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過中天,郊野一片沉寂。
一條人影,投入山神廟後面的樹林裏。
這人影,正是從周胖子湯鍋店裏趕來的向雲奇。
樹林裏很幽暗。
向雲奇剛一入林,喝問聲立即傳出:“什麼人?”
原來對方在林中佈下了警戒。
向雲奇從容地道:“自己人!”
因為他早已料定可能有此情況發生,所以他一入林便快速穿過月光照及的地段,投入陰影中。
對方又發了話:“報號?”
向雲奇把以前從死者身上取下的銅牌亮在手中:“自己瞧!”
暗樁並未現身,語氣很恭敬:“是……武士嗎?”顯然他無法看清銅牌號數。
向雲奇含混地應了一聲。
他明白對方所稱武士,就是黃巾黑衣殺手,地位身份自然比暗樁高得多。
又響起那暗樁的話聲:“武士請!”
向雲奇迅速捷身穿過。
他本來打算如果對方現身查驗,或是盤出破綻,只有行先發制人一途。如今既然能順利過關,便用不着再惹麻煩。
穿過樹林,山神廟後牆在望。
只見兩名壯漢在牆外巡過,果然戒備森嚴。
牆裏傳出人聲,看樣子有什麼事正在進行。
向雲奇隱騎在樹椏權上,背靠樹幹,目光透過枝隙,廟院裏的情況一覽無遺。
廟院裏橫陳了兩具屍體,其中一名黃巾黑衣打扮,另外一具隱約可以看出是個長鬚中年人,身份不得而知。
靠角落,是口古井,有人在井邊掏挖,把破磚碎石往外送。
井邊四周有六七個人用繩筐接運,磚石已積了好幾大堆。
難道這口古井裏藏有寶物?
向雲奇十分納悶,在周胖子店房裏,聽妖媚女人説此地發生了重大事故,到底是什麼事故?
這時黑狼宋八走近井邊,大聲道:“有什麼發現沒有?”
井邊有人應道:“還沒有看到什麼。”
黑狼宋八退後站立。
一條人影從殿後中門出現,快步來到黑狼宋八身邊,正是那妖媚女人。
“怎麼樣?”
“還沒發現什麼。”黑狼宋八道:“那老傢伙怎麼樣了?”
老傢伙,指的當然是好心人。
“已經安頓好了。”
“他會盡力嗎?”
“非盡力不可,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不過我還是有點擔心。”黑狼宋八晃着腦袋。
“擔心什麼?”妖媚女人眸光一閃。
“擔心他遲早會被人認出真正身份。”
向雲奇聽到這裏,越發留意,他傾耳凝神諦聽,希望能從對方的談話中尋出端倪。
只聽妖媚女人道:“那是多慮,即使認出來也於事無損。”
“……”黑狼宋八的聲音低了下:“看事應事,沒作準。”説完話,慢步走向兩具屍體。
向雲奇很失望,由於距離遠,對方聲音一低,便無法聽清楚。
黑狼宋八也跟着走近屍體。
妖媚婦人手指那具長鬚中年人屍體,望了黑狼宋八一眼道:“認出來了嗎?”
“認出來了,十年前他還沒留須,不過就是燒成灰我也能認得出來。”
“是誰?”
“黃河三怪之中的老三風流鬼楚林,專愛在女人堆裏打滾。”
“原來他就是花間高手風流鬼楚林,聽説三怪都是一樣的德性?”
“對,都有一套應付女人的獨到工夫。”
妖媚女人沒再開口。
黑狼宋八嘀咕道:“奇怪,以四號的身手而言,即使擺不倒對方也不至於被殺……”
現在宋八和妖媚女人站立的位置已離後牆較近,向雲奇已可聽清兩人所説的每一個字,橫屍的黃巾黑衣殺手是四號。
妖媚女人道:“你不能以十年前的眼光來看對方的身手。”
黑狼宋八哦了聲道:“特使是怎麼得消息的?”
