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仙於納劍入鞘,説道:“我們不是俗世的人,客套做甚,返回關裏再説吧!”
須臾之間,瀟湘仙子和史存明返到關上,智禪上人和孟絲倫看見瀟湘仙子到來,不禁喜從天降,立即降階迎接,異口同聲説道:“今天是什麼風,把前輩吹來這裏?”
蕭玉霜見過了阿布敏王子,略略説了幾句寒喧的話,不見伊麗娜在帳中,正要設詞詰問,忽然聽見關下起了一片嘈雜之聲,阿布敏王子問左右道:“是哪個人到來?可是滿洲韃子吃了敗仗,還不甘心,再次來進攻麼?”
話猶未了,傳令兵已經跑進來,跪他説道:“稟告殿下,公主由王城到來,帶來了許多三牲酒食,代替呈上犒賞三軍哩!”
阿布敏王子大喜道:“妹子來了!她來得真正好,我們把孟郡主大敗清兵的一切跟她説了,叫她跟孟姑娘學學行軍佈陣兵法,三韜六略!”
話才説完,尼泊爾公主的雲麾羽扇,儀仗宮女,已經拖迎進關,黛絲麗公主珠光寶氣,儀態萬千的由輦車裏出來,別看她是國王之女,一派天真嬌憨,見了眾人立即笑道:“父王聽説阿哥和孟郡主大破清兵,砍了滿洲韃子八九萬顆人頭,高興到不得了,派我到邊關犒賞咱們的忠勇戰士弟兄哩——你們看看我帶來的東西!”
她用手向關下一指,阿布敏王子定睛看時,黛絲麗公主足足帶了千多名隨從到來,還有幾百頭牛,二十架四輪馬車裝滿了美酒,不禁心花怒放,拍掌叫道:“妙呀!咱們來一個不醉不歸,大宴三日!”
這時候,關上關下的廓爾額兵,看見黛絲麗公主帶了牛酒到來,代替國王犒賞三軍,所有大小將士歡聲雷動,成羣結隊的唱起戰歌來,有的還拿出笙管皮鼓樂器拍和,遍山漫野的歌聲唱道:
“凡鷹在空中飛揚,自雲如飛絮一佯!
山川神只在歌唱,我國王聖壽無疆!
殺敵如狼賽猛虎,百戰凱旋保家鄉!”
歌詞雖然俚俗,歌聲雖然粗獷,但是代表了原野戰士的呼喚,它彷彿一般沛然莫能抵禦的洪流,瀰漫了尼泊爾的山野,智禪上人和史存明師徒聽了,心裏暗想:“楚雖三户,可以亡秦,少康一旅,亦能中興,只要大家齊心合力,又何必懼怕滿清百萬大軍呢!”
阿市敏王子喝令部下宰牛馬為撰,煮酒而飲,他還把黛絲而給瀟湘仙於引見,黛絲麗胸無城府,看見瀟湘仙子清矍俊秀,一如其名,七十多歲的人,還保持着徐娘容貌,笑道:“前輩,我在宮廷讀書,聽見太傅説過,中國的崑崙山自古為天柱,山頂有一個王母瑤池,池邊種了許多桃樹,三百年開花結果,哪一個吃了這些仙桃,能夠長生不老,可有這件事嗎?”
孟絲倫見她這樣雅氣,覺得十分可笑,瀟湘仙於淡淡地應道:“那不過是故神其説罷了!崑崙山上並沒有瑤池,雖然有一個天池,卻是個結了冰的湖蕩,也沒有什麼吃了長生不老的仙桃,只有點塵世上難得的藥草,不過,那地方雖冷,景色卻是壯闊極了,有機緣帶你去走一遍!”
黛絲麗道:“真的,你不騙我!”
瀟湘仙於不曾回答,伊麗娜和嶽金楓捉對兒來了,向蕭玉霜行禮,瀟湘仙子這一次本來想把伊麗娜帶到寂寞寒冷的王母天池去練本領,至少也要耽個十年八載,豈不是消磨了她的青春歲月,瀟湘仙子想起自己的身世來,不由暗暗的嘆了一口氣!把要説的話吞回肚子裏,可是她的眼光一看見燦如春花的黛絲麗公主,忽然又想起了一個新的念頭,這位公主秀外慧中,如果教她練武,倒是一塊上好的材料,不過她還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自己怎能夠收她做徒弟呢:等事情發展下去再説!
