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四季傷心地大哭過一場之後,又昏昏沉沉地睡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跳了起來,拉開門,卻發現羅隱正從門邊地上站起。
“你……你一夜沒睡?”郭四季大吃一驚。
“睡了,睡了,”羅隱苦笑:“只不過不是睡在牀上而已。”
郭四季眼圈兒一紅,強笑道:“地上當然睡不好。你還是先回房睡一覺,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去。”
羅隱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打了兩個十二成足的哈欠,伸伸胳膊動動腿,笑道:“也好,也好。”轉身朝自己房間走。
郭四季咬着嘴唇,不讓眼淚流出來。
羅隱這一覺,居然睡到日頭偏西才醒。剛剛一翻身,郭四季已經推門走了進來,笑道:“睡得好不好?”
“很不好。”羅隱苦笑着操揉揉眼睛:“我一直在琢磨着怎麼才能救出阿三和馬山君,再把唐家變成瓦礫場。”
郭四季咬牙道:“你先到我房裏去吃飯,吃完飯咱們再商量。”
羅隱在吃飯,郭四季不停地給他夾菜:“多吃點。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味道怎麼樣?”
羅隱微笑:“味道好像還不算太差。只不過我從小到現在,還是第一次讓人家給我夾菜,非常不習慣。”
郭四季臉兒一紅,正欲説話,有人敲門:“請問,羅隱羅公子在這裏嗎?”
“萬無忌!”羅隱跳了起來,喜上眉梢。
郭四季卻看着滿桌子飯菜嘆氣。
進來的人青衣方巾,温文爾雅,正是萬無忌。
萬無忌進門的第一句話就讓羅隱兩眼發黑。
“老主人不見了。”
“不見了?”羅隱詫異地問:“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不見了就是失蹤了,出事了。”萬無忌面色慘白,不住微微喘氣:“所以我只好來找你。”
羅隱呆了半晌,才苦笑道:“什麼時候不見的?”
“你們走後一天,我才發現老主人不在屋裏。小弟等正在四處尋找,發現……發現……”
萬無忌突然結巴起來,吃驚地瞪着郭四季。
他的眼中,竟然有許多驚恐和疑懼。
羅隱笑笑:“這位是我的朋友,郭四季郭姑娘,是我請她來幫我幹這件大事的。萬兄有什麼話,但講不妨。”
萬無忌“啊啊”了半天,卻是一個字也沒説出來。
他的額角已沁出了冷汗。
郭四季突然冷笑道:“你是不是看見過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
萬無忌後退了一步,似乎想奪路而逃。他的聲音也啞得可。怕:“你……你怎麼……會知道?”
羅隱心中一震,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郭四季自己已先説了出來:“我前天在街上就碰見了我自己在鏡子裏的影子,迷迷糊糊地上了她的當。”
如果一個人能稱為另一個人的鏡中像,則二人的酷似程度可想而知。
萬無忌停止了顫抖,悶聲悶氣地道:“就是那個女人。
她説讓我們別找了,老主人已經接受她的邀請,去她那裏做客去了。她説她會好好伺候老主人的。”
直到這時,他説話才算自在了一些。
羅隱問道:“後來呢?”
萬無忌臉上有些不自然了,嗑嗑巴巴地道:“當時,當時我心裏很……很迷糊,糊裏糊徐地就相信了她的話,她還……還説可以帶我去……去看看老主人,我也答應了。恰好在這時,我的一個朋友路過,喊了我一聲,才將我驚醒,再找時,那女人已經……已經不見了。”
説完這些,萬無忌面上已滿是羞愧和憤怒。
郭四季嘆了口氣:“我是女人,尚且入迷,你又何必埋怨自己呢?”
羅隱苦笑連天:“我到現在也還沒弄明白,她把那麼多客人請到她那裏幹什麼?”
方無忌絕望地道:“羅兄,咱們還能不能……我是説……有沒有力量打敗她?”
