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躲~~躲~~躲貓貓、躲貓貓,來玩躲貓貓……快來玩躲貓貓……」
「來猜拳,剪刀、石頭、布,誰輸誰當鬼,不可以賴皮,快點出拳,一、二、三,猜……」
「哈!倒楣鬼王大明,我們快散,要從一數到一百喔!我們沒喊開始不準捉人,也不能偷看……」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九十九、一百,好了沒?」
「還沒好,再數十下。」
一、二、三、四、五……「好了沒有?」
「好了……」
童稚的嗓音在綠草如茵的醫院中庭飄散開來,一羣孩子各自尋好藏身處後一一躲藏。
有的躲在大樹後頭,隱藏住小小身軀,有的藏在半人高的石頭旁,探頭探腦想偷看其他小玩伴躲好了沒,有的更是掩嘴偷笑趴在長條木椅下面,縮腳藏頭抱成團狀。
「秦綜合紀念醫院」規模不亞於國內四大醫院,且有別於時下一般健診醫院,雖然也在健保體制內,接受普通病患就診,可是自費就醫的患者卻佔七成,而且大多是名人富豪—年收入以億萬元起跳的有錢人。
原因無他。
這是一間紀念亡妻而建的私人醫院,個人獨資並無財團介入,沒有政治立場,標榜中立且隱密性高,有獨立的五星級病房,未經病人或病人家屬允許不得探訪。
保密性百分之百,只要要求不對外泄露,就算住院三年五載也不會曉得「鄰居」是誰,同一樓層也有不相連的出入口,媲美飯店級的居家看護,舒適又安寧。
更重要的一點是,這裏的病人可以任意指定「看得順眼」的醫護人員,不論是醫生或護士,只要價錢談得攏,醫生也可以是病房內的長駐護理人員,服務到病患出院那一天為止。
哪家醫院沒有暗盤操控,沒有不收紅包的醫生?弊端連連的醫療體系多得是見不得人的勾當,私底下收黑錢,和藥商勾結賺取藥品差價,甚至和患者串聯詐領健保費都是小事。
因為更黑心的是手術費呀!一場冗長的手術下來攸關的是一條人命,是死是活全掌握在醫生的手中。
名醫,名醫,有名的是醫術不是醫德。
有看過哪個名醫是窮人嗎?
出入開名車,住的是豪宅,一妻二妾三紅顏,名流派對不見缺席,手中百萬一瓶的紅酒當水喝,哪個不是西裝筆挺故作權威,一副道貌岸然,仁醫仁德的虛偽樣子。
當然正派的醫生不在少數,一心為病患着想,日以繼夜,不辭辛勞的奔波忙碌,但是放眼當今的醫界,誰能半點腥都不沾身的,就算自個兒不貪,身邊的朋友、同事會放過他嗎?
有共同的利益才有共同的秘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若不同流合污,手術枱上誰是你的助手,個個都想踩上一腳。
秦綜合紀念醫院就是標榜一個公開化,不用你來套交情、攀關係,暗中送小錢,醫院裏有面彩虹牆,上面註明了院區內醫護人員的名字和價目表,自費者可優先選擇,另訂時間醫療也有一定的價格,指定醫生開刀又是另行計費。
護士人選由醫院選出優良護士才裝訂成冊,寫出專長和看護內容,外科、內科有所區分,病人選定後才予以分派,以日計費,只限定於住院三日以上的病患,中途可換人。
前題是雙方同意方可成立,並立下契約。
意思是醫生、護士同樣有挑病人的權利,太過○○的病患他們也可以選擇不接,這是專業人員的尊嚴。
畢竟醫護人員不是受氣筒,更非酒店陪酒的公主、少爺,他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沒有義務治好病人的病還得受病人或病人家屬的騷擾和謾罵,要真如此,那救人不如救一條狗。
不過也有例外的,譬如……
「躲什麼躲,捉迷藏就叫捉迷藏,幹麼多此一舉改為躲貓貓,真是他的噁心,臭小鬼……」吵死了,沒事玩什麼躲貓貓,這羣沒人管的臭小鬼是打哪來的?
