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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小屋避仇 孽徒弒瞎師

    甘翠蓮由項城縣向西走,一路上有話便長,沒話便短,走了十幾天路,來到河南省西部的靈寶縣境內,她發覺身邊帶的錢銀,差不多用盡了,萬一用光了錢,自己的生活怎樣維持呢?甘翠蓮十分煩悶,這天她經過一個小鎮,看見鎮上有一夥江西流民,在街頭上要狗熊演猴子戲,看的人十分擁擠,一齣戲罷,紛紛給錢,甘翠蓮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學了一身武藝,怎的不可以學他們一樣,在街頭設把式場子,賣武來賺幾個錢呢?爹爹在生之前,雖然再三告誡自己不要保鏢護院,拿武藝換飯吃,可是到了這個境地,也不能夠顧慮這一層了!

    甘翠蓮主意既定,便拿出身邊僅有的一點銀錢來,向鎮上買了一面銅鑼,一支布旗,甘翠蓮還別出心裁,在旗上繡了“以武會友”四個字,她一直走入靈寶縣城,她揀擇了一處熱鬧的空地,把布旗展開來,向着地上一插,自己敲響銅鑼,不到半晌,看熱鬧的人已紛紛齊集。

    甘翠蓮究竟年輕面嫩,她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要拋頭露面,但不這樣又哪裏來的錢銀,難道餓着肚子喝西北風嗎?甘翠蓮只好鼓起勇氣,雙手一拱,交代了幾句場面話,便開始表演拳腳,她首先打了一套猴拳,跳高竄矮,滴溜溜的繞着場子亂轉,足足打了一頓飯的時候,才把七十二路猴拳打完,面不紅氣不喘,看熱鬧的人掌聲雷動,甘翠蓮又拿起雙刀來,展開架式,刀光霍霍,又玩了一套雙龍刀,然後開口央求看熱鬧的人給錢,甘翠蓮年輕貌美,本領嫺熟,那些看賣武的人紛紛拿出銅錢來,拋人把式場內,這天賣武的成績不錯,她拿了錢投宿客店,想着賣把式賺錢這樣容易,自己何不在這裏多逗留幾天,賺足盤纏,方才繼續西進,到第二天早上起來,甘翠蓮吃過早飯,捱到晌午時候,又帶了銅鑼和旗幟,走向昨天賣武的地方,再次開場,哪知道她剛才一敲銅鑼,立即遇見了一件橫逆的事。

    原來今天甘翠蓮走到把式場的時候,看見幾個無賴裝束的短衣漢子,賊眉賊眼,鬼鬼祟祟的站在遠處屋檐下,甘翠蓮起先以為他們是看熱鬧的閒漢,並不放在心上,等到她一敲響銅鑼,看熱鬧的人漸漸聚攏的時候,人叢裏突然撲撲幾聲,飛出幾紙包東西來,着地破裂,臭氣熏天,原來是幾包糞便,不知哪個這樣的惡作劇!大家紛紛掩鼻走開,這樣一來,甘翠蓮想要賣武也不成了!她又驚又怒,忽然吧吧幾聲,又拋過幾只瓦罐來,瓦罐裏貯滿惡臭的人尿,一跌落地,立即粉碎,臭尿四下飛濺,大家越發譁然散開。

    甘翠蓮看出拋擲糞包尿罐的,竟是那幾個無賴,登時怒不可遏,一個箭步竄了過去,喝道:“該死的賊漢子,姑娘在這裏賣武,沒有冒犯你們,居然用這些卑鄙下流的手段到處搗亂?”當先一個無賴聳了聳肩膀,冷笑説道:“小妮子,你要在這裏賣武嗎?懂不懂得這兒的規矩?如果不懂,先陪我麻四爺睡一夜,四爺慢慢告訴你……”話未説完,砰的一聲在腮頰,中了甘翠蓮一下粉拳,這一拳的勁力不小,把他滿口牙齒打掉一半,順口鮮血直流,那無賴疼得大叫起來,喊道:“反了反了!這丫頭居然動手打人,各位兄弟,過來揍她!”四五個無賴輪拳捋袖,齊齊上前,甘翠蓮絕無懼色,展開拳腳,生龍活虎也似,閃展騰挪,拳飛腳起,把這四五個無賴打得屁滾尿流,叫苦連天,紛紛掉頭飛跑,甘翠蓮怒氣未息,正要追趕過去,冷不防背後有人一聲冷笑:“好功夫,好拳腳,可是今天遇着了賈四爺,恐怕沒有你賣弄本領的餘地!”

