陽”是中國著名的六大古都之一,歷為東周、北魏、西晉、魏、隋以及後唐七朝的建都之地。
從周公營洛邑一迄隋唐共達九三四年,較諸“北京”的六百年,“南京”的四O九年,“開封”的一九五年,“杭州”的一五三年等,堪稱為歷史最久的第一古都。
“洛陽”,除了在軍事上右掌“虎牢”,左控“關中”,北望“燕雲”,南憑“江南”之外,宗教上佛道二教皆以“洛陽”為宗之外,值得一提的是洛陽文風。
史載“洛陽”人才蜚出,文風特盛,開拓疆土,立功絕域的班定遠,大文豪、大政治家的賈誼,唐初之盧照鄰,駱賓王,王勃,楊雄,武則天時的東方虯,宋之向,高宗時的李白,杜甫,張説,裴度,賀知章,劉禹-,白居易等詩中名人多傲遊於此。或終老此鄉,再如崛起於伊洛之間的二程之學,其他如文彥博、司馬光等文史之一代宗師,道學、玄學的張載、邵龍皋,左思的“三都賦‘立使”
洛陽紙貴“當時文風之盛,可見一般。
值得一遊的,“洛陽”有座名列中原第一古剎,香火鼎盛的“白馬寺”,遠近之人,幾經過“洛陽”,無不先遊“白馬寺”。
大晌午裏,頭上的日頭能曬出人的油來,這時候午飯剛罷,人們不是樹蔭下打盹,便是躺在“過堂風”里納涼,“白馬寺”的善男信女香客少,遊人更少。
就在這時候,“白馬寺”前頂着大日頭來了個人,是李燕豪,他打量了一下眼前莊嚴宏偉的禪林,隨即就步上台階,進入寺門。
剛進寺門,一名像貌清秀的小沙彌擋在眼前,合什躬身,問道:“施主是來隨喜參禪,還是……”
李燕豪淺淺答了一禮,道:“小師傅,我來找個人。”
那小沙彌道:“但不知道施主找的是哪一位?”
李燕豪道:“有位‘大愚’和尚,可是長駐貴寺?”
那小沙彌抬眼凝目,道:“施主要找‘大愚’和尚?”
李燕豪微一點頭道:“是的,小師傅,還望小師傅引見。”
那小沙彌站着沒動,道:“施主是‘大愚’和尚的……”
李燕豪道:“我是‘大愚’和尚的朋友。”
那小沙彌一搖頭道:“施主原諒,‘大愚’和尚來到‘白馬寺’近廿年,從不見一位俗客,小僧不敢做主。”
李燕豪凝目問道:“小師父進‘白馬寺’多久了?”
那小沙彌道:“有勞施主動問,小僧進‘白馬寺’已有三年了。”
李燕豪笑笑説道:“那麼小師傅不知道,十年前‘大愚’和尚就在這‘白馬寺’會見了一個俗家客人!”
那小沙彌一怔道:“十年前?”
李燕豪道:“是的,小師傅,十年前!”
那小沙彌道:“十年前小僧尚未蒙我佛慈悲,這件事小僧不知道,不過小僧知道‘大愚’和尚一再告誡‘白馬寺’的上下,他不見任何俗客。”
李燕豪微微一笑,翻腕自袖內取出那顆念珠遞了過去,道:“辛苦小師傅一趟,請小師傅把這顆念珠交給‘大愚’和尚,就説這顆念珠的主人要見他,然後見不見我再聽一句話,行麼?”
那小沙彌遲疑了一下道:“這個小僧可以效勞。”雙手接過那顆念珠,一躬身,就要走。
突然一個清脆話聲傳了過來:“小師弟,什麼事?”隨着話聲,裏頭走出個年輕和尚。
這年輕和尚望之只有十八九,長眉細目通天鼻,耳垂肩,兩手特大,像貌奇古像是那大毆裏的燃燈古佛。李燕豪看得一怔,不由對那年輕和尚多看了兩眼。
那年輕和尚步履極是輕快,轉眼已到近前,那小沙彌上前一步,微一躬身,雙手奉上那顆念珠,道:“尋師兄,這位施主要見‘大愚’老師伯。”
和尚還姓俗家姓,這豈非天下奇聞。李燕豪不由又對他多看了兩眼。
那年輕和尚一見念珠,兩眼奇光暴閃,伸手接過念珠,向着李燕豪一欠身道:“貧僧尋問天,敢問施主貴姓。”
李燕豪忙一答禮道:“不敢,我姓李。”
那年輕和尚道:“施主這顆念珠何來?”
李燕豪道:“授自一位佛門中人,他自稱‘痴和尚’。”
那年輕和尚道:“施主要見‘大愚’和尚?”
李燕豪道:“正是,不知師傅可否引見?”
