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燕俠説出來走走的目的,也就是為了探探“八方鏢局”的動靜,如今他不但深了,甚至登堂入室了,所以他就不想到處逛了,一出“八方鏢局”,也就打算回“龍威”了。
來的時候,帶路的東彎西拐,轉走小衚衕,如今回去的時候可麻煩了,哪記得那麼多小衚衕。
不過還好,他記得“龍威”座落的方向,直奔那個方向走,雖不中也不遠了。
“濟南城”愧是“山東省”的省城所在,萬家粉火時候,熱鬧得很,雖不能説萬頭鑽動,倒也熙來攘往。
郭燕俠一邊走,一邊觀賞街景,他很悠閒,本來嘛,回去又沒事兒,急什麼?
一條大街還沒走完,迎面一陣急促蹄聲傳了過來。
這條大街整條的石板路,馬蹄敲上頭,清脆之聲驟雨也似的,老遠就聽得見。
街上的行人慌忙走避,剛讓出路來,幾騎快馬飛卷而至。
來勢夠快,可是郭燕俠已經看出來了,那是七人七騎,六男一女。
六個男的,為首的一個是魁偉漢子,長袍馬褂,唇上留着兩撇小鬍子,英武之氣中透幾分瀟灑,氣宇軒昂,超拔不凡。
那個女的,就在小鬍子旁邊兒,從頭到腳一身紅,不要説身上披的斗篷是紅的,就是札頭的絲巾也是紅的,整個人紅得像一團火。
這,已經夠引人目光的了,但是更引人目光的,還是她的花容月貌,譽之為風華絕代,國色天香毫不為過。
另外五個男的,有一個緊跟在這兩騎之後,是個一身淡青長袍,挺白淨、挺斯文個漢子,白淨是白淨、斯文是斯文,可是眉宇間卻透着一股子陰鷙之氣。
剩下的四個,則是清一色的黑衣漢子,個個神情驟悍,腰裏間也都鼓鼓的。
萬家燈火的時候,“濟南府一來了七人七騎這麼一支隊伍,真説起來算不得什麼,通都大邑,這樣的隊伍不少見。
可是郭燕俠在意的,是那個紅衣女子,人好好色,讓郭燕俠在意的,固然是她的天香國色,絕代風華,而更讓郭燕俠在意的,則是因為這紅衣女子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偏這時候想不起來。
巧得是當郭燕俠覺得那紅衣女子面熟的當兒,正好紅衣女子一雙清澈、深邃的目光投射過來,也就是説,她也看見了郭燕俠。
郭燕俠覺得她面熟,她看見郭燕俠竟也猛一怔。
就這麼一剎那,七人七騎帶着一陣疾風飛卷而過,轉眼間消失在大街的那一頭的人叢裏、夜色中。
郭燕俠站在那兒發了怔,這紅衣女子是誰?怎麼會讓他覺得面熟,而她看見郭燕俠的時候也一怔,分明,這表示她也見過郭燕俠。
可是,究竟中那兒見過呢?
偏郭燕俠一時就想不起來。
腳底下邁了步,郭燕俠邊走邊想,他打從離開“南海”,舍船登岸想起,從踏上陸地那一剎那,一直想到如今,前前後後,他下過碰見過四個女子。
最後兩個是“八方鏢局”那兩位,不是,往前數,諸明的愛女諸秀姑,也不是;再往前數,“嶗山”“南天門”上那個美道姑,郭燕俠腦際靈光一閃,腳下倏停,差點兒沒叫出聲來,對了,就是她,就是“嶗山”“南天門”上的那個美道姑!
可是,旋即,他微一怔神又皺了眉,不對,那是個三清弟子出家人,這是個一身勁裝的欲家美姑娘,怎麼會是同一個人,不會,絕不會!
皺着眉頭,郭燕俠腳下又邁了步,不會是同一個人,絕不會!可是怎麼會長得那麼像呢?