瀟湘仙子這樣的一立心,黛絲麗公主後來果然另有一番離奇遇合,這是後話不提。
這天晚上,銅鼓關上大張燈火,戰士們狂飲達旦,營地裏升起一堆堆的篝火,原野裏洋溢着雄壯歌聲,酒香肉氣,金弓郡主和史存明、伊麗娜、嶽金楓、範金駒、範金驥一班男女英雄,參加阿布敏王子的祝捷宴去了,帳逢裏只剩下瀟湘仙子和智禪上人,正在那裏閒話。
智禪上人把廓爾額的情形説了一遍,瀟湘仙子聽了薩菩婆兩戰史存明的經過,不禁吃了一驚,説道:“啊!那女妖巫練的功夫這樣奇特,分明是瑜伽派的高手哩!”
智禪上人怔了一怔道:“瑜伽派?這不過是一種精神功夫罷了,也有武藝的麼?”
瀟湘仙子説道:“怎的沒有!瑜伽不但是精神功,還有很深奧的武學,當先咱們崑崙派祖師金光真人,就曾經到過天竺國,一住五年,研究西土武學,後來他返回星宿海,對我們這班弟子説,天竺武技以瑜伽派為最高,練到火候純青的話,可以終年不食,馴獅伏虎,入火不焚,投水不溺,比起我們中土的武學來,簡直有過之無不及,薩菩婆的瑜伽武功,還不算怎樣上乘,已經這樣厲害,如果她返回西土,再練三年五載,我們沒有一個人是她敵手!明兒和孟郡主始終脱不了殺身之禍!”
智禪上人不由打個寒噤,問道:“當真的麼?如果是好,明兒根基還淺,這幾年為了抗清大業,東奔西走,就是要叫他閉門苦練三年五載,也不能夠!”老禪師説到這裏,不禁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瀟湘仙子説道:“明兒天份很高,要他的本領進展到能夠抵擋薩菩婆和金山雙醜,也不很難,只要到一個地方,取一件東西回來便行!”
智禪上人便問要到什麼地方?要取哪件東西!
瀟湘仙於説道:“我打算帶明兒到崆峒山去走一遍,由鐵爪魔娘手裏奪回那本離火劍譜,還把鎖陽洞裏金關玉鎖二十四個人像姿勢描摹下來,今後便可以應付天下的強敵,不論遇到什麼派別的高手,也不怕了!”
智禪上人不禁沉吟起來,暗想史存明如果跟隨瀟湘仙子到崆峒山去,萬一滿清大軍再來進攻,豈不是少了一個得力臂助,別的不説,單是金山雙醜,除了史存明外便沒有一個人可以抵敵!
倘若史存明不去呢?未來隱憂重重,實在難以應付,真個是去固然難,不去也難,智撣上人遲疑良久,不能回答。
瀟湘仙子已經明白了智禪上人的意思,正色説道:“我在西藏時候,已經聽見福貝子派出八百里快馬,傳遞京師,請滿清皇帝另派援兵去了!本來從西藏到京師,快馬傳遞,至少也要三個月,清廷簡選大將,徵集軍隊,準備糧餉,至少也要八九個月才可以把援軍開到廓爾額,這大半年的時有光,還不夠我和明兒完成崆峒之行麼?至於説到提防金山雙醜到來擾亂,我有一個法子,叫金山雙醜由今天起,不敢離開清兵營盤一步!”
老禪師聽了瀟湘仙子説清兵在大半年內不能發動攻勢,壓在心頭的大石已經放下一半,但是再聽見蕭玉霜説自己可以叫金山雙醜由今天起,寸步不離清營這句話,卻又不大相信,難道金山雙醜跋了兩腳麼?
瀟湘仙子長笑一聲,站起身來,看了看帳篷外邊的天色,説道:“現在還不過是二更天,我在五鼓之前回來,你在帳篷裏內功吐納吧!不要睡覺!”
智禪上人正要問瀟湘仙子要到哪裏去?蕭玉霜已經把身一晃,風聲嗖然,去得無影無蹤,老禪師不知道她悶葫蘆裏賣的是甚藥,只好坐着等候不提。
朔風呼呼,月移中天,原野上的簧火漸漸熄滅,歌聲慢慢停歇,戰士們想是喝醉了,個個返回營幕睡覺,智禪上人好不容易等候了三個更次,直到長夜將闌,五更破曉的時候,帳外突然剎的一聲,飛進一個編幅也似的黑影來!
智撣上人出其不意,不由嚇一大跳,等到定晴看時,進來的正是瀟湘仙子,只見她臉上戴着輕紗面罩,青綢夜行衣近胸口部位,微微染了血漬,左臂彎挽了一個圓圓的包袱,活像包着西瓜,右手卻拿了一對馬韃,瀟湘仙子一入帳篷,把這兩件東西向地上一擲,吁了一口氣道:“幸而不辱使命!東西帶回來了!”
