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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天香玉女

    且説梅雪樓進入松林之中,只見一個纖小的素影一晃,又發出一串清脆的笑聲,沒人林外。

    梅雪樓目力非比等閒,適才因他一時大意,且因六大門派諸人兵刃交鳴之聲,以致未曾發覺有人躡至他的身後十丈以內,險些着了人家的道兒。

    但梅雪樓心裏明白,這個少女的輕功似不在自己之下,“三心書生”乃局外之人,競也未曾發現,由此可見一斑了。

    梅雪樓展開“海天一瞬”上乘身法,一個起落就是十三四丈,但與前面的素衣少女仍差二三十丈之遠。

    追了約頓飯工夫,已進入西天目山區,前面少女突然止步,並向梅雪樓招招手。

    梅雪樓追了一肚子火,兩個起落,即到達素衣少女面前,一看之下,不由暗自稱奇不迭。

    原來這個素衣少女年僅十七八歲,細眉大眼,瑤口瓊鼻,身材婀娜多姿,但臉上除了一片嬌憨稚頑之色外,眉宇之間略帶煞氣。

    素衣少女一雙清澈如水的美眸,在梅雪樓面上連掃數匝,立即又將目光別移,向一塊巨大岩石之後,嬌聲喊道:“出來吧!嶽少俠,你的朋友來啦!”

    梅雪樓被這少女弄得一頭霧水,真不知她在玩什麼把戲,不由恚聲道:“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不知姑娘如此捉弄在下是何居心?”

    他口中雖是大興師問罪,但心中卻不由愧感交集,本來自以為郝伯伯傳與自己“玄天烈火掌”絕技,以及導引四狐真元為自己打通任、督二脈以後,除了“妖庵、魔寺、鬼府、神宮、金鐘、天目兩仙翁”六位絕世奇人外,定是罕有敵手,那知今夜竟被一個少女弄得如此狼狽不堪。

    素衣少女回頭對他嫣然一笑,毫無敵意,道:“姑娘對你一片好心,難道不領情還落個不是不成!稍待那人來了之後,不必客氣與他印證一番,對你大有益處。”

    梅雪樓哼了一聲,正欲發作,突見大石之後走出一個劍眉星目,氣宇不凡,而面色甚黑的少年人。

    這少年人年齡也在二十以下,一襲青色儒衫,步履如行雲流水,但卻一臉不悦之色。

    素衣少女待青衫少年走到當場,一指自己的鼻子道:“本姑娘陸宜家,住在天目山中,近日來,江湖中對兩位絕世武功大加讚揚,小女子見獵心喜,但又不知兩位到底那一位武功較高,因此將兩位請來此處印證一番,我想二位一定不會反對。”

    她説畢,嫣然一笑,逕自躍退一丈,沒事兒人似的,大有隔岸觀火之態。

    兩個少年聽她説出一篇莫名其妙的話,本欲斥呵一番,繼而互一注目,兩人同時暗喝一聲採。

    梅雪樓見這黑麪少年英華外泄,及適才自大石後走出的身法,不由靈機一動,頓時有所領悟,但他不知這素衣少女如此安排的主要用意何在?

    梅雪樓立即抱拳當胸,道:“小弟梅雪樓來自雲南,請問兄台……”

    黑麪少年即還了一揖,道:“小弟嶽塹,卜居祁連,尚請兄台指教!”

    兩人一通姓名,神情皆都為之一怔,心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有此現成機會,正好試上一試,事先也有個譜兒。”

    兩人互相寒暄一番,誰也不提被少女引來之事,立即商定印證三十招,不論勝負,立即收手。

    突然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原來是“三心書生”衞天璈隨後趕來。

    “三心書生”衞天璈一瞥素衣少女,不由一愣,但他乃是正人君子,雖覺這少女十分面善,卻也不好總看着人家,心知此女必是自己心上人的妹妹。

    他立即走到梅雪樓身旁,輕聲道:“梅師弟可知這少女的來歷嗎?”