七樓病房靠牆的窗户甫拉開一條小縫,瞬間湧入一陣小孩子的嬉鬧聲。
身着白袍的女醫生黑髮如瀑,長度及腰,僅用淺藍色海豚造型髮夾隨意將長髮夾成束。
她的眉頭皺起,一臉不快,一雙茶色眼眸瞪得圓滾滾的,不像個醫生倒像是幼稚園老師,見到小朋友不乖就想捉來打屁股,訓人一頓。
可是沒人懷疑她不是醫生,因為她……呃!咳咳……真的很兇,兇到全醫院上下沒一個人沒聽過她「惡醫」的名聲,包括親愛的院長先生。
「杜……杜醫生,你還在巡房。」剛上任的菜鳥護士嚥了咽口水,提醒時不敢聲量太大,就怕「驚擾」了醫院一姊。
「肚什麼肚,肚子餓就吃飽點再來工作,貓似的音量你喊鬼呀!」她長得像鬼嗎?一個個瞧見她都活見鬼似,一句話説得結結巴巴的,像嘴裏塞了七個魯蛋。
杜朵朵芳齡二十九,以一般女子來説已經是拉警報的年紀,一過三十歲這分水嶺,就是老化的開始,即使有美容保養或拉皮等整型手術,人體的退化還是會無法遏止的來臨,連卵子的受孕率也年年降低,成為名符其實的老女人。
但是在醫學界,二十九歲的杜朵朵卻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外科醫生,她十八歲留學美國,五年後學成歸國,二十三歲就創下國內最快的心血管阻塞手術首例,不到三小時就結束所有過程,讓病人在最快速的時間內完成手術,亦無缺氧腦死或其他併發症,健健康康的出院。
這是她回國後的第一起手術,而且一舉成名,成為國內各大醫院競相爭取的醫界新秀,開價的薪水之高不下當紅名醫。
而她決定在秦綜合紀念醫院落腳,理由很簡單,因為她是個怕麻煩的人,個性很衝又不愛受拘束,這間醫院的作風和收費夠實際又很符合她的行事風格,所以她就待下了。
「不……不是的,杜醫生,我是説病人還在等你檢查術後復原狀況,你要不要先看一下傷口。」小護士可憐兮兮的説道,雙手微抖的捉緊手中的病歷表,表情有些怯生生。
「張……心雅,你是新來的?」杜朵朵很高,有一百七十公分,她低視身材嬌小的護士胸口名牌。
除非長得很有特色,否則她很難一下子記牢別人的長相,往往要相處一段時日才能把人記住,這是她不可言的小缺點之一,不過知道的人甚多,還取笑她有臉盲症。
「是的,杜醫生,我上個月十八才來報到,到今天剛好二十五天。」她是剛錄取的新人。
她一聽,嘴角微抽。「要不要替你辦個滿月酒呀!」
還二十五天咧!記那麼清楚幹什麼,湊成三十天還有獎抽不成,這是哪來的天兵呀!居然丟給她來操。
聽不出諷刺的張心雅還當了真,惶恐不已的睜大眼。「不用了,杜醫生,那天我值夜班。」
靠!還值夜班咧,真當她人緣好到有人請客嗎?杜朵朵一肚子火氣的關上窗,阻隔窗外的童聲。
若説她這輩子有什麼最痛恨的,無疑是「躲貓貓」三個字,源自她童年時期的「惡鄰」,某個不知死活的惡童最愛用她的名字捉弄她,躲(朵),躲(朵),躲(朵)的直喊,把她氣得鼻子快噴火,瞬間由小淑女化身噴火巨龍。
不過她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粗魯,那是作惡者咎由自取,她只是替天行道,收拾那不上道的渣渣。
「是誰讓你接小晴的班?」那個叛徒!居然為了一個只會割盲腸的爛人辭職,歡天喜地的準備嫁人去。
