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見李抱我衝進來、滿面驚疑,不由一怔:“怎麼了?”
李抱我道:“老燕子來了。”
蘇三馬上往他身後看:“人呢?”
“去飛燕樓了。”李抱我搖頭皺眉,“怎麼攔也攔不住!”
蘇三跳了起來:“你都和他照面了?”
他實在已經氣急了。既然李抱我已經和燕雙飛碰了頭,就該拚命攔住燕雙飛才對呀,李抱我苦笑:“換了是你,你也攔不住他。”
“為什麼攔不住?”蘇三叫了起來:“你不會告訴他任獨立沒安好心嗎?”
李抱我瞪眼道:“他當然知道,還用我說?”
“他知道個屁!”蘇三吼道:“他要是知道,還來找倒黴?”
李抱我冷冷橫了他一眼,走到蘇三床邊,一下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蘇三衝過去,一把揪起他:“把話說得清楚!”
李抱我當然不會理他。
蘇三無奈地鬆手,嘆道:“好、好、好,我保證在你說話的時候不打岔,不發火,行了吧?”
李抱我這才點點頭,悶聲道:“我是在城外路上碰到燕雙飛的。”
蘇三見他停住不說,剛一瞪眼,又洩了氣硬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李抱我道:“趕車的是任獨立的四管家。”
蘇三咬了咬牙,氣恨恨地瞪著他。
李抱我睜開眼,微帶讚許地看了看他,不慌不忙地道:“我攔住車,告訴燕雙飛,讓他莫去飛燕樓,阮飛燕的天蠶網很不好對付。”
蘇三急得搓手跺腳,團團亂轉。
“然後,燕雙飛說了一句話。然後,我就讓他過去了。”
“什——”蘇三剛吼出一個字,馬上又閉上了嘴,臉也已憋得通紅。
李抱我問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燕雙飛說了句什麼話?”
蘇三惡狠狠地點了一下頭。
李抱我卻慢吞吞地從枕邊拿起那朵薔薇花,又扔開,將粉色信紙捏在手裡,一本正經地問道:“這是什麼?”
蘇三終於忍不住爆發了:“燕雙飛說的是什麼話?”
李抱我還在看信:“這些字我不認識,但顯然這和那個……”
蘇三打雷一般叫道:“李抱我,小冤家,你要再不告訴我,我可真要罵人了!”
李抱我冷笑,斜眼瞅瞅他,道:“其實你知道了也沒有用!”
“怎麼沒有用?怎麼會沒有用?”蘇三胸脯拍得咚咚響:“老子是他好朋友,可以去勸他、拉他、救他!”
李抱我冷冷道:“你救不了他!”
蘇三怒吼:“為什麼?”
李抱我低聲道:“任獨立請他來,是因為江南地方太小,容不下兩隻猛虎。”
蘇三一呆:“什麼意思?”
李抱我一字一頓地道:“決、鬥!”
蘇三說不出話來了。
李抱我苦笑道:“現在世上已沒有人能救他的命了——除了他自己!”
江湖朋友們最不能容忍的是什麼?
——別人的蔑視。
江湖中人最看重的東西是什麼?
——自己的面子。
闖江湖的人最怕別人罵自己什麼?
——“懦夫”,
闖江湖的人最重要的一種品質是什麼?——守諾,燕雙飛是闖江湖的人,而且是闖得不錯的人,是江湖名人。
名人當然愛面子,當然不願被別人瞧不起,當然不會當懦夫。
所以當四管家將任獨立的挑戰書交到燕雙飛手中時,燕雙飛立即應戰。
所以李抱我當然攔不住燕雙飛。燕雙飛要守諾。
所以能救燕雙飛性命的,只有他自己。
他只有擊敗或殺死任獨立,才能活下去。
燕雙飛走進自己的房間,四下看了看,什麼也沒說。
阮飛燕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燕老闆可還滿意?”
燕雙飛點點頭。
阮飛燕似乎鬆了口氣,殷勤地道:“敝店當然比不上燕老闆的燕子樓,燕老闆若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只管吩咐一聲。”
燕雙飛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看了她一下,就移開了。只乾巴巴地道:“不必客氣。”
阮飛剛想說什麼,燕雙飛又道:“阮老闆,你去忙你的。”
阮飛燕眼波流轉,輕聲道:“春夜裡還是很涼的,燕老闆不想叫幾個女孩子來暖和暖和?”