羅隱只是苦笑,一個字也説不出來。
郭四季也冷冰冰地坐在那裏,一聲不吭地看着桌上的飯菜。
萬無忌當然察覺到了郭四季的不愉快,而且也深知她不愉快的原因。
他連忙站起身道:“小弟這就去訂個房間,羅兄請用飯。”
唐乖乖在牀上躺着,悶悶地想着心事,面上忽喜忽嗔,沒半刻安生。
燭影一閃,唐老婆婆走了進來,唐乖乖居然沒有察覺。
“乖乖,剛吃過晚飯,先別睡,出去玩玩。你大哥不在,咱們可以玩玩鳥兒,鬥鬥蛐蛐兒。奶奶吩咐人給你抓了幾個好的,鬥起來可兇了。”
唐乖乖不耐煩地道:“奶奶,我不想看鬥蛐蛐兒。”
“那你想看什麼,要不奶奶給你扎風車?”
“奶奶,人家都十五了,再過兩個月就十六了,還玩風車啊。”
唐乖乖懶洋洋地靠在被子上,眼睛都不想睜開。
“你總不能成天悶在房裏呀,會悶出病來的。乖,聽奶奶的話,出去玩去。”唐老婆婆心疼地瞅着神思慵懶的寶貝孫女兒。
“奶奶,你去玩吧,人家真的不想動。”
老婆婆嘆了口氣,柔聲道:“乖乖有什麼心事,告訴奶奶好不好?”
可唐乖乖今天卻一點都不乖了:“奶奶,我沒有什麼心事呀,真的沒有。”
老婆婆知道,女孩子在家裏突然變得不乖了的時候,就説明她心裏有個什麼人兒了,而且唐老婆婆也知道,乖乖心裏的那個人是誰了。
“乖乖,忘了姓羅的年輕人吧。他是你爹的仇人,也是你三姨娘的對頭,你不該總惦着他呀。”
唐乖乖臉上飛紅,漸漸又變得慘白如雪。她咬咬牙,輕聲道:“我就是……就是喜歡他,就是想他,她又能把我怎麼樣?”
房裏突然響起了一個柔媚動人的聲音:“好啊,乖乖姑娘真是好眼力。”
唐乖乖望着來人,絲毫沒有吃驚和害怕的樣子。她的聲音也很衝:“三姨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三姨娘俏皮地搖搖頭:“沒什麼特殊的意思,不過是誇獎你的識人之能。羅隱實在是個很英雄、很了不起的小夥子。”
唐乖乖不顧唐老婆婆的眼色,衝口而出:“所以你現在又在打他的主意?”
三姨娘不以為忤地笑笑,輕快地説道:“原來有這個念頭,不過後來又改變了主意。因為乖乖姑娘已經愛上他了,我當長輩的自然不該再插手。”
唐乖乖氣得瞼兒慘白,轉頭啐道:“不要臉!”
三姨娘笑得花枝亂顫:“小姑娘,等你長大了,變成了一個絕色的美人兒,你或許會更不要臉的。”
唐老婆婆大怒:“賤人,有你這麼説話的嗎?給我滾出去!”
三姨娘笑嘻嘻地往外走:“乖乖姑娘,你放心,不出半個月,我就會抓住他,好好教給他一些功夫,讓他去拜倒在你裙下的。”
唐乖乖氣得狠狠捶了一下牀:“我不稀罕那些沒骨頭的男人,我也憎恨你這種不要臉的女人!”
三姨娘媚笑着走遠了,她的笑聲卻像針一樣紮在唐乖乖的心上。
唐乖乖突然無力地倒在被子上,嗚嗚咽咽地痛哭起來。
羅隱在搖頭:“不對,我總覺得這個女人不是那個女人。”
郭四季咬着嘴唇,恨恨地瞪了他半晌,才道:“什麼這個女人那個女人的,你説清楚一些好不好?”
