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雲奇在牀上躺了片刻,因為急盼着韓青鳳前來,便翻身下牀,步向後窗。
這間上房正當正樓和耳樓的交接處,以邊窗可望街外,後窗卻對着後天井。
剛靠近後窗,便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從下面院子傳來。
低頭望去,只見一名店小二正領着兩頂轎子進入院心。
轎邊隨着青衣小婢。
緊跟着轎子進來的是一個富商打扮的老者,和兩個壯年的下人。
轎子放在上房外的階沿邊,兩下人疾趨上前。
小二側在一邊,用手比劃着道:“小店最好的小房,一明兩暗,夠大爺們住了吧?”
下人之一扯着大嗓門道:“咱們趕了不少路來的,快準備吃的來!”
小二哈腰道:“是!是!”
那下人進了客廳,巡視一遍,又出來,揮手道:“你別管了,咱們自己安排!”
小二又應了一聲“是”,退出去。
青衣小婢轉身去揭轎簾。
她這一轉身,恰好面對向雲奇的後窗方向。
向雲奇幾乎叫出聲來,登時滿頭霧水。
這青衣小婢竟然是昨夜以樹枝作記號傳遞消息的任小翠。
這倒底是怎麼回事?
一個頭頂布帕的女人,由任小翠扶着進房,看樣子一定是病人。
富商打扮的老者跟着進去。
另一頂轎子沒動靜,想來是那老者坐的。
轎伕在下人的指點下,進入邊房。
兩名下人互相低語之後,其中一個到客廳裏搬了把椅子出來,往門邊一放,坐下去。
另一個沿走廊晃了開去。
任小翠再沒現身。院子沉寂下來。
向雲奇退離後窗,到房門邊,把門拉開一條縫望向對面。
他判斷對面臨街的房間之一,便是插有樹枝標記的地方。
那房裏會是韓青鳳嗎?
樹枝是所謂高人的記號,難道那位神秘高人也投宿在這家客店中?
果真如此,目的何在?
更令人迷惑的是,任小翠昨晚是代表韓青鳳傳訊的。
她怎麼會變成別人的丫頭跟着主人投店?
還是她本來就是別人的丫頭?
不管是不是,她和韓青鳳是如何認識的?又是怎樣一種關係?
向雲奇陷入莫名的迷惘中。
他再回到後窗邊,只見小二正在搬送酒菜。一名壯年下人在門邊接應。看樣子是不讓小二直接進房。
突然,一隻手搭上他的肩頭。
向雲奇呼吸一窒,全身的肌肉頓時收緊。
房門是掩着的,被人潛入而不自覺,這太可怕了。
他強自鎮定,急問道:“什麼人?”
“噗哧”一笑,是女人的笑聲,手隨即移開。
向雲奇回身來,大感意外:“瑤紅,怎麼會是你?”
李瑤紅笑着問:“嚇了一大跳嗎?”
“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本來就在房裏。”
李瑤紅邊説邊用手指指靠角落的大衣櫥,道:“我就藏在衣櫥裏,只是你太大意,沒發覺,你看,衣櫥的門不是開着嗎?”
向雲奇赧然搖搖頭,問道:“你跟他們是一路的嗎?”
李瑤紅挑了挑眉:“你説的他們指的是誰?”
“剛才進店的那批人。”
“我還沒見過,怎知他們是誰?”
“這房間是你替我開的?”
“我昨晚就住在這裏。”
“這就怪了,為什麼小二主動把我領到這裏,而且叫我三少爺?”
“叫你三少爺沒錯,是我告訴小二你的衣着長相,本來是瞎碰,想不到你真投進這客店。”
向雲奇大為不解,聽李瑤紅的語氣,不像是和韓青鳳一路,可是自己是在對街飯館裏看到這邊樓窗上的樹枝暗記才進來的,任小翠也到了這裏,如果是巧合,那就真太巧了。
李瑤紅偏起頭:“你幹嗎發愣?”
向雲奇不想説出心裏的話。
他順口應道:“我是在想,這實在太巧了!”
“本來嘛,我一直擔心找不到你,你昨晚到哪兒去了?”
“我……碰上了件岔事。”
“什麼岔事?”