甚至連氣度、神韻都一點兒也不差。
而且,她看見他,也那麼一怔。
就這麼,一邊走,一邊想,可卻再也想不起來了。
最後,他只好這麼想,他所以覺得她面熟,就是因為她長得像他見過,而且那一面深刻的美道姑;她看見他的那麼一怔,許是他站在熙來攘往的人羣裏,顯得有那麼點兒突出,有那麼點兒不一樣。
想是隻好這麼想了,可是他心裏卻還不能完全解釋。
不能解釋歸不能解釋,抬頭之間卻看見“龍威”鏢局已經到了。
真是,找着走都未必那麼順利。
“龍威”鏢局是到了,可是大門口卻停着三匹馬,一個人,那個人的芽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縣裏來的,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郭燕住加快了兩步進了鏢局,剛到前院,迎面來了兩個趟子手弟兄,那弟兄沒等他問就告訴他:“巡撫衙門來了人,正在廳裏跟總縹頭説話,説什麼,他不知道。”
郭燕俠趕到大廳,一進門就的看見了,諸明、石英都在座,另外坐着個穿戴整齊的白淨老頭兒,身後還站個跟大門外頭拉馬的穿着一樣的跨刀漢子。
諸明一見他進來,精神一振,馬上站了起來,道:“燕鏢頭回來得正好,請過來見見,這位是撫台衙門的總捕常老!”
郭燕俠一點就透,上前抱了拳:“常老!”
諸明轉過臉去道;“常老,這位是諸明新聘來的鏢頭,燕俠燕鏢頭。”
到底是做官兒的,譜兒大,架子也不小,不但坐着沒動,連手也沒舉,只從鼻子裏“嗯”
了那麼一聲。
郭燕俠沒在意,一點兒也沒在意,含笑問諸明;“總鏢頭,這位常老駕臨咱們‘龍威’是……”
清明道:“常老説,撫台衙門剛頒了令諭,不具規模的鏢局,不準設立。”
郭燕俠何許人,馬上就明白了,道:“總鏢頭,什麼樣的規模,才叫不具規模呢?”
諸明道:“要是照令諭裏的規定,咱們‘龍威’鏢局就算不具規模。”
郭燕俠淡然一笑道:“那麻煩了,總鏢頭,我能不能坐下跟這位常老談談?”
諸明忙道:“燕鏢頭請坐。”
郭燕俠微欠了個身:“謝謝總鏢頭!”
他坐了下去,坐下去就轉望那位常老:“常老……”
只聽那位常老冷然道:“我在跟你們的總鏢頭説話,你不過只是個鏢頭,恐怕插不上嘴。”
諸明臉色一變,要説話。
郭燕俠抬的攔住了諸明,道:“常老的意思是説,我們總鏢頭做得了主,我做不了主?”
那位常老冷然道:“不錯,還有,事關尊卑上下,這也是禮數。”
郭燕俠毫不在意,微一笑道:“前者,就這件事來説,恐怕我們總鏢頭也做不了主了,他要是做得了當,他當然希望‘龍威’繼續開設下去,常老以為行麼?”
那位常老聽得微一怔。
郭燕俠接着説道;“既然連我們總鏢頭也由不得他做主了,事關我們這些下頭人的吃穿生計,我們這些下頭人,又為什麼不能説話的?”
那位常老道:“這……”
郭燕俠不容他説話,接着説道:“至於論尊卑上下,你常老也不過‘撫台衙眩’一名總捕,我雖然年輕幾歲,帽簪纓、戴花翎的官兒儘管沒見過幾個,可是常老你這位總捕,我還嫌你小了點兒。”
誰也沒想到郭燕俠會説出這麼一番話來。
連諸明都沒有想到。
那位常老勃然色變,一拍座椅扶手,大聲喝道:“大膽!你這是跟誰説話?”
郭燕俠還是毫不在意,淡然一笑道;“跟你,我還尊稱你一聲常老,你也不要仗官勢壓我。撫台衙門砸我飯碗,奪我生計,這等於是官逼民反,急了我能玩命兒,別的我還有什麼好在乎的?”
