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長房搶了過來,挾住平一君,厲聲叫:“義兄──”
關貧賤也不顧身負重傷,奔過來攬住邵漢霄,哀呼道:“大師伯──!”
他們是至情至性的人,俗語中叫這種人做“性情中人”。
可惜“性情中人”是最易為人所趁的,因為他們感情澎湃而又脆弱,甚易犯錯誤。
要是關貧賤和舍長房能把握到這剎那間的契機,也許還能將冒大飆殺死也不一定。
可惜他們沒有。
他們委實太過傷心,又太過關心。
所以機會稍縱即逝,冒大飆全力反擊。
舍長房死。
他的刀在傷慟中為冒大飆所奪,他退居七尺,彎弓發箭,冒大飆即擒住重傷的關貧賤,向他推撞過去,舍長房不忍誤中關貪賤,只得閃開,冒大飆一撲而上,身上破裂的紅袍一卷,勒住他的咽喉,生生把他勒斃。
關貧賤大呼,再度撲上去時,大局已無可挽回。
除了勢均力敵的冒飛劫和舍守碩外,場中只剩下了他和冒大飆。他絕不是冒大飆的對手,儘管兩個人都受了重傷。
冒大飆獰笑道:“姓關的,你死吧,你快死吧!不是每個武林恩怨裏,都是歷盡艱苦,終報大仇的,現實裏,許多仇是不報的、報不了的,你就安心死吧。”
關貧賤啓口欲罵,但馬上警醒自己,不得呼應冒大飆所言,但亦遲了一步,就此分了一下神,也被“偷天換日魔功”所趁,雙手為冒大飆所扣。
就在這剎那,關貧賤雖全力掙扎,但知道自己是死定了。一下子,父親、小初、老教頭、青城山……等等熟悉的臉孔熟稔的事,都湧上心頭來。
忽然間,他想起了一人。
怎麼不見這個人?
這個跟他出身同等寒微,苦練武功的滕起義!
就在這時,他就看見了滕起義!
他看見的滕起義,絕對不似他平時所見的滕起義。
滕起義本是個瑟縮、疲小,有點膽怯、不得志又不得意但手段相當圓滑的年輕人。
他在平一君露出真面目,冒大飆闖進之後,就一直“失去了影蹤”。
如今他出現了。
就像一支疾箭,自“琴心館”裏飛出來。
冒大飆身負重傷,已不及平時機警醒覺,加上雙手正與關貧賤纏戰,滕起義就在這時機裏出了手。
一出手,就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速度、突異、角度都跟關貧賤的“神手拍蚊”,幾乎一模一樣。
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冒大飆倉皇間避不開去。
“啪”地一響,隨着冒大飆一聲大叫,跟着是“格勒格勒”的連響,原來關貧賤的雙手,與冒大飆的雙臂搭着的,兩人一齊發力,關貧賤內力不如冒大飆,佔盡下風,惟有死力苦撐,可是忽然間,冒大飆手臂上蓄運的勁力,完全消散,就似兩條嬰孩臂一般脆弱。在關貧賤全力反撲下,冒大飆的雙手臂骨頓時碎成數截!