向雲奇無奈,只好把梅林的事説了一遍。但卻隱瞞了韓青鳳那一段,説成是自己主動進去的。
李瑤紅大為震驚道:“想不到會有這種事,照這麼説,好心人的處境就太危險了,萬一有什麼不忠實的行為落在毛九娘他們眼中,他絕活不了。而他失去利用價值之後,後果實在無法想像。”
驀地,房門被推開。
站在門外的,是韓青鳳,她的臉色很奇怪。
向雲奇邊忙招呼道:“韓姑娘為什麼不進來?”
韓青鳳跨進房中,隨手又掩上門,目光在李瑤紅身上打轉。
李瑤紅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韓青鳳道:“你就是向少俠所熟識的李瑤紅李姑娘吧?”
李瑤紅大感錯愕,一時答不上話來。
向雲奇也有些驚異,看樣子她們真的不認識,但韓青鳳怎麼會一口道破李瑤紅的來路呢?尤其熟識二字似有深意。
女孩子家思想細密,很可能她是在門外偷聽到裏面的對話而忖度的。
“姑娘是?……”李瑤紅眨着一對水汪汪的眸子問。
“我叫韓青鳳,曾做過向少俠的跟班,現在也是。”韓青鳳毫不隱諱。
“跟班?”
李瑤紅越感驚異,她想不到向雲奇曾有這麼個美麗的跟班,沒聽説過,也沒見過。
她看看韓青鳳,再望望向雲奇,迷惘中有種異樣的表情。
向雲奇無法解釋,也不想解釋。
“對,比向少俠早了一步。”
“不是偶然的?”
向雲奇話中有話,因為任小翠也在店中,當然事非偶然,只因有李瑤紅在場,他不便直接了當地查詢昨晚的事。
他先沒告訴李瑤紅這一段,如果問出來,豈不露出自己説了謊?
韓青鳳道:“當然不是巧合。”
“任小翠怎樣了?”向雲奇又是一句含而不吐的話。
“她很會辦事。”
“這麼説,她是在辨事?”
“一點不錯。”
“窗口的記號?”
“當然是為你所留。”
兩人這番對話,李瑤紅半句也聽不懂,下意識中,有種被摒之於門外的感覺。
但她不形於色,只是默默地聽着。
然見韓青鳳望李瑤紅,神色之間顯得很神秘:“李姑娘願意到小妹房中閒談嗎?”
“可以,我正有這意思。”
“那太好了。”韓青鳳再望向向雲奇:“向少俠就在房裏稍坐吧!”
向雲奇只好應了一聲。韓青鳳和李瑤紅雙雙出房離去。
向雲奇又陷入迷惘。
他感覺到韓青鳳愈來愈顯得神秘。
記得剛見面時,她跪求自己援手救父,那時看她只是個可憐的普通女孩子,情況演變到現在,似乎內情並不單純,看來她不但不再懦弱,而且精明處異於常人。
他坐到牀沿。
接着又想到韓青鳳和李瑤紅是初見面,有什麼話必得避開人密談?難道她把自己也當成外人?這當中有什麼文章?
繼而,又想到韓青鳳身後的所謂高人。那高人的確莫測高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
想着想着,唐慧慧生前的面影浮現眼前,隨之而來的,是錐心刺骨的痛楚,曾幾何時,便已天人永隔。
於是,無比的恨意又抬頭,他在內心再一次誓言要向神秘谷魔徒討還血債。
忽聽下面天井中響起那名壯年下人的叫聲:“店家!”
接着是店”小二的聲音:“來啦!”
“買點香燭要這樣久的時間?”
“是,大爺這不是買好了嘛?”
“媽的!誰是大爺?”
“小的説溜了嘴,當然是您。”
“快拿來!”
向雲奇起身走向後窗。
只見轎伕已站在轎邊,任小翠提着一籃香燭站在轎後。
富商打扮的老者站在階沿,兩名壯年下人和店小二站在一旁。
那富商打扮的老者吩咐道:“小翠,夫人正在病中,你要小心侍候!”
任小翠恭聲道:“是,老爺!”
富商打扮的老者再交代道:“尼姑庵不許男人進去,夫人就交給你了,記住,多給香油錢,要庵裏多為夫人誦經祈福,燒完香就快回來。”
“是,老爺!”任小翠又應了一聲。
“去吧!”老者擺擺手。
轎子抬起,任小翠跟在轎後,一行人啓行。
老者目送人轎離去,轉身回房。
向雲奇頗感納悶,韓青鳳説過任小翠很會辦事,又説她正在辦事,現在她隨主母到尼庵燒香祈福,難道也是在“辦事”?
她的主人是什麼身份?