    梅雪樓茫然搖頭,表示不識。

    “三心書生”衞天璈道:“她就是天目仙翁陸百川的孫女‘天香玉女’陸宜家。”

    梅雪樓微微一震,心道:“無怪此女身手了得,尤其是輕功方面,更是高得出奇,原來自己逢上當今武林中頂尖人物的門下。”

    “三心書生”又以“咫尺傳音”的功夫,對梅雪樓接道:“這個黑麪少年乃是‘魔寺’六慾和尚的門人,也就是你未來的對手。少頃,你只要與他打成平手即可,不必絕招盡出,那樣反使對手有了準備。”

    梅雪樓微微點頭,向嶽塹道:“嶽兄請先賜招。”

    嶽塹也不再謙讓,道聲有僭,八角金輪一震,發出懾人心魂的嘯聲。

    梅雪樓雖未見過八角金輪,但對這外門兵刃,卻知之甚稔,與自己所用的金佛手,有異曲同工之妙。

    嶽壁八角金輪在面前一停,一式“韋陀獻杵”之勢,神態十分虔敬。

    梅雪樓自第一眼開始,即對這名喚嶽塹的黑臉少年產生了好感,若不是身負重大使命,關係一派之令譽,一定不願與他動手,而立即與他握手言交。

    嶽壟金輪劃了個圓弧,金光一晃,眨眼的工夫,向梅雪樓遞出十五六輪之多。

    梅雪樓也暗自吃驚,因為對方出手之快,招術之奇,實不在自己之下,如果對方也抱着自己同樣的心意,拿手絕活深藏不露的話,將來此人實為一大勁敵。

    “鬼府”的“九天羅掌法”,乃是“鬼府”、“神宮”兩位主人尚未共研“鬼神十三式”之前,賴以成名的一套掌法,其威力自是非同小可。

    此刻以金佛手施展開來,只見三丈方圓之地,金霞如彩虹經天,雷電併發,直看得“天香玉女”陸宜家不住點頭,嬌憨的笑靨中,又泛出讚許的微笑。

    而“三心書生”衞天璈更是連連驚歎不迭,心想:“自己空負三大書生之名,但比起這位年輕的師弟相差甚遠。”自不免頓生自慚形穢之感。

    説時遲,那時快,場中兩人已經交換了二十餘招,突然兩聲清嘯,兩人同時沖天而起,上升何止八九丈高,在空中乍合又分,“叮叮”之聲大響之後,又在空中交換了三招之多,才同時飄身落下。

    兩人相距一丈,卓然而立,颯爽英姿,令人心折,但兩人心中同時油生敬慕之意,微微含笑而立。

    “天香玉女”陸宜家玉臂輕舒,嬌聲道:“第二十七招,還差三招。”

    兩人在這剎那之間,立即作了個決定,那就是在這三招之中,略展絕學,鋒芒小試。

    “天香玉女”陸宜家嬌聲道:“出手呀!只要不傷和氣,看家本領不妨施展出來,總共才三招嘛!”

    梅雪樓與嶽壁互相道聲:“請!”語音甫落,身形已快逾閃電地遊走了一匝。

    梅雪樓暗納一口真氣,貫於金佛手之上,金佛手緩緩提至面前,橫劃了十二個圓圈,越來越快,到最後三個圓圈,身形與金光已合而為一,根本分不出來。同時,一股奇熱浪濤翻滾澎湃,着體如炙,向嶽塹胸前推去。