智禪上人不明白瀟湘仙子折騰了半夜,卻帶了這樣的物件回來,到底是弄些什麼把戲?只見蕭玉霜用手一指馬韃道:“這是福貝子穿着的馬韃,是我潛入他的寢帳拿到手的!”
又彎腰把包袱布一解,抖出兩顆圓圓的東西來,竟是兩個血肉模糊的人頭,瀟湘仙子大笑道:“我今天開殺戒了!這兩個是福康安身邊衞士的腦袋!”
老禪師這時候方才明白,蕭玉霜在今天晚上,原來是到清軍的大營裏,拿了福康安的馬韃,殺掉福貝子兩個衞士,還割了他們的腦袋!
由銅鼓關到清兵大營,至少也有一百多里,一來一回總共二百多里,滯湘仙子能夠在三個更次不到的時光,來去自如,輕功腳程之快,已經駭人,何況清兵大營的防守何等森嚴,長壕圍繞,鹿角蒺藜密層層的佈滿,要混進去談何容易。呢!
可是蕭玉霜居然如入無人之境,取了東西回來!本領高強可以想見,智禪上人真是衷心佩服,他望了望瀟湘仙子胸口衣服的血漬,問道:“前輩,那兩個滿洲韃子跟你鬥了幾個回合麼?身上怎的染了他們的血?”
瀟湘仙子點點頭道:“是呀!估不到福康安這廝,竟然收羅了這些硬手做衞士,我在三更將盡,四鼓未來之前,到了清營,破開了十幾重蒺藜鹿角,直人福貝子大營裏,一下便找着他的寢帳,按説我要殺他也是舉手之勞,不過咱們崑崙派戒條是不能夠殺睡熟的人,哪怕是天大的仇人,也不能夠趁人家沒有防備的時候,施展辣手,只好順手撈了他牀前的馬韃,我本來還要找福貝子的一品貝子親王頂戴,一併拿去,開一個大大的玩笑,哪知道帳外閃進這兩個衞士來,叫做什麼戴鐵龍戴玉虎,一個使刀,一個用劍,這兩個還是關東長白派的好手,‘五虎斷門刀’和‘風雷劍’很有兩下子,戴鐵龍首先刀鋒一順,用個‘斜風吹柳’招式向我肩背斬來,吃我用了着‘丹鳳朝陽”回劍一擋,裹住他的刀鋒,往回一送,使了個沖天劍絕着,把戴鐵龍的腦袋齊頸斬斷,丟了下來。戴玉虎見同伴被殺,全不氣餒,使出風雷劍法,左五右六的向我連刺三劍,我拾起戴鐵龍的人頭,騰挪躲閃,避開他這三劍,搶出帳外,然後用了一着反背式的八方藏劍,回手一揮,把他人頭斬落,可是距離太近,我胸口的衣服給血花沾染上了!”
智撣上人聽了越發吃驚!因為照瀟湘仙子這話説來,福康安帳前這兩個衞士,武功俱非泛泛可比,自己是峨嵋派掌門,如果跟他遇上,三四十招之內,未必能夠取勝,可是瀟湘仙於殺掉這兩個姓戴的衞士,一個只用了一招,另外一個也不過對拆了兩三式,便已劍到頭落,武功造詣之高,真個不可推測,怪不得天池三老,被稱為武林泰斗了!
瀟湘仙子又笑道:“我這一次夜闖寢帳,還不把福康安這廝嚇破膽子?明天我們把這兩顆人頭,一對馬韃號令關前,高掛城頭,叫福康安知道了,他必定魂飛魄散,還不叫金山雙醜嚴密保護,金山雙醜要保護貝子爺,還敢到銅鼓關來擾亂麼?”智禪上人聽了,不禁恍然大悟!
到第二天早上,銅鼓關的城頭上,果然用長竹竿挑起兩件東西,一件是福貝子穿着的馬韃,還有一件是福康安衞士的人頭,廓爾額兵看見了這兩件別開生面的傢伙,無不捧腹大笑!
可是另一方面,由銅鼓關到大雪山去的路,卻現出兩個人影來,一個是瀟湘仙子,一個是史存明,他們為了取回離火劍譜,應付未來強敵,只帶了簡單的行李,飄然離開了尼泊爾地界,向北進發。
一路上有話便長,沒話便短,瀟湘仙子和史存明徵塵僕僕,翻越過佈滿積雪,旦古冰封的大雪山,重新返到西藏地界,在經過雅魯藏布江河谷時,史存明看見西藏人驅着犁牛把農作物運到附近的“卡倫”去,(卡倫是西藏土語,即是西藏官員駐守的碉堡。”
他向這些藏人一問,原來是供應福康安徵西大軍的軍糧,覺得達賴喇嘛對清朝反抗不徹底,終於屈服在福康安大軍的武力下,十分嗟嘆,渡過了雅魯藏布江,這裏是藏北的高原,刺骨寒冷,空氣稀薄,比起橫過大雪山這一段路程,還要難險!