心念未已,有人進房,是韓青鳳。
她一進門就道:“三少爺,你馬上去跟蹤那頂轎子!”
向雲奇怔了一怔:“跟轎子?人家不是去尼姑庵燒香嗎?”
“燒的可能是斷頭香!”
“哦!什麼叫斷頭香?”
“如果有人接近轎子呢?“
“不管是誰,拔劍就殺,不必考慮。”
“為什麼不乾脆説清楚?”
“不及細説了,你一看就明白,不過有一點要注意,你是暗跟,不是明隨。”
“好,我聽你的,李姑娘呢?”
“她是最得力的助手,她已經答應跟我們合作,在前路上你會碰見她。”
向雲奇不再多問,立即抓劍出房。
時已過午,轎子在大路上緩緩而行。
離開官道口已經二十多里,仍不見尼庵的影子。
轎行的速度不變,任小翠跟在轎後,腳程倒是很健。
向雲奇與轎子保持視線內的距離。遙遙跟進。
他始終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可以想到的,是不像去進香,這麼遠的路程不派得力下人護送,於情理不合。
轎子開始轉入岔路,樹木遮擋了視線。
向雲奇不得不加快腳步,急急追去。
到了小路岔口,只見轎子已停在一株亭亭如蓋的巨樹蔭下歇腳。
向雲奇迂迴繞到側方隱住身形。
他在想:轎子裏女人究竟是誰?照韓青鳳的意思是要加以保護,為了什麼?
兩個寬袍大袖的尼姑從小路的另一端飄然行來。
其中一個看上去年紀較大的手執拂塵。轎子路邊約莫一箭之地,兩個尼姑斜着向轎子走去。
向雲奇心中一動,韓青鳳説過,不能讓任何人接近轎子,否則就拔劍斬殺而不必考慮,但轎中人是燒香來的,來的又是尼姑,該不該阻止呢?
兩個尼姑已快接近轎子。
向雲奇拿不定主意。
任小翠迎上前去,向尼姑行了一禮。
兩尼姑也合十還禮。
雙方不知説了些什麼,任小翠再次施禮,然後朝原來的小路回奔。
轎子抬起,兩尼姑隨在轎後,順小路行走。
照這情形看,分明是自己人,不然任小翠不會如此表現。
向雲奇心念一轉,決定截住任小翠問個明白。
他以疾風般速度,斜裏掠去。
將到小路岔口,向雲奇已經趕上,輕喝一聲:“站住!”
任小翠止步轉身。
“三少爺!”任小翠一見向雲奇便猛跺腳,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怎麼回事?”向雲奇摸不清頭腦。
“你為何不出手救人?”
“出手救人?我……可是你……”向雲奇越感茫然,但已意識到可能出了事。
“三少爺,也許還來得及,你趕快追上去,救出轎中人,其餘的不能留活口。”
“到底怎麼回事?”
“來不及説了,你看到轎中人就會明白,我必須避這嫌疑。”
任小翠説完話,疾奔而去。
向雲奇來不及多想,立即向轎子逝去的方向猛追。
沒多遠,眼前出現一條幹涸見底的溪牀,佈滿了各色各樣的石頭。
溪的對面靠山麓翠竹成林。
林子裏露出一角紅牆,那頂轎子正在這時沒入翠竹林中。
向雲奇緩腳步,他已瞥見轎影。
隱在竹林裏的房舍,應該是尼姑庵沒錯。
向雲奇又迷惑了。
轎中的女人本是燒香來的,韓青鳳交代不準任何人接近轎子,中途由尼姑接引是順理成章的事。但任小翠為什麼要離去?
任小翠要他救人,還説不能留活口,又是為什麼?
看到轎中人,就可明白一切,這是任小翠説的。在店裏只看出轎中人像個生病的女人,根本沒有看到她的面目,又怎能明白一切?
於是,他從溪牀對面掠了過去。
竹林小徑不深,一眼便可望到庵門,匾額上寫的是“翠竹庵”仨字,庵門已經關上。
向雲奇直逼庵門,門沒有上閂,還留了條縫隙,他由縫隙中向裏窺去。
門裏是個小院,花木奇石,十分清幽宜人。
不久,裏面傳出一個嬌嫩的聲音道:“人已經帶來了嗎?”
隨着聲音,一個妙齡尼姑出現,雖然頂上無發,也可以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手執拂塵的中年女尼姑欠了欠身道:“帶到了!”