    這正是“玄天烈火掌”起手式“祝融離位”,自金佛手上施出。

    嶽壁微微一凜,立即身形倏挫,八角金輪高舉過頂,幻起數十個輪影,迎上前去。

    這正是“魔寺”絕學,“萬劫輪迴”神功的第一式“萬劫不復”。

    “轟”然一聲巨響之後,兩人身形微晃,各退一步,顯然半斤八兩,勝負未分。

    塵土飛揚之下,梅雪樓的金佛手再次幻起一片金光,同時左掌微收即吐,自金佛手圓圈中推出,這乃是“玄天烈火掌”第二式“火焚三界”。

    嶽壟不敢大意,抱元守一,大喝一聲,“不修來世”,八角金輪上發出潮湧的無形罡氣,不退反進,硬打硬接。

    “天香玉女”陸宜家連連拍手稱好,但一旁的“三心書生”衞天璈,卻不由暗暗吃驚,心知這一下兩人都施出七成以上真力,只要有一方內力稍差,非被震傷不可。

    但這次卻大出衞天璈意料之外,兩人奇妙內力似接未接之時,“呼”的一聲,各自撤回兵刃,迅速地交換了個位置。

    同時兩人面色肅然,目不斜視,各自以怪異姿勢開了個門户,這正是“鬼神十三式”的起手式“鬼手羅魂”,和魔寺絕學“通天一炷香”的第一式“擎天一線”。

    梅雪樓身似煙霧,縹緲迴旋,幻如鬼魅,金佛手划起十三道金光,併發出“絲絲”的怪異嘯聲,向嶽塹當頭罩下。

    “天香玉女”陸宜家驚咦之聲甫落,嶽塹已經右手金輪高舉,左掌橫抹數匝,吐氣開聲之中,八角金輪也發出“錚錚”之聲,硬接重逾萬斤的金佛手。

    三五丈之內,已為一種奇大無比的罡風瀰漫,令人窒息,“三心書生”衞天璈雙拳緊握,不由自主地邁前三步。

    一聲震魂蕩魄,搖山撼嶽似的巨響,黃塵蔽天,飛砂走石之中,梅雪樓頓覺虎口如炙,通臂痠麻,身軀猛晃,被震退三步。

    而嶽塹則搖搖欲墜,踉蹌倒退七八步,才勉強拿住樁步。

    兩人俊逸的臉上,皆都泛起一抹驚凜之色,俯視兩人中間地上一道深逾三尺的土坑,迷惘驚悸之情,兼而有之。

    就連一向促狹頑皮成性的“天香玉女”陸宜家,也不由大為吃驚,兩人內力雄渾,招術之詭譎怪異,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驕傲之心收斂不少。

    梅雪樓朗聲道:“嶽兄神技蓋世,小弟心折,若不嫌小弟粗俗,折節下交,歡迎之至。”

    嶽塹急上數步,收起金輪,抱拳道:“梅兄謬讚,實使小弟汗顏,適才若非兄台手下留情,小弟非當場出醜不可。梅兄既能折節下交,小弟幸何如之,小弟今年一十九歲,兄台……”

    梅雪樓接道:“小弟也是一十九歲,七月生日。”

    嶽塹一揖到地,道:“小弟九月生日,梅大哥請受小弟一拜。”

    兩人不打不相識,如今反而親熱起來,這當然是件好事,不但“天香玉女”陸宜家眉開眼笑,正中下懷,就是“三心書生”衞天璈也暗自慶幸,心知這兩個未來武林奇葩,一見如故,對於消弭未來四大奇派之間的恩怨,實有莫大的幫助。

    當下也自上前見禮,自我介紹。這時,不但嶽塹心中高興,一到中原即認識了幾位頂尖高手,且都是意氣相投之人,而且梅雪樓與“三心書生”衞天璈兩人,這時才正式以師兄弟之禮相見,並互訴傾慕之情。

    但是,正當衞天璈自我介紹之時,被冷在一旁的“天香玉女”陸宜家,不由冷哼一聲,道:“你就是近來風傳武林,令人髮指,辣手擊斃六大門派六個高手的‘三心書生’衞天璈?”