    甘翠蓮回頭一望,自己背後不知啥時來了一羣人,約莫有三四十人之眾,簇擁着一個錦衣花帽的少年公子,剛才那兩句話就是公子説的,那些看賣武的人,已經紛紛散去,甘翠蓮看見少年公子居然有這樣的氣派,不禁心中嘀咕,知道他必然是當地惡霸之流,那幾個搗亂把式場的無賴,還是他指派出來的,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勢成騎虎,自己想要善罷也不能夠了!

    甘翠蓮回身戟指喝道:“我在這裏鋪設把式場子,賺幾個錢,並沒有犯王法,你居然指使這些潑皮無賴,到處搗亂……”她還要罵下去,那少年公子喝了一聲:“丫頭,叫你看看公子爺的手段!”錦袍晃處,已經搶到甘翠蓮的跟前,左時一弓,右手一拳當胸劈到,這下有個名堂,叫做“餓虎出押”,正是五行拳的絕招,拳風凌厲,先聲奪人,甘翠蓮立即用個“寒雞步”,右手向上一招,把公子手掌卸開,同時左手畫了個大圓圈,彎擊出動,橫推對方腰肋,這是甘家連拳裏面的“丹鳳朝陽”,也是甘天瀾秘傳下來的絕招,那公子咦了一聲,掉臂轉身,步走洪門,“懷中抱月”,“黃鶯落架”,連環出擊,一連兩手,把甘翠蓮逼得步步後退。

    她使用甘家連拳裏面的七星步,左扭右拗,連閃兩招,公子突然猛然一聲,身右左轉,一個“翻身劈掌”,疾如流星,左拳右掌,連環運用,堪堪打到甘翠蓮的胸口,甘翠蓮躲閃不及,不禁大驚,眼看難免一拳之厄,説時遲,那時快!側面呼聲風響,飛來一顆彈丸,恰好打中那公子臂彎“曲池穴”,公子拳勁方才發出一半,乍覺穴道發麻,竟然發不出來,甘翠蓮趁勢一扭腰身,“黑虎出洞”,砰的一響,反手一拳打中公子的鼻樑,這公子哎喲一聲,身子倒退三四步去。

    這公子的拳技造詣,本來高出甘翠蓮不少,眼看三招四式,便可以把她撂在地上,哪知道暗算橫來,應勝反敗,鼻子上吃了甘翠蓮一拳,不禁又羞又怒,甘翠蓮一拳打中,更不讓人,另外一下“時底穿捉”,嗖的穿出,平擊那少年公子的胸脯,公子坐腰沉胯,扣背含胸,左手向外一翻,五指一拿一攫,這是擒拿手的絕招,眼看就要把甘翠蓮的臂骨一下拗折,哪知道就在公子五指和甘翠蓮的手臂將撞未觸的時候,耳邊又是嗤的一響,左腕近脈門的“會宗穴”又是一麻,原來又中了一顆彈子,手臂翻不出,砰的一聲,胸口又中了一拳,這一拳是甘翠蓮平時練熟的,力量十分沉猛,打得那公子的身軀向後一仰,公子在後仰的時候還用一招掠陰腿,踢向甘翠蓮的下路。

    哪知道左腳才向上一翹,啪的一響,下面飛來一彈,打中了公子腿彎的“湧泉穴”,公子撲通一聲,蹲在地上,甘翠蓮大感意外,她一記鈎拳橫掃過去,打中了公子右邊面頰,這公子哎呀兩聲,撲通跌倒!和公子同來的三四十人,看見自己主人吃虧,發一聲喊,刀槍棍棒齊向甘翠蓮殺上!

    甘翠蓮知道自己能夠打敗公子,完全是一個不露面的人發暗器相助,自己父親甘天瀾在生之前也曾教自己練過聽風辨暗器的本領,她聽出來人發的是彈丸飛針一類小巧暗器,心裏非常感激,扭頭向左一旁,只瞥見一個窕窈纖秀的背影,閃入小巷之中,看來像個女子,甘翠蓮正要追趕過去,公子手下的豪奴惡僕,武師打手,已經一窩蜂般了衝過去,甘翠蓮知道自己寡不敵眾,開罪了這地頭上的惡霸,再也不能夠在靈寶縣逗留下去了!她展開家傳武學來,趁對方未曾合圍之前,一拳一腳,打翻了兩個迎面衝來的豪奴,奪了一把單刀,轉身向城門口直跑!甘翠蓮的腳程很快,頃刻之間逃出了靈寶縣城門,跑得沒影沒蹤!

