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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燕子居風波

    這人殺氣十分之大,他按刀説話,場中一時為之沉寂,人人都向青城派這邊望來,而青城派師兄弟都想答應,卻都一時説不出話來。

    這時氣氛逼死在那兒。關貧賤忽然想起那七個字:“看竹何須問主人”,便豁然而開了,一步踏出去,誠摯地道:“話是我們説的……”正想開解幾句並致歉意,遽聽刀風波空,那人的朴子刀,已迎頭斬至!

    關貧賤斷未料到對方會忽施殺手。──自己跟對方並無深仇大恨,對方一刀砍下來,竟是要取人性命的必殺之法。

    關貧賤一愕。青城派眾人不料到對方一出於便是殺着,都不及出手相救。關貧賤人雖震愕,意由心生,心有避意,身形便已動了。

    “砰”地一聲,跟着是“嘩啦啦!喀登喀可”等雜響,那原已翻倒的桌子,被一劈兩爿。

    見關貧賤早已閃過一旁。眾人才舒了一口氣,那人狂吼一聲,回身又一刀劈來。

    這次青城派有的人怎能容讓這人造次,牛重山“刷”地抽劍,那眼眉高低的青年“嗖”地搶了出去,想截關貧賤的後路,但徐鶴齡眼快,“睜”地拔劍攔住。

    那紅衫青年不慌不忙,喊了一聲,“老二,小心背後!”

    牛重山本來想繞過去前面替小師弟擋架的,但聽人那麼一喊,自己豈不變成了背後偷襲,自己並無此意啊!就這一呆之間,那“二師弟”已狂吼回刀,一刀向牛重山那牯牛般的身體橫掃過來!

    這一刀簡直是拼命殺法,連牛重山這等殺性特強,好鬥的人也為之心寒,但他畢竟是青城派的好手,沉劍一攔,一招“攔山截水”,出手穩實至極!

    “嗆”一聲,刀劍相交,兩人震得虎口發疼,各回刀劍,退開三步,重新估量對方。

    那邊雙眉不平的青年,手拿金鞭,跟徐鶴齡已鬥了起來,打了個十七八招,不分勝負,那紅衫青年始終在觀戰,並未動手。

    牛重山跟那人中有痔的青年,久久交手一招,兵器相接,立刻身退,對峙再戰。雙眉高低的青年跟徐鶴齡則死纏爛打,打得砰砰彭彭,好不燦爛,兩人頭上身上衫上,因在地上翻翻滾滾,沾了不少菜餚,兩人只顧得拼命,都無及抹拭。

    圍觀者的嫖客和妓女,自然對徐鶴齡這一邊大感興趣。但青城派和紅衣衫人的注意力,卻都在牛重山戰團這邊,因為看來這兩人一招一式,一發即收,其實是最危險的高手相博。兩人不但衣衫盡為大汗所濕,而且一旦招架不住一招半式,立刻就要身首異處。

    壽英見對方雖然人多,但後面一羣大漢,乃空心老倌,卻邊看邊往後退縮,生怕牽涉進去。如此説來、明明是自己這方人多勢眾,既然如此,何不佔個便宜?看來這班傢伙必是什麼惡少劇盜,自己若能領功,説不定能引起武林前輩的注意,予以提攜未定?當下心意已決,悄悄地拔劍,就在掩至那使大刀的青年背後去扎他一劍。關貧賤見着,心裏大急,一把拖住他衣袖道:“三師兄,怎可如此!”

    壽英立時變了臉,罵道:“你作死是不是!別人砍了你,你還當他作孃親哪?你看不見牛師兄危殆嗎?想吃碗麪翻碗底是不是?”

    關貧賤一聽這連珠炮般的問話,哪裏禁受得起,呆了一呆,壽英發力一扯,就扯開了關貧賤的手,正準備一劍刺去,忽聞“忽勒勒”一陣急風,頭上一暗,他仰頭一望,只見紅衫人已到了頭頂,此驚非同小可,忙一劍挑上,紅衫人一伸手,竟以手抓住劍身,壽英心慌意亂,一失手劍便被他奪了過來。

    紅衫人安然落地,叱道:“怎可暗算傷人!”