燕雙飛冷冷道:“不想。”
阮飛燕很知趣地微微一笑,柔聲道:“那好,不打擾燕老闆休息了。”
她邁著那種獨特的步伐,款款而去,只留下一股極淡的異香,縈繞著燕雙飛。
燕雙飛連招呼都沒打,他早已轉過身,朝那張大床走去。
後天就要決鬥,他必須充分利用時間休息。否則,他以後就只好永遠“休息”了,。
任獨立看著王郎,神情漠然。王郎勉強支撐著立在他面前,面色蒼白而且憔悴。
他的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什麼,但結果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狼牙棒原本是他的武器,現在卻被他當作了柺杖。
那條斷了又接好的右腿上包著厚厚的白布,兩根椅腳就是夾板。
任獨立終於嘆了口氣,緩緩道:“你無須向我解釋什麼,這不是你的錯,是我低估了李抱我。”
王郎還是什麼也沒說,但眼中已閃出了感激的淚光。
任獨立看著他,柔聲道:“你回房休息去吧,一定要儘快把傷養好。我現在正需要人手,可海俊和三管家已經不見了,你不能再出事。”
王郎震驚地道:“不見了?”
他的聲音又沙又啞,聽起來象是個垂死的人在喘氣。
任獨立苦笑道:“不見了,就是死了!”
“誰殺的?”王郎眼中佈滿了陰沉之色;“誰敢殺他們?”
“阮飛燕。”任獨立淡淡地道:“我知道是她殺的,但沒有證據,她乾得很巧妙很出色,一點痕跡也沒留下。我現在還需要她。”
王郎眼中的陰狠消失了,轉眼間他又變回了剛進來時的模樣:“公子,我回房去了。”
任獨立點點頭,什麼也沒再說。王郎用一隻腳轉過身,跳著走開了。任獨立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轉過身,走進了臥房裡。
帷幕後柔軟的波斯地毯上,小環正跪坐著,往一個熏籠里加炭。紅紅的火光映在她純潔溫馴的小臉上,幻出一種聖潔的光輝。
火光在她渾圓的肩上和小巧結實的Rx房上流動著,她俯著的身子構成了極美的曲線,能讓所有的男人暈眩的曲線。
任獨立靜靜地立著,微笑著看她加炭。他對小環很滿意,小環不僅年輕、美麗、溫馴、純真,而且絕對崇拜他,更令他滿意的是,小環只是無私地把自己奉獻給他,而從不問東問西,從不在言語中涉及到任何“公事”,除非他要她知道。
同時,他對自己也很滿意,要不是他在三年前的冬天,將一個快被凍僵的小乞丐從雪地裡抱回來的話,他怎麼會有小環呢?
他不禁想到了令人發狂的羅敷,想到羅敷的驚人美貌,想到她在床上絕頂的瘋狂,也想到她冷酷無情的心。他不由將小環和羅敷做了一個比較,結果他發現,如果要他選擇的話,他還是願意要小環。如果他要成親的話,也絕對會跟小環成親。
小環發現了他,連忙放好火筷,羞怯而又溫柔地兩手抱在了胸前,頭也深深低了下去。
任獨立笑出了聲,的確,小環正是他喜歡的那種女孩子,又美麗又溫馴,而美麗和溫馴這兩種東西很難在同一個女人身上找到。
蘇三看著李抱我,李抱我也瞪著蘇三,兩人都沒說話。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在雨聲中入睡該是最最愜意的事,可他們偏偏不想睡,一點睡意也沒有。
李抱我終於惡狠狠地開口了:“你昨天晚上說要請我喝酒,目的究意是什麼?”
蘇三沒好氣地道:“我不是都跟你說了麼?我聽人說震天弓這幾天會在宣城出現,所以趕來看熱鬧。”
李抱我冷笑:“你看熱鬧,幹嗎請我?你那麼一本正經地發帖子請我喝酒,是不是想拉我下水?”
“下水?下什麼水?”蘇三一拍桌子,吼道,“我是請你幫忙!”
“幫忙就是下水!”李抱我一針見血地道,“你小子八輩子沒請過一次客,偏偏昨晚請我,不是拉我下水是什麼?”
蘇三冷笑:“你後悔了?”
李抱我嘆了口氣,苦笑道:“後悔有什麼用?反正都到這份兒上了,我也只好認了,可氣的是,你小子肯定有很多事情沒告訴我!”
蘇三毫不客氣地道:“你也沒問。”
李抱我沒精打采地道:“你聽誰說震天弓會在這幾天出現的?
蘇三道:“不知道。”
“不知道?”李抱我冷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蘇三正色道:“那人用箭射我,箭上有一封信,但沒有署名。”
李抱我半晌才點點頭:“那人是想讓你來宣城,但你來宣城,會對誰有好處?”