那位常老叫道:“你……”
郭燕俠就是不讓他説話:“你們撫台衙門頒這種令諭,簡直聞所未聞,照你們這種令諭,‘濟南府’就只有‘八方鏢局’一家可以繼續設立。他們想買我‘龍威’在先,今天晚上我也剛到他‘八方’做過客,接着就有你常老連夜來傳達’撫台衙門’的這種令諭在後,即便是‘龍威’上下都是傻子,心裏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八方’跟你官家究竟有什麼淵源,你‘撫台衙門’究竟拿了他‘八方’多少好處,在這兒,我不妨當面奉知你常老,憑這麼個令諭就想讓‘龍威’關門歇業辦不到,‘龍威’真要有那麼關門歇業的一天,同一天我照樣讓他‘八方’關門歇業,我要是辦不到,我就把這家‘龍威縹局’拱手讓人廣
諸明眼石英更想不到郭燕俠接下來還有這麼一番話,他們倆聽得眼都瞪圓了。
那位常老更是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是一有鐵青,他猛然站起,諸指着郭燕使大叫:“反了!反了!你居然敢……來人哪,給我拿下!”
十足的官威!
他身後那名跨刀漢子一聲恭應,舉步跨到,右掌一探,劈胸就抓。
這也是吃他們這碗公事飯的,平常抓人的架勢。
奈何,他今天碰見的是郭燕俠。
郭燕俠坐着沒動,抬手就抓住了那漢子的腕脈,那漢子就變不算慢,曲起膝蓋來就撞郭燕俠的不腹。
這一招相當快,也夠狠。
郭燕俠揚了眉,抓住了他腕脈的手沒動,另隻手往下的拂,正拂在他膝蓋之前,這下苦頭吃大了,跟讓人砍了一刀似的,殺豬似的一聲大叫,立即斜了身軀彎了腰。
郭燕俠抓住他婉揚的手趁勢一緊一鬆,人飛出去了五六丈遠,砰然一聲摔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
摔得倒是不重,可是膝蓋痛得要命,不信擄起褲爬看看,已經都腫了。
那位常老直了眼,再次大叫:“反了,反了!你真要造反,不但敢所拒捕,還敢動手打官差,好!”
一聲“好”,他身隨話動,跨步上前,就要出手。
郭燕俠站了起來,道:“等一等!”
那位常老收勢停住,道:“你還有什麼話説?”
郭燕俠道:“奉勸一句,常老你要是不想像貴屬,最好不要出手,請自斟酌。”
那位常老遲疑了一下,臉色一白,猛點頭:“好,你們等着!”
轉身過去,扶起那跨刀漢子就走。
郭燕俠道:“為三方面都好,希望常老不要忘了我的話!”
那位常老沒答應,也沒回頭,運直扶着那一拐一拐的跨刀漢子出廳走了。
只聽石英道;“大少,恐怕他們會封‘龍威’!”
郭燕快還沒説話,諸明道:“讓他們封,大少已經把話撂出去了,他‘八方’要真不在乎,就讓他們封。”
郭燕俠道:“諸叔,已經很明顯了,‘八方’是滿虜的爪牙,一處神秘的機關。”
諸明道;“大少是從‘八方’看出來的?”
郭燕俠道:“不必從‘八方’,眼前這件事就足以證明了。”
石英道:“大少怎麼想到去‘八方’了,他們的情形怎麼樣?”