    “三心書生”衞天璈不由一愣,道:“在下正是‘三心書生’衞天璈,但擊斃六大門派數人之事,乃是有人嫁禍,姑娘切勿輕信江湖流言。”

    “天香玉女”陸宜家冷哂一聲,道:“真個是金玉其外的江湖……”她戛然打住,敗類兩字到底有些過火,況此事真相未明之前,説出來未免大傷感情,況且聽梅雪樓對他的稱呼,乃是同門之誼,投鼠忌器,倏然收口。

    但她年紀雖小,個性卻十分倔強,且自小被嬌縱,武功又高,自不免飛揚跋扈,令人側目。

    但她一想起情場失意的姐姐“廣寒仙子”陸宜德來,頓時又柳眉煞聚,粉臉鐵青,道:“即使此次是有人嫁禍於你,難道十年前關洛道上辣手摧花,一夜之間連傷四名無辜少女,也是有人嫁禍不成?”

    梅雪樓本來深知此番“毒書生”霍劍豪趕屍嫁禍之事,正欲出面代為解釋,一聽十年前發生之事,不由又是一怔,立即目注衞天璈,等待他的答覆。

    “三心書生”衞天璈長嘆一聲,道“衞某一生行事,雖然有時手段稍嫌過分,以致引起黑道人物側目,但自問仰俯無愧,絕無愧對天地神明之事。至於十年前之事,以衞某臆測,可能與此次嫁禍之事同屬一人所為。可惜衞某無能,十年來終日浪跡江湖,明查暗訪,雖然略有眉目,但仍未獲得確實證據。”

    他説至此處,微微一嘆,續道:“當然衞某不敢埋怨宜德對在下之誤會,不過在下用心之苦,卻非宜德所能得知萬一……”

    梅雪樓對“三心書生”衞天璈本極敬慕,一看他憂形於色之態,又隱若聽出他與“天香玉女”陸宜家的姐姐,十年前定有不同泛泛的交情,而且自兩人鬧翻以後,一晃十年未曾見面。

    驀地,一聲暴喝,中氣渾厚充沛,連梅雪樓也不由微微一震。

    大傢俱都驚奇地向山上望去,只見一個身高在九尺以上,膀大腰粗的彪形大漢,從巨石後掠下,身體雖大如鐵塔,卻毫不笨拙,一掠也是七八丈。

    “天香玉女”陸宜家嬌憨地一笑,匏犀微露,退後四五步。

    彪形大漢眨眼工夫,即來到眾人面前,眾人一看之下,皆都暗暗稱奇。

    原來這個巨人不但軀幹高大魁偉,而且相貌更是雄猛無儔,兩隻眼睛大似雞卵,兩道掃帚眉直飈人發,鼻孔大得驚人,幾乎能鑽進老鼠,一張大嘴直咧到耳根。

    這等威猛之相,若在半夜三更出現在這荒山之中,恐怕膽小之人不用動手,就要嚇得屁尿直流。

    巨人抱起碩大的拳頭,向“天香玉女”陸宜家一揖,宏聲道:“大寶聽説這小子就是大姑娘的仇人,讓大寶將他帶上山去修理修理!”

    這巨人聲若洪鐘,直震得諸人耳膜“嗡嗡”作響,且揚起蒲扇似的大手,向“三心書生”衞天璈肩頭抓去。

    “三心書生”衞天璈不由劍眉暴挑,喝聲狂徒無禮,上身一偏,腳下不動,右手倏伸,反向大寶脈門扣去。

    那知巨人看來渾渾噩噩,笨手笨腳,實際上大謬不然,原來他抓住對方肩頭本是虛招,待對方掌近脈門,蒲扇大手突然橫切,同時掃出七八腿,將“三心書生”衞天璈迫退三四步。

    “三心書生”衞天璈何等經驗,僅自對方一抬數腿之中,已看出他的功力不弱,但他十餘年奔波江湖,乃是為了調查暗中嫁禍之人,獲得證據後,以便向自己的愛人解釋,重修舊好。

    如今雖仍末獲得有力證據,但已有可靠線索,預料不久即可弄個水落石出,目前這個促狹頑皮的少女和這個巨大的渾人,雖然對自己有些過火,但都是自己心上人的親人,在這種情形之下,雖有一肚子怒火,也不敢發泄出來。