「護士長。」
哼!她就知道是崔娘娘跟她過不去,她説過幾次不要小乳鴿,太生嫩了,跟不上她的步調,不是太熱血便是太膽怯,不磨合幾個月帶不出像樣的跟診護士,只會扯她後腿。
偏偏嫁作台灣媳婦的崔真姬老把新人丟給她磨,説什麼她帶過的護士特別優秀,有她這個磨人精去磨,再頑劣的石頭也能打磨出美玉,讓醫院的醫護人員水準整體拉高。
呿!根本是拿她當磨刀石來用,讓她調教出專業護士,身為護士長的崔娘娘就能少費點心,不用整日頭疼新人難帶,多了喝茶説閒話的時間,順便蹺班和她阿娜答約會。
「杜醫生,你在咬牙切齒。」好……好可怕,她磨牙的聲音大到好像要撕咬下誰的一塊肉。
難怪學姊們面露憐憫的提醒她小心點,伴君如伴虎,尤其是秦綜合紀念醫院的母老虎。
杜朵朵皮笑肉不笑的拍拍小護士頭頂。「我這是在做牙齒矯正,不懂就要學,知不知道。」
「喔。」是嗎?杜醫生的臉看起來很猙獰耶。
「喔什麼,學校只教你唯唯諾諾嗎?一點也沒有南丁格爾的護士魂。」沒錯!她在遷怒,無事找碴,到底幹麼老把菜鳥丟給她啦!
由於杜朵朵舌刁嘴毒,壞脾氣又沒情面可講,凡是在她手上磨過幾個月後,在面對其他有「原則」的醫生、病患都能得心應手,絲毫無愧她「惡醫」的名號,根本沒人惡得過她。
所以這也是崔真姬為何把新人丟給她帶的原因,因為惡人手下無弱兵,多被杜朵朵踐踏幾次,臉皮自然而然磨厚了,遇事才能處變不驚。
「杜醫生,你……」嘴巴好壞,她又不是捨己為人的南丁格爾,她只是月薪兩萬五的小護士啊!
「哎喲!朵朵丫頭,人家都快被你罵哭了,你這兇巴巴的樣子誰敢娶,你媽、你姊明明很温柔……」肯定是好竹出歹筍,像她短命的老爸,父女倆一樣是勸不得的沖天炮。
「你閉嘴,再多話我就讓你永垂不朽。」讓人不舉的方法有很多,而她十分擅長。
半坐半躺的病人靠着枕頭,臉上微訕。「女孩子家別太兇,你好歹喊我一聲阿明伯,嚇到我還要收驚。」
「阿明伯,你不想早點出院?」倚老賣老沒有用,她心情不爽時就不想讓人太好過。
「這……」
「還有,你的指定費打八折是看在我媽説情的分上,不然你這手術還得排到半年後。」她很忙的,不要來套交情,若非他是大姊店裏的老主顧,又是十幾年的老鄰居,她管他死活,不過是胰臟長了顆五公分左右的腫瘤,誰來割都一樣,只是存活率多上幾成而已。
杜朵朵一家算得上是一門「貞烈」,全是女的,連養的狗都是母的,家裏沒有雄性生物。
她的祖母最慘,老公外遇愛上某富家千金,拋家棄女跟有錢人家的女兒走了,不管老婆同不同意,直接丟下一張離婚證書另娶,還像施捨乞丐似的扔了幾百塊當贍養費,表示他仁至義盡,不要再來糾纏,他已有了新的家庭。
而她媽是個寡婦,當警察的老公因公殉職,沒想着再嫁的杜母獨力撫養兩個女兒,以警察遺眷的身分在警局當一名行政僱員,負責打打文件和收拾檔案,幾年前因腰疾復發而申退,領了一筆金額不大的退撫金。
至於她大姊則是被眼高於頂的夫家逼着離婚,軟性子的杜大姊不忍心丈夫在母親與妻子間左右為難,於是主動提出離異一事,讓五年的婚姻畫下句點。
杜大姊不要夫家一毛錢,唯一的要求是帶走女兒,所以杜家四代同堂,從外婆到小外甥女都是女的。
為了生計,杜大姊開了早餐店,杜母有空會來幫忙,店裏有兩名工讀生,養活自己和小孩不成問題。