萬無忌已經忙着去找關係多方打探消息去了,房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羅隱笑笑:“你碰見的那個女人,我們不妨稱她為‘影子’,那麼這個‘影子’似乎不會是傳説中的那個絕代佳人。”
郭四季一聽到“影子”兩個字,心裏不由又刺痛起來,沉下了臉。
羅隱興致勃勃,似乎根本沒發現她的臉已不對:
“傳説中的那個絕代住人,是天目山林家的。但林家究竟在天目山哪一處,沒有人知道,實際上天目山究竟有沒有這一家也難説。據説這個絕代佳人簡直跟天上的仙子一般美,跟天上的仙子一樣能白日飛昇。傳説中的林家有數不清的財富,有許多上古奇珍,更有許多已失傳的武功秘笈。據説這位林仙子有過誓言,誰要是甘心做她的奴隸,她就可以答應那人的一項要求,無論是財富,是秘笈,還是她自己都可以。這樣,唐點點作為暗器之王去那裏,才有可能,因為林仙子或許有什麼古代暗器可以吸引住唐點點。而這個‘影子’顯然和唐家有極深的淵源,或許比親戚更親密一些,唐家總不會把唐點點也關起來吧……”
“請你少用‘影子’這兩個字。”
郭四季實在是忍不住,肩頭一陣聳動,珠淚紛紛而下。
羅隱馬上閉嘴。
郭四季放聲大哭起來:“你是不是……已經……瞧不起……我了?”
羅隱嚴肅而又認真地搖搖頭:“我只知道,一個人只要不是在自願的情況下,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不能作數。”
“可……可我明明是……自找的……”
郭四季雙手捂着臉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是迷藥造成的,並不能怪你。”羅隱苦笑道:“其實要怪也只能怪我,是我那天不該氣你的。”
郭四季哭得更歡了:“是我不好……嗚嗚……是我不好。”
羅隱嘆了口氣,柔聲道:“一個人一生中,總會有許多不如意的事。身為武林中人,凡事自然更應該看開些。”
郭四季只是哭,一頭烏油油的秀髮都搖散了。
羅隱走過去,拍拍她肩頭:“我希望見到一個潑辣伶俐、愛説愛笑愛生氣的郭四季,而不是一個整天嚎陶大哭的郭四季。”
郭四季的哭聲馬上小了許多。
“好啦,你去洗把臉,咱們再重新開始討論。別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像什麼樣子!”
郭四季乖乖地自己去倒水洗臉,居然很温馴。
羅隱心裏卻在滴血。
“現在我相信,有兩個女人存在,她們採取的戰術都是一樣的,也就是利用美色。”羅隱苦笑道:“可惜我還是不知道,她們想幹什麼。”
郭四季已經洗過臉,面上居然還不知什麼時候撲了一點粉和胭脂,在燈下看起來,更是楚楚動人。
“我也不知道。或許她們都想獨霸武林,也説不準。”
羅隱搖頭:“我不相信世上現在還有如此狂妄的人,獨霸武林,素來只不過是幾個瘋子的夢囈罷了。”
郭四季又道:“也許她們是想套出這些名人的武功絕招來,合練成一種絕世神功呢?”剛説完她自己先笑了:
“這不可能。”
羅隱見她笑得很開心,心情不由也好了起來:“這簡直像是神話傳説。”
郭四季瞪眼:“我知道你又在想找什麼絕代佳人林仙子!”
羅隱大笑。
郭四季慢慢地道:“我想,當務之急是先救阿三和馬山君以及萬無忌的老主人,免得夜長夢多。”
她的思路又漸漸變得清晰了,羅隱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知道單憑自己的力量,很難完成救人的艱鉅任務。
郭四季是個“很有兩下子”的姑娘,有她相助,再加上萬無忌的力量,或許可以勉強一戰。
但前提是,郭四季必須處於能大打一場的狀態,而一個整天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的女人是無法參加戰鬥的。現在郭四季恢復了以前的性情,他當然高興,而且放心。
郭四季見他傻笑着盯着自己看,心裏又酸又熱,強笑道:“你怎麼了,説話呀?”
羅隱自知失態,乾咳了幾聲,才一本正經地道:
“我正在找一個詞來誇獎你。”
“找到了沒有?”
“沒有。”
郭四季水汪汪的眼睛膘了過來。
羅隱的臉紅了,嗓子的毛病似乎更多了,咳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