瀟湘仙子和史存明有一天走到騰格里海牧地附近,忽然發覺自己水囊裏的食水快要用光了,只剩下小小的涓滴!
蕭玉霜道:“明兒,沒有糧食還不打緊,沒了食水可不行,前面還有一大段沙漠呢!向附近找找有人煙的地方,問人討一點水吧!”
在沙漠高原上旅行,食水真個比起黃金還要珍貴,尤其是新疆西藏一帶,有許多不毛之地,往往走上一天兩天,也不見一個人,更不見一棵樹,在這情形之下,如果沒了食水,那就等於宣佈死刑的囚犯了!
所以好久以來,不時有整隊客商渴死在沙漠裏,臨死前爭吸人血的悽慘故事!
史存明聽了瀟湘仙子話,心中一凜,登上沙丘向四下眺望,用盡眼力,方才看出東南的地平線上,現出一列蒙古包的影子來,不禁大喜叫道:“前輩,那一邊有人哩!”
瀟湘仙子抬頭看了看天色,説道:“紅日西沉,不久要天黑了,快些跑去!”
在草原上視野是很廣闊的,有時望見地平線上現出入馬或者蒙古包,似乎距離很近,其實至少在二三十里以外!
所以他倆個展開陸地飛行功夫,在草原上星飛丸走,不到頓飯工夫,果然迫近了蒙古包的地點,只見這裏約莫有三十多個帳幕,附近還有一些牧人,正在那裏點着篝火,他們一見瀟湘仙子飛也似的奔來,齊聲叫喊:“不好了哇!黑狼神,黑狼神來了哩!”
史存明聽見牧人把瀟湘仙子叫做黑狼神,不禁納罕起來,詫異之中又覺得可笑,自己在尼泊爾王城的時候,聽説過什麼黑蟒神,連國王也要向它膜拜頂禮,後來給金弓郡主和自己揭穿秘密殺了,那不過是一條普通黑蟒,怎的到了這個地方,又引出一個黑狼神來?
瀟湘仙子看見牧人用“黑狼神”這名字來喊自己,不禁心中冒火,倏地向前一竄,痴如飄風,抓住了一名牧人,把他向地一推,喝道:“胡説八道,哪一個是狼神?你説?”
那牧人嚇得發昏二十一,連聲叫道:“狼神爺爺,要發財只管發財吧!饒了我的狗命!”
瀟湘仙子勃然大怒,騰的一腳蹴出,把那牧人踢了個筋斗,説也奇怪,這時候帳幕附近還有許多牧人,個個都是戰戰兢兢的,站在當地,沒有一個上前,也沒有一一個人敢逃跑!
史存明看出蹊蹺,他過來把瀟湘仙子一攔,説道:“前輩不用生氣,他們口裏説的狼神,必定是個不比尋常的人物,讓我問清楚了他再説!”
少年壯士過去把摔倒的牧人扶了起來,柔聲道:“你們不要誤會,我們兩個不過是尋常過路的旅人,因為沒了食水,看見這裏有蒙古包,來向你們討一點水喝罷了,你們卻無緣無故的自相驚擾,叫我們做黑狼神,把我們弄得不明所以,哪個叫黑狼神?他是人還是怪?可不可以告訴我們呢?”
眾牧入經過史存明這樣解釋,方才消了疑慮,説道:“哦!二位原來是過路的,那好極了,請到帳篷裏面坐坐吧!”
瀟湘仙於和史存明被他們引進一個最大蒙古包裏,牧人小孩子送過乳茶來,瀟湘仙子喝了幾口,問道:“什麼叫黑狼神,他是很兇的麼?你們怎的害怕成這個佯子,快説!”
原來西藏北方,完全是荒漠不毛的鹹水湖和砂磧地帶,天氣寒冷,一般商旅行客無不視為畏途,只有少數牧人為了追逐水草,偶然在這裏定居一兩個月,作流動式往來罷了!