那年輕和尚道:“施主請跟貧僧來。”轉身往裏行去。
李燕豪知道“大愚”和尚一見那顆念珠非破例見他不可,卻沒想到這年輕和尚能做主,呆了一呆,忙跟了上去。
那年輕和尚帶路,過了兩重殿宇直到“白馬寺”後,“白馬寺”廣納十方,香火鼎盛,前面莊嚴肅穆,點塵不染,這“白馬寺”後院卻頗為荒涼,一個大院子,白楊十幾株,青石小徑一條,那青石小徑兩旁的雜草卻長到了腳膝。
院子東西兩邊擺着十幾個半人高的大缸,在那幾十株白楊樹之間,座落着一棟破茅舍,頂斜牆歪,窗户兩個,破門一扇,看樣子一陣風過能吹塌它。
那年輕和尚帶着李燕豪走青石小徑直趨茅舍,到了茅舍之前,那年輕和尚突然雙膝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一拜,然後站起身來對李燕豪道:“施主請稍候。”
忽聽那茅舍之中傳出個有氣無力的蒼老話聲:“不必進出費事了,帶他進來就是。”
那年輕和尚高應一聲轉回身來道:“施主請跟貧僧來。”邁步走過去推開了那扇破門,低頭走了進去。
還沒進茅舍,李燕豪就看見那茅舍內牆根,正對着茅舍這扇破門盤坐着一位古稀老僧。
老和尚身材矮小,瘦得皮包骨,老臉上,一雙白眉垂到了面頰,那一雙眼皮鬆垂得都幾乎蓋住了眼。
老和尚的一雙手放在兩個膝上,那雙手十指既瘦又長,簡直就剩了骨頭,指甲長有數寸,望之嚇人。
那年輕人一進茅舍便合計侍立在老和尚身側,神色異常之莊嚴肅穆,李燕豪跟着進入,一陣潮濕之氣撲鼻,他連眉都沒皺一皺,進門便躬下身軀:“晚輩李燕豪,見過大和尚!”
那年輕和尚上前一步雙手呈上那顆念珠,道:“這位施主身懷‘菩提珠’…
…“
老和尚沒接,連眼也沒睜,便有氣無力地問道:“你是他的傳人?”
李燕豪恭聲答道:“是的,大和尚。”
老和尚道:“他怎麼收了你這個徒弟,跟我一樣也惹上一身冤孽,自誤飛昇!”
李燕豪道:“晚蜚不知道大和尚何指?”
老和尚道:“你當然不知道,你要知道的話,世上就多了一個‘大愚’了,你要見我有什麼事?”
李燕豪道:“晚輩聽家師説,洛陽‘白馬寺’有他一位莫逆,路經此地,特來拜望,給大和尚請個安。”
老和尚輕哼了一聲道:“拿去。”沒見他動,卻見一片黑忽忽之物,從他那破袖之中飛出,直向李燕豪飄去。
李燕豪沒看清楚那是什麼,匆忙間也來不及多想,連忙出雙手接住,接在手裏他才看清那是一片樹葉。
剛看清那是一片樹葉,只聽老和尚説道:“送他出去!”
那年輕和尚恭應一聲,立即轉望李燕豪,躬身道:“施主請。”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大和尚……”
那年輕和尚又一躬身道:“施主請。”
李燕豪只得嚥下了要説的話,轉身走了出去,出了茅舍他皺了眉,眉頭剛皺起,只聽那年輕和尚在他身後説道:“施主不必怏怏,施主的來意家師已盡知,所詢也已有指點。”
李燕豪心中一動,忙抬手把那片樹葉拿在眼前,樹葉上以針孔刺成幾行極其細小的字跡,非凝目細看看不出那是什麼字,但當他看完那一行行的字跡之後,他又皺了眉。
那年輕和尚似乎隨時在望着他,他眉頭剛皺起,只聽那年輕和尚又在他身邊道:“難懂麼,施主?”
李燕豪道:“‘若問子身世,且往京裏尋,一家百口盡遭劫,獨留殘缺不全人。’這似詩非詩,似偈非偈的四句我懂,可是這後兩句‘蒼天垂憐有情人,紅葉題詩佳話留’……”
那年輕和尚截口説道:“請問施主除了身世之外,還問什麼?”
李燕豪遲疑了一下道:“一件小事,本不該多擾大和尚,我有幾個朋友為‘三青幫’所擄,聽説‘三青幫’一處分壇設在‘洛陽’……”
那年輕和尚微微一笑道:“貧僧奉知施主有關當年的一段風流韻事人間佳話的一首詩:”一聯佳話隨流水,十載幽思滿掌懷,今日卻成鸞鳳友,方知紅葉是良媒。‘……“
李燕豪兩眼一睜,道:“據傅唐僖宗時,仕人於佑在御河外拾有題詩紅葉一片,於乃另題一葉投御河上流飄浮入宮,宮女韓夫人得之,大亂後,宮女流散,韓夫人巧適於佑,後於佑無意中於奩-中見其當年題詩紅葉,始悉拾紅葉者即韓夫人,師父説的可是這段風流韻事,人間佳話?”
那年輕和尚含笑點頭道:“正是,施主。”
李燕豪一抱拳道:“多謝師傅指點。”轉身往外行去。
剛走兩步,突又轉身回來問道:“剛才師傅説,‘大愚’大和尚是師傅的…
…“
那年輕和尚含笑説道:“家師。”
李燕豪“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尋師兄……”
那年輕和尚道:“不敢……”説話間已到後院門口,年輕和尚停步説道:“施主走好,貧僧不遠送了,半年後江湖道上再謀後會。”
李燕豪入耳一句“半年後江湖道上再謀後會。”有心要問,那年輕和尚卻已轉身走了進去,他只好嚥下已然到了嘴邊的話,轉身往前走去。
片刻之後,他到了“洛陽”皇室遺蹟中僅存的“西宮”之前。
這“西宮”原為“三國”魏都的所在地,當時建有“翠微宮”及“芳林園”,到了晉朝,石崇曾築“金谷園”以藏其愛妾綠珠,到的隋陽帝時,更大興土木築宮稱“紫宛”,唐時的“上陽宮”也在此。
李燕豪經那年輕和尚一語解疑之後,頓悟“三青幫”的分壇“醜壇”是設在這皇室遺蹟中僅存的西宮。
可是當他如今站在這舊時的宮宛之前一看,卻不由呆了一呆,怔住了,這舊時的宮宛不見一點殘破陳舊跡象,全是完好的,全是新的,敢情有什麼人鳩工修茸過,而且大門口橫匾四個大字:黃家大院。
那裏是皇室遺蹟僅存的“西宮”,分明已成了人家,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家大户。
這會是“三青幫‘分壇”醜壇“的所在麼?