「朵朵丫頭,你説得好無情,阿明伯都要心酸了。」頭髮微白的阿明伯約五十來歲,一點也不懼她的冷言冷語,一張歷經風霜的臉上有明顯紋路,咧開嘴呵呵直笑。
「少廢話,叫你少煙少酒少熬夜你聽了沒,當自己是鐵打的還一天一包煙,高梁當啤酒灌,是不是想我下次切掉你的肝算了。」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不用跟他客氣,自個兒找死還救什麼救,奠儀她還付得起。
「瞧瞧!這不是刀子口豆腐心的關心嘛!阿明伯知道啦!你不用不好意思,等明天……不,等我出院一定戒,我還想抱我的金孫哩……」等他兩腿伸直後肯定戒得掉。
聽到阿明伯哂笑的敷衍口氣,懶得浪費口水説教的杜朵朵冷瞪一眼,隨即在病歷表填下一行例行檢查結果,接着頭也不回地離開七二三外科病房,臉色難看得像經痛。
有些人不見棺材不掉淚,總以為醫生是無所不能的神,東切一塊,西切一片,藉由手術療程和藥物配合就能將癌細胞消滅,恢復成能跑能跳,大口吃喝的健康身體。
其實醫生的能力有限,和神完全扯不上邊,很多事他們也做不到,只能束手無策眼睜睜看着生命流逝、病人受病魔的摧殘一天天憔悴下去,人定勝天是神話,奇蹟的降臨比被雷擊中的機率還低,不要指望太多。
杜朵朵也常告誡病人預防勝於治療,可惜聽得進去的人不多,一旦出了院又故態復萌,照樣大吃大喝不運動,把醫院當自家後院照三餐來報到。
所以她當初選擇外科而非內科,要是看到天天來掛門診的病人在連開三個月處方箋還嫌不夠,另外又在其他醫院或診所掛號拿藥,她大概會氣到抓狂,直接一針安樂死了事,死了就解脱了,一了百了。
「杜醫生,你巡完房了嗎?」
杜朵朵沒好氣的回頭一睨。「沒空,你離我遠一點。」
來者不忌諱她的嫌棄,一把挽住她手腕。「院長先生請你去吃晚餐,有你最愛的調酒。」
「我要去接小孩下課。」敬謝不敏。
很無禮的,幾乎是不給人情面,杜朵朵十分暴力地將巴在身上的鼻涕蟲扒開,只差沒補上一腳讓她黏在牆上。
「你家小公主夠大了,她會自己回家。」現在的小孩精得像鬼似的,尤其是那一隻腦子長歪的小鬼。
杜朵朵刀子似的眼神一擲。「崔護士長,你要不要改行當媒人,當個小護士長太屈就了。」
傳統韓國人長相的崔真姬雙眼狹細,臉型略圓,笑嘻嘻地點頭。「聽來不錯,我也有此意,可是你家院長先生不同意,説什麼肥水不能往外流,要留在自家灌溉。」
「那是你家的院長先生,與我無關。」杜朵朵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的楣,居然遇到這對不良夫妻。
崔真姬另一個身分是院長夫人,她比院長大三歲,今年四十二歲,而院長秦元澤是秦綜合紀念醫院創立者的孫兒,正巧是杜朵朵在美國念醫學院時的學長。
其實她先認識的人是崔真姬,她租屋的房舍便是移民美國的崔家,而後才在熱愛派對的崔真姬強迫聯誼下,結識進修三年多的秦元澤,三人的孽緣因此結下。
「你的跟我的有什麼差別,我們家院長先生因為你賺了不少錢,慰勞慰勞一下勞苦功高的功臣也是應該的。」崔真姬笑得眼眯眯的,樂得好似滿園的花兒都開了。
「少拿我當禮物送人,我不是你砧板上的肥肉……」老是想算計她,到底累不累呀!