關貧賤心中錯愕無已,收縮手退開。
只見冒大飆瞪大了一雙眼睛,跟珠突露足有數分,發出森綠的光芒,臉部肌肉就似數十條樹莖,虯結在一起一般,但每一根靜脈血管都在抖動着,他的樣子,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手骨折斷,而是被另一件可怕的東西所傷一般。
他的頰上,有一個洞。
洞只有針口大小,淌出一滴藍汪汪的血。
他全身氣力都被抽空似的,雙眼直勾勾地望着滕起義,但已失去了説話的能力。
滕起義手上有一根針。
藍汪汪的針。
滕起義雙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根針,放在眼前,那神情就好像一隻貓看着一隻被它開膽剖髒但猶未死絕的老鼠一般。
“一樣。”滕起義笑笑説,“結局都是一佯。仇報了,青城派重振聲威,韃子被殺得一個不剩,就像你們屠城一般的血流有聲,然後……然後就是白蓮教的天下,也是中國老百姓的天下。”
冒大飆的眼、口、鼻、耳都滲出了血,藍色的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滕起義笑道:“‘青出於藍白蓮教至尊針’,刺着了,永淪地獄,絕不翻生。”
他説完這句話,冒大飆的身子開始變了。
變成了一灘藍色的膿水。
舍長房死的時候,舍守碩刀法大亂,中了冒飛劫一劍殺着,所幸這時小初已掠了進來,這時滕起義也出現了。
滕起義掠向冒大飆,小初就撲向冒飛劫。
小初和舍守碩二人合戰冒飛劫,自是穩勝有餘。
冒大飆為滕起義毒針所殺,這對冒飛劫戰志影響極大,幾乎在同時間,冒飛劫也為二人所殺。
這時狹谷中的戰鬥漸漸止息,小初帶來的援軍,終於將紅袍喇嘛的手下一一殲滅,小初才掠得進來。
儘管戰局已成過去,對關貧賤來説,卻如同墜在一場噩夢中猶未醒來。
滕起義拍拍關貧賤肩膀,笑問:“怎麼啦?不認識我了?”
關貧賤呆呆地望着他,記得那次攻青雲譜他負傷在牀,滕起義的那番勸諭自己“識時務者為俊傑”的話,猶在耳邊,但眼前的人,卻似換作另一個……
滕起義笑看將手裏的針一舉,道:“你一定在奇怪怎麼我也會使‘神手拍蚊’?其實,青城派的劍決.老早就留傳下一兩高招來,只是庸手忽略,盡拿好看的招式當勸告文貼在背上,但是不實用,高手學了,就當珍寶,曾太祖師千手劍猿,就有這手本領兒,他可不止‘神手拍蚊’,簡直變作多臂哪吒,否則,江湖上怎只有他一個兩手使三劍使出了名?可見戲法人人會變,只是高明花巧,各有不同。五師弟在茅坑中苦心熬練,我何嘗不是在別人呼呼酣睡後苦練?”
關貧賤猶是望着他,怔怔發呆。
滕起義哈哈笑着,伸手在關貧賤肩上用力拍幾下道:“別那樣望看我!我跟你不同,我學會的絕技,到需要時才露出來,在生之涯裏就憑這一下。”他説着陡出手一抓,抓住了一朵飄落的白花,”獲得了我的所需。”攤開手掌,那朵花就象一張折皺了扭成一團的白紙。“而你就不同。”滕起義繼續道,“你也不愛炫露,但你有原則。而且不大識時務,該露一兩手時,不露,不該露時,卻露了……故此受師父責罵,又遭人利用,誤殺耿奔和龐一霸!這就是你我的不同了。你是莽撞妄動,徒勞無功,我是謀而後動,動則必得。”
關貧賤聽他提及耿大王、龐一霸滅門慘禍,心中自責,澀聲道。“四師兄……”
滕起義笑説:“我跟你一般,都是貧賤出身,既然如此,就一定要沉得住氣。其實你也不必覺得詫異,我爹爹在青城當長工,原本就是白蓮教派派去要監視青城派的,因為白蓮教早得了消息,説青城派越來越沉寂,意圖振作,故向朝廷靠攏──韃子派了個卧底的魏消閒去謀叛,我們白蓮教豈可在人之後?其實天下各門各派,也早有我們的人潛伏,一旦起事,天下響應,這才可成大事。”
關貧賤什麼話都説不出來了。
滕起義又道:“你記得我勸過你什麼嗎?爹爹武功不行,生下了我,我學了青城絕藝,不是去送死,是要求名得名、求利得利、求權得權的。冒飛劫摻和我們,一看便知另有企圖,我早想把派裏的奸細敲出底兒來,又怎能輕舉妄動……本來嘛,我名字裏也有‘起義’二字,簡直道明瞭嘛:只是沒人察覺而已。”
關貧賤不禁失聲道:“你……你早就知道青城裏的奸細是誰?以及……以及今晚這場……這場……”
滕起義説道:“我只知有奸細,不知是誰。我只知道青城想向朝廷靠攏,其中以魏消閒策動密告白蓮教起義之事,而平家莊的人為報青雲譜、石鐘山之仇及替白蓮教消滅密告者,所以設下這場鴻門宴,偏生冒大飆也想從中坐收漁人之利,來個對叛徒及牆頭草一網打盡,所以便宜了我,達成了三個任務:第一,滅青城,以身擔重任,引導青城助義軍;第二,滅石鐘山、青雲譜、平家莊;第三,除去白蓮教死敵冒大飆。……而都給我做到了。”説罷連笑三聲,得意非凡。
關貧賤卻不解相問:“平家莊?可是……平一君是你們……白蓮教的人啊!”