“四號在酒店中聽到一個醉鬼在説他看到一項秘密,便留意跟蹤追問,醉鬼説出他親眼看到有人抬木箱到山神廟埋藏,他一方面傳消息,一方面趕來此地,想不到……”
向雲奇這才明白對方是找失去的木箱,這就好辦了,他已不再是他們追查的對象了。
黑狼宋八再問:“怎麼知道東西是在井裏?”
妖媚女人道:“一口枯井,無端被填塞,痕跡是新的,這不是很明顯嗎?”
“不知道井裏原來是否有水?”
“希望是口枯井。”
妖媚女人想了又道:“現在就該可以看得出來了,如果井底有水,磚石應是濕的。”
黑狼宋八奔向井邊,查看了一下之後,又回到原地來,吐了口氣道:“現在挖出磚石全是濕的,看樣子是口半枯的井,井底下有水,但不多。”
妖媚女人一跺腳道:“這就糟了。”
向雲奇在暗中奇怪,他們被劫的木箱究竟是什麼東西?如果是金銀珠寶,應該不怕水才對。
這時井邊傳來好幾個人的聲音:“挖到東西了!”
“木箱子破了!”
“特使快來看!”
“執行者快來看!”
向雲奇也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緊張。
黑狼宋八和妖媚女人匆匆奔向井邊。
只聽黑狼宋八站在井邊探頭下望聲音激動地道:“怎麼只一隻木箱?糟糕,東西全毀了……都浸了水……”
妖媚女人大聲吩咐道:“加緊挖,另三隻木箱一定還在裏面。”
井底有人説話,但向雲奇聽不清楚。
妖媚女人失聲道:“什麼?到底了?”
井底又有聲音。“其餘的三隻呢?”
“……”
黑狼宋八高聲發令:“你們立刻開始搜查,廟裏廟外每個地方都要搜,發現可疑馬上報告!”
井邊的一些漢子立即散去。
不久,井底爬出來兩個人,坐在地上直喘。
“真的到底了?”妖媚女人問。
“稟特使,是到底了,不信你下去看看!”其中之一回答。
妖媚女人叱道:“到底就到底,你們憑什麼要本特使也下去?”
“是屬下説錯了話,求特使別見怪。”
“再沒別的了。”
“沒……別的了。”
“你們先休息一下,待會也跟着搜查!”
“是!”
妖媚女人和黑狼宋八説了一陣之後,又雙雙回到屍體這邊來。
突聽他大叫起來:“不對!”
妖媚女人靠了過去:“什麼不對?”
“四號是在不敵的情況下,照規矩抹脖子自絕的,這不是很明顯嗎?”
“可是風流鬼楚林的喉頭也斷了……”
妖媚女人彎下身去,立刻“啊”了聲:“我先前疏忽了這一點,風流鬼真的也是斷喉而死,這是怎麼回事?”
“四號不可能在殺死對方之後自絕,看!難怪特使疏忽了,依我看,兇手必是第三者。”
“第三者?”妖媚女人的聲音變了。
“是有第三者,可是……”
“可是什麼?”
“風流鬼脖子上切口,分明是本穀人的刀法,這假不了的,而四號自絕也是不假,刀還在他手裏,這第三者……”
“難道……”
妖媚女人説了兩個字之後,直起身,似在深深思索,久久無言。
黑狼宋八也緩緩站起來。
向雲奇在暗中也被這情況弄得滿頭霧水。
黑狼宋八轉身望着妖媚女人:“特使,你剛才要説什麼?”
“我是想説,難道是我們自己人乾的?”
“特使的意思,是我們出了內奸?”
“我正是這樣想。”
妖媚女人接着又道:“我的判斷,是我們有人吃裏扒外,和黃河三怪之一的風流鬼楚林勾搭,劫走木箱,分幾處窩藏。四號來時,可能發現了什麼蹊蹺,因而被殺。”
“誰能輕易殺得了四號?”