妙齡女尼再問:“路上沒出過狀況吧!”
中年女尼道:“一路順風。”
妙齡女尼點點頭:“很好,護法在後面禪房等,把人帶進去!”説完話,轉身離去。
向雲奇終於明白了個大概,尼庵里居然有護法,而轎中女人分明是被擄來的,否則,若是進香來的,怎會説成人已帶到?
兩名女尼同時動手掀開轎簾,扶出轎中人。
和在客店裏所見一樣,轎中人頭上覆着布巾,依然不見面目,在兩名女尼連挾帶拖下,向裏踉蹌走去。
向雲奇心想,如果推門直入,必然會驚動人,事情可能就發生變化。
這尼庵不大,還是繞到後面去看看動靜再決定如何行動的好。
退開數步,從左側方順圍牆繞去。
從屋頂可以看出尼庵一共只有兩進,後進是三合院,前進無疑是佛堂了。
圍牆上開了道後門,關得很緊。
向雲奇推了推門,紋絲不動。
打量了下形勢,發現一棵老松樹,枝葉半掩在牀房頂上,是最理想的掩蔽物。
於是,他飄身上房,隱身在枝葉裏。
正面精舍的中門開着,牀上鋪了被褥,一個面色紅潤的老者坐在牀沿,被帶進去的矇頭女人安坐在一把太師椅上,兩個女尼側立椅邊。
老者抬抬手道:“抬轎的有幾個?”
手執拂塵的女尼道:“兩個。”
“人呢?”
“在外面。”
老者點點頭:“好好打發他們,你們兩個一起去,做乾淨些!”
現在,向雲奇已經完全明白這尼庵裏每一個都是邪惡之徒,所謂“打發”,當然指的是殺之滅口。
怪的是轎中人本是安排來燒香的,到底是何門道?
老者伸手在妙齡女尼臉上摸了一把,狎邪地笑笑道:“寶貝,剛才盡興嗎?”
妙齡女尼扭動了一下腰枝,嗲聲蕩氣地道:“真受不了你,人家……好累!”
老者趁勢將妙齡女尼往懷中一摟,嘿嘿笑道:“寶貝,你總算嚐到甜頭了,再別嫌我老了,要知道薑是老的辣!”
妙齡女尼掙脱老者的手,撇撇櫻唇道:“我的護法爺,嚐到甜頭的該是你,別儘想着那事了,現在辦正事要緊。”
老者笑着點點頭:“好,辦正事。”
向雲奇看得心火直冒,殺機在心頭翻滾,這佛門淨地,竟然變成藏污納垢之所,好一對狗男女。
妙齡女尼上前一步,來到矇頭女人身邊,抬手揭下矇頭的布巾。
向雲奇像突然遭到了雷擊,全身強烈地一震。
哪裏是什麼女人,這人原來是白髮蒼蒼的,相貌清癯的梅林主人天奇老人。
天奇老人似乎禁制未除,虛弱地癱在椅上。
向雲奇激動得全身發抖。
此刻,他雖然對全盤經過仍不十分明瞭,但就事論事已能想出一個梗概。
韓青鳳一直沒放鬆監視,任小翠是她布的內線,而所謂高人是她的幕後指揮者,對方想以瞞天過海之計運送天奇老人,卻無法得逞,沿途不準任何人接近轎子,可能是怕對方中途改變主意……
這時老者以目示意妙齡女尼退開。
妙齡女尼退站到椅後側方。
老者起身走到天奇老人身邊,活開了他的穴道,然後輕拍了拍他的肩頭,語氣十分親切地道:“老友,還記得故人嗎?”
天奇老人看了老者半響,輕哼了一聲道:“當然記得!”
老者嘆了口氣道:“老友,我冒着生命危險,使你脱離魔掌……”
天奇老人“啊”了一聲。
老者又道:“老友,我無法斷言能找到解藥解除你的禁制,不過,我會盡我全力的。”
天奇老人只是又“嗯”了一聲,沒表示意見。
老者來回踱了幾步,憤憤然地道:“倒行逆施,人天不容,天奇兄,小弟我只有三寸氣在,誓要為武林立公義,為江湖除禍害!”
天奇老人口中發出沙啞的笑聲,肩頭因笑聲而抽動不已。
“天奇兄,你笑什麼?”
“老夫笑自己一念不堅,身敗名裂,現在是自作自受!”