    暫時不説那公子手下爪牙黨羽追趕甘翠蓮不上,懊喪回去的情形,以及這姓賈少年公子的名字和來歷。再説甘翠蓮一口氣跑離了靈寶縣城,奔出六七里外,方才停住腳步,她猛然想起自己的衣服和銀錢,完全放在投宿的客店裏,剛才只顧逃命,竟然忘記返回客店,去取錢銀衣物,豈不是變了空無所有嗎?

    甘翠蓮着急之下,幾乎要哭起來!可是她迴心一想,自己究不如找個地方歇宿一晚,明天再到城門口附近張望,看看情形,方才混入靈寶縣城,到客店去取回東西,諒來客店裏的店東夥伴,還不至於吞沒了自己的東西,甘翠蓮主意決定,便向茫茫荒野走去。

    她打算找一個種莊稼的人家,求宿一晚,甘翠蓮望眼看去,曠野寂寥,夕陽西下,晚煙欲暮,陣陣歸鴉飛過自己頭頂,帶着嘎嘎叫聲,飛向眼處,甘翠蓮心中暗想,這裏平野無垠,絕無人煙,自己到哪裏找尋地方投宿去?

    她一邊想一邊走去,不知不覺,又走了四五里路,天色漸漸的黑下來,甘翠蓮暗裏焦的,假如今天晚上找不着歇宿的地方,自己就要露宿荒野,正在這樣的盤想,前面突然現出一株疏林,樹林的間隙裏,透出一星燈火,甘翠蓮不禁大喜,有燈火的地方,必定有人家,換句話説,即是有投宿的指望了。

    行走復行走,不知不覺,疏林已近,那燈光在林裏掩映而出,影綽綽的,現出一屋子,甘翠蓮不假思索,穿林而進,走不到四五十步,屋子已經呈現在自己眼前,原來是一座矮矮的石屋,一明兩暗,兩個房間暗沉沉的,漆黑如墨,明間裏卻映出一盞油燈來,屋子外邊還結了一道竹籬笆,甘翠蓮一直走到竹籬笆旁邊,正要叫喊幾句,向屋中人求宿,可是迴心一想,自己是個瞭然一身的青年女子,不知道屋裏住着的是誰人?萬一這屋裏主人是個男子,沒有女眷,男女有別,自己哪裏能夠向他求宿呢?她便決定先看清楚了屋中人,方再打主意,甘翠蓮見那竹籬笆的門並沒有扣上,虛掩了大半邊,她用手輕輕一推,竹扉應手打開,甘翠蓮直來到窗下,向裏一看,哪知道她不看猶可,一望之下,不禁咄咄呼怪!

    原來這明間是一座廳子,廳子的屋樑上,懸掛着十多隻布袋,用細繩索穿着,掛了下來;布袋鼓卜卜的,似乎裝着練武用的鐵砂子,廳子中心盤足跌坐着一個老頭兒,這老兒年逾六旬,鬚髮花白,貌相清癯,低眉垂目,看模樣正在那裏做着坐功,甘翠蓮正在感到暗暗詫異,老頭子的頭頂突然升起一陣熱氣來,像揭了鍋的蒸籠一般,白煙縷縷,不到頓飯工夫,滿屋子的空間,嫋娜着迷離的白煙,老頭子似乎被包沒在一陣煙霧裏,甘翠蓮猛然醒悟過來,她想起自己爹爹生前説過,凡是一個內功造詣到了化境的人,可以藉着吐納之力,把身子裏面的真氣運出來,化成煙霧,功夫修到這般地步的人,此時此地,卻被她在深林中遇見了。

    甘翠蓮正在怔怔出神的想着,那老頭子突然哼了一聲,倏地揚起左手來,向着空中布袋一招,只聽啪的一聲大響,他的手掌並沒有打着布袋,距離還在三尺以外,那布袋呼的一響,連着繩子打鞦韆般,直蕩起來,甘翠蓮嚇一大跳!