大約在五年前,這裏突然竄來了一股“刀客”,所謂“刀客”,就是馬賊,這班馬賊據説是由蒙古那邊來的,清一色全是蒙古人,馬賊首領是個女人,本領非常厲害,終年穿着黑衣,不過很少人見過她的盧山真面目,因為她每逢出動打劫的時候,頭上必定戴着一個挖空了血肉的黑狼頭,乍眼望去,就像一個半人半狼的怪物,她帶領這一支馬賊,人數雖然不多,卻是勇悍善戰,他們跟普通馬賊不同的地方,就是每一個人都有三四匹馬,輪流乘坐,替換奔跑,往往一日一夜,可以跑出二三百里,所以行蹤飄忽,神出鬼沒,大漠裏的商旅一遇着她,那就是晦星高照!
因為凡是行走沙漠的商隊,必定聘了會武的人,跟隨保護,一見馬賊來劫,少不免奮起抵抗,可是這班蒙古馬賊卻是生性獨特,對方不反抗猶自可,一經抵抗,必定把來人刀刀斬絕,半個活口不留,真個比豺狼還要兇惡,所以一般商旅牧人,提起這支馬賊無不心驚膽顫,這戴黑狼頭的女匪首,行徑也很奇特,常常一個人單身出動,刺探牧人聚居地方,或者是往來商隊經過的路線,普通馬賊匪首多數是叫部下做刺探工夫的,她卻自己做,所以一般好事的人替她取了一個外號,叫黑狼神,在藏北草原上,一般牧人流行了兩句口頭禪:“寧撞閻王,莫撞黑狼”,由這兩句話裏,可見他們對黑狼神害怕一斑了!
瀟湘仙子和史存明向蒙古包飛過來的時候,用的是陸地飛行功,其疾如飛,而且瀟湘仙子本身又是女子,身上穿着黑衣,不禁哂然失笑!
這天晚上,瀟湘仙子和史存明就在牧人的蒙古包裏宿歇,一夜無話,到第二天早上,他們兩個人立即起來,繼續趕路,兩人的皮袋貯滿清水,牧人們還送了他一皮筒馬奶,史存明暗暗感激,想道:“禮失而求諸野,古人的話真個不錯,難得這些牧人,如此善良,倘若遇着了那個什麼黑狼神,咱們索性把她殺了,給當地的牧人,除去一個大害!”
他和瀟湘仙子繼續起程,又走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早上,他們過盡了騰格里海牧地,進入藏北接近額喇崑崙山大沙漠的邊緣,史存明忽然站定腳步,説道:“前輩,行走沙漠,可少不了駝馬牲口,我們找兩匹代步,方才可以橫過沙漠哩!”
瀟湘仙子一想也是,可是這裏一望荒涼,連個活人也看不見,到哪裏找代步?正在徘徊之間,東北角起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彷彿數百騎,直向沙漠奔到。
史存明心中一動,回過身來,向後望去,人馬影子還未望到逼真,一行徵雁劃過長空,這羣雁鳥約莫有十六八隻,飛成一個人字形,説時遲!那時快!忽然聽見嗚的一響,一支羽箭由人馬隊裏直飛起來,穿中人字頭那一隻飛雁,那飛雁嘎嘎兩聲哀叫,在空中接連打了三四個筋斗,方才撲的一聲,掉了下來,落在史存明的跟前。
史存明低頭一望,只見那支射雁的箭是用狼牙做箭鏃,用黃楊木來做箭桿,這樣輕飄飄一支箭,竟然把雁頭射個對穿,這羣飛雁離地至少有十丈高,發箭的人居然能夠中鴿,腕力之強,可以想見,史存明正在暗裏喝彩,瀟湘仙子忽然叫道:“明兒留神,來的不是客商,正是刀客!”
史存明聽了刀客兩字,不禁大吃一驚,心裏想道:“前天才聽牧人説什麼黑狼神,今天卻遇了刀客,難道真正這樣湊巧,就是黑狼神這班馬賊不成?”
剎那間蹄聲歷落,人馬影子由遠而近,馬上騎客全是是頭戴雪帽,身穿皮衣的壯漢,每個人都是深顴高鼻,皮膚作古銅色,史存明向瀟湘仙子説道:“是那話兒來了!這些統統是蒙古馬賊!”
跑在前面幾個騎客,看見這一男一女兩個陌生漢人,不禁怔了一怔,立即勒住坐騎,可是後隊的馬賊卻像雁翅也似的包抄過來,正中一匹黑馬坐着一個女子,這女子三十歲左右年紀,丰容盛貌,黑衣玄裳,手裏拿着一把雕弓,剛才那一箭顯然是她所發,這些騎馬漢子完全是蒙古人,只有這黑衣女子是漢人,一個美貌漢人女子,雜在一羣猙獰醜惡的蒙古馬賊中,不用説也是黑狼神了!