三個人又落了座,郭燕俠把他去“八方鏢局”的經過,概略地説了一遍。
靜靜聽畢,諸明道:“那就不會錯了,天下沒有這麼巧的事,他們確是滿虜的爪牙,一處秘密機關。”
石英道:“我別的倒不擔心,怕只怕只一鬧開,咱們的身份……”
郭燕俠截口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除非咱們忍氣吞聲,把‘龍威’拱手讓人,不過恐怕也沒用,允禎不比玄曄,他陰鷙成性,不容異己,遲早會逼得咱們暴露身份。”
諸明沒説話。
郭燕俠又道:“諸叔放心,既然今年來的是我,又讓我趕上了這件事,不論將來事情鬧到什麼地步,自有我擔。”
諸明上道:“大少並擰了我的意思了,我倒不怕承擔什麼,我只是擔心咱們‘南海’這些‘生意’的今後……”
郭燕使道:“我剛説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照眼前這件事看,‘南海’今後的生意恐怕沒以前那麼好做,不過,有一點我敢説,就算今後咱們‘南海’的生意都挑明瞭,允禎他也未必敢明目張膽的對咱們怎麼樣,多少他應該有點顧忌!”
諸明沒再説話,但從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在聽了郭燕俠這番話以後,已經不再那麼擔心了。
郭燕俠道:“時候不早了,大家歇息吧。還是那句話,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三個人站了起來。
口口口
郭燕俠住的那間屋,燈已經點上了,進了屋,馬上就聽出了裏間有人,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秀姑。
他輕輕咳了一聲,姑娘諸秀姑低着頭從裏間走了出來,輕聲道:“我正在給大少收拾牀。”
郭燕俠沒多説,他知道多説沒用,弄不好又把姑娘急哭了,他道:“謝謝妹妹!”
諸秀姑耳根子一紅,道:“少剛上廳裏去了?”
郭燕俠道:“我回來正好碰上。”
“他們欺人太甚,我真想去找他們論論理,可是爹不讓我上廳裏去。”
郭燕俠道:“一個‘理’字,在這件事上行不通,諸叔是對的,縹局裏的人雖不多,到底還有這麼幾個能辦事的,妹妹就不必操心去管了!”
諸秀姑道:“我知道。”
郭燕俠道:“時候不早了,妹妹也請歇息去吧。”
諸秀姑低應一聲道:“洗澡水給大少打好了,在裏頭,換下來的衣裳請擱在外頭,我明天一早來拿。”
她沒等郭燕俠説話,低着頭走了。
望着那美好的背影出了門,消失在外頭的夜色裏,郭燕俠心裏有一份感激,也有一份歉疚與不安。
轉身進了裏間,一大木桶的水,還在冒熱氣兒,乾淨的手巾搭在蛹沿兒上,還有那股子熟悉的幽香。
牀上,被子已經拉開,紗帳也放下來了,牀邊還放着摺疊整齊的一套乾淨衣裳。
在“南海”,郭燕俠長這麼大也沒讓人侍候過,即使有,誰會侍候得這麼周到。
他心裏又是一陣感動,一天了,有半天的僕僕風塵,也真需要洗個澡了。
他洗過澡,換上乾淨衣裳,倒了洗澡水,往牀上一躺,剛舒服。
一陣雜亂的蹄聲由遠而近,夜靜了,聽得很清楚,恐怕不下百來匹。
他挺身而起,穿穿而出,腳沒沾地,提一口氣便直上大廳瓦面。