“可能是四號下的手,也可能是內奸為了滅口。”
“這……我認為不太可能。”
“你有什麼看法?”
“殺人而用特別的手法,等於自留破綻,再笨的人也不會做這種事。”
“難説。”妖媚女人掃了屍體一眼:“除非是預謀殺人,否則一般人在臨時起意的情況下動手,總是會施展他的看家本領,這樣子才有把握不失手。”
黑狼宋八點點頭道:“特使説得很有道理,會是誰呢?”
“我們不能打草驚蛇,得暗中調查。”
“這麼説,就不會是那個叫向雲奇的小子了?”
提到自己的名字,向雲奇在暗中心頭一動,凝神細聽下文。
妖媚女人目光四下一掃道:“也很難説,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那小子仍就脱不掉嫌疑,從現在起,我們要改變行動方式。”
“是該如此。”
改變什麼方式,妖媚女人沒説下去。
黑狼宋八也沒問。
向雲奇頗為泄氣。
好在對方木箱被劫真相,對他來説,並不太重要。他的主要目的,還是在梅園被毀的事件上。
這時有兩名漢子回到原地,其中之一行禮道:“稟特使,沒任何發現。”
妖媚女人擺了擺手:“把他們全召回來,先收拾現場。”
兩名漢子躬身應了一聲,又掉頭奔去。
妖媚女人向黑狼宋八招了招手:“我們走!”
黑狼宋八笑嘻嘻地問:“到你住的地方還是我住的地方?”
“你又想……”
黑狼宋八噯昧一笑,不知説了些什麼。
妖媚女人一巴掌摑在黑狼宋八的臉上。
黑狼宋八退後一步,撫了撫被打的面頰,仍然是嘻皮笑臉。
“好妹子,走吧!”
“不行,得辦事!”
“反正都是辦事,先辦那事,再辦這事。事情得分緩急,那事是急事,不先辦的話,辦這事就沒精神。”
“砸了鍋你負責?”
“我的好妹子,別折騰人好不好,憋得難受呀!”
妖媚女人狠狠地在黑狼宋八臉上戳了一指。
兩人快速離去。
向雲奇暗罵了一聲:“好一對狗男女!”
接着,他想到應該跟蹤對方,若能查出對方窩藏之處,便有利於追出對方的老巢,同時,對方除了辦那事,另外還有一件真正的事,必須設法瞭解這件事究竟是什麼事,這對自己是大有幫助的。
於是,他從樹上飄落地上,隨後追去。
月夜,盯人並不困難,絕脱不了線。
五更左右,雞聲亂唱。
冷月寒星之下,一幢低矮的平房,靜卧在破曉前的迷茫裏。
平房三合式,後面又橫了一間,形成兩個小天井。
一條人影圍着房子打轉,輕靈快速,正是追蹤而至的向雲奇。
妖媚女人和黑狼宋八進了平房由於沒燈火,不知是窩在哪一間。
這裏不是客店,不消説是妖媚女人的藏身之所。
“譁”!是一扇窗子拉上的聲音。
向雲奇立即迫近發出聲的窗邊。
窗子已經關緊,厚厚的土牆,如不貼近窗縫,就聽不到裏面的聲音。
其實裏面發出什麼聲音,誰都可以想像得到。
向雲奇當然不願聽這種既窩囊又噁心的聲音,但他想到只有這種時候這對狗男女才不會把保密當着一回事,也就只有強忍噁心傾聽了。
這時狗男女似是早巳倒在牀上,先是打情罵悄,很快便發出木牀震動和不堪入耳的氣喘聲、淫叫聲……
向雲奇實在難以再聽下去,只好暫離窗下,後退兩步。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簌簌”的枝葉拂動聲。
向雲奇機警地轉過目光,手按劍柄。
一條嬌俏的人影已到身前,赫然是李瑤紅。
向雲奇迎上前幾步,低聲問道:“瑤紅,你怎麼也來了?”