“天奇兄!”老者搖頭嘆氣:“除魔祛惡,為時未晚,小弟已糾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正義之士,戮力衞道,共謀對付神秘谷,眼前最感困難的,是無法全盤洞悉谷內的機關設施,深怕功虧一簣……
“你身在神秘谷這多年,難道還沒有摸清楚裏面的狀況?”
“只摸透了七成,最可慮的是另外三成只有谷主一人能控制,除了他,就只有你天奇兄知道,當年是你親手佈置的,其餘實際參與工作的,早被滅口了。”
“你的意思……”
“如果天奇兄能把原圖見賜,便是替武林作了一大功德,也是江湖同道之事。”
向雲奇心頭起了疑雲。
這老者到底在弄什麼玄虛,難道他真是衞道份子?
天奇老人乾澀地笑了幾聲:“陸游子,你把老夫當成三歲孩童?”
老者臉色驟變。
向雲奇心頭劇震,原來這老者就是好心人在梅林小層裏假他之名想套取天奇老人口供的陸游子。
“天奇兄!”陸游子緊皺着眉頭:“難道你還懷疑小弟的用心嗎?”
“陸游子,你根本就是為虎作倀的敗類!”
“天奇兄!老友“
“閉上你的嘴,老夫一切認命了!”
陸游子的臉孔脹得赤紅,眼皮子一陣跳動,眸子裏射出陰殘之光,似乎已料定狡計難逞,準備用非常手段逼供了。
他探手按上天奇老人的腦門。
“天奇兄,小弟實在不忍心對你下狠手,如果你能交出原圖,小弟保證你平安度過餘年。”
天奇老人仰天而笑:“陸游子,老夫……對人生已毫無留戀,不必再説廢話!”
“老朋友,何若如此執迷?”
“執迷不悟的是你,在報應沒當頭之前,你是不會省悟的。陸游子,你們的報應就在眼前了!”
天奇老人説話時急遽的喘息,由於體力不支,説話相當吃力。
“梅天奇!”陸游子露出了猙獰面目:“不開口你就怨不得我了!”
陸游子按在天奇老人腦門上的手,五指突然用力收緊。
天奇老人發出一聲慘叫。
他的腦皮被五指擦破,血水登時染紅了白髮。
“説!原圖在哪裏。”
回應的是慘哼。
陸游子再度五指加力。
“啊!”又是一聲號叫,一綹帶血的白髮被陸游子拔離頭皮,天奇老人身軀一挺,暈了過去。
妙齡女尼立即轉身端來面盆。
向雲奇雙目盡赤,血管似要爆裂。
妙齡女尼用手潑在天奇老人臉上。
天奇老人發出一聲長喘。
向雲奇再也按捺不住,他不能眼看天奇老人遭受如此非人折磨,一長身,人已飄落在禪房門外的天井裏。
陸游子急喝出聲:“什麼人?”
妙齡女尼放下面盆,震驚地望向門外。
向雲奇凝立不動,瞪視着對方。
陸游子放下天奇老人,大步出房,站在屋檐下,他細打量了一番。
他問向雲奇道:“你到底是誰?”
“在下向雲奇,也許尊駕聽説過吧?”
“你……就是向雲奇?”陸游子目芒連閃,前進了一步。
妙齡女尼急急抓起劍,搶出門,遞到陸游子手上,然後退站到側後方。
“你意欲何為?”
陸游子見向雲奇不答腔,又開了口,並捏了捏劍把,顯然他不無緊張。
向雲奇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殺人!”
雖然只有兩個字,卻充滿無比的殺機。
“殺人?”
陸游子眉毛一挑:“好狂妄的口氣,你要殺誰?”
“除了殺你,也要殺神秘谷所有的爪牙!”
“你怎麼不説是找死?”
向雲奇上步,嘴抿得很緊,眸子裏狂焰熠熠,久久鬱積在心頭的怒火,熊熊熾燃。
陸游子也橫跨一步,拉開架勢。
向雲奇到了出手的距離止步。
“向雲奇,你膽敢與本谷為敵?”
“我要把你們劍劍誅絕!”
“你有這種本領?”
“事實會證明。”
“你是梅天奇的同路人?”
“可以如此解釋。”
“你是為救他而來?”
“為殺人討債而來?”
“討什麼債?”
“梅園的血債!”
“你……”
陸游子微退了半步,臉上現出驚震之色:“為梅園討債?”