居高臨下,看得清楚,百來匹人馬,提燈的提燈,拿火把的拿火把,身着“龍威”鏢局過來了,帶頭的正是那位常老,百來匹人馬裏,有六扇門吃公事飯的捕快,也有旗營的兵馬。
這就夠明白了,郭燕俠看得氣往上湧,躍下大廳瓦面,諸明、石英還有秀姑跟幾個弟兄,也都聞聲出來了。
從屋頂上突然下來個人,再加上外頭來了這種事,石英沒看清楚,就要動手。
郭燕俠道:“石鏢頭,是我。”
大夥兒這才看清是郭燕俠,石英忙收手。諸明剛一聲:
“大少”
郭燕俠攔住了他,道,“諸叔,我這就趕到‘八方’去,他們要封,就讓他們封,只要不對手,就不必跟他們鬧翻,一切等我回來再説。”
他沒等諸明説話,長身而起,直上夜空。
這種絕世身法,看得諸明等又一次的直了眼。
這種絕世身法,也不過轉眼工夫就到了“八方鏢局”。
“八方鏢局”真似已經有了戒備,不管屋裏屋外,燈火通明,可就是看不見一個人。
郭燕俠直落前院,雙眉微揚,震聲發話:“‘龍威鏢局’燕俠到,請‘八方’主人出來籤話。”
話聲直逼夜空,震得四下嗡嗡作響。
話聲落後,立有動靜,正對面一排三間,那正中間的堂屋裏,門大開,柳三變帶着兩個半截鐵塔也似的壯漢先走了出來,後頭是那正副兩位女總鏢頭,帶着四名紅衣侍女、那兩位都換上了勁裝,提着長劍,可卻仍然是白的雪白,黑的墨黑。
郭燕俠容他們在院子裏站定,立又揚聲發話:“看眼前情勢,我的來意你們已經明白,用不着我再多説了……”
只聽黑衣姑娘道:“聽説你也要我們‘八方’關門歇業,你的口氣未免太大了些。”
郭燕俠道:“我説得出,做得到,口氣大與不大,何妨試試看再説。”
黑衣姑娘道:“現在已經挑明瞭,我們也沒有什麼遮蓋的了,你敢跟官家作對,膽子不小。”
郭燕俠道:“我不管是誰,也不知道什麼作對,我講的是理。”
黑衣姑娘道:“官家不惜出高價買你‘龍威’,已經算是天大客氣、天大寬容,你就該知足。”
郭燕俠道:“強買不成,動用官勢,這就讓人難服。”
“我們姐妹曾經派柳三變,幾次跟你們好好的談廣“不管幾次,不管怎麼好好談,‘龍威’不賣,應該可以。”
“我姐妹既然張開了口,‘龍威’就不可以不賣。”
“那就是動用官勢,欺人太甚,令人難服。”
“不服又怎麼樣,你要知道,今天你要是動了‘八方’,那就是罪加一等‘龍威’的下場絕不只是查封。”
“那簡單,不管“龍威’什麼下場,我都會讓‘八方’跟“龍威’一樣。”
“好大的口氣!”
“我剛説過,我説得出,做得到,口氣大與不大,何妨試試看再説。”
黑衣姑娘揚了蛾眉點了頭:“好,那就亮你的兵刃!”
郭燕俠道:“我的兵刃就在你們手中。”
黑衣姑娘勃然色變:“你也太狂了!”
“我還是那句話,”郭燕俠道:“何妨試試看再説。”
黑衣姑娘又一點頭:“好!”
玉手探處,龍吟乍起,寒光一閃,長劍出鞘,她身隨劍動,只見一道匹練疾取郭燕俠。
郭燕俠沒動,容得匹練近身,他微一側身,長劍擦胸而過,他沒有還手,而匹練射勢一頓,游龍也似的迴旋折回,依然疾取郭燕俠胸口要害。
郭燕俠這沒側身,害得匹練射到,他往後一仰,竟硬演最俗的“鐵板橋”。
就這麼,他腳下未動分毫,隻身軀移挪,一連躲了三劍,就是不還手。
黑衣姑娘沉腕收劍,怒聲道:“你為什麼不還手?”
郭燕俠道:“我跟人動手,一向禮讓三招。”
黑衣姑娘叱道:一往口!”