李燕豪站在那“黃家大院‘的大門口正自發怔,只聽車輛聲響動中,一個坦胸露背的中年漢子,推着一輛小車走了過來。
他忙迎上前一抱拳道:“請問一聲,這兒不是舊時的‘西宮’麼,什麼時候住了人家?”
那中年漢子翻了他一眼道:“早啦,早在多年前就住了人家了,你沒看見門頭上那四個字麼,‘黃家大院’,聽説這個姓黃的是個退休的官兒,一到‘洛陽’就看上了這處‘西宮’,一張名帖遞到衙門裏,這‘西宮’馬上就成了‘黃家大院’,據説這還是衙門裏拿銀子僱人重修的呢,喏,黃家的人出來了,你問他們吧。”推着車走了。
李燕豪扭頭一看,只見“黃家大院”那緊閉的兩扇硃紅大門開了,從大門裏出來了一頂軟轎,兩人高抬,軟轎挺華麗,挺氣派,轎子後頭跟着三個人,這三個人二剛二後。前面的一個是個四十多歲,留着小鬍子的瘦高中年漢子,穿着挺講究,像個有錢的大爺。可是神態與氣度卻不像那麼回事兒,他那個人跟他那身衣着根本就不相襯!
後面的兩個,都是卅多近四十的中年漢子,一式青色的大褂,打扮像下人,可是那神態舉止卻顯得粗俗,而且眉宇之間都有一股驃悍戾氣。
這三個亦步亦趨,神態之間甚是恭謹地垂着手跟在轎後,剛下大門口的台階,忽聽軟轎裏傳出一個悦耳動聽的清脆話聲:“別遠送了,你們回去吧!”
那瘦高小鬍子立即欠身恭應道:“是,三姑娘走好,屬下不遠送了。”沒再聽見軟轎裏那悦耳動聽的清脆話聲。
李燕豪只聽那軟轎裏的悦耳清脆話聲頗為耳熟,心中念轉正在遍搜記憶,入耳一聲“屬下”,他心裏一跳揚了眉。
就在這時候,那頂軟轎已來到他近前,只聽那前面轎伕輕喝説道:“閃開,沒見轎子過來了!”
李燕豪腦子裏正在盤旋着那頗為耳熟的悦耳動聽清脆話聲,及那瘦高小鬍子的一聲“屬下”,他沒有多想,也沒有多理會,向後一滑步讓了開去。
軟轎擦着他身邊走過!
轎伕那一聲輕喝引來了那瘦高小鬍子跟那兩個青衣漢子的目光,那瘦高小鬍子看李燕豪一眼,目光頗為鋭利,也帶着點陰鷙,然後他轉身登階進了“黃家大院”。
瘦高小鬍子進去了,那兩個青衣漢子卻並肩向着李燕豪走了過來,李燕豪心知已招人動疑,這時候走反倒不好,他站在那兒一動沒動。
轉眼間那兩個青衣漢子走到近前,兩對炯炯目光一打量李燕豪,左邊那青衣漢子問道:“朋友有什麼事麼?”
李燕豪道:“我來這兒找個人……”
左邊那青衣漢子道:“朋友找的是‘黃家大院’哪一個?”
李燕豪抬眼望向大門頭上那塊橫匾,道:“怕是我找錯了地了,我那位朋友姓李,不姓黃。”
左邊那青衣漢子道:“‘黃家大院’裏也有姓李的!”
李燕豪“哦”地一聲道:“貴府上有幾位姓李的?”
右邊那青衣漢子道:“一個。”
李燕豪道:“但不知貴府上這位姓李的大名是……”
左邊那青衣漢子道:“你那個朋友叫什麼?”
李燕豪道:“他兩字燕豪,燕趙的燕,豪傑的豪。”
左邊那青衣漢子道:“那就不對了,‘黃家大院’裏那個姓李的不叫李燕豪。”
説完的話轉身要走。
李燕豪輕咳一聲道:“這位,我請問一聲……”
左邊那青衣漢子已然轉過身去,聞言又轉了回來,一雙頗為犀利的目光凝望着李燕豪,沒説話。
李燕豪道:“請問這‘洛陽城’裏,還有另一處‘西宮’麼?”
左邊那青衣漢子道:“另一處‘西官’?沒聽説過,據我所知‘洛陽城’裏就這麼一處‘西宮’,那是因為當年皇上只建這麼一處!”