    因為這些布袋每個有一尺多長,裝滿了鐵砂子,每個袋的重量至少在十斤過外,這老頭子居然能夠用掌風衝激之力,把布袋打得向橫裏飛起來,內力之純,掌風之勁,可以想見!她不禁吐出舌頭,老頭兒又把右掌向空中一招,呼呼兩聲,又把距離頭頂五尺以外的一隻布袋擊得向橫裏直飛起來,向左邊飛出去,跟剛才掌擊的一隻布袋,互相交錯而過。

    那老頭子連擊兩隻布袋,都是盤足坐地,紋絲不動,他接着一掌一掌的打出來,兩條手臂宛似蛇信,左揮右舞,屋樑上懸掛着的十幾只布袋,受了掌風衝激,一隻一隻的擺動起來,剎那間風聲呼呼,袋影縱橫,斗室之內,彷彿有幾十個人影,團團來住,甘翠蓮看得目瞪口呆,她一個不留神,身子向窗扇上一挨,喀喇一聲,發出輕微的響聲來,那老頭子耳聰十分厲害,立即聽了出來,高聲大喝:“外邊伏着的是哪一個!快滾進來,不然的話,老夫可不客氣了!”

    這一聲喝響如巨雷,室中布袋盡停,甘翠蓮被他一喝,嚇得魂飛魄散,正要轉身逃走,説時遲,那時快,室中燈火晃處,人影颯然,那老頭子眨眼之間,已經由屋時穿出來,落在她的跟前,喝道:“小子!要逃跑嗎!”甘翠蓮被那老頭子的神威所懾,不由自主,雙膝一屈,撲通的跪了下來,叫道:“前輩饒命!”

    那老頭子在屋裏燈光反映之下,看出窺望自己的竟是一個年輕少女,也覺得出乎意料之外,他立即把嗓子壓低,面孔一沉,説道:“你這女娃兒是哪裏來的?天色這樣晚了,你單身一個撞人樹林裏,為的是什麼事?你可有同伴嗎?”

    甘翠蓮看見那老頭子兩眼精光炯炯,如光似電,不禁戰慄起來,期期艾艾的説道:“我我……我我……”她正想説下去,樹林外面突然暴風雨也似的響起一陣嘈聲,人嘶馬叫,顯然是有一隊人馬向樹林中走進。

    老頭子傾耳一聽,面上微微現出温怒之色,忽然向甘翠蓮説道:“我的徒弟來找我了!這般夜晚才來,不知道有什麼要事?你是個年輕女子,見了他十分不便,你躲入我的屋子裏吧!”老頭子説着向屋門一指,甘翠蓮聽見了馬蹄聲,不知怎的,一顆心撲撲直跳,立即由地上爬起來,走進那石屋的內堂,即是老頭子掛布袋練掌勁的地方,她才進入廳裏,首先映入眼簾的,竟是兩種奇怪的事物,一件是那老頭子盤膝打坐的地方,用白粉劃了不少虛線,縱橫交錯,有點兒像九宮,又有點兒像八卦,還有廳子的四個角落裏,窒着一堆又一堆的細沙,沙上插着竹籤,有的一根兩根,有的三根四根不等,甘翠蓮看在眼內,心裏暗暗詫異!這老頭子一個人孤伶伶的住在荒林石屋裏,屋中卻擺設了這些奇怪的事物,必定大有來歷,只不知道他是好是壞,是旁門左道還是正派的人!她不禁十分疑惑!

    老頭子看見甘翠蓮進入屋裏,目不轉睛的注視着自己屋裏的事物,暗裏不悦,説道:“喂!你看什麼?還不快躲,外邊的人來啦!”甘翠蓮矍然驚悟,立即閃入暗房裏,這是一個卧房,只有一幾一榻,甘翠蓮向屋角里面一閃,就這剎那工夫,人馬嘶叫聲由遠而近,顯然已經逼近竹籬笆外邊了!

    這老兒立即坐回原處,仍舊低眉垂目,做那運氣的吐納的功夫,不多時,竹籬笆外邊響起一個聲音來,叫道:“師傅!師傅!”伏在暗間裏面的甘翠蓮,心頭撲的一跳,暗裏詫異:“説話人的口音,怎的這樣廝熟?”

    老頭子道:“玉鱗,不用客套,走進來吧!”須臾之間,一行人穿過竹籬笆,走入石屋,當先一個正是今日間在靈寶縣城裏欺壓甘翠蓮,結果吃了大虧的那位賈四公子,只見他頭青面腫,鼻端貼着白布,跟進來的還有五六個下人,甘翠蓮在卧房間隙裏望見了,暗暗叫苦,説道:“苦也!原來這惡霸正是老頭子的徒弟!”

    那公子叫賈玉麟,一見了老頭兒,納頭便拜,那老頭兒看見他狼狽的樣子,吃了一驚,問道:“噢!玉麟,你跟哪一個打架來?怎的弄成這個模樣?”賈玉鱗道:“師傅,你老人家有所不知了,今天弟子在大街上,跟一個鋪場子賣把式的女子打架……”老頭子喝道:“住口!我來問你一句,是你欺壓人家,還是人家要跟你比武!”