她才二十九,不是三十九、四十九,皇帝不急急死瞎操心的崔娘娘,一天到晚安排所謂的精英人士給她相親,怕她嫁不出去。
真是狗捉耗子,多管閒事。
「杜……杜醫生,急診室有位急診病人情況危急,疑似心肌梗塞,陳主任請你過去一趟。」一名急診室護士氣喘吁吁地從後方跑來,在有恆温控制的室內仍流了滿頭大汗。
「陳主任?」又是一個找麻煩的傢伙。
杜朵朵看了一眼手錶,玫瑰色澤的唇瓣抿成一直線,清豔面容冷得有如北海道十二月天的冰雪。
「你們醫生在幹什麼,還不趕快給我們老爺子瞧一瞧,院長呢?叫他出來,要是老爺子有個萬一,砸了你們醫院算是小事,還能讓你們醫院吃不完兜着走……」
偌大的急診室有三十幾張病牀,一半以上的牀位是滿的,約有三、四名醫生左右在各病牀間走動,觀察病人的症狀安排治療或轉送專科醫生診斷。
有便秘不順腹痛的,有飲酒過度跌倒的,有呼吸凝窒胸悶的,有頭昏目眩的,有發高燒的,有車禍受傷,中老年人病痛發作……形形色色的病人,深深淺淺的呻吟聲不斷。
其中最叫人矚目的當屬穿着毛皮大衣的貴婦,她從頭到腳就是金光閃閃的貴氣,金項鍊、金耳環、鑲了碎鑽的富貴牡丹髮飾,胸針是一顆顆豔得出血的紅寶石鑲嵌而成的半月,手指上滿是閃亮亮的寶石戒指和鑽戒……
全身上下加起來超過上千萬的價值,是名符其實的「貴」婦,讓人一眼就能瞧出其社會地位不低,是個非富即貴的有錢人,而且肯定是一般人惹不起的大人物,不能得罪。
可是她潑婦罵街的架式一點也沒有豪門世家的風度,倒像是賣地獲利的暴發户,或是勾搭上七老八十的老頭子當人家小老婆才短期致富,罵罵咧咧的嗓門大得足以拆房子,一副財大氣粗,盛氣凌人的樣子。
「這位太太請你小聲點,不要吵到其他就診的病人。」陳主任是急診室醫生兼主管,他一臉和氣的好言相勸。
「我哪有吵,是講道理,你看你們那是什麼醫生,我們老爺子臉色發白快沒氣了,你們還不趕緊給他治,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跟你們沒完沒了……」老頭子還不能死,沒把遺產交代清楚前這口氣不可以斷。
「我們醫生已經在盡力了,請你再稍等一會兒,很快就能給你答覆……」陳主任摸着發線往後移的額頭,笑得有點僵,明顯看出正為婦人的無理取鬧而無力感直線上飆。
病人家屬的急切和心慌他們能感受得到,也儘量予以安撫使其安心,不致於心急失控,造成醫護人員的為難。
但是遇到不講理又蠻橫的病患家屬,那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不聽規勸不説,還把所有責任往醫生身上推,好像沒把人治好全是醫生的錯,他們要負起全責,賠人又賠錢。
醫生是吃力不討好的職業,把病人治好了是分內的工作,沒什麼了不起,一旦把人治死了便成了庸醫,不會有人探究病人的病因,即使明擺着是癌症末期,神仙也難救,都能説成是醫生的錯。
「不要跟我説那些五四三的廢話,你們一定要把老爺子救活了,不然拿你的命來賠也賠不起。」他們到底行不行呀!怎麼老頭子出氣多入氣少,似乎快要……
有些害怕的劉菊芳神情慌張,她怕分不到財產,更怕老頭子真的一命歸西,她到時怎麼向丈夫交代,因為是她趁大家不在時鬧着要分產才把老爺子氣得血壓升高的……
「這位太太冷靜點,你……」吵吵鬧鬧無濟於事,醫生在搶救中,她鬧也不會增加成功率。
「是夫人,沐夫人。」她趾高氣揚的抬起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瞧不起市井小民的勢利樣。
陳主任笑不出來了。「沐夫人請到一旁等候,我們的醫療團隊有一流的醫生和設備,不會讓你失望。」
劉菊芳不耐煩的揮揮戴滿戒指的肥手。「到底能不能救説清楚,不要沒本事硬要裝,我們老爺子的命可是金貴得很……」
「怕救不活就轉院,救護車在外頭候着,慢走,不送。」
一道清亮的女嗓驟起,截斷劉菊芳不可一世的高傲話語,那低冷的語氣讓人聽出説話者的不痛快。
「你、你是什麼東西,居然趕病人,我把人送到醫院是看……看得起你們……啊!你、你要做什麼……」眼見對方突然逼近,劉菊芳驚得神色大變。
「你話太多。」簡直是魔音穿腦,披着人皮的老母雞,整天只會咯咯咯的叫。
「我、我……你……咳!放……放手,我、我要告……」嚇!那是什麼,一把……
刀?!