李燕豪眉鋒微皺道:“這就不對了,我那位朋友明明告訴我他住在這兒,怎麼這兒會是‘黃家大院’……”
目光一凝,接問道:“請問,貴府上是什麼時候搬到……”
“搬?”那右邊青衣漢子道:“早啦,好幾年前這兒就成了‘黃家大院’了。”
李燕豪“哦”地一聲,勉強笑笑説道:“那不是我找錯地兒了,便是那位朋友沒説清楚,謝謝,打擾了。”一抱拳,他轉身要走。
那兩個青衣漢子卻比他還快,轉身登階進了“黃家大院”,砰然一聲,關上了兩扇朱門。
李燕豪並沒有馬上走,他站在“黃家大院”門口,打量了“黃家大院”一陣,又低頭沉吟了一下,這才邁步而去。
“黃家大院”那兩扇硃紅大門又開了,剛才跟他答話那青衣漢子走了出來,步履飛快,向着李燕豪走的方向跟了過去。
李燕豪一路走,一路想,由於“大愚”和尚那兩句話,再加上他所見“黃家大院”那三個人的神態舉止跟所説的話,他判斷這“黃家大院”必是“三青幫‘的醜壇所在沒錯。
既然知道了“三青幫”的“醜壇”所在,他就預備採取下一步行動了,大白天裏究竟不方便,他不願意驚世駭俗,更不願意驚動地方宮府,只有等到夜晚了。
這時候晌午剛過,最多不過午時,要等到天黑,至少也得再等上兩三個時辰,與其無所事事的到處閒逛,不如找個地方歇歇,坐等天黑。
心念及此,立即往前面不遠處一家茶館走去,進了茶館,要了一壺上好的香片,自-自飲地喝了起來。
一壺上好的香片剛喝了一杯,茶館裏並肩走進兩個人來,兩個步履穩健的中年漢子,各穿一身黑色褲褂,袖口卷着,打扮挺俐落,兩個人腰間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藏着傢伙。
大概是茶館的老主顯、常客,這兩個一進茶館,掌櫃的滿臉堆笑,親自迎了上去,欠個身,熟絡地道:“您二位許久沒來了,今兒個是什麼風呀,那兒坐,今兒個喝壺什麼?”
那兩個黑衣漢子之中,左邊一個一擺手道:“今兒個不坐不喝,有公事。”
嘴裏説話,腳下停也沒停地向裏走了過來。
李燕豪沒在意,一直等到兩個黑衣漢子穿桌過椅走到他所坐的座頭前,他才覺出不對,他剛放下茶杯,左邊那黑衣漢子開了口:“站起來。”好神氣。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二位是………”
左邊那黑衣漢子道:“叫你站起來,你就站起來再説。”李燕豪訝異地站了起來,他剛站起,那左邊黑衣漢子伸手便向他腰間抓來。
李燕豪又一怔,側身出手,橫掌一擋,道:“閣下這是幹什麼。”
左邊那黑衣漢子臉色一變,冷然一聲道:“不錯,有兩下子,難怪你敢到‘洛陽’來,幹什麼,你自己明白,跟我們倆到外頭談談去吧。”
李燕豪道:“到哪兒去都行,只是我要弄清楚,二位是幹什麼的。”
左邊那黑衣漢子冷冷説道:“‘洛陽’衙門裏的,明白了麼。”
李燕豪呆了一呆:“‘洛陽’衙門裏定然找錯了人,我一不犯法,二沒犯禁,二位……”
右邊那黑衣漢子冷笑一聲道:“好一個一不犯法,二沒犯禁,這話你別在這兒説,到衙門裏説去。”
李燕豪道:“二位是不是弄錯了……”
左邊那黑衣漢子道:“錯不了的,爺們兒吃的是什麼飯,多少年了,爺們兒這雙眼瞧人十拿九穩,‘洛陽城’人這樣多,爺們兒怎麼單跑到這家茶館來找你。”
李燕豪一點頭道:“那好,咱們把話説清楚,我犯了什麼罪,觸犯了那條王法?”
左邊那黑衣漢子道:“何必問,自己乾的什麼事,自己還不明白,再説不知道也行,跟爺們兒走一趟,到了衙門裏你就知道了。”
李燕豪微一搖頭道:“抱歉,我沒工夫,在我沒弄清楚我犯了什麼罪之前,任何人別想讓我動。”
右邊那黑衣漢子眉一掀,冷然説道:“好大的口氣,我不信。”一劈胸一把抓了過來,居然也出手如風。
李燕豪笑笑説道:“像閣下還差點兒。”抬手一封,那右邊那黑衣漢子那隻手正碰在他手上,他沒動。那右邊黑衣漢子卻往後退了兩步。
左邊那黑衣漢子驚怒叱道:“好啊,你敢拒捕。”他探腰一抖,一陣叮噹響,一條鏈子槍拉在手中。
他這二兄傢伙,那右邊黑衣漢子也亮了兵刃,右邊黑衣漢子腰裏藏的兵刃是一口緬刀。
江湖上會使用這種軟兵刃的人不多見,想來這黑衣漢子身手不凡,內功也不弱。
茶館裏的茶客原還想看熱鬧,一見這陣仗嚇得慌忙離座走避,紛紛奪門而出。
李燕豪索性又坐了下去,淡淡笑道:“二位打算動傢伙,二位要不顧忌這是茶館的話,儘管向我身上招呼就是,不過我要提醒二位一下,刀槍沒眼,留神它反噬傷了自己。”
右邊那黑衣漢子吃了虧丟了醜,心中羞怒火氣大,冷笑一聲緬刀抖得筆直,翻起一刀閃電般向李燕豪右肩削到。
李燕豪穩坐沒動,容得緬刀近身,他突然桌座下出腿,一腳正踹在右邊黑衣漢子的右腿膝蓋上。
只聽右邊黑衣漢子大叫一聲踉蹌而退,右腿膝蓋受創,他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不遠處一付座頭上,撞得桌子一歪,嘩啦啦茶壺、茶杯碎了一地,他及時想再站起來,只怕他能在那兒坐上一會兒了。
剩下這黑衣漢子臉色大變,驚喝説道:“好大膽,居然敢傷官吏,這場官司你是吃定了。”鏈子槍一抖,叮噹聲,那尖鋭的槍尖直向李燕豪咽喉點到。
李燕豪雙眉微揚,道:“閣下好狠的心,好辣的手。”説着話腳下一動,這黑衣漢子眼見同伴吃虧,只當李燕豪又故技重施,嚇得腳下往後一退,李燕豪上頭出手如風,抬手一把抓住了那把鏈子槍。
那黑衣漢子大驚,沉腕猛然一扯,他及時扯回那把鏈子槍,也及時扯動李燕豪,卻把他自己帶得腳下踉蹌,往前一衝。
李燕豪趁勢沉腕,那黑衣漢子便一下衝到桌前,他應變不慢,也挺機警,慌忙撒手鬆了鏈子槍,倒縱而退。
李燕豪笑了,把那把鏈子槍往桌上一放,站了起來。
那黑衣漢子一見李燕豪站起,同伴也不顧了,翻身要往外跑。
李燕豪輕喝説道:“站住,你要是敢邁一步,我就拿你這把鏈子槍招呼你那一雙腿。”
那黑衣漢子還真怕,硬沒敢邁一步。
李燕豪道:“轉過來,我有話跟你説。”那黑衣漢子真聽話,乖乖地轉了回來,臉卻白了。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剛才話沒説清楚之前,我不跟你兩個走,現在話沒説清楚之前,你兩個一個也不許出這家茶館大門一步,告訴我,你兩個真是‘洛陽’衙門裏來的?”