那黑衣女子兩腿一夾馬腹,潑刺刺的上前幾步,高聲叫道:“兀那兩個漢人是由哪裏來的?是過路客商麼?留下字號!”
史存明望了望瀟湘仙子,蕭玉霜卻背轉面去,連正眼也不向這些馬賊瞧一瞧,史存明知道瀟湘仙子不屑跟馬賊答腔,不禁笑了一笑,向黑衣女子道:“我們是由中原來的,聽説這沙漠裏面有一個女強盜,名叫做黑狼神,殺人不眨眼睛,我聽了很不服氣,特地到來找她較量一下!”
史存明以為自己當着和尚罵禿驢,這名叫黑狼神的女匪首,必定勃然大怒,哪知道出乎意料,那黑衣女子在馬上格格嬌笑起來,笑聲清如銀鈴,説道:“當真的麼?你要找黑狼神較量?黑狼神很厲害,跟她比招的人,多半有死無生的呀!”
史存明冷笑道:“強中更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我偏偏不信黑狼神有什麼厲害,哼哼,如果她跟我動手,我一定打得她跪地求饒才罷……”
話未説完,人叢裏一聲斷喝,嗖的一響,射出一支羽箭,直奔向史存明胸膛,原來黑衣女子背後一個小頭目,看見史存明辱罵自己首領,禁不住心頭火起,張弓一箭,向少年壯士心窩射到!
這一下突如其來,換了身手平常的人,胸口已經被他射個對穿,史存明是個何等佯人物?豈能叫他傷着?
少年壯士不慌不忙,全身兀立不動,左腕微微向上一抬,竟把射來羽箭用中食兩指撮住,他這隨手一揮,便接住迎面急勁射來的羽箭接個正着,用的正是三陰神功,那些蒙古馬賊看在眼裏,不禁齊齊的嚇一大跳!
史存明接箭在手,哂然笑道:“班門弄斧,射箭這位大哥太不中用了!連小孩子也未必能夠傷着!”
話剛説完,五指向箭桿一捏,手掌向外一攤,那支狼牙箭已經斷成四段,掉在地上!本來拗斷一支箭並不難,一個稍為有氣力的漢子,也可以做得到,可是像這樣五指一捏,手腕紋風不動,便把弓箭弄成幾截的,那就不是尋常功夫了!
黑衣女賊首大吃一驚,左右已經閃過兩個蒙匪來,喝道:“小子看刀!”話才出口,兩柄長刀閃電似的劈到,左邊賊人的刀橫劈史存明的太陽穴,右邊賊人的刀卻下撇他的軟肋,好一個史存明,不慌不忙,頭顱微微一偏,左手使了招“翻雲覆雨”,攔住右邊賊人刀背,輕輕向上一兜,往外一掛,這蒙賊的長刀不由自主的甩起來,噹噹,與左邊同伴劈過來的刀一撞,架開了這一招。
史存明這手以敵攻敵之技,本來是峨眉白猿掌絕技,由空手入白刃法裏面變化出來,且説對方雙刀交擊,虎口震得發麻,不禁大吃一驚,齊齊跳後,高聲叫道:“秧子太硬,咱們一同上前摘啊!”
這是一句江湖術語,即是敵手太強,叫自己同伴一齊上來,話剛説完,前後左右一共撲來四個蒙匪,四柄長刀齊齊劈到,史存明這回卻不站着捱打了,制敵機先,身子一閃一晃,用個“白猿出洞”,打從這四個蒙匪的兵刃夾縫中,直竄出去!反手一把,施展大擒拿法,抓住其中兩個蒙匪的衣領,振臂一拋,把他們身子甩起來,向其他兩個蒙匪身前一擲,撲通咕咚,四個人頭顱相撞,眼花腦脹,推金山、倒玉柱也似的,齊齊跌倒在地!
蒙匪馬賊看見史存明一舉手間便摔倒自己四名同伴,譁然大叫,正要蜂擁向前,黑衣女匪首突然一聲叱喝:“不準亂動!讓我上來!”
那些聲勢洶洶,正要一擁而上的馬賊,立即停了下來,史存明見這女匪首一聲叱喝,滿面厲氣,和先前的情笑如春,判若兩人,心裏暗暗想道:“這黑狼神真個是一個雌虎,怪不得她能夠一個人指揮幾百名馬賊,縱橫大漠,草原上的牧人,聽了她的名字,便自心驚膽顫!”
那黑衣女子身子一晃,由馬背上跳了下來,向史存明喝道:“你要找黑狼神較量,我就是黑狼神!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自投,小子,留下你的字號!”