李瑤紅低聲回答:“我是跟你來的。”
“有事嗎?”
李瑤紅並不回答,指指窗子回道:“人在房裏?”
向雲奇點點頭。
“他們在搗什麼鬼?”
向雲奇弄不清李瑤紅是不知道故意問,只能搖搖頭,顯出一副很尷尬的的樣子。
突然,窗縫已透出燈光。
不消説,一對狗男女已辦完了事,稱得是速戰速決。
向雲奇立即再趨近窗窺看。
這時妖媚女人正在穿內衣,臉上春意未消,豐腴的惹火的身材讓人不敢逼視,果然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憑她的條件,連黃毛丫頭都要退避三舍,難怪黑狼宋八被迷得暈頭轉向。
黑狼宋八斜靠在牀頭,衣服倒穿好了,貪婪地瞪着正在穿衣的妖媚女人。
“好妹子,時間苦短,不能盡興,如果給咱們整個一夜的時間……”
“別死相了,趁天還沒大亮,你先上路,必須儘快趕到那裏接應天二號,老地方會合。”
“一道走不好嗎?”
“去你的,快走,唯恐人家不知道咱們同夥是嗎?”
妖媚女人已穿好內衣,再抓起外衣。
黑狼宋八站起身,雙臂一張,猛可裏抱住妖媚女人,湊上嘴……
向雲奇急急別過頭去。
李瑤紅不知怎麼回事,想湊過來看,但被向雲奇拉住,只好退向一旁。
“怎麼樣?”李瑤紅悄聲問。
“他們要到一處地方接應好心人,分兩路。”
“我們怎麼辦?”
屋裏的燈火又告熄滅。
月未沉,但大地已現曙光。
“我跟黑狼宋八,你跟那女的。”
“好!”
“我先走一步!”
“你走吧!”
向雲奇離開屋後,到稍遠的地方靜待着,只要黑狼宋八一現身,他便盯下去。
久久不見有人出屋,向雲奇大為不耐。
一條人影出現在門前小路上,一眼便看出是那妖媚女人。
她頭也不回地筆直前奔。
緊接着,又一條小巧人影追躡下去,是李瑤紅。
向雲奇頓起狐疑,本來是妖媚女人催黑狼宋八先上路,怎麼變成了女的在前?
又待了片刻,依然不見動靜。
想想不對,立即又奔回那幢平房,閃身進去,房門開着,往裏一看,空空如也,只乘下牀上凌亂的被褥,黑狼宋八早巳走了。
照情況判斷,黑狼宋八定是從側方離去,沒經前門,屋子擋住視線,所以人走了向雲奇沒看到。
沒奈何,只好認準妖媚女人所走的方向追去。
天明、日出。
向雲奇已追了近五六里路,始終沒發現黑狼宋八的影子,連妖媚女人和李瑤紅也沒看到。
這真是丟人丟到家了,心裏一懊惱,腳步自然就慢下來。
因為他知道,這樣盲目地追,實在不是辦法,如果走錯方向,反而不如停下來的好。
他本打算在半路上伺機逮住黑狼宋八,挖出神秘谷的底,現在這計劃落空了。
忽聽“當!當!”兩聲,是寺廟裏的鐘聲悠然遙遙傳來。
向雲奇循聲望去,半里外叢林裏隱現影。
廟裏敲鐘是極尋常的事,任誰也不會懷疑有什麼不對,但向雲奇卻突然止住了步,因為他發現有兩名江湖人打扮的漢子撇開大路,抄岔路奔向那座廟宇。
由於神秘谷的屬下在這一帶活動頻繁,這兩名江湖人物説不定就是神秘谷的弟子。他們在此地出現,意味着必有事故。
向雲奇停下腳步,不外在考慮該不該進廟探看一下。