那黑衣漢子壯着膽道:“這還錯得了麼,誰敢冒充官方,不信你悶問這家茶館的掌櫃,他認識我們倆。”
那茶館掌櫃早嚇成一堆,李燕豪沒問他,望着那黑衣漢子道:“既然兩個真是衙門裏來的了,我更要弄清楚,我犯了哪條王法,哪條禁,要你兩個來抓我。”
那黑衣漢子遲疑了一下道:“有人到衙門裏告了你……”
李燕豪“哦”地一聲道:“有人到衙門裏告了我,誰,他憑什麼告我,我犯了什麼罪。”
那黑衣漢子還沒説話,只聽茶館門外頭有人説道:“你犯了什麼罪你自己明白。”
隨着話聲茶館門外大步走進一人,赫然那是“黃家大院”的青衣漢子。
李燕豪一怔,旋即笑道:“原來是‘黃家大院’的黃管家……”
那青衣漢子冷然點頭,道:“不錯,就是我。”
李燕豪道:“我不明白我究竟犯了什麼法,閣下最好把話説清楚些。”
那青衣漢子冷然説道:“前些日子我們‘黃家大院’遭了賊,今兒個你跑到我們‘黃家大院’門口探頭探腦地,你犯了什麼法這還用問麼。”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閣下,你我眼裏誰也揉不進一顆砂子,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我也明白你是幹哪一行的,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規矩,江湖上也南江湖上的辦法,何必搬出官家來打頭陣,試問咱們在江湖上跑的哪一個吃這一套。”
那青衣漢子臉色變了一變,還沒有説話。茶館門外又突然進來個人,是剛才抬軟轎兩名轎伕中的一名。他一進茶館便衝着兩名黑衣漢子説道:“我們三姑娘説,這是一場誤會,二位請回吧,衙門裏自有黃爺前去説話。”
那兩個黑衣漢子似乎對這轎伕代傳的那位三姑娘的話奉如懿旨,連忙答應兩聲,一個扶起一個要走。
李燕豪這:“差爺請把鏈子槍帶走。”
那使鏈子槍的黑衣漢子臉一紅,回身一把抓起鏈子槍,沒再多留一會兒,扶着他那同伴扭頭走了。
南個黑衣漢子出了茶館的門,那轎伕望着那青衣漢子道:“這兒沒你的事了,你也別在這兒多待了。”那青衣漢子居然聽一個轎伕的話,答應一聲低頭走了出去。
那轎伕支走“黃家大院”的青衣漢子之後,向李燕豪一抱拳,客氣地道:“閣下可否借一步説話。”
李燕豪道:“尊駕有什麼見教?”
那轎伕道:“不敢,我家三姑娘要見見閣下。”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我跟三姑娘素味平生,緣慳一面,她要見我……”
那轎伕道:“閣下見着我家三姑娘之後就知道了,我家三姑娘的座轎離這兒不遠,閣下可要前去見見。”
李燕豪有點猶豫,那轎伕笑笑又道:“閣下昂藏七尺之軀,鬚眉大丈夫,難道會怕一個女孩不成。”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我這個人生平最怕激,閣下請帶路。”那轎伕沒再説話,一抱拳,轉身走了出去。
轎伕帶路,出茶館順大街往前走,走沒多遠又拐進了一條街,這條街走還沒一半又折進了一條小衚衕裏。
一進衚衕,李燕豪就看見那頂從“黃家大院”出來的那頂軟轎停放在衚衕裏,另一名轎伕垂手站在轎前。
轉眼間到了轎前,帶路的轎伕對着那低垂的轎簾一躬身,恭謹説道:“稟三姑娘,人到了。”
軟轎裏有着片刻的靜默,然後,突然地,那悦耳動聽的清脆話聲傳了出來:“我一個女流,下轎相見有所不便,還請閣下別見怪。”這話聲聽來仍是那麼熟。
李燕豪道:“好説,姑娘不必客氣,姑娘要見我,不知道有什麼見教。”
轎中人道:“豈敢,閣下是姓……”
李燕豪道:“李,十八子李。”
轎中人似乎有點錯愕,道:“李,閣下姓李?”