“不錯。”向雲奇的劍橫了起來。
妙齡女尼此刻是斜對向雲奇的側背,極有利地狙襲位置。
突見她一揚手,三點寒星射出。
就在妙齡女尼出暗器的瞬間,陸游子也冷哼一聲,拔劍出手,快如電閃,朝向雲奇刺來。
向雲奇斜旋,同時發劍。
這一旋,奇妙無比,同時避開了暗器和攻來的一劍,還加上反擊。
“啊!”尖叫聲中,妙齡女尼栽了下去,半邊光頭一條手臂和身體分了家。
陸游子雙目火紅,勢子一變,再度出招。
向雲奇在殺機沸騰之下,絕招出手,劍光像天空閃電,乍閃即滅。
一聲慘呼,陸游子暴退,劍已落地,左胸冒出一片殷紅。
向雲奇彈步縮近彼此距離。
忽見陸游子一咬牙,接着揚手一抖。
向雲奇鼻孔裏嗅到一股異味,心知對方用毒,但他連眼皮都不眨一下,挺立着,兩眼直瞪着對方。
原來他早已服下解毒之藥,可以百毒不侵。
陸游子一翻腕,手中多了把亮晶晶的牛耳尖刀。
這是神秘谷屬下必備的割喉工具。
“姓向的,老夫要切斷的你的喉頭。
向雲奇不吭聲。
“因為你殺了老夫心愛的人。”他指指那被殺的妙齡女尼。
他以為向雲奇已被毒所制,獰笑一聲,又道:“不過老夫不想要你馬上斷氣,要活剝你的皮,生抽你的筋,再把你扔到山裏喂……”
可惜他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向雲奇的劍已刺進他的心窩。
這動作太快了,快得不可思議,像是劍本來就插在他的心窩裏。
一抹殘餘的獰笑僵化在陸游子臉上:“姓……向的……”
“不管姓什麼,你若下輩子還能為人,恐怕不是現在的姓了!”
向雲奇抽劍,橫挪一步。
血箭射出,屍身栽了下去。
向雲奇收劍回鞘,四下望了望,舉步進入禪房,來到天奇老人面前。
“是你?……”天奇老人還能認出在梅林小屋乍逢一面的向雲奇。
“老前輩,你必須馬上離開此地!”
“老夫……不……不成了!”天奇老人喘個不停。
“老前輩,振作些!”向雲奇心裏起了疙瘩,他發覺天奇老人的瞳孔在放大。
“老夫……潛毒已經發作……只怕……神仙也……難救了……”
“老前輩!”
向雲奇大急:“神秘谷的建築設施圖到底在什麼地方?”
“在……在……”聲音微弱下去。
“老前輩,在哪裏?”
“在……老夫至交……好友……”
喘息着,口唇打顫,久久再進出一個字:“龍……”
以後再也發不出聲音,身軀開始扭動。
“龍什麼?”向雲奇急問。
天奇老人身軀一陣顫抖,然後不動了,兩眼圓睜着,頭頂流下的血,一條條凝固在臉上。
向雲奇呆在當地。
忽聽身後響起韓青鳳的喚聲:“向少俠!”
向雲奇愕然轉身:“姑娘是什麼時候來的?”
“早就來了。”
“剛才的事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可惜梅前輩……”
“這是沒辦法的事,神秘谷為了控制手下,強迫他們服下一種奇毒,如不定期服解藥,便會頭痛如裂,持續一段時間後,便只有死。”
“這些事你怎麼知道?”
“是李姑娘説的。”
“她又怎麼知道?”
“當然是好心人告訴她的。”
“李姑娘呢?”
“她另外有事。”
“如果好心人在場,也許能挽回梅老前輩一命。”
“好心人的行動不能自由。”
韓青鳳深深望了天奇老人的遺體一眼:“他剛才説那張圖在他的至交好友姓龍的身上,我沒聽錯吧?”
“有姓無名,何處去找姓龍的?説不定又是位避世的老人。”
“以後再説吧!”
“對了,那叫任小翠的是怎麼回事?”
“是一着妙棋,那位高人安排的,不管何時何地,向少俠千萬別露出認識她的樣子。”
“這位高人也未免太神秘了!”
“向少俠,等到神秘谷瓦解之日,就是高人露面之時,並非我故作神秘,實在是……”
“算了,我不想追問,現在我們該做什麼?”
“梅老前輩的後事,我們不能不管,把遺體帶到後山,擇塊向陽的好地掩埋。”
“好吧!”向雲奇抱起天奇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