一條女人的身影,從不遠處掠過,撲向同一方向。
向雲奇不再猶豫,立刻快步跟去。
參天的古樹掩映着一座道觀。
道觀規模宏大,殿角重重,門上的匾額是“三元宮”。
向雲奇遙遙掃了觀門一眼,繞向側方,順牆角走到第二進牆外,看準四下無人,聳身越牆而入。
牆裏是狹長的邊院,廂房與正殿相連,連接處是個月洞門。
進月洞門,從側門閃入廂房。
看佈置這裏是接待賓客的地方。
廂房外是青磚鋪砌的大院,居中對正大殿有個巨大的石香爐,爐裏升着嫋嫋香煙。
向雲奇靠近花窗。
忽聽不遠處響起一聲驚叫。
向雲奇心頭一震,偏過目光,這才發現兩個江湖漢子並肩站在院邊前殿的後迴廊上,面目失色,驚怖地望着身前院地。
向雲奇目光移向院地,也為之駭然變色。
院地邊上躺着一排人,不,應該是一排屍體,足有七具之多,四下血跡斑斑。
從衣着上看,向雲奇依稀認出是昨晚在山神廟挖木箱的那批神秘谷屬下人,而更駭人的是死者全都脖子染紅,是被切喉而死。
這幫人為何到這裏被集體屠殺?
殺人者是誰?
向雲奇立即想到昨晚山神廟陳屍的四號黃巾黑衣殺手和風流鬼楚林,死法與眼前的一樣。
而那妖媚女人在當場的判斷是神秘谷出了內奸,關鍵在四隻木箱。
又是那內奸的傑作嗎?
偌大一座三元宮,死了這麼多人,怎不見道士出面?
院邊的兩名漢子互相交談了幾句,匆匆越過院子,奔向後進。
向雲奇呆了一會,從廂房出側門,順着偏殿過道也向後進掠去。
後進,又是一個大院,一正兩偏,比中間正殿矮了許多。
院角架着竹竿,晾着些道袍之類的衣物,一望而知這一進是道士們起居之所。
向雲奇來到的這一邊是火工房,堆積着柴草和排放着木櫥,灶眼裏有炭,鍋裏冒着熱氣,只是不見人。
觀望了片刻,死寂依然。
向雲奇走出火工房,快速逼向正屋,到了門邊一看,登時頭皮發炸,呼吸也為之窒住,打心底冒出寒氣。
正屋居中的大廳裏,橫七豎八,躺着近十具道士的屍體,全都是喉管被切開,血水彙集成灘,使人驚心怵目,慘不忍睹。
最令向雲奇震驚的,是剛剛進來的兩名江湖人,赫然也伏屍在廳裏,喉頭在冒血。
這是瘋狂的屠殺。
毫無疑問,殺人者還隱藏在這觀裏。
這神秘的殺手是何許人物?
殺人的目的何在?
如果説殺手是神秘谷的敵對者,殺死那批神秘谷的魔徒並不稀奇,但這些出家人又何辜呢?
而那些神秘谷的魔徒又為什麼趕到三元宮來送死呢?
向雲奇想不透。
雜沓的腳步聲和喧嚷聲從正殿方向傳來。
向雲奇四下張望了一眼,立刻退回火工房,把一個大木櫥稍稍挪斜,空出一個可容人的空隙,正好靠着窗,他藏身到角落裏。
這樣,即使有人進來,也不容易發現他,而他卻可從窗隙竊探外面的情況。
剛剛隱好身形,一羣道士湧了進來。
當先的是個灰髯老道,其餘五個是中年人,三個是年輕道人。
從神情和行動上判斷,這些道士都身負武功。
驚叫聲中,一羣道士圍聚在廳門邊,個個面目失色,驚惶無措。
老道進入廳裏巡視了一遍,又出現門邊,臉上盡是殺氣,怒吼道:“我們中了調虎離山之計,看樣子兇手尚未離開,搜!”