李燕豪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輕輕“哦”了一聲:“原來是李爺……”
李燕豪道:“不敢當姑娘這稱呼。”
轎中人道:“我聽李爺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李爺的府上是……”
李燕豪道:“河北。”
轎中人道:“是嘛,我聽出李爺像北方人,李爺從哪兒來。”
李燕豪道:“我從‘開封’來。”
轎中人道:“那不算遠,李爺這趟到‘洛陽’來是……”
李燕豪道:“容我先問一句,姑娘跟‘黃家大院’是……”
轎中人嬌笑一聲道:“李爺問得好,足見高明,我不願瞞李爺,‘黃家大院’是‘三青幫’的一個分壇,我跟‘三青幫’頗有淵源,這答覆該讓李爺滿意麼。”
李燕豪淡淡一笑道:“姑娘的氣度跟作風愧煞鬚眉,姑娘既以坦誠相對,我不敢以虛假對姑娘。我所以從‘開封’到‘洛陽’來,是來找‘三青幫’這處分壇要人的。”
轎中人“哦”地一聲道:“原來李爺是來找‘三青幫’要人的,但不知李爺要找‘三青幫’要什麼人。”
李燕豪道:“‘開封城’裏有位‘鐵腿’蓋明……”
轎中人‘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李爺找‘三青幫’要的是蓋明的老少三口,可是?”
李燕豪道:“是的。”
轎中人道:“我要請問一聲,李爺跟蓋明是……”
李燕豪道:“朋友,認識不過幾天,但一見如故,十分投緣,他當我是個朋友,我敬重他是個英雄。”
轎中人道:“這叫英雄惜英雄……”
李燕豪道:“江湖末流,世間一名庸俗,當不起這英雄二字。”
轎中人道:“李爺忒謙,為朋友兩脅插刀,以我看,若説真英雄,蓋明遠不及李爺。”
李燕豪道:“姑娘言重了,交朋友本就是這麼一回事。”
轎中人話鋒忽轉,道:“李爺是聽誰説蓋明的老少三口,被押在‘洛陽’這‘黃家大院’的?”
李燕豪心念電轉,道:“姑娘,我鼻子底下有張嘴……”
轎中人道:“我就是問李爺誰告訴了你?”
李燕豪道:“‘三青幫’裏有個姓袁的人……”
轎中人道:“據我所知,‘三青幫’裏,姓寞的人不在少數,這個人多大年紀,長的是什麼樣兒?”
李燕豪道:“這個姓袁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瘦老頸兒,據他説他來自‘三青幫’總壇。”
轎中人“哦”地一聲道:“我知道他是誰了,不錯,‘三青幫’總壇之中確有這麼一個人,不過據我所知,他並不知道蓋明的老少三口押在‘洛陽’……”
李燕豪道:“事實上蓋明那老少三口押在‘洛陽’這句話,確是他説的。”
轎中人道:“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會説。”
李燕豪淡淡一笑道:“姑娘,世上雖有不少比命還要重要的東西,可是那姓袁的,卻是個十分惜命的人。”
轎中人輕笑一聲道:“我沒想到‘三青幫’裏,尤其是‘三青幫’那總壇裏,竟有這麼個怕死的人……”頓了頓,接道:“我可以告訴李爺,只不知道李爺信不信,蓋明那老少三口已經不在‘洛陽’了,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移往‘三青幫’總壇……”
李燕豪道:“姑娘方才曾以坦誠相告,我不敢不信。”
轎中人道:“我可以派一個轎伕帶李爺到‘黃家大院’去,有我的轎伕陪着李爺,諒他‘黃家大院’的人不敢阻攔,李爺可以遍搜他‘黃家大院’……”
李燕豪道:“謝謝姑娘的好意,那倒不必……”
轎中人道:“李爺既然相信那就好,在這兒找太麻煩,李爺一個人,請李爺轉告蓋明,想要回他的老少三口並不難,只要他為‘三青幫’多盡點心力,到時候‘三青幫’自會毫髮不損地還他那老少三口,別再麻煩朋友了,那不但徒勞無功,而且對他跟他那老少三口都沒好處。”
李燕豪淡淡一笑道:“姑娘剛才説過一句話,為朋友兩脅可以插刀。”
轎中人道:“這麼説李爺非要要回蓋明他那老少三口不可了。”
李燕豪道:“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
轎中人道:“我可以告訴李爺,誠如李爺所説,蓋明在‘開封’地面上是個人物,他對‘三青幫’還有大用,‘三青幫’是不會輕易放他那老少三口的,他只有兩條路,一條路是低頭為‘三青幫’盡心盡力,別作他想。另一條路是為他老少三口準備後事,以我看他不會願意走這一條路,李爺也不會願意讓他走這條路,是不?”
李燕豪雙眉微揚,道:“誠然,姑娘,不過我以為他還有一條路可走。”
轎中人道:“李爺以為他還有那一條路可走?”
李燕豪道:“找一個‘三青幫’的入,用這個人來換取他那老少三口。”
轎中人嬌笑説道:“李爺替他選擇的路,主意倒好,只怕難以行通,要知道份量輕的‘三青幫’看不進眼裏去,份量重的劫起來卻又不容易。”
李燕豪道:“以我看找個份量夠的並不難。”
轎中人道:“那是李爺的看法,我不敢苟同,要知道在‘三青幫’裏凡是份量較重的人,他就不好對付,再説他身邊總是有幾個護衞的。”
李燕豪掃了垂手侍立在轎前的那兩個轎伕一眼道:“這兩個想必就是姑娘的護衞了?”