蘇三呆了一呆:“對老燕子有好處。”
“可你事先並不知道燕雙飛會來。”李抱我道:“而且燕雙飛除你之外,根本就沒有朋友,那個送信的人自然不是向著燕雙飛的。”
“不是燕雙飛,難道會是任獨立?”蘇三有點好笑地道,“任獨立可是讓手下的打手暗中對我們下手的!”
李抱我道:“不錯,你小子走到哪裡,對任何人都沒好處!”
“也就是說,那人送信,是讓我來壞他們事的!”蘇三笑嘻嘻地道:“你這個想法倒是很有意思,只可惜誰也不會幹這種傻事吧?”
李抱我瞪眼道:“難道這樁事裡,除了任獨立和燕雙飛外,就沒有其他勢力了麼?”
蘇三道:“你是說,阮飛燕?還有……還有那個‘小敷’姑娘?”
李抱我蒼白著臉,點了點頭,沉聲道:“是的。”
蘇三儘量不去看他,用盡量淡漠的口氣道:“阮飛燕顯然是任獨立的幫手,而且她也想殺我,將她歸為另一股勢力,顯然不太妥當。”
李抱我慢慢地道:“我懷疑。”
蘇三低聲道:“那麼她呢?”
“她”是誰?蘇三沒說,但李抱我知道。
李抱我艱難地啞聲道:“她的全家……全家都死在……震天弓之下。”
蘇三半晌才道:“你是說,她是來找震天弓的主人復仇麼?”
李抱我點點頭,把面龐藏在暗影中。
蘇三明白了,李抱我確實和那個女人有極深的淵源,可她為什麼不認識李抱我呢?
蘇三想了好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作罷,但蘇三已在心裡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弄清這件事。
李抱我突然抬起頭,神情平靜地道:“蘇三,你看震天弓會不會真的出現?震天弓的主人會是誰?”
蘇三苦笑:“我不知道,都不知道。”
他看著李抱我,很誠懇地道:“不過,我知道一點,那就是,無論震天弓的主人是誰,我們也一定要幫助她。”
李抱我惡狠狠地瞪著他,似乎很想發火,但終於還是轉開了眼睛,咬了咬牙,什麼也沒說。
蘇三又道:“燕雙飛是任獨立邀來決鬥的,她是任獨立請來幹什麼的呢?”
李抱我輕聲道:“最近我一直聽人說,燕雙飛的微雨金針速度太快了,快得讓人無法相信,靠人的腕力不可能發出那麼快的金針。”
蘇三吃了一驚,差點跳了起來:“什麼?你是說,有人認為,老燕子就是震天弓的主人?”
李抱我抱著肩頭,好象又已行走在細雨濛濛的街上:“你信不信?”
“我不信!”蘇三叫了起來,“老燕子的微雨金針那麼細那麼小,怎麼會跟震天弓有關係呢?”
“你以為震天弓有多大?”李抱我懶洋洋地道:“是不是應該比一般戰將用的鐵胎弓更大?”
蘇三瞪眼道:“當然該有那麼大!”
李抱我輕聲道:“如果我告訴你,震天弓實際上只有寸半長,你會不會相信?”
蘇三傻眼了。
乍一聽“震天弓”這三個字,你當然會認為這是一張充滿了神力的大弓,惟有巨大的弓,才會射出震天的箭。
可震天弓偏偏只有寸半長,它可以很穩蔽地藏在掌中,殺人於無形。
寸半長的震天弓,當然只能射很短很短的箭。
最短的箭是什麼?
當然是針,寸長的針。
蘇三呼哧呼哧喘了好半天粗氣,才氣哼哼地道:“反正我不相信燕雙飛會幹那麼殘酷無情的事情。”
李抱我不說話,面上也死氣沉沉的沒半點表情。
“不行,我得當面問問老燕子!”蘇三跳起身,就往門外衝。
他不相信他的朋友燕雙飛會是那種人。
“別去了!”李抱我嘆道,“你根本進不了燕子樓,而且,也沒必要去問!”
“為什麼?為什麼沒必要去問?”蘇三直問道李抱我鼻尖上,“你懷疑我的朋友,我當然要向你證明他是無辜的!”
李抱我冷冷道:“懷疑他的人不是我,是你!”
蘇三嗷地大叫大跳起來:“怎麼反成了老子不對了?”
李抱我道:“如果你相信他,你又何必去問?”