    壽英蹌蹌踉踉退出幾步,關貧賤怕三師兄有險,連忙扶住,壽英的臉子可丟大了,臉上發燒,便反手“啪”地摑了關貧賤一掌,戳指罵道:“一天都是你,害我失神,窩裏反的傢伙!”

    關貧賤着了一巴掌,臉上熱辣辣地發燒。眾人本全神貫注於場中四人搏鬥,忽見紅衫人驀然出手,壽英棄劍暴退,關貧賤捱了一巴掌,都莫名其妙地笑出聲來。

    那人中有痣的青年,這才發覺有人自背後偷襲,回首向壽英瞪了一眼,盡是兇狠之色,壽英心裏打了一個突。有痣青年大吼一聲:揮刀就上,這時紅衫人和徐虛懷都不約而同地喝了一聲:

    “住手!”

    兩人因同時,都有些錯愕,看了對方一眼。兩人都想待對方先開口,於是頓了一下,徐虛懷道:“閣下可是……‘長春劍派’的什麼人?”

    那紅衫人抱拳笑道:“若在下沒有看錯,兄台神風英朗,必然是‘青城派’首徒名俠徐虛懷徐兄了。”

    徐虛懷見這人居然識得他,心底裏好生高興,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徐虛懷於是也還了一揖,問:“閣下是……”

    那紅衫人點點頭笑道:“我是‘長春派’第三代弟子……”

    徐虛懷倒抽了一口涼氣,截道:“便是外號人稱‘紅辣椒幹’劫飛劫?”徐虛懷為表示他對江湖上一般人名,也十分熟悉,便搶着道。

    紅衫人道:“正是在下。”

    眾人闖江湖未深,面面相覷,不知是誰,徐虛懷更是得意,張手一引,故作豪態説道:“他們都是我師弟。”

    紅衫人一一向他們抱拳為禮。眾人只得勉強還禮,牛重山重重哼了一聲,顯然十分不情願,“長春派”在武林中的名望,並不在“青城派”之上,眾人不知徐虛懷因何對這紅衫人這般尊敬,更不瞭解為何這劫飛劫外號“紅辣椒”三字後,又加一“幹”字,詰屈聱牙,甚為難聽。

    原來這劫飛劫的“長春派”,在武林中地位雖不如“青城派”,但這劫飛劫的武功,卻很不弱。他曾三度下山,爭取“武學功術院”之“俠少”名頭而不得,但也確在江湖上闖了一翻聲名出來,所以徐虛懷識得。他的外號之所以叫“紅辣椒幹”,是因為他的人出名的難惹,出手狠辣,是以名之。至於為什麼多加一個“幹”字,乃是因為當年女俠“紅辣椒”鄭佩佩太出名之故,為識別起見,所以多加一“幹”字。

    劫飛劫笑着引介那人中有痣的大漢道:“這位是岱宗刀派高手秦焉橫,”又向那眉毛高低不平的青年介紹道:“這是華山派掌門之子:饒月半。”

    眾人一聽,甚是震愕,原以為這三人是無賴之徒,卻不料竟是岱宗和華山的門人。這兩派是名門正派,單論華山,名聲要比青城還大得多了。

    只聽劫飛劫笑道:“這位秦焉橫,刀法犀利,在武林中有‘橫刀睥睨”之稱。饒老弟更了不起,他的‘吒叱鞭’,更是得華山精傳。”

    饒月半見劫飛劫誇大,有些不好意思,也道:“他是我們的老大。我們三人早已結義為兄弟,我是老三,”並指着那人中有痣的秦焉橫道:“他是老二。”

    秦焉橫橫了青城派的師兄弟一上,才道:“我們三人,又稱為‘橫貫三俠’。”他頓了頓,反問:“諸位怎麼稱呼?”