滕起義淡談地道:“是我們,不是你們,你聽了這些話,我把這些話説予你聽,你已經是我們的人了。”他注視關貧賤,又説:“不錯,平一君確是我們的人,但是……他也不是非常……非常忠心的,這次行動,他也沒有得過教裏的同意,就擅做主張,主要還是要替老友報仇……我們這等起義爭奪江山的大事,豈可如此婆婆媽媽,仁義道德?而且,平一君死比不死更有價值,犧牲一個平一君,加上耿奔和龐一霸,連‘吟哦五子’,只要公諸天下是韃子乾的好事,就會激起武林公憤,十大門派的人對韃子自然不會效忠,如此對我們八月十五起事,更為有利,而罪魁禍首冒大飆之死,更能使我這次表現優異,大力打擊蒙古人的士氣。”
他頓了一頓又道:“所以,我到我該出手的時候,才出手,這點,我剛才已經告訴過你因由了。”
關貧賤只知道以滕起義的武功,只要他一早出手的話,平一君、邵漢霄、舍長房都是不必死的。
只聽滕起義又説:“你看,很多東西,你做的和我做的,便會因手法不同而結果不一樣。試想想,你的‘神手柏蚊’,只能摑冒大飆一個巴掌,把他惹火了。而我,只要在‘神手拍蚊’中加枚‘青出於藍白蓮教至尊毒針’,就要了他的命。”
關貧賤忍不住道:“你……你為什麼要等流那麼多血、死那麼多人才出來呢……”他本來想叫“四師兄”,但喉嚨裏像塞住一般,竟叫不下去。
滕起義露出頗為失望的神色,對他搖了搖頭,道:“你不會懂這些的、要成大事的人,當斷立斷,該狠就狠,當然也要懂得一些仁義滿天下的功夫。大丈夫做事,不心狠手辣,就枉送性命而已,不如回家耕田種稻去。像你這樣,實在……本來,我要等到你也送命冒大飆手裏才出手的,但我回心一想,你為人挺老實,不會跟我耍詐。而且,你也必須加入我們,否則普天之下,都以為你是滅‘石鐘山’、‘青雲譜’、‘平家莊’的主兇,準來替你澄清?而此刻,我要聯絡平家莊、青雲譜、石鐘山的殘餘部隊,青城派的子弟還需你先行安頓,所以才提早出了手,救了你……”
關貧賤失魂落魄地道:“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我太蠢,這世間,不適合我,我想……我想我還是不適宜在白蓮教,我這種愚人更不適合在江湖上行走的……”
滕起義瞧了他半晌,勉強一笑道:“那也由得你。你自甘墮落,我也不勉強,只是白蓮教教規森嚴,我今晚的話,只説予你聽,你要是説出去,我可不講私情。”
關貧賤點頭道:“這事不用四師兄吩咐,小弟自然寧死不説。小弟雖然愚鈍,但國家大事、民族大節,是守得住的。”當下便立重誓。
滕起義笑了一笑,也不阻攔他起誓,只是説:“這樣最好。”
這時冒大飆帶來的人已經全部瓦解,小初和舍守碩來回衝殺,裏應外合,讓大隊藍巾、紅巾軍掩殺進來,盡殲敵人。
在關貧賤和滕起義對話之際,小初、舍守碩已撫屍痛哭起來。小初淚水瑩瑩,疾憤他説,“爹,我們一定要為您報仇!”