振腕遞出第四劍。
郭燕俠道:“我現在要還手了。”
右掌一抬,疾拍過去。
這一掌,正好拍在劍身之上,只聽長劍“錚!”地一聲,帶着一道寒光蕩了開去。
郭燕俠右掌再探,一抓即回,就這麼一抓,柄長劍已經到了他手裏。
黑衣姑娘一驚急抽身,嬌叱起處,匹練再現,白衣姑娘帶着一陣勁風,仗劍撲到。
郭燕俠振腕出劍,劍花朵朵,疾迎來劍。
只聽掙然一聲,匹練倏斂,白衣姑娘嬌軀晃動,連退三步,拿樁站穩,她再揚嬌叱,一個嬌軀陡然拔起,直上夜空,半空中塌肩折腰,變換頭下腳L,皓腕微振,長劍幻作一篷光幕,盤旋下擊,威力罩住了數丈方圓。
郭燕俠雙眉倏揚,卓立不動,長劍一舉,直迎光幕。
這一式,似一柱擎天,看似平淡無奇。
而就在這時候,一個平和、輕柔,卻狹帶着懾人之威的女子話聲,從夜空中傳下:“年輕人,劍下留情。”
隨着這話聲,半空中光幕倏斂,白衣姑娘一個嬌軀似遭強風吹襲,一蕩斜飛,飄落在丈餘以外,她落地,跟黑衣姑娘同時一臉驚喜,脱口呼叫:“娘!”
人家既已收勢,郭燕快自不便再出手,翻腕垂劍,退一步凝立不動。
他以為,夜空中既來了人,那麼,來自夜空的這位發話之人,一定會接着現身。
豈料,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那來自夜空的發話之人並沒有現身,卻聽那平和、輕柔,挾帶着懾人之威的女子話聲,又自夜空中響起:“年輕人,承蒙你劍下留情,我先行至謝。”
郭燕俠道:“不敢當,事實上芳駕阻攔了令媛之後,我才收手的。”
這應該是實情。
哪知,只聽那女子話聲道:“年輕人,你很謙虛,也很仁厚,知道給人留面子,我不是阻攔我女兒出手,而是及時拍開她,免得她傷在你劍氣之下,而你並沒有振腕發出劍氣,就已經是劍下留情了。”
好眼力,非修為、造詣到達某一程度,不可能有這種眼力。
郭燕俠心頭震動了一下,沒有説話。
只聽那女子話聲又道:“接下來,容我請教……”
郭燕俠道:“不敢,我乃‘龍威鏢局’燕俠。”
“原來是‘龍威鏢局’的人,你在‘龍威’是……”
“鏢頭,剛進‘龍威’,聘約一年。”
“‘龍威鏢局’主其事者很有眼光,他們聘對了人,從今後後,龍威’的鏢怕不南七北六,通行無阻?”
這意思,郭燕俠懂,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懂。
郭燕俠道:“芳駕誇獎,受人聘僱,拿人錢財。自當竭盡所能。”
“説得好!”那女子話聲忽轉冰冷:“只是,年輕人,接下來我要責問你了,我‘八方’跟你‘龍威’雖然同是鏢局,但一向各有各的主顧,井水不犯河水,即便同行是冤家.你上門欺人,是不是也太過了些?”
郭燕俠聽得微一怔,旋即軒眉而笑,道;“在我沒作答覆之前,容我無請教一聲,芳駕是就住在‘八方嫖局’,還是從別處而來?”
那女子話聲道;“年輕人,這有什麼不同麼?”
郭燕俠道:“當然有所不同,若是芳駕就住‘八方鏢局’,芳駕就是明知故問,我不願作答,即便作答,也不會令芳駕滿意;若是芳駕從別處而來,那麼芳駕就是不知始末,不明內情,我很願意作答,然後清芳駕自忖,是該責已,還是該責人!”
那女子話聲道:“哦!有這樣的不同?年輕人,我是從別處而來。’”
郭燕俠道:“那麼我願意,也應該作答,誠如芳駕所説,‘八方’、‘龍威’一向井河不犯,即便同行是冤家,也不該過於欺人。”
那麼,‘八方鏢局’近來不只一次派出總管柳三變,前往‘龍威’,軟硬兼施,要買下‘龍威’予以拒絕之後,竟又經由‘撫台衙門’,動用官勢查封‘龍威’,逼得‘龍威’不得不派人前來理論。我請教,這是‘龍威’上門尋釁,還是‘八方’欺人太甚?”
只聽那女子話聲詫聲道:“有這種事?”