「要不要留診,一句話。」她沒多餘的時間浪費。
「我……」劉菊芳動也不敢動,身體僵硬如石。
「杜醫生,你……可以好好説……」不用動粗,拿手術刀恫嚇病患家屬吧。
火氣正旺的杜朵朵看也不看一旁相勸的陳主任,星眸盯着劉菊芳,只要病人家屬開口説不留診,要轉院,她馬上脱下醫生袍下班去,絕不會多逗留一刻。
該死的時候就會死,誰來救都沒用,她一向是順心而為,沒有什麼非救不可的仁心,人家不想活了還救他幹什麼,早早歸去好節省社會資源,讓想活下去的人多點生存空間。
可惜她想早退的意圖被一道虛弱的老聲掐斷,她不想救,人家還偏要她出手不可,把她氣個臉黑。
「讓、讓她來,我指、指定她當我……我的主治、主治醫生……」七旬老者捉着胸口,吃力地説着。
「老爺子,你不要緊吧!這個女醫生太沒禮貌了,我們換個醫生……啊~~」痛、痛死了!
明明都是快死的人了,竟然還有力氣用裝消毒水的瓶子砸人,劉菊芳大叫着跳開,但是幾十萬的貂皮大衣全是消毒水的味道,胸口被砸得發疼,她忍不住伸手揉揉痛處。
「你來,我……我相信你……」一説完,老人家痛苦的閉上眼,一口氣似乎喘不上來了。
杜朵朵有些不情願的上前查看他瞳孔有無放大,聽診器往病人胸口一放,一邊聽一邊按住病人的手腕,測量脈博,再做病情研判和處理。
「是慢性心肌梗塞併發輕微中風,誰要籤同意書?」好在不是腦出血,否則又要拖到明天清晨才能下班。
「什麼同意書?」劉菊芳表情一怔,猶在狀況外,她還沒意會到沐老爺子的病情甚危。
「開刀。」
「什麼,要開刀」她大叫。
「醫院禁止喧鬧,再讓我看到你的喉管,我就把你的舌頭順手割了。」真吵,聒噪得讓人受不了。
她心驚的捂住嘴,天生的惡人無膽,看到更兇的惡人就氣虛了。「不能只吃藥打針嗎?我先生晚上回來沒看見老爺子會很生氣,他囑咐我要好好照顧老爺子……」
劉菊芳並非正室,她是沐偏年的二老婆,因為元配結婚多年未有所出,因此為了傳宗接代才又找回前女友來當小老婆,正室關月荷是難受孕的體質,體弱多病且長期卧病在牀。
出身不高的劉菊芳入門不久便有喜了,不到一年就生下沐家長孫,低人一等的她從此母憑子貴,孩子出生後可揚眉吐氣了,仗着生了兒子而擺架子,氣焰漸高,不把元配夫人放在眼裏,多次想逼走正室好當上沐夫人。
可是小老婆終究是小老婆,永遠也取代不了大老婆的位置,即使劉菊芳替沐家傳了香火,在沐家人眼中仍是上不了枱面的小老婆,她鬧由她鬧,沒人當一回事。
沒想到兩年後關月荷居然懷孕了,還接連生了兩個兒子,把自以為出頭天的劉菊芳給打蔫了,她根本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不是「嫡」子,而且高不可言的地位一落千丈,成為不被關注的老鼠,大家的眼光不再放在他們母子身上。