平家莊的人都舉起火把兵器,高聲大呼,恨不得要殺盡漢奸走狗、韃子番僧才甘心。
滕起義不慌不忙,露出身份,對切暗語,表明了身份。他在“白蓮教”的地位,自是比在場眾人來得高,何況手殲眾人死仇冒大飆,更以他馬首是瞻。
滕起義對小初及舍守頂説了幾句節哀順變,撫心安慰的話,又鼓舞大家士氣,為國殺敵,驅除韃子、還漢江山,才是化悲憤為力量的正途。眾人都聽得心志賁騰,恨不得身先士卒,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惜。
滕起義見眾人情緒高昂,反而先安抑下眾人憤慨來,言明要化整為零,各俟八月十五日起義,如此才能四方響應,共襄義舉。這一收一放間,眾人情緒盡為滕起義所控制。滕氏瞧在心裏暗忖:這一股兵力,要是日後真的全交白蓮教劉福通,也未免太過浪費,不如想些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好辦法,讓別人打仗去,自己留下這幹精英,作為起家之班底,今後也雄踞一方亦説不定。
當下心裏計議已定,反而苦口婆心要眾人暫抑憤怒,為今後大局計,人人應聽他指令。這時自有人出來,推舉滕起義為首領,歌功頌德,一時好不熱鬧,其時月已消淡,晨曦將至。朦朦殘芒下,峽谷內外有六七十具蒙古人和漢人的死屍。
滕起義自然心滿意足,又説為安全計,大家必須要退離此地,因韃子知巴楞喇嘛喪命於此,必不罷休,進軍屠殺,大舉搜掠,不如暫且引避。只聽一人問道:“滕大哥此言甚是。只是我們迴避得了,韃子搜不到我們,附近一帶的百性可慘了。”
關貧賤乍聽聲音,覺得熟悉,抬頭一看,原來是青雲譜藍巾軍中的二當家贊全篇。
滕起義引領羣眾發話時,關貧賤本一直呆在一邊,在“吟哦五子”遺體前默然跪立,並不參與,而今聽得熟悉聲音,才張望過去,卻給他看到了青雲譜中歷劫餘生的“張良計”贊全篇,一時心裏,可謂又喜又愧!想起耿奔耿大王之豪邁風采,對他至誠至義,心中更是一陣神傷。
滕起義也注意到關貧賤十分孤傷,心忖:此人武功奇高,又不識世務,時局也掌握不住,但青城派尚要他來維持,一方面也只有他忠厚老實,自己較易控制,但還是早些讓他脱離此地,免與這些自己的手下深交才好。
是以安排稍妥,滕起義便走過去對關貧賤笑道:“怎麼了?”
關貧賤苦笑道:“滕師哥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滕起義聽得心下一栗,故意笑道:“有日關師弟你也可以如此啊!”
關貧賤搖首道:“我……我……幹不來……”
滕起義聽了他這句話,才告放心一些,便對大家道:“韃子勢必追掩至此,我門化整為零,躲到山中去,待中秋月圓,大夥兒跟着我起事。”眾皆轟然説好,羣情十分激動。
滕起義轉頭向關貧賤低聲道:“我還有些事情要佈置,你先回去,聯絡青城,我稍後回山,再率眾共襄盛舉。”
關貧賤忽然心頭有一種極強烈的厭惡之情,説:“四師兄,驅除韃子的事,我當盡力而為;但統領大家的事,小弟愚鈍舉拙,實適應不來……而且,師尊剛剛去世,還是以厚殮治喪為第一要事。”
滕起義兩隻眼注視了關貧賤一陣,彷彿要看出關貧賤心中真正所思是什麼方才甘心,然後道:“好吧,你先回去,要大家按兵不動,等我回來安排就是。眾師尊遺體,我自會請人護送上青城,這點你不用擔心──我叫兩個人先送你回山吧。”
關貧賤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是。這兒短缺人手,我有能力照顧自己。”
滕起義更忙不迭地道:“一定要的。師弟功夫我知道,當然能自保……不過,此刻你身負重傷,而且路途不熟,萬一路上露了痕跡,給韃子捎上了,不是累了青城?這一程,是非送不可的。”其實他心裏卻想:若不叫人送,你回到青城:把功勞都往自己身上堆,不是便宜讓你給佔盡了,少不得讓兩個親信高手押着,才不會出事,也可為自己説話。
滕起義想到這裏,不禁有些後悔自己出手得太早一些,怎不讓紅袍老怪連關貧賤也一併殺了後才出手,可免後顧之憂,但當時局勢,並無必勝之把握,若一擊不中,留一個關貧賤,也好抵擋冒大飆之反擊,所以才提早出手。這樣想着,臉色便有些陰晴不定起來。
關貧賤以為滕起義是自己不聽他號令而見責,便道:“好吧。”
滕起義笑笑道:“一會兒我叫兩人來,你便先走。”
關貧賤點了頭。這時小初走過來,一雙淚眼,哭得有核桃般大,見着關貧賤,如見親人,又哭泣起來。
“關大哥,我和家父,冤枉了你,你會不會怪?”