史存明哈哈大笑道:“你原來就是黑狼神,很好,不打不成相識,打服了你,小爺爺才告訴你名字,來來來,你要一個對一個,還是用莽牛陣,一擁齊上!”
黑狼神柳眉帶煞,粉面含霜,喝道:“當然是一個打一個,你那同伴呢?出不出手?”她説的是瀟湘仙子,史存明回過頭來,只見蕭玉霜仍然背向馬賊,昂起頭來,看天上的浮雲,活現不屑理睬他們的神氣,史存明笑説道:“我那同伴的脾氣古怪得很,她不願意跟自己瞧不起的人比武,我的本領還是她教的呢,來吧!”
黑狼神又驚又怒,看見瀟湘仙子這副傲慢樣子,真個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她刷的由背後抽出寶劍來,向史存明一指,喝道:“小子!你身上不是佩着寶劍麼?來來來,咱們就在劍法上比較一下!”
史存明大笑道:“要我動寶劍麼,那不必啦!你就仗劍直上,我用空手接你幾招吧!”
黑狼神粉面通紅,怒道:“小子!你用空手敵我寶劍,簡直是自找死路!快點拔劍,姑娘不慣跟人瞎纏!”
史存明道:“何必瞎纏,三十招內,你的寶劍不給我奪過來,算我落敗便了!”
黑狼神看見史存明口氣越來越張狂,心中更怒!有心要納劍歸鞘,自己也用空手和他相搏,可是看見對方鎮定從容的樣子,以及連摔六人的功夫,如果一有失閃,當着手下馬賊面前,那就是極大的恥辱!這女賊把銀牙一咬,叫了聲:“好!”嗤的一劍,“丹鳳朝陽”,向史存明胸口刺到。
史存明不慌不忙,等寶劍刺到自己胸口,駢伸三指,閃電似的向敵人劍身一點,這下名叫“畫龍點睛”,可是他暗藏了三陰神功,向上一推一託,這是天池三老絕傳之技,黑狼神如何抵擋得住!
只聽噹的一聲,手中劍如同撞着千斤鐵錘,虎口再也把握劍柄不牢,呼的一聲,直向空中飛去,滴溜溜的拋起兩丈多高,蒙古馬賊看見史存明只一招便把自己首領的寶劍打出手,不禁齊聲吶喊!
黑狼神這邊寶劍出手,兩腳向地一點,拔起一丈多高來,恰好那柄寶劍拋高的力量盡了,垂直下落,黑狼神在空中用手一招,竟把劍柄抓住,輕飄飄落回地上,史存明看見她賣弄這一手,心裏也暗自喝彩:“這種凌空抓劍本領,眼力手力都要用得恰到好處!她居然臨敗不亂,飛身抓劍,這樣本領也算難能可貴!”
少年壯士本來想一出手便給對方一下重手,將她打死,替沙漠行旅除去一個大害,可是這樣一來,手下便存了留情之想,史存明向女匪首叫道:“我一招便打脱了你的劍,你還服也不服!”
黑狼神又驚又怒,叫道:“胡説!你用的是邪法,不是武藝,吃我一劍!”嗤嗤兩劍,“青鷥展翅”,向史存明刺來,掛腰斬肋,又勁又疾,史存明哈哈一笑,用旋風掌身法一閃,已經到了她的背後,黑狼神兩劍刺去,敵已無蹤,當下吃驚不小!立即用個“玉帶圍腰”,連人帶劍向後一掃,哪知道她的身子剛才一轉,史存明已經撲了過來,叫道:“看妖法!”左手二指閃電似的一穿,已經到黑狼神的眼前,她不禁大吃一驚!恐怕自己的眼睛給敵人戳瞎,立即仰面向後一跳!
史存明在女賊仰頭後跳的剎那,右掌一切她的曲池穴。黑狼神手臂一麻,少年壯士左手二指向下一落,鉗住劍身,輕輕一扯,整柄劍奪了過來,笑道:“如何?”再把劍調過頭來,劍柄向前,劍鋒朝內,向黑狼神面前一遞,叫道:“拿回去吧!”