    這下人家可是有名有姓的,自己總不能連個字號都沒有啊!青城派諸人稍稍遲疑了一下,牛重山首先按捺不住,乾咳一聲道:“我姓牛,牛重山……”

    壽英最是機靈,目光一轉,隨即接道:“牛師哥是‘天獅鏢局’‘吼天獅王’的令郎,外號‘天牛劍客’。武功,嘿嘿,可高強得很。“遂而又向徐氏兄弟嘻嘻地介紹道,“這徐虛懷徐大哥,人稱‘天驕劍客’,這位徐二哥嘛──”他本來想想一個“無敵一劍”但隨心一想,這“無敵一劍”的名頭,冠在自己身上,豈不更好,給那瘦小子拿了,實在心有不甘,當下有些期艾,道:“徐二哥嘛,他……他一……江湖人稱,人稱‘一劍……”

    徐鶴齡見壽英説不出來,自是大急,徐虛懷也有急才,即接道:“咳,這個,我弟弟綽號‘一劍定江山’……這位壽師弟人稱‘扭計潘安’……”

    徐虛懷這麼一説,名字雖不壞,但總沒提到自己的武功多了不起,壽英心裏有些不悦,但又不敢當面發作,只聽徐虛懷又道:“那是蓋勝豪師兄,外號‘九死一生’。”

    徐虛懷這般一説,眾人為之怔住,怎麼有”九死一生”的外號?徐虛懷自己也怔了一怔,正無法自圓其説,他本隨口説來,而“九死一生”只是蓋勝豪最擅長的一種拳法而已。

    這時,他弟弟機警不下於他,立即截道:“這九死一生,便是武林中人,認為同蓋兄交手,只有‘九死一生’的份兒……”

    劫飛劫等人這才明白,青城派的人也鬆了一口氣。

    饒月半看看關貧賤和滕起義兩人,道:“這兩位是……”

    滕起義知道自己乃是家僕之子,絕不可能與徐氏兄弟等並列,但又要面子,故道:“我是徐公子的書童,常得徐公子教導,江湖上給了我個名號,叫‘春天劍客’”。

    這一來也等於捧了徐氏兄弟一下,並且也自高身份,徐氏兄弟聽得心裏高興,徐鶴齡道:“對對對,他雖是我們的奴僕,我們待他,始終如兄弟一般,他在湘西一帶,可大是有名。”

    劫飛劫聽着暗自心驚,原來他們以為對方只是一樣無賴之徒,在武林中卻大有名氣,只是自己孤陋寡聞,不知道而已。三人都暗自慶幸,將自己的名頭説得甚響亮,否則這番可真教人瞧扁了。原來這三人中、只有劫飛劫真有綽號外,其他兩人,根本還未闖出萬兒來。

    青城派的人,你給我“江湖人稱……”我給你”武林人謂……”的,輪到關貧賤,他覺得欺騙總是不太好,於是他道:“我叫關貧賤,他們都叫我‘小賤’。”

    一時間,他們都怔住。壽英橫了關貧賤一眼,忙指了指他額頭部位道:“這人腦袋有些……那個。”

    劫飛劫等三人一齊明白地笑將起來。秦焉橫原來對關貧賤較好感,因為剛才曾反對壽英的暗狙,而今卻聽他自道姓名,原來是愣小子,好生失望。

    劫飛劫這時笑道:“看來剛才的事,的確是一場誤會。”

    徐虛懷也笑道:“的確是誤會……”

    劫飛劫道:“幸好大家都沒受傷。”

    這時圍觀的人見沒熱鬧可看,打鬥的人已握手言和,便紛紛散去。

    徐虛懷、劫飛劫等便叫“燕子居”的僕婢過來打掃收拾,再重新整席飲酒。這些“燕子居”的奴僕們,對花大少爺的打打殺殺,早已司空見慣,所以剛才也沒報官。

    這下劫飛劫站起來敬酒道:“剛才的事,多有誤會,來來來,我來敬大家一杯,算是賠罪。”眾人都説自己的不是,互相敬酒,關貧賤因不會喝酒,所以呆坐一旁。酒過三巡後,劫飛劫帶醉着問:“咱們不打不相識,現在酒後吐真言:敢問諸位兄台,可是‘下山’來的麼?”

    這“下山”二字,是當時的術語,指的便是在“武學功術院”裏圖個功名,再設法擠上“振眉師牆”當“俠少”的意思。這些青城劍客們都懂,劫飛劫這一問,他們都是噎住,但又不能瞞,只得答“是”。

    只見劫飛劫三人臉上,都有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其實三人心裏都鬆了一口氣,心裏暗忖:原來對方,不論多大名氣,不過也跟自己一樣,還只是自封的“少俠”,還不是武林中公認的“俠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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