郭燕俠道:“我説的是不是實情,芳駕儘可以當面問令媛,若是芳駕願意跑一趟‘龍威’,也可以看到,‘撫台衙門’的人馬,正在查封‘龍威’。”
那女子話聲沉聲道:“你們兩個告訴我,這位燕鏢頭説的是不是實情?”
白衣姑娘跟黑衣姑娘垂下了螓道,兩個人沒一個作聲。
隨聽那女子話聲一轉平和、輕柔:“燕鏢頭,恕我魯莽。孟浪,也恕我遠住他處,對兩個女兒疏於管教。燕鏢頭只管請回,我保證,一個時辰之內,一定讓‘府台衙門’收回成命,撤銷查封‘龍威’如何?”
郭燕俠絕對相信,“八方”能動用官勢查對“龍威”,當然也就有辦法讓“府台衙門”
收回成命,撤銷查封。
他當即道“‘龍威’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芳駕既這麼説,我若是再説個不字,就顯得我不通情理,也顯得嚨威’得理不饒人了。就此告辭,靜候佳音。”
他把那把劍往地上一插,望空抱拳,沒有施展絕世身法,轉身往外行去。
他那裏剛沒人夜色中不見,人影飛閃,白衣姑娘跟黑衣姑娘面前多了個人,是個中年美婦人。
白衣姑娘、黑衣姑娘忙叫道:“娘!”
柳三變、兩個半截鐵塔也似的壯漢跟四名紅衣少女也立即恭謹施和,齊聲叫道:“夫人!”
美婦人對柳三變等抬了抬手,那手,欺雪賽霜,根根似玉:“你們少禮。”
柳三變得等齊聲又道;“謝夫人!”
轉眼望兩位姑娘,仍然是一付寒霜似的冰冷:“你們兩個,還認我這個娘麼?”
白衣姑娘、黑衣姑娘雙雙嬌射一矮,跪了下去,低頭道:“女兒不敢!”
美婦人道:“你們給我説説看,我是怎麼交待你們的?”
白衣姑娘沒説話。
黑衣姑娘猛抬頭:“娘,咱們分明是官家人,為什麼不能管官家事?”
美婦人沉聲道;“誰告訴你咱們是官家人?”
黑衣姑娘:“鳳姨是……”
美婦人截口道:“你鳳姨是,可是咱們不是,你鳳姨是浩命一品的傅夫人,咱們只是百姓,只是平常人家。”
“不,娘!”黑衣姑娘道:“當外……”
美婦人又截了口:“不錯,當年我跟你玲姨、鵑姨都是你鳳姨的詩婢,你鳳姨待我們三個倩如姐妹。讓你們這晚一輩的叫她一聲鳳姨,那是她的恩典。”
她貴為誥命一品的傅侯夫人,澤被咱們這三家,那也是她的恩典,可是咱們不是官家人,我不許你們牽扯官家事。”
黑衣姑娘道:“就算咱們不是官家人,鳳姨總是,您常説鳳姨待我們恩比天高,那麼我姐姐為官家盡點心力,也算是報恩,有什麼不對?”
美婦人道:“我不許不是不許,你們做得不對就是不對,就連你鳳姨,她也未必願意咱們為這三家官家做事,來報答她的恩情。”
黑衣姑娘還想再説。
美婦人一雙美目中突現逼人寒芒,厲聲道:“你什麼時候學得我説一句,你頂一句了?”
黑衣姑娘忙低頭:“娘,我不敢。”
只聽白衣姑娘道:“娘,您別怪妹妹,這件事全是我拿的主意,您要怪怪我。”
黑衣姑娘忙抬頭:“不;娘,是我。”
美婦人冷笑道:“你們兩個也不用仍然攬我攬,對你們兩個,我都有懲罰,你們兩個有多大能耐,竟敢不知天高地厚替官家出頭,不要以為揹着官家就無往不利,這天底下就有太多不把官家放在眼裏的人,今天要不是我趕得巧,你們兩個就會傷在人家劍下……”
黑衣姑娘道:“姐姐還沒真出手呢?”