    賈玉麟雙膝跪下,説道:“弟子蒙你老人家的教誨,怎敢胡亂跟人打架?那賣武的女子到靈寶縣來,鋪設場子,口出狂言,她説我們靈寶縣裏沒有一個有真本領的人,弟子氣她不過,下場跟她比武,哪知道一交手之下,接連跌了三個跟頭,咳!”他還要説下去,老頭子道:“且慢,我再問一問你,你怎樣敗在那賣武女子的手裏?你用的是什麼招術?她用的是什麼拳法?”

    賈玉麟不禁窒住口,事實上他的本領遠在甘翠蓮之上,可是受了別人暗算,敗得不明不白,不過賈玉麟哪裏敢説明真相,連怎樣打敗也不知道,這樣膿包?只好期期艾艾的説道:“那那那,那女子用點穴手法,點住了我的穴道,然後在弟子的臉上,一連打了三拳,叫弟子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眾出醜,所以弟子今天晚上特地到來,請求你老人家傳給我幾套獨特本領和點穴的手法,使弟子有所防身,今後不至再被人這樣的羞辱!”

    老頭子聽了自己徒弟被人這樣侮弄,兩道疏眉向上一揚,現出怒容,可是迴心一想,忽然喝道:“玉麟,我這幾年以來,雖然不曾進過縣城,可是也聽見人家説,你學了我的本領後,橫行不法,無惡不作,生性最好女色,霸佔人家妻女,一般人送給你一個外號,叫做摧花太歲,這可是真的嗎?”賈玉麟慌忙説到:“師傅哪裏話來!那那那,那不過是一般人跟弟子有仇,謠言中傷罷了!”

    老頭子一看賈玉麟的神色,立即瞧出幾分來,面上布了一陣嚴霜,正色説道:“我尚天陽雖然是旁門出身的人,卻不像崆峒派其他的人一樣,只知道濫收門人,庇佑徒弟,五年以前,我跟你死去的父親無意相遇,承他造了這一座石屋,給我養傷,我因為一時高興,收了你做徒弟,哪知道你人雖聰明,卻不大肯苦心練功夫,而且好高騖遠,不肯紮下內功根底,只要學我的九宮神行鐵掌和點穴法,殊不知道我這九宮神行鐵掌,不是內功夙厚的人,決不能練,。

    就拿點穴來説吧!這項武術最是兇殘,舉手投足之間,便可殺人,只一出手,對方不死也要殘廢,如果給一個心術不正的人學去,必定成為大害,你藉口説被一個賣武女子打敗,就要來要求我傳給你絕技嗎?這是妄想!你的説話破綻很多,我尚天陽不是三歲孩子,哪會受欺騙?快給我滾!我明天到靈寶城去訪查你的劣跡,如果一般傳説是實,我不但不教你本領,還要把你以前跟我學的功夫完全廢掉,快滾出去!”這名叫尚天陽的老頭子,説話聲音響如洪鐘,連伏在暗間裏面的甘翠蓮,也震得耳朵嗡嗡作響,可見他的丹田中氣十分充沛,甘翠蓮心中暗想,這姓尚的老頭子,為人也還剛正,可是怎會收了這一個花花公子型的小惡霸做徒弟,又怎的孤伶伶一個人躲在荒郊野外的石屋裏,不跟自己的徒弟住在一起!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令人十分費解哩!

    賈玉刻今天晚上到來,求藝不成,反而被師傅搶白了一頓,不禁白麪泛紅,一雙眼睛隱隱現出兇光來,他突然振衣起立,冷笑説道:“老東西!我先父當初怎樣對你?你不肯傳我本領,也還罷了,何必要跟我説這些廢話,公子爺有的是銀子,還怕拜不着好師傅嗎?好好!你既然這樣不情不義,我賈玉麟由現在起,不再是你的徒弟,請吧!”

    他説着氣憤憤的把衣袖一甩,迴轉身來,就要向屋門外走去,尚天陽勃然大怒,鬚眉俱豎,喝了一聲:“該死孽畜!

    給我留下!”

    尚天陽這樣一喝,賈玉麟凝住身子,迴轉身來,冷冷説道:“老傢伙!你要我留下嗎!公子爺可沒空!”