關貧賤見她抽抽泣泣,於心不忍,便道:“你們冤我,也是為我好,是救了我,我怎會怪?”
小初破涕為笑,白花經過許多在樹下的斫殺,正不住無聲無息地落下來,有些落到小初的肩上,小初拈起一朵,戴到烏髮上,在夜色和黑髮上看來特別的白。
小初忍哭道:“關大哥……我爹爹死了,”
關貧賤難過地道:“我師父……還有師怕、師叔……都死了……”一下子,彷彿天地間什麼親人都沒有了。遙遠的一絲掛念,在耕地裏佝僂的老爹身上;眼前的,就只這戴白花的女子了。
小初看着他,他看着小初。這剎那間,他覺得,他找到歸宿了。他想上青城,待師父大殮過後,便拋棄一切,寧回鄉下躬耕,如果小初也肯……那是何等神仙也似的生活!他一生中,自幼貧賤,命途多舛,現刻卻在小初細柔的臉廓上生起了幸福憧憬。
小初忽低聲問,“關大哥……等父親葬殮過後……我上青城……好不好?”
關貧賤喜出望外,天!她想的竟跟我一般,也真有這般巧合的事。慌忙道:“不,不,我下山來找你……”
小初開頭聽他説“不”字、臉也白了,後聽他如此説,才紅了臉。關貧賤正有很多話要問小初:她願不願意陪他過平凡的生活?她願不願意……這時,他就看到了一雙充滿怨毒的眼光。
只見這人走前來,正是舍守碩。舍守碩向小初道:“……大伯遺體,以及莊中安排,還要你去主持。”
小初點了點頭,抬起美眸,向關貧賤道:“你要等我。”
關貧賤肯定地點頭:“我等你。”
小初微微一笑道:“我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説,你就在壁崖那邊等我,一定要等。”又楚楚可憐地抬起美眸望着關貧賤,問:“你一定等嗎?”
關貧賤道:“我一定等。”
小初甜甜一笑,隨舍守碩而去。關貧賤痴痴地看着她背影,想起在琴心館前她透着月光的纖影,心中甜滋滋,但對着殘月一照,不知怎的,心中有一陣悽傷,彷彿有什麼緣份、什麼情份,一拉就要斷了,沒了。
舍守碩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才跟在小初身邊離去。舍守碩跟小初只是義兄妹,本就兩小無猜,而他對小初早已暗生情愫,見小初對關貧賤如此,心中忿忿,所以幾度要殺關貧賤,均為小初、其父及平一君所阻。
這時羣眾已逐一散去,剩下的平家莊護院家丁,也出狹谷外商籌大計,白花林中,只剩下關貧賤一個人在月影西斜的琴心館前。
這時只聞細微腳步響,滕起義帶了兩人走了過來,道:“你們兩人就負責送他回青城吧。”
其實他早已計授兩人,如何在返回青城時為他大事吹擂,以奠基業。滕起義説罷,向關貧賤一拱手,便匆匆行去。
關貧賤本想跟滕起義多説幾句,但見他十分匆忙,且諸事繁重,也不去多擾他,便向兩名大漢道:“兩位請稍候一下再出發。”
兩名大漢都點了點頭,齊聲答是。
其中一名笑道,“關少俠敢情是等平大小姐了?情人有約了?”