八名道士立即散開。
“你們別動!”一個女人的喝聲傳來。
散開的道士止步回身。
來人現身,赫然是那名在神秘谷身居特使的妖媚女人。
向雲奇暗道:“這女人和黑狼宋八是趕到某地支援好心人的,怎會來到此地?莫非好心人就在這裏?”
“見過特使!”老道稽首為禮。
向雲奇大感驚異,莫非這些道士也是神秘谷的人,這可就令人迷惘了。
“崔真人,怎麼回事?”妖媚女人沉聲發問。
“貧道一大早接到急訊,指令貧道親率宮中能手趕到五里外的渡迷坡接應……”
“接應什麼?”
“傳令人沒説明。”
“你是如何行動的?”
“貧道一行到了指定地點,等了半天沒任何動靜,也沒人接頭,覺得太奇怪,又趕了回來,想不到這裏卻發生了這等情況。”
崔真人説話時臉孔連連抽扭,顯見內心相當激動。
妖媚女人臉色泛青:“傳令的是什麼人?”
“報名外十五號。”
“哼!我們哪裏來的外十五號?編號只到十二號,你為何不詳細查問?”
“這……”崔真人彎了彎腰,面露惶恐之色:“傳令人報號交令之後立即離去,是看門小道接的令,貧道根本沒見傳令人,當時想到可能增加了外堂武士的號數,事後才覺出不對,是……貧道的疏失。”
“調虎離山?……”妖媚女人似在自語。
“看情況正是如此。”崔真人緊皺眉頭:“特使怎會來得這麼巧?”
“本特使正好經過此地,順道進來看看,想不到竟趕上這當事。”
妖媚女人説話時眸光閃動,看來分外懾人。
崔真人戰戰兢兢地問:“特使想到了什麼?”
妖媚女人咬了咬牙,憤恨之情溢於言表:“如果本特使所料不差,這是內奸的傑作。”
“內奸?”眾道士齊齊驚叫了一聲。
崔真人更是雙日大張:“真的出了內奸?”
“不錯。”
“會是誰?”
“不久就可解開他的真面目。”
突見一條灰影疾掠入院,是黑狼宋八。
“迎執行者!”崔真人稽首為禮。
黑狼宋八沒理會,神色緊張地望着妖媚女人。
妖媚女人道:“你來得正好。”
然後吩咐崔真人道:“派人守住大門,不許任何外人進入。”
崔真人應了聲“遵命”。接着抬手指點了兩下。
兩名中年道士立即奔了出去。
黑狼宋八急聲問:“特使,到底怎麼回來?”
“很快就可明白。”妖媚女人撇了撇嘴,反問道:“你怎麼也來到這裏?”
“順道巡視。”
“這裏出了事,你的看法如何?”
“我還沒完全瞭解狀況,特使的看法呢?”
“這裏和山神廟所發生的,應該是同一個人所為。”
“會是誰?”
“一個相當可怕的人物,心懷叵測,但手段卻並不高明,已經自敗行藏。”
“這麼説,特使是知道對方是誰了?”
“八九不離十。”
“那就説説看!”
“你湊近一點。”
黑狼宋八走近兩步。
妖媚女人偏過頭,把嘴湊向黑狼宋八。
只聽一聲悶哼,黑狼宋八已跌坐下去。
妖媚女人出手如電,而黑狼宋八做夢也料不到對方會對自己下手,因之根本無所提防。
這一男一女,黎明前還在一起男歡女愛,僅僅不到一個時辰,女的竟然對男的下了毒手,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向雲奇在火工房看得極是清楚,前後事件他都在場,當然也大感驚疑。
難道黑狼宋八會是內奸,太不可思義了。
黑狼宋八癱在地上臉孔變了形:“特使……你……這是做什麼?”
所有在場的道士,也全被這突發事件,震驚得面目失色。
崔真人更是呆在那裏,堂堂執行者,怎會是內奸呢?
妖媚女人開了口:“宋八,這不用本特使説明了吧?”