轎中人道:“李爺好眼力,他們名雖轎伕,實際上他兩個的身手絕不在‘三青幫’一個堂主之下。”
李燕豪道:“我要領教一下。”
轎中人話説得很平靜,道:“李爺,我是一個女流。”
李燕豪道:“為朋友,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轎中人輕輕一嘆道:“看來我這是沒事找事,好吧……”一聲“好吧”剛出口,垂手侍立轎前那兩名轎伕突然閃身欺了過來,行動如風,四掌揮起,勢若奔電,立即把李燕豪罩在掌力之下。
李燕豪看得心頭一震,暗道:“這女子不是虛言誇大,這兩名轎伕的身手足列江湖一流,果然不在那姓袁的瘦老頭兒之下……”
心中念轉,不敢大意,雙臂凝力兩手一左一右擊了出去,只聽砰,砰兩聲,他擊得兩名轎伕立足不穩退回了轎前,他自己卻也震得身軀微微一晃。
這是李燕豪自跟那位奇僧痴和尚學武藝成以來,頭一回遇着勁敵,也是頭一回碰見能震得他身軀晃動的人。
只聽那轎中人道:“我似乎低估了你……”
那兩個轎伕各揚一聲冷叱,閃身又欺了過來,這回雖是仍四掌揮動,招式狽前,但攻勢不同,威力大增,滿天掌影帶起忽忽掌風,勢若排山倒海,掌力未到,勁氣已然逼人。
李燕豪猛提一口真氣,容得掌力沾衣,腳下突然微退一步,兩個轎伕,招式立即用老。
李燕豪身隨意動,陡然欺進半步,雙掌擊出,十指如鈎,電一般的向着兩個轎伕劈胸抓了過去。
那兩個轎伕招式用老,勿忙間變招不得,眼看就要傷在李燕豪這高絕的一招之下,畢竟兩個身手不凡,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各自哼了一聲硬生生各轉一個身形後挪半尺,堪堪避過了這一招。
不先制住這兩個轎伕,休想擒那轎中人,任何人這一點都明白,李燕豪豈容他兩個逃出去,輕叱一聲:“留神!”身形飛旋,霍然來個大轉身,砰然一聲,右臂一飛肘撞在那右邊轎伕的肚子上,左掌一把正扣住左邊轎伕那右“肩井”。
右邊那轎伕額頭冒汗,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左邊那轎伕臉色鐵青,吡牙咧嘴只是動彈不得。
李燕豪點到為止,淡然一笑,鬆了扣在左邊那轎伕肩上的五指,道:“我僥倖。”
一聲暴喝,那抱着肚子蹲下的轎伕突然騰躍而起,掌中扣着一對奇形兵刃,直撲李燕豪。
只聽轎中人輕喝説道:“回來。”那名轎伕硬生生收勢抽身垂下身形,腳下一沾地立即退回轎前。
轎中人接着説道:“你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人家李爺手下留情,要是那一肘撞在你‘命門穴’上,你還能騰撲麼。”那名轎伕低着頭沒説話。
轎中人又道:“你也退回來。”那另一名轎伕一聲沒吭,立即退了回去。
他兩個突然俱被轎中人喝退,但四道厲芒外射的目光仍緊緊盯着李燕豪,一眨不眨,尤其右邊那名,掌中仍緊緊扣着他那奇形兵刃,大有預備全力殊死一拚之概。
李燕豪視若無-,望着那低垂轎簾道:“姑娘請下轎吧。”
轎中人輕笑一聲,緩緩説道:“李爺不該那麼急,我這兩個轎伕雖然不敵,可是還有我哪,李爺請接我幾招試試。”
只見轎簾一掀,一縷指風破空射出,襲的是李燕豪胸前重穴,隔空點穴已屬不易,隔着層轎簾認穴那麼準更是不易,這轎中人一身修為較諸兩名轎伕已不知高出多少。
李燕豪看得心頭一震,腳下滑步,側身躲閃,那縷指風擦胸而過,絲然有聲,看威勢足能洞石穿金。
李燕豪剛躲過這一縷指風,轎中人一聲嬌笑道:“李爺留神,還有這個呢。”
轎簾再掀,李燕豪只覺紅光一閃,凝目細看,那是一線紅絲,靈蛇一般向着他脖子襲到。
李燕豪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一時沒敢冒然出手,既不敢冒然出手就只有再躲,他身軀後仰,腳下微退,剛躲過,豈料那線紅絲像有靈性一般,忽折而下,直向他“璇璣穴”點到。
李燕豪大吃一驚,-忙間沒有選擇,身軀左旋,右掌抬起,凝八成真力向着那線紅絲拍去。
這一掌應憂極快,那線紅絲沒躲開,被李燕豪拍個正着,按理説李燕豪這一掌功凝八成,就是根鋼絲也非斷不可。
豈料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那線紅絲僅僅是向一旁蕩了一下,竟沒有應掌而斷,不但沒有願掌而斷,反而借那一蕩之勢,絲頭折轉正繞在李燕豪那右腕之上。
李燕豪心頭猛震,正待抖腕,只聽那轎中人嬌笑説道:“李爺,你大意了,也來不及了。”
轎中人話聲甫落,李燕豪猛覺腕上一緊,不但奇痛澈骨,腕上跟上了一道箍一般,而且血脈不適,半身軟得痠麻。
轎中人嬌笑又道:“李爺,你既是蓋明的朋友,我看你不如去跟蓋明那老少三口做個伴兒吧。”隨着她這話整,李燕豪只覺一股巨大的-力襲上身來,自己一個身軀大有隨之前衝之勢。
危急之間,他暗一咬牙,下盤暗施“金剛不倒千斤墜”,然後強提一口氣,反手一把抓住那根紅絲。
他這一抓住那紅絲,腕上緊箍之力頓減,腕上緊箍之力一減,血脈頓告暢通,右半身那痠麻之感也立告消失。
李燕豪吁了一口氣,也換了一口氣,雙眉揚處,手上用力,一邊緩緩將那根紅絲後扯,一邊仔細審視那根紅絲。
他看清楚了,那根紅絲細若人發,酷似蠶絲,但遠比一般蠶絲為-,而且閃閃發光,一般蠶絲雖然也有光澤,卻遠不及這根紅絲來得亮,他立即悟出這是一根天蠶絲。
就在他悟出這根紅絲是一根珍貴異常罕見的“天蠶絲”的當兒,那頂軟轎之中傳出一聲薄怒輕叱:“你放手。”
李燕豪淡淡説道:“姑娘為什麼不放手?”