    尚大陽見了他這副刻薄寡恩,反眼不認人的嘴臉,不禁怒火上衝,喝了一聲:“畜生,我先把你廢了!”身子向前一縱,探臂一抓,正要用鐵掌擒拿的功夫,把賈玉麟右臂卸下,哪知道賈玉麟今天晚上到來,已經打定了毒辣的主意,求藝不成,就要弒師,他看見尚天陽舉手抓來,立即用個“霸王卸甲”,扭身一晃,右手向後一翻,嗤嗤嗤,射出一蓬黑色的光絲來,尚天陽慘叫一聲,兩隻眼睛當堂被那些黑色光絲射瞎,面上也中了幾下!

    原來賈玉麟袍袖裏面,隱藏了一個鐵筒,長約五寸,只有三寸圓徑,鐵筒上半截鑽了十幾個小洞,筒裏裝着機關,嵌了一十二支喂毒飛針,專射人的五官七孔,以及穴道要害,尚天陽做夢也估不到自己徒弟帶了這種陰毒的暗器來暗算自己,兩眼登時被四支毒針射瞎,面上也中了幾針,麻辣辣的,不禁急怒交迸,砰的飛起一腳,猛向賈玉麟飛踢過去,賈玉麟向後一跳,尚天陽這一腳踢中他身邊一個惡奴,這惡奴大叫一聲,肋骨盡斷,噴出一口鮮血,撲通,死在地上!

    跟隨着賈玉麟進入石屋的,總共是三個惡奴,尚天陽飛腳一蹴,踢死一個,其餘兩個拔出刀來,哪知道他們的刀還未出鞘,尚天陽聽聲辨位,飛身過去,砰砰兩掌,把那兩個惡僕的天靈蓋打碎,吼了半聲,便自死在地上,別看他中了毒針,瞎了眼睛,卻比一頭虎還要兇猛,賈玉麟閃身一晃,就要搶向屋門,向外奔逃,尚天陽一聲斷喝,飛撲過來,堵住屋門,騰的就是一腳,賈玉麟用個“蜉遊戲水”,閃身一晃,尚天陽這一腳踢在牆上,譁朗朗的一響,石牆被他踢穿了一個面盆大小的洞,石火星飛,碎石四濺,賈玉麟不由害怕起來,正要跳窗穿出,哪知道他的身形才一挪動,尚天陽已經聽出他存身的方位,雙臂一分,猛如飛虎似的直撲過來,賈玉麟使個“七星步”,嗖的竄向屋角,尚天陽順手把窗門掩上,插好窗閂,一張面孔泛出鐵青顏色,十分怕人,二臂箕張如蟹,一步一步的向着賈玉麟追過去。

    賈玉麟本來帶了十多個人,騎馬到來,跟隨他走入石屋的只有三個人,可是舉手投足之間,被尚天陽完全殺死,其餘的八九個見他瞎了眼睛之後,功夫仍舊這樣了得,哪裏還敢入屋送死,只擠在石屋門口,連聲吶喊!

    賈玉麟知道師父本領厲害;如果不是事先出其不意,用毒蓮蓬暗器射瞎了他的雙眼,自己就再多十倍功夫,也不是他敵手,甚而至尚天陽雖然瞎了雙眼,在他不曾毒發倒地之前,自己只一跟他撞着,也有性命之虞,現在他困在石屋裏面,好比籠中耗子,怎可以逃出外面去,賈玉麟狡詐多謀,他忽然抽出一柄匕首來,喝了一聲:“老鬼!”話聲才發,尚天陽連身撲上,舉左掌向惡徒的天靈蓋一啪,出掌如電,賈玉麟卻向下一矮身,匕首向上一截,尚天陽這一掌剛好拍在匕首鋒刃上,半隻手掌登時切了下來,鮮血飛灑,好一個尚天陽,咬牙忍痛,右掌砰的穿出,賈玉麟一着得手,已經一個跟頭,由師父的肋下穿過,用地堂功連滾幾滾,滾出門外。

    尚天陽這一掌打中牆角,吧吧兩聲,又把牆角打塌了一大塊,可是賈玉麟已經滾出石屋,會合了那八九個惡奴,一窩蜂衝出籬笆,逃走去了,尚天陽還要飛身追出屋去,可是斷掌瞎眼,血湧如泉,面上毒針的毒性也發作起來,頭昏腦脹,撲通一交,跌倒在近門口的地上,賈玉麟跳上坐馬,高聲叫道:“老鬼!賈大爺少陪了!明天我再來給你一口棺木!”大笑着馳馬去了,一陣得得蹄聲,由近而遠,由遠而聽不見!

