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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尾聲

    許敬棠跳下馬車,伸手拉開車門,道:阿碧,出來吧。

    自從他帶回段紋碧,段松喬醒來也豪氣頓消,將鍛鋒堂的亂披風刀法名號收拾起了,把段紋碧嫁給了許敬棠,連同堂主之位也傳了給他,便日日在靜室中念念經。鍛鋒堂不在江湖後,鑄刀的生意倒是一日好過一日,許敬棠整日忙個不了,連學過的這路武功也扔掉了,只有小師弟卓星仍然對刀法念念不忘,不過再過一兩年只怕也會忘了。

    這時已過了一年有餘。段紋碧經此大難,回去大病一場,近來方才痊癒。病一好,她便要許敬棠帶着她去天童寺還願。許敬棠原本不想去,但想到全是真秀消弭一場大災,事後因為怕給天童寺若麻煩,他也沒來過,既然段紋碧想去,新婚妻子的第一個願望自然要答應的,便將鍛鋒堂上下事務交給高振武打量後,和段紋碧兩人一路坐船坐車而來。

    這時他們已到了太白山下。天童寺位於太白山麓,依山而建,號稱東南佛國,是禪宗五山中的第二山,極是雄偉。段紋碧見四周茂竹修林,清溪石磴,景緻清雅秀麗,甚是高興。許敬棠卻沒料到天童寺如此之大,也不知該如何找尋真秀,不免有些茫然。

    沿着石階而上,走了一程,在一個山潭邊見一個和尚正在挑水。潭邊的石頭甚滑,那和尚挑着一擔水走過他們身邊時,腳下一滑,許敬棠連忙扶住他道:大師小心了。

    這一滑,一擔水也潑出了一小半去。那和尚道過謝,將兩桶並作一桶,拿了個空桶再去打滿,重新回來,見許敬棠在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施主好。待看到一邊的段紋碧,突然咦了一聲,似乎看到什麼怪物一般。

    許敬棠原本見這和尚彬彬有禮,生了幾分好感,但見他這般無禮地盯着段紋碧看,心中不悦,道:大師心中,原來也有萬千色相。

    那和尚又是微微一笑道:色相如荷上水珠,過而不留。

    許敬棠見他説得大是不俗,微微點了點頭。在家裏天天聽段松喬唸經也已聽得煩了,此時聽這和尚説的話,大有風趣。那和尚説完,又道:只是,這位女施主當真象一個人,方才我還以為是她的,真是失禮了。

    許敬棠微笑道:是麼?象什麼人?段紋碧生得清麗可人,得婦如此,許敬棠也大為高興。其實師兄弟們沒一個不喜歡段紋碧的,只是許敬棠給鍛鋒堂出了大力,段松喬最終才招他為婿。

    那和尚道:象山下砍柴的劉老施主家的女兒。唉,真個一模一樣。

    許敬棠心中忽的一動,段紋碧卻聽得有人和自己如此象法,登時大感興趣,道:是麼?那個劉姑娘在哪兒?我想瞧瞧去。

    那和尚嘆道:罪過罪過,大前年頭上,大概是山下放煙火,有火星崩到了劉老施主家,結果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女施主,若非我知道那位女施主已往生極樂,貧僧還真以為你是她呢。

    段紋碧聽得那女子已死了,心中也有些黯然。這時許敬棠道:大師,我想問問,那劉姑娘是不是這個和寺中的一位大師甚是要好?

    那和尚臉色一變,怒道:施主你這是何意?話剛一説出口,忙又合什道:善哉,貧僧犯了嗔戒了。不過出家人不打誑語,印宗大師的兩個弟子倒真與那位劉姑娘甚好。他的話雖甚是平和莊嚴,聽他的聲音,卻對那劉姑娘與別人交好,不與他好有些醋意。許敬棠卻聽得印宗二字,驚道:對了,是真秀大師麼?他在哪兒?我便是來找他的。

    那和尚一怔,道:曇光雲遊至今未歸,真秀去年自印宗大師圓寂後出去了幾日,回來忽然在大堂上坐化了,方丈還説他確有慧根呢。

    坐化了!許敬棠吃驚得叫了起來,道:真的麼?

    那和尚道: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的。施主你找他有什麼事麼?

    許敬棠想了想,嘆道:沒什麼事。

    那和尚道:阿彌陀佛。真秀師兄原本是修拈花禪的,回來後卻突然失了笑容,第二日便圓寂了。方丈説過印宗大師師徒三人都非凡夫,唉,我哪一日能修到這等境界便好了。

    許敬棠聽那和尚的話意似是羨慕真秀能夠坐化,暗自好笑,心道:你要坐化還早着。但聽得這和尚這般説,他心思機敏,早已猜中了七八分,便道:大師,我們都是真秀大師的方外好友,請大師帶我們去真秀大師生前所住之處看看好麼?

    那和尚挑起水擔道:這個自然可以。不過曇光大師還沒回來,房間已有一年沒人住了。

    他帶着許敬棠與段紋碧進寺,指了指一間道:就是那兒。自己便去倒水去了。許敬棠和段紋碧走到窗邊往裏看去,只見裏面已積了厚厚一層灰土,西邊的牆上卻有一個微微凹下的人形,似是有人長年打座留下來的。

    門只是用搭扣扣着,許敬棠解開那搭扣,段紋碧驚道:敬棠,你這麼進去好麼?

    許敬棠進了屋子,揚起一片塵土。他捂住鼻子,向段紋碧招手道:裏面灰塵大,你別進來,我馬上便出來了。

    屋裏空空蕩蕩,印宗師徒三人不治私產,竟是什麼都沒有。許敬棠看了一週,也只看到桌上有幾支禿筆硯台,也沒見別的什麼,更有些失望,卻一眼看見門邊有個紙簍,因為一直沒收拾時,紙簍裏還有幾張被撕破了的紙。

    他走過去揀起了兩張看了看,卻是一幅淡墨的工筆觀音畫,有一片還有落款,卻是釋門真秀恭繪。但這幅觀音圖與其説畫的是觀音,不如説畫得是個平常女子,清麗多於莊嚴,眉目間卻與段紋碧有七八分相似。

    那便是那個和尚所説的劉家姑娘吧。許敬棠只覺心中有些發冷。曇光自是愛上了那女子,因此見到段紋碧後,驚得居然連大慈刀也不再討要,劫了段紋碧便走。而寶相莊嚴、大有高僧風姿的真秀,在他心中只怕也是在愛着那個女子的。他們所謂的參禪,其實説到底仍比不過人情。

    許敬棠將紙片放回紙簍裏,走了出去。段紋碧在門口等得急了,撲了撲他身上的灰塵道:敬棠,你看到什麼麼?

    許敬棠搖了搖頭,道:什麼也沒有,回去吧。

    他們意興索然而返,走到半途中,許敬棠回過頭又看了一眼天童寺,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真秀走進所念的那首偈子。

    便是印宗,二十七年枯禪坐下,他悟得的是什麼呢?許敬棠微微一笑,喃喃道: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段紋碧道:你説什麼?

    許敬棠道:沒什麼,走吧。

    這時寺中有鐘聲響起。遠遠聽來,鐘聲繚繞,餘音嫋嫋不絕,如在白雲間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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