轎中人道:“我不……”
李燕豪道:“那姑娘勢必出轎不可。”
轎中人冷叱一聲道:“只怕未必!”
轎簾猛然一掀,一道銀光疾若奔電,直取李燕豪咽喉要害。
李燕豪雙眉微揚道:“姑娘,區區暗器奈何不了我。”左掌一揮,那道銀光立即走斜,“篤!”地一聲射進衚衕牆上,那是一枝小巧玲瓏的銀質鳳釵,遠比一般鳳釵短小得多。
那枝銀質鳳釵被震斜飛入牆,轎中人又是一聲怒叱:“你敢毀我的釵兒……”
李燕豪道:“我若不出手它就要射進我的咽喉了,魯莽之處,還望姑娘諒宥。”
説話之間,那根紅絲已然被扯得緊的不能再緊了。
轎中人話鋒忽轉冰冷,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施煞手了。”
李燕豪淡然説道:“彼此敵對,理應如此,姑娘盡請施為就是。”
轎中人厲叱説道:“你……”
砰然一聲,轎簾猛掀,黃影閃處,那軟轎之前已多了個人,那是位體態嬌小玲瓏的黃衣大姑娘,杏眼桃腮,瑤鼻檀口,美豔動人,只是這時候他那煞白的嬌靨上籠罩着一片煞氣寒霜,望之令人生懍。
黃衣大姑娘出轎,李燕豪猛然一怔,脱口叫道:“蘭姑娘,是你……”
可不是麼,這位黃衣大姑娘可不是當日“大明湖”邊那位臨別還千叮嚀,萬囑咐,囑咐他上京裏去找她的井家蘭姑娘?
黃衣大姑娘也是一怔,但他那嬌靨上煞時又是一片懍人的煞氣寒霜,道:“你叫誰蘭姑娘?”
李燕豪驚喜地道:“蘭姑娘,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大明湖’邊譚家的……”
黃衣大姑娘冷然説道:“誰認識你是誰,我不是什麼蘭姑娘,你認錯人了。”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你不是蘭姑娘?你不是井家的……”
“井家?”黃衣大姑娘冷笑一聲道:“你別張冠李戴,錯把馮京當馬涼,我姓金,不姓井!”轉過身去道:“咱們走!”登上軟轎垂下了轎簾。
那名轎伕動作飛快,一前一後抬起軟轎向着衚衕那一頭飛步而去,轉眼間出了衚衕沒了影兒。
李燕豪站在那兒沒動,別説攔了,他連一句話都沒説,只因為他怔住了,只見他兩眼發直,呆呆地,好半天才喃喃聽他説道:“她不是蘭姑娘,她不是蘭姑娘……”
也許是我弄錯了,可是她怎麼跟蘭姑娘長得那麼像,世上有長得那麼像的人麼……“
“她姓金,不姓井,她的確不是井家的蘭姑娘,只是她的話聲怎麼聽來這麼耳熟,難道説世上也有連話聲也這麼相像的人麼?……”
他呆立好半天,思潮洶湧,胸氣澎湃,良久良久才趨於平靜,他皺起了眉,望着那已然空蕩的衚衕,自嘲一笑,轉身要走,忽然覺得腕上纏着東西,抬手一看,竟是那根紅絲,那黃衣大姑娘適才還為它下轎,如今居然丟下它走了。
一陣淡淡幽香鑽入鼻中,那是眼前這根紅絲散發出來的,這使得他心神為之一震,紅絲猶在,黃衣人兒已渺,他竟又微有悵然之感,心裏像少了件什麼東西。
想丟了它,又捨不得,抬它把它纏了纏藏進了懷裏。
出衚衕,拐兩號大街,李燕豪又來到“黃家大院”之前。
這時候天色已近申牌“黃家大院”那兩扇硃紅大門緊緊地關閉着,裏頭靜悄悄地,聽不到一點聲息。
李燕豪心念略一轉動,走過去登階扣了門環。
門環砰砰然,才一響動,兩扇硃紅大門倏然而開,敢情大門是虛掩着的。
門開了,裏頭仍是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動靜。
一個意念自李燕豪腦際掠過,他心裏一跳,閃身撲了進去。
片刻工夫不到,他又從黃家大院走了出來,他雙眉揚得高高的,只因“黃家大院”裏空空的,擺設什物猶在,只是看不見一個人影。
不用説,人跑了,“三青幫”的這處分壇撤了。
是為他而撤,還是另有原因?這不得而知。
他沒在“黃家大院”找着一個人,也沒找到一點藏人押人的蛛絲馬跡。
難道真如那黃衣大姑娘所説,蓋明那老少三口已早在半個月前被移往“三青幫”總壇了。
那麼陳慕南告訴他的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了解陳慕南的為人,對他,不能説的事陳慕南寧可不説,但絕不會有虛假。
那只是蓋明老少三口被移走的事,連陳慕南也不知道了。
如今只有找上“三青幫”總壇去了。
可是“三青幫”總壇在何處?他不知道,他也忘了問陳慕南。
想到這兒,他心裏突然一動,他想起陳慕南曾經説過,南七北六一十三省,除了“河北”之外,每個省有“三青幫”一處分壇,這是不是意味着“三青幫”的總壇設在“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