    甘翠蓮躲要暗間裏,眼見了這一場惡徒弒師的慘劇,真個心膽俱顫,目定口呆,直到馬蹄聲去遠了!她方才醒悟過來,跑出廳子,把尚天陽由地上扶起,悲聲叫道:“前輩前輩!你怎樣啦!”尚天陽本來頭昏腦脹,心頭火燙,全身熱得像一個大洪爐,可是被甘翠蓮一拖,顫聲叫道:“我我我……我不行之,女娃兒,你你你,你走吧!”甘翠蓮究竟是個武林中人,説道:“老前輩,你你你,你不用怕,你有沒有解毒的藥?”尚天陽嘶啞着嗓音道:“我不行了,就有解藥,藥不對症,毒入膏盲,也是枉然,你你,你走……”甘翠蓮見尚天陽面上肌肉不住抽搐,額汗如雨,那一種毒發痛苦的慘狀,不禁流下淚來,説道:“老前輩,我就是那個賣武的女子,被你的徒弟趕得沒地方藏身,跑到你屋子來的,你老人家放心吧,我我我,我一定給你報仇。”

    尚天陽哦了一聲,似乎精神一振,説道:“好姑娘!你這樣的一説,我倒不能夠立即死了,你扶我坐到椅子上吧,我的卧房裏近牀頭那一邊,嵌着一口木櫥,你把櫥門打開來,上面一格有解毒藥,雖然藥不對症,吃了也可多挨一個時辰,我要延長這個把時辰的活命,把我半生心血的絕技傳給你,讓你日後找我那孽徒報仇,快點去拿!”甘翠蓮立即把尚天陽扶到屋角一張木椅上,讓他坐下,然後走入卧室,掌起燈來,燈光照處,尚天陽的木榻上面,近牀頭的一邊,牆壁上果然嵌了一口小小的木櫥,甘翠蓮把木櫥門一拉:果然現出間格來,上面一格放了幾個藥瓶藥罐,下面一格卻有些手抄本子,甘翠蓮把藥瓶藥罐一古腦兒拿了出來,返到前廳,尚天陽顫魏魏的伸手接了,把幾個瓶罐的藥粉完全倒入口裏,甘翠蓮卻到卧房裏舀一碗茶出來,給他送服,尚天陽吃了解藥,面上那層死灰色的暗氣果然消褪了些,説話聲音也明朗起來了,他向甘翠蓮道:“姑娘,你先把你身世向我説一遍吧!”甘翠蓮便把自己身世來歷,以及離家遠走原因,約略的説了一遍,尚天陽點頭説道:“哦!原來如此,你的身世怪可憐,我也把我的一切,老實跟你説吧,我姓尚雙名天陽,崆峒派第三位長老,當年以九宮神行掌,大鷹爪功馳名江湖,江湖上的人送我一個外號,中五鷹爪,因為鋒芒大露,過於自負,有一年敗在崑崙派金光道人的手下!”

    他這幾句一説出來,甘翠蓮不由暗吃一驚,想着逼死自己生父甘天瀾的冷霜梅,她的師傅不就是金光道人嗎?

    怎會這樣湊巧?只聽尚天陽説下去道:“當時我十分氣惱,因為我打敗的時候,還中了金光道人一下霹靂掌,受了內傷,這種傷雖然不會致命,可是不能夠用內家運氣的功夫跟敵人打架,換句話説,即是本身功夫去了一半,我決定要報這個仇,因為金光道人是崑崙派裏面第一名高手,我如果要勝過他,必定要找一個僻靜地方,住上五個年頭,養好內傷,然後孜孜苦練,把本身現有的功夫提高一倍造詣,方才可以,哪知道我是在陝西幽谷關附近被金光道人打傷的,便打算跑進河南熊耳山,找一個地方隱居,誰知熊耳山裏面有一座盜寨,寨主名叫賈雲龍,就是我這孽徒生父!”

    甘翠蓮噫了一聲,她暗想原來這花花公子賈玉麟,他的父親還是綠林出身,怪不得他這樣心狠手辣,原來他還是強盜的胚子哩!