蘇三一下叫不出來,也跳不起來了。
說實在話:如果燕雙飛真的就是震天弓的主人,蘇三就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雖然絕對不相信燕雙飛是個大壞蛋,但假如他錯了呢?
李抱我拍拍他肩膀,輕聲道:“我並不懷疑燕雙飛,我懷疑的是——任獨立!”
蘇三一呆,正想說什麼,就聽門外小二在親熱地招呼著什麼客人:
“張老闆,您老來了,這間房就是,您老看看滿意不滿意。”
羅敷還沒有睡,她還坐在燭光裡,聽颯颯的風聲雨聲。
她無法入睡,因為她尋找了多年的仇人,也住在這個酒樓裡。
如果燕雙飛不是震天弓的主人,還有誰是?
任獨立的聲音在她耳邊迴響:“震天弓專用的箭,就是針,只可能是針,而世上髮針最快的人,只有燕雙飛!”
她知道任獨立沒安什麼好心思,任獨立是想借她的手除去燕雙飛,也想永遠佔有她的身子。
但她還是感激任獨立,若不是任獨立,她還不知道要找多久,才能找到仇人呢,她想起午後和任獨立歡娛的情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任獨立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他很強健,也很體貼溫柔,如果能嫁給任獨立這樣的人,哪個女孩子也會願意的。
門外響起了輕柔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遐思,羅敷好看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她知道來的人會是誰。
果然,阮飛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羅小姐,還沒安歇麼?”
羅敷無奈地道:“阮姐姐請進吧,門沒栓。”
阮飛燕笑嘻嘻地推門而入:“我來看著羅小姐還需要點什麼。”
羅敷壓抑著內心的不快,微笑道:“謝謝,阮姐姐這裡,真的很舒服。”
阮飛燕走近她,親切而又誠懇地道:“羅小姐,我這裡雖然很安全,但難免會有疏漏的時候。最近城裡不太安靜。羅小姐還是小心些為妙,門窗最好關嚴實些。”
羅敷似乎很奇怪地道:“我聽任公子說,阮姐姐是個大有來頭的人,飛燕樓也宛若銅牆鐵壁,怎麼會有人敢來此撒野呢?”
阮飛燕很真誠地嘆了口氣,道:“一般說來,任公子的話是沒錯的,可這幾天情況不同,羅小姐來時,大約也看見了守在麵攤上監視飛燕樓的兩個年輕人吧?”
“阮姐姐是指蘇三和那個什麼李抱我麼?”羅敷笑出了聲:“他們不過是希望能一睹阮姐姐姿色,才苦苦守在門口的,對不對?”
阮飛燕根本沒有半點生氣的神情,她就象大姐姐似地道:“這兩個人真的很不好惹,我估計他們不知從哪裡聽說了震天弓的事,想來瞎攪和。他們都是燕雙飛的好朋友,自然會對你有所不利。”
她居然也知道震天弓,而且也知道燕雙飛是震天弓的主人,這讓羅敷十分吃驚,但羅敷並沒有顯出半分吃驚來,反而笑得更甜美更迷人了:
“是麼?可我想,他們的名頭雖不算小,也挺能折騰,但真實武功只怕遠不及阮姐姐和任公子吧?”
阮飛燕苦笑道:“你如果這麼想,肯定會吃大虧,任公子曾派五管家王郎去殺李抱我,反被李抱我踹斷了左腿,派七管家海俊去殺蘇三,也是有去無不還,連給你趕車的三管家也失蹤了,肯定又是他們的傑作。”
她嘆了口氣,又道:“我曾用無形的天蠶網罩住了蘇三,可居然也被他逃脫了,你說這兩個人可怕不可怕?”
羅敷笑道:“也許他們真的很有兩下子,可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只要不去惹他們,他們還會非來惹我麼?”
“可你別忘了,他們是燕雙飛的朋友。”阮飛燕正色道:“而且他們都是很講義氣的人,絕不會袖手不管這件事的。”
羅敷微微一笑,悄聲道:“阮姐姐的意思是讓我在殺燕雙飛之前,先除掉蘇三和李抱我?”阮飛燕笑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羅小姐謹慎一些,世上有一種人,很喜歡管閒事,蘇三和李抱我就屬於這種人。但這種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另外一種人。”
“另外一種人?”羅敷很天真地問道,“另外哪種人?”
阮飛燕凝視著她的眼睛,凝視著她明豔照人的臉兒,半晌才幽幽一嘆,低聲道:
“賊。”
羅敷吃了一驚:“就是小偷?”
阮飛燕搖搖頭又點點頭:“是,又不全是,他們是賊,但喊起抓賊來,嗓門比誰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