黑狼宋八歷聲吼道:“本執行者不懂你究竟在説什麼?”
妖媚女人冷笑道:“宋八,你太不精明,還沒資格玩火,哈哈哈……”
“你到底什麼意思?”
“制裁叛逆!”
“什麼?你指我是叛逆?”
“你還想否認?”
“當然否認。”
妖媚女人發出一陣冷笑聲。
黑狼宋八雙目圓睜:“好個狡詐多疑的賤女人,如果我宋八指你是叛逆呢?”
“你放屁!”
“你有何證據?根據又是什麼?”
“事實。”
“什麼事實?”
“我先問你一句話,你跟黃河三怪交情莫逆,對不對?”
“我承認。”
“這不就結了。”
“什麼結了?是蘋果結了還是香蕉結了?”
妖媚女人陰陰一笑:“宋八,你既然要我把你的陰謀勾當抖出來,我就説給你聽,不然你不會心服口服。我們用馬車載運的四隻木箱被劫,事出離奇,因為除了少數幾名高級弟子外,誰也不知道箱裏是什麼,外人更不用説,所以不會有人打主意……”
黑狼宋八翻着白眼:“你是指我?……”
“對,你勾結黃河三怪妄想圖謀主人的大位,四隻木箱便是你成事的資本,我説的對不對?”
黑狼宋八大吼道:“胡説!”
妖媚女人再度冷笑道:“姓宋的,事實不容你否認!”
“事實在哪裏?”
“現在我就講給你聽,首先,你把一個空木箱故意埋在山神廟古井裏,然後放個風聲,目的想嫁禍四號,想不到你的同路人風流鬼楚林敗了行藏,被四號所殺,於是,你只好殺四號滅口……”
“一派胡言!”
妖媚女人繼續説下去:“以四號的身手,至少可以全身而退,但你是自己人算計自己人,所以他毫無還手機會。”
“簡直是胡説八道!”
“聽着,還有,在山神廟奉命挖井的弟子中,可能有人看到了什麼,於是你一不作二不休,趁他們來三元宮歇腳的機會,全部殺之滅口,他們遇害的時間,正是你跟我分手趕到的時間。”
黑狼宋八整個臉都扭歪了,大聲地喘着氣,兩個眼珠子似要爆出眶外,卻説不出話。
妖媚女人再道:“傳假訊調走崔真人一行高手是很高明,可惜我來得正是時候。”
“毛九娘,你……血口噴人!”
這時黑狼宋八已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向雲奇終於知道原來這妖媚女人叫毛九娘,只是他從前並未聽説過江湖上有這麼個女人。
“宋八,放明白些,事實俱在,你不承認也不成,現在你先供出木箱的下落,否則……”
“否則你要怎麼樣?”
“要你披麻帶孝!”
“諒你還不敢!”
“本特使説一不二。”
黑狼宋八扭歪的臉,再起痙攣,手腳無力地掙動,眼神放射的怨毒,使人不敢看第二眼。
“披麻帶孝”是做什麼,向雲奇無法想像,但可以判斷得出定是一種慘無人道的酷刑。
“宋八,你招是不招?”
“莫須有的事,要我招什麼?”
“那就莫怪我無情了。”
“你本來就太無情,毛九娘,這些年來,你我……”
“住口!”
毛九娘厲聲喝阻,但隨即又笑笑道:“我知道你想説什麼,不錯,這些年來你我相處融洽,但卻不能以私廢公。”
“我求你給我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回去向主人辯明屈直,你不能對我私自用刑。”
黑狼宋八似乎口氣軟了下來,語氣中透着哀求意味。
但毛九孃的口風仍很強硬:“我有權查明真相。”
“你不能依你的恁空判斷來看一件事。”
“宋八,這一套對我少來,你想施緩兵之計,有人會救你對不對?別做夢,我現在就要你的口供,留你半條命見主人,這就是我對你最大的恩情。”
毛九娘説完話,向崔真人做了個手勢。
崔老道猶豫了一下,躬身請示:“稟特使,是否可以移到黑屋處理?”