    尚天陽道:“當時賈雲龍雖然是個山寨大王,卻是十分識貨,一見了我,便知道我是有本領的人,立即把我請入山寨,傾閏相交,我就在他的山寨裏養傷年餘,幾次官兵入山剿寇,攻打山寨,全靠我給賈雲龍運籌決策,殺退官兵,所以賈雲龍對我十分欽佩,要把他的兒子賈玉麟給我做徒弟,這孽畜當年只有七歲,聰明伶俐,很討得我的歡喜,我當時不假思索地答允,把他收下了!”甘翠蓮想這小子還是在強盜窩裏拜師,俗語説得好,狗嘴裏生不出象牙,怪道有今日的弒師手段。

    尚天陽説到這裏,氣息喘喘,他喘了一陣方才説道:“我當時向賈雲龍説,做強盜不是良久之法,自古以來,殺人放火的大盜,有哪幾個有好收場,不如及早洗手,改邪歸正,賈雲友被我説得心動,果然遣散盜眾,毀了山寨,先到河北住了一個時期,然後帶着金銀回到河南來,在靈寶縣住下,做買賣糧食的生意,幾年之間,一帆風順,發了大財,賈雲龍還娶了幾房妻妾,我知道一個人共患難易,共安樂難,便向賈雲龍要求一個人住在城外,自己找一個清靜的地方,除了養傷之外,還把我們崆峒派的內典功夫,用心苦練,希望將來一放異采跟崑崙派的人決個雌雄,賈雲龍起先不肯讓我另外分居,經過我再三央求,方才答允,他果然在這裏給我蓋了一間石屋,讓我居住,還按月送給我油鹽柴米,我在這間屋裏一住就是五個年頭,內傷慢慢養好,可是賈雲龍卻在這一年染病身故了!”

    甘翠蓮忍不住説道:“老前輩,這小子的父親還算是個好人,只不知道他的兒子這樣壞!”尚天陽道:“是呀!賈玉麟這個孽畜,自從老子死了之後,沒了管頭,雖然一樣的跟我學功夫,一樣叫我做師傅,可是他的行為,漸漸放蕩,起先是拈花惹草,好勇鬥狠,我勸了他幾次,他卻是陽奉陰違,變本加厲起來,我看見他的劣根性漸漸現出來,索性不教他高深的功夫了,這小子卻是鬼靈精,知道我對他冷淡,立即把放蕩的行為收斂一些,天天來央求我,要我搬回他家裏住,教他本門絕技九宮神行掌和五陰點穴之法……”甘翠蓮用手一指屋頂的鐵砂布袋道:“老前輩,這些布袋是你練九宮神行掌的道具了?是與不是?”

    尚天陽嘆氣道:“怎的不是,我當然一口拒絕啦!他立即發起少爺脾氣,整整一個月也不上我的門,今天晚上方才到來,居然用這種陰毒的暗器來傷害我,想不到我尚天陽練武幾十年,除了金光道人之外,敗在我一雙鐵掌下面的人,真個不少,今天卻陰溝翻船,敗在這小子手裏!”説到這裏,身子一軟,晃了兩晃,眼看就要由椅子裏跌在地上!

    甘翠蓮知道他心神激動,立即把尚天陽一扶,柔聲説道:“老前輩,他用鬼蜮手段來暗算你,那算得了什麼?我服侍你,養好了傷,再找那小子報仇!”尚天陽慘然一笑,搖搖頭道:“我不行了,你把我木櫥下格的書完全拿去吧!

    那是我幾年以來,精心研究所得的奧秘,還有……我指點你九宮神行掌的拳法,我先説了大要,你按着圖譜練習,只要用心的學,也一樣可以成功……”尚天陽口講指劃,指點着地上的虛線,把九宮神行掌的招式逐一解説,他説了一遍之後,便問甘翠蓮懂不懂,甘翠蓮武功根底還膚淺,一時之間哪裏能夠領略?

    可是她看見尚天陽額上青筋暴現,呼吸緊促的樣子,知道他身心痛苦到十二萬分,恨不得把畢生絕學,在生命之火不曾熄滅以前,傳給自己,自己雖然有許多不懂的地方,也只好點點頭,尚天陽把九九八十一路九宮神行掌法,解説完了,彷彿放下了一件心事,沒精打采的説道:“翠蓮,我跟你雖然聚首才兩個時辰,估不到會把功夫傳給你,咱們還沒有師徒的名份,你叩頭拜師吧!”甘翠蓮立即跪在地上,叩了三個響頭,尚天陽淡然一笑,説道:“好好,我放心了,你今後是崆峒派的人,我木櫥內還有一方雕了雄鷹的玉器,你拿了走上崆峒山,見了我的大師兄赤霞子,便説……”尚天陽剛剛説到這一個字,腦袋一歪,身子由椅子上溜了下來,撲通咕咚,倒在地上,嗚呼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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