所以她要爭,不僅爭在沐家的一席之地,更要爭丈夫的愛,她知道只有丈夫才是她日後的依靠。沒有他,自己什麼也不是,連族譜也沒有她的名字,不過是個寄住的外人。
在努力了很多年後,丈夫的心裏總算又有她了,再加上她生下沐偏年唯一的女兒,以及關月荷近年來茹素向佛,少與人往來,漸漸地,她倒成了沐偏年身邊的女人,陪他出入各大商界邀約,壓住正室的鋒頭,益發地張狂起來。
沐夫人是她的自稱,知情的人都喊她一聲沐二夫人,雖然她有些不滿意,可總算是承認她「沐夫人」的身分,儘管再有不快也會忍住,有意無意地提醒別人把「二」去掉。
「那就抬回去,裝在棺材裏更省事。」見到屍體就不氣了,杜朵朵冷冷發話,態度冷淡。
「你……你這算什麼醫生,怎麼這麼講話!竟然詛咒病人死,你有沒有一點醫德……」劉菊芳忍不住指着她的鼻頭又想破口大罵,可是人家又大又亮的冷眸一掃,她頓時就閉嘴了。
「要不要開刀?時間寶貴。」杜朵朵又看了看手錶,她口中的時間寶貴指的不是怕延誤病情,而是她趕着去接人。若是病人家屬決定不開刀便沒她的事,她要走人了。
「你……」
「開,我自個兒籤、籤同意書……」有氣無力的老先生連眼皮都睜不開了,雙手直抖。
「依規定你不能自己簽署同意書,要是有突發狀況或需要緊急輸血,必須要有家屬在場。」這也是保障醫生的權益,好與壞由病人家屬自行選擇,他們不能因救人而擔上法律責任。
「丫頭,我信你。」
我信你?
杜朵朵的心猛地一跳,不太能認人的雙眼看向勉強睜眼的老人,莫名地,她有種不怎麼舒服的熟悉感,似乎,好像,可能,大概……這名老者是她家的舊識,而且還是看着她長大的長輩。
那一句「丫頭」喊得多親切,只有熟識的人才會這樣稱呼晚輩,那他是……不管了,手術枱上無親人,只有病人。
「杜醫生,老先生的情況撐不了太久,這門刀就拜託你了。」救人要緊,陳主任開口請託。
考慮了一下,她算了算開刀時間。「進手術室。」
手術房的紅燈亮起。
秒針推進,分針前進一格,看似絲毫未動的時針微微顫動了一小下,空了一整排的等候椅顯得寥落孤寂。
等待手術結果的劉菊芳越想越怕,原本她不想通知任何人,打算把氣壞老頭子的事掩蓋下來,反正以老頭子又臭又硬的脾氣斷然不會提起此事,頂多日後沒好臉色看罷了。
但是隨着手術的時間延長,一分鐘就像一年那般難熬,她一個人等在手術室門口,越等心越不安,萬一老頭子死了,這個責任不就得由她擔了?沐家那些人會放過她嗎?
慌亂加無措,也有點逃避的意味,她自包包拿出智慧型手機,用簡訊的方式將老爺子開刀一事傳了出去,她想趁沐家人趕來醫院之前先開溜,免得第一時間被怒火波及。
殊不知她才一收起手機準備離開,手術室的燈號就滅了,淺藍色的自動門由左而右移動,先前對她口氣不佳的女醫生走了出來。
「老爺子他……」沒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