“她出手又怎麼樣,告訴你,就是你跟你姐姐聯手,也未必能在人家手底下走完十招,這個姓燕的年輕人,無論人品武學都是少見,‘龍威’鏢局有了他,用不了多久,非稱霸南天不可。”
黑衣姑娘道:“偏您這麼抬高他,我不服氣。”
美婦人厲聲叱道:“你又什麼時候學得這麼驕狂自大,這麼不知天高地厚……”
黑衣姑娘道:“我不是驕狂自大,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跟姐這身武學是您教的,您的一身武學又出自鳳姨的傳授,那麼我跟姐的這身武學,就是鳳姨的再傳,難道我們倆這鳳姨再傳,邊説聲不服氣的格都不夠?”
美婦人叱道:“大膽!你們憑什麼自稱鳳姨的再傳,你鳳姨何等樣一個奇女了,我跟你玲姨、鵑姨三個,早年也不過只得你鳳姨一招半式的指點,我們都不敢自稱是你鳳姨的傳授,不連你鳳姨那把幾乎已屆劍仙的修為,都還有一兩個佩服的人呢,你又憑什麼敢不服氣?
黑衣姑娘欲言又止,終於低下了頭。
美婦人話鋒忽轉,道:“告訴我,京裏誰來了?”
白衣姑娘一怔。
黑衣姑娘忙抬頭:“您怎麼知道京裏有人來了?”
美婦人冷冷一笑道:“不是有人授意,你們兩個不會這麼做,來人如果不是來自京裏,‘撫台衙門’不會也不敢這麼聽話,如今不是當年了,除非是京裏的意思,否則任何一個會方官,就連督撫算上,也不敢擅做主張u”
黑衣姑娘遲疑了一下道:“來的是大內秘密衞隊的一個班領,姓雲,叫雲中鵠,沒怎麼待就上‘嶗山’去了,可是今天晚上又回‘濟南’來了.帶隊的是紀貝勒。”
美婦人道:“紀剛?”
黑衣姑娘道:“是的!”
美婦人道:“我倒沒想到竟這麼勞師動人眾,貝勒紀剛如今統領都鐵衞,這位皇上倚為右或臂膀,權勢顯赫,滿朝文武,王公大臣,無不畏憚三分,他帶隊秘密出京,難道就只為一個‘龍威鏢局’?”
黑衣姑娘道:“這我跟姐就不知道了,雲中鵠只授意我跟姐並下‘龍威鏢局’。”
美婦人道:“雲中鵠告訴你們倆,為什麼要並下‘龍威鏢局’了麼?
黑衣姑娘道:“他只説這家‘龍威鏢局’可疑。”
“可疑?”美婦人道:“怎麼個可疑法?”
黑衣姑娘道:“這他倒沒説,我跟姐也沒問,想來跟‘漢留’有關。”
美婦人臉色一變,道:“‘龍威’最好不要跟‘漢留’有關,否則你們倆就是千古罪人!”
白衣姑娘為之一怔。
黑衣姑娘也為之怔,急道:“難道您……”
美婦人正色道:“咱們也跟‘漢留’無關,可是咱們畢竟是漢人。”
黑衣姑娘臉色也一變,一時間沒説出話來。
美婦人道:“告訴我,貝勒紀剛跟雲中鵲,他們在哪兒?”
白衣姑娘道:“他們在‘撫台衙門’。”
美婦人道:“你們兩個,給我回屋去面壁待罪。”
白衣姑娘又微一怔。
黑衣姑娘則忙叫道:“娘……”
她這聲“娘”剛出口,人影一閃,美婦人已經不見了。
黑衣姑娘轉過來又急叫:“姐……”
也不過一聲“姐”,白衣姑娘沒吭一聲,站起身來往堂屋行去。
黑衣姑娘沒再説話,頭一低,站起來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