黑狼神第二次寶劍出手,真個是面紅過耳,不過她生性倔強,越是挫敗,越是心有不甘,她一手接回寶劍,粉面由紅而青,刷刷刷,咬牙切齒,一連三劍,向史存明身上刺去,她這三劍名叫做“龍門三擊浪”,哪知道史存明哈哈一笑,這回不用旋風掌了,只用玄玄拳法,一個身子輕飄飄的,順着敵人劍勢,騰挪躲閃,瞬息間連躲三劍,把眾蒙匪看得眼花繚亂,史存明陡的喝了聲:“着!”一腿直飛起來,踢向黑狼神持劍手腕,女賊吃了一驚,“春雲乍展”,反劍向下一削,誰知少年壯士這一下全是避實攻虛,敵劍剛才削落,他已經駢手指一劃對方的脈門,黑狼神立時覺得指掌無力,五指一鬆,寶劍離手投在地上,可是史存明不等劍身着地,一腳飛起,呼聲風響,把寶劍踢起兩丈多高來,疾如脱弦之箭,直落入蒙古馬賊的人叢裏,眾馬賊吶喊一聲,紛紛散開!
史存明踢飛了劍,向後一跳,哈哈大笑起來,説道:“我已經搶了你的劍三次,你如果仍然不服的活,再搶三次也行,快過去拾劍吧!”
黑狼神呆若木雞,她怔怔地站立了一陣,突然雙膝一屈,跪了下來,説道:“壯士,你的本領高強,我心服了,你收我做徒弟吧!”説着就要叩下頭去。
史存明大吃一驚,托地向後一跳,期期艾艾説道:“那怎可以!那怎可以!不不可以……”正在讓讓不逞,瀟湘仙子突然回過身來,哈哈大笑!
蕭玉霜這一陣大笑清而不洪,可是在場的幾百個蒙古馬賊,個個的耳鼓都給笑聲震得嗡嗡作響,那些馬賊感到十二分詫異,他們以為瀟湘仙子和史存明都不是常人,簡直是天神的化身,瀟湘仙子笑了一陣,方才向黑狼神説道:“你要拜我們做師傅麼?這未嘗不可以,你先要改邪歸正!”
黑狼神站起身來,很恭敬的説道:“很好,弟子立即改邪歸正,把手下完全遣散,叫他們各散東西,自尋生路便了!”
史存明十分詫異,在牧人的口裏,黑狼神何等窮兇惡極,殺人不眨眼睛,怎的一下子這樣馴伏?瀟湘仙子忽然搖了搖頭,説道:“不用解散部下!你把他們趕走了!他們無以為生,還不是一樣打家劫舍,和殺人越貨麼?這個我有主意,我來問你一句,你叫什麼名字?本領是跟哪一個人學的?”
黑狼神躬身道:“弟子姓洪,單名一個珊字,本領是跟家父練的,前輩和這位大英雄,可是……”她以為史存明是瀟湘仙子的徒弟,蕭玉霜擺了擺手道:“不是!你別胡亂猜想,我不是他師傅,他也不是我的徒弟,你先別行拜師之禮,也不用解散這批馬賊,咱們現在要到崆峒山,你們大夥兒跟我們一道去!”
她這幾句話一説出來,史存明大惑不解,看瀟湘仙子的樣子,要把這姓洪女匪首和手下一班蒙古馬賊收羅進來,供自己的驅策,這一下本來無可厚非,但是帶了這隊人馬,浩浩蕩蕩的開到崆峒山去,難道要他們幫助自己對付鐵爪魔娘,奪回離火劍譜不成?洪珊這時候對瀟湘仙子和史存明兩人,百依百順,連聲應道:“可以可以!弟子一如遵命!”
瀟湘仙子笑道:“你別滿口弟子,我們兩個人也決不定哪一個收你,我來問你一句,你的部下所攜帶糧食,只夠幾天吃用?”
洪珊答道:“哦!大約只夠五六天的用途罷了!”
史存明沉吟半晌,方才説道:“由這裏到崆峒山,至少要走二十幾天,哪裏來的糧食?你們既然改邪歸正,也不能夠殺人越貨,這件事真難辦!”
史存明這句話一説出口,立即把瀟湘仙子提醒過來,恍然大悟,説道:“對對!你們經常在沙漠裏遊蕩,可有撞過清兵的糧草輜重麼?”
洪珊略一猶豫,答道:“見是見過幾次,不過他們押運糧草的兵馬多得很,至少三五千人,我們哪裏敢招惹他,遠遠望見,便繞路避開了!”
史存明一拍手掌道:“行了!咱們先劫清兵一批糧草,方才到崆峒山去!”
瀟湘仙子哈哈一笑道:“金弓郡主機智百出,用兵如神,幾次打敗清兵,都是以少勝多,她幾時傳給你的衣缽?”
史存明面上一紅道:“也談不上衣缽,不過這幾個月以來,我自己也讀讀兵書,研究三韜六略,過去又幫孟絲倫見過不少陣仗,自問還不外行罷了!洪頭領,我再問你一句,清兵押運糧草的軍隊,由青海入西藏,多半經過哪一條路,你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