關貧賤奇道:“你怎麼知道?”
另一名大漢笑道:“平小姐對關少俠含情脈脈,我們又怎會看不出來?”
關貧賤一笑,聽在心裏,只覺甜滋滋的,心裏想着小初來時如何啓口,不覺神往起來,也沒去注意二人。忽然想起一事道:“我們到崖邊去等可好”他是生怕沒遵照在小初約定的地方。
三人走到崖邊,這時天色已見黎明,天空亂雲間一絲白線遊移不定,倒似風雨前的景象。關貧賤覺得思緒很亂,就在這時,他雙肩突然給人擒拿住,雙腿關節也被頂住。他慌忙間要全力掙扎,但受傷過後,體力不濟,反應遲鈍,“噗”地一聲,一件尖物已插入他的腹腔裏。
他大喝一聲,雙手摜出,將兩人甩離,捂腹忍痛道:“你……你們──”
那兩人一擊得手,遠遠地避了開去,向左右併攏,在關貧賤背後並肩站在一起,只聽兩人其中之一冷笑道:“你也暗算得人多,今兒教人暗算了你自己!”
關貧賤返過身去,身形搖晃,視野模湖,但依稀可見,那兩人竟就是青雲譜藍巾軍的二當家“張良計”贊全篇,和石鐘山龐一霸手下的智羹人物“如歸筆”王憾陽,出手擒拿關貧賤的是贊全篇,將一支判官筆全插入關貧賤腹腔裏去的是王憾陽。
關貧賤曾在鄱陽湖見王憾陽覺得眼熟,其實龐一霸和耿奔本是白蓮教的大將,王憾陽與贊全篇也正是師兄弟,兩人武功家數相近,連相貌也相似不少,兩人都在蒙古兵殺人時僥倖逃生,而恨絕了出賣朋友,痛下毒手的關貧賤。他們兩人引兵上山,解了平家莊之危後,瞥見了關貧賤,以為他又假做好人使詐出賣義軍,因想滕起義眷念同門之情,故不動聲色,向滕起義自動請纓,護送關貧賤返青城,其實是覓時機下殺手,決意先斬後奏。後見他在此失魂落魄,既身負重傷,又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樣子,便配合行動,一齊出手,果然奏效!
關貧賤看着二人,一時間,只覺夢都碎了,小初的倩影,幻飛了,鐫刻到心裏,但再也見不到了,一時萬念俱灰,想到耿奔和青雲譜的流血、龐一霸和石鐘山的殘殺,知是報應,痛不可支,只聽另一道:“……你殺我們大哥和主人,我們殺你……”
關貧賤大喝道:“好,好!”説了兩聲,吐了兩口血,長嘆一聲,猛向下一翻,落到千丈深崖下去了。
兩人對望了望,又到崖壁上往下察看,只見絕壑深谷,關貧賤是死定了。兩人才覺得總算已為死去的主人、兄弟報了大仇,這才轉身離去。
又過了很久。一個女孩子張望着、期待着、盼望着的走了過來,但很快的她的期待和盼望都成了焦慮了:他並沒有在。難道他毀了約盟。不等她了嗎?她本來有很多話要跟他説的。可是他去了哪裏呢?她望着地上崖邊怵目驚心的血跡,迷惘了一陣,踮起了腳,隱約聽到下面洶湧壑流嗚咽,不禁張手在腮邊成弧型,試探的叫了一聲:“關大哥,你怎不等我?”
可是這石壁是光滑、弧型且往琴心館處折射的,所以她這一聲呼喚之後,造成了一起一落,很多回音,有的自壁上激回來,有的自壑裏蕩回來,都説“──等──我──啊──等──我──啊──”餘音久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