毛九娘想了想,揮揮手道:“好吧!就準你黑箱作業,架他到黑屋去。”
崔老道招招手,兩名道士過來架起黑狼宋八。
“毛九娘!”
黑狼宋八喘息着,臉上現出乞憐之色,用顫抖的聲音道:“毛特使,我再次求你,念在這些年的交情上……”
毛九娘格格笑道:“宋八,我不否認彼此之間的交情,可是這是公事,我奉令負責找回木箱,如果任務不能完成,你想我的下場是什麼?”
“毛特使,為什麼不容我辯白?”
“因為你沒有辯白的餘地。”
“那我求你,給我公平審判的機會,九娘……我再求你!”
“宋八,老孃一輩子不吃這一套,你求我,心裏卻想殺我一千刀,一旦有了機會,我無法想像你怎麼對付我,否則你就不叫黑狼了,一般的狼吮血吃肉,你是連骨頭都吞的。”
“我對你和對別人不同!”
“別説好聽的,我是女人,畢竟還是心軟,所以,只要你坦白説出木箱下落和共謀的同夥,我就免了你的皮肉之苦,放你一馬,如何?”
“九娘,我對主人忠心不二,根本沒做過這種事,你要我……説什麼?”
“我不想虛耗時間,帶走!”
兩名道士連架連拖,走向東側一間空屋。
“九娘……我説!”
黑狼宋八又被帶轉。
“説!”毛九娘這個説字冷得像冰刀。
“九娘……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説。”
“你玩什麼花樣?”
“我被你的獨門手法制住,還能玩什麼花樣?”
毛九娘像在考慮。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兩聲淒厲的慘叫。
在場的全部臉上變色,有慘號十有八九就有死人,這是一定的公式。
毛九娘身為神秘谷的特使,當然有她的一套,在這種突發的情況下,毫不慌亂,略作沉吟,立即下令:“把人先押進黑屋。”
兩名道士架着黑狼宋八,迅速地進了東廂。
黑狼宋八不再開口,因為他知道,暫時不致受刑,目前哀求也沒用。
毛九娘轉面交代崔真人:“你馬上帶人去查看,發生了什麼事。”
崔真人領着剩下的幾名道士,匆匆向外奔去。
毛九娘站在廟院中央未動,她在等待情況進一步的發展。
向雲奇眼看黑狼宋八被押進東廂房,現在他必須有所決擇,是靜觀其變?還是對付毛九娘,以便從她身上追出謎底?
主意還沒打定,外面又傳來慘號之聲,不止一聲,是一聲接一聲。
毛九孃的臉色大變。
向雲奇判斷是四名小道,老道當然身手較高。
可能崔老道率領弟子一出去就和對方交上了手,對方是一人或多人就無從判斷了。
毛九娘轉身向外,又轉東廂,她似乎舉棋不定,不知道該守牢黑狼宋八,還是支援崔老道好。
最後,她還是向外奔去。
向雲奇的機會來臨。
他決定逮住黑狼宋八,也可以説是救出黑狼宋八。黑狼宋八現在等於待宰羔羊,救出他,就不愁他不供出內情。
向雲奇當機立斷,撲向東廂。
東廂房,一明四暗,是五間的一長排,明間裏陳列着經卷法器等物,暗間是左右連通,有牀帳雜物,一望而知是小道們的卧室。
偏偏向雲奇進入之後,卻不見人影。
他巡視之後,不由怔住。
他怔了片刻,在無法找到所謂黑屋的情況下,必須改弦易轍。
原則上,目前他不想和神秘谷的人挑明瞭鬥,那反而會囚小失大。如果回頭,就會變成面對面的局勢,非萬不得已。他不願意這種情況發生,因為雙方一擺明,行動就會處處受制,而對方也必會不擇手段地來對付他,這時他將大大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