    巨人大寶見“三心書生”連連後退,以為技不如他,咧開血盆大口暴笑一聲,握起巨大的拳頭,“呼”的一聲,搗向對方面門。

    “三心書生”衞天璈勉強忍下一口惡氣,疾退三步,正待講話警告幾句,不意這個巨人大寶仍不放鬆,欺身上步,揮起兩雙大手,向“三心書生”衞天璈沒頭沒腦地劈去。

    別以為大寶動作乍看似乎毫無章法,頗似瞎掄,其實這正是“天目仙翁”成名絕技“亂魂迷蹤手”。在“天目仙翁”初出道之時,僅憑這套絕技,就將天台一老、武夷殘魔兩個頂尖高手一舉挫敗,威名大噪。

    “三心書生”衞天璈乃是識貨之人,但他仍未將這巨人大寶放在心上。

    大寶掌風虎虎,威猛絕倫,好像不將來人打倒絕不收手似的一勁猛攻。

    “三心書生”衞天璈涵養再好,也無法容忍,冷哼一聲,身形倏然育起三丈,疊腰剪腿,下掠如電,兩掌一錯,施出“神宮”主人“萬里飛虹”絕技,“犁龍七掌”第一式“雲龍吞嶽”,分取對方百匯、心經兩大死穴。

    巨人大寶猛吃一驚,正待閃避,已是不及。

    突然一聲嬌叱,素影一閃,已經欺至“三心書生”衞天璈身邊,一片掌影狂風暴雨般地罩下。

    “三心書生”衞天璈經驗老到,在巨人大寶出手之時,他即想到可能有此一着。因此,在施展絕招凌空下擊之時,仍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在素影閃動的剎那之間,他已真氣下沉,硬將招術收回,橫躍一丈,堪堪躲過“天香玉女”陸宜家的一擊。

    但陸宜家嬌縱已慣,眼見素日忠心耿耿的大寶,險些折在對方手中,焉能不怒,一招落空,跟蹤而上,嬌軀輕絮般地飄起三尺來高,身形平俯如紫燕繞樑般地圍着“三心書生”劃了個圈子。

    “三心書生”衞天璈雖然見多識廣,但像“天香玉女”陸宜家這等怪異身法,尚屬初見。雖然他曾耳聞“天目仙翁”獨家輕功身法“蝴蝶迴風”。

    他驚凜之下,再次暴退一丈。

    “天香玉女”陸宜家身形劃了個圓圈,力仍末盡,身形倏然拔起六七丈高,嬌軀一側,橫泄而下。

    這種下掠姿勢,亦是大背輕功常規,見所未見。但“三心書生”猜得出,定是“天目仙翁”另一種凌空下擊招術“橫斷雲山”。

    “三心書生”衞天璈不敢大意,力貫雙臂,骨節“格格”作響,兩掌十指微曲,蓄勢以待。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有梅雪樓與嶽塹兩人知道,“天香玉女”這一式“橫斷雲山”之中,有七八個變化之多,以他倆的觀察,“三心書生”衞天璈不易躲過這凌厲無儔的一擊。

    説肘遲,“天香玉女”陸宜家煞聚眉梢,左掌平胸猛吐,右手中、食二指微分,懸空向“三心書生”衞天璈面部戳去。

    剎那之間,冷哼嬌叱聲中,人影乍合即分,梅雪樓盛怒之下,“鬼神十三式”中第二式“神界六通”突然出手,“絲絲”之聲不絕於耳,硬將“天香玉女”一式“橫斷雲山”化解開去。

    “天香玉女”身形飛出三丈有餘,登時熱血翻騰,嬌喘吁吁。

    而梅雪樓也不好受,雖然將一股奇大無比的陰柔之力,及兩縷疾風勉強卸開,但胸前立覺如中萬斤重石,痛澈心脾,且身形被震出數丈之遠。

    “三心書生”怔在當地,不由愧感交集,眼見小師弟為了救援自己,硬接對方一掌兩指,可能已受內傷。

    其實梅雪樓心中雪亮,適才對方左掌推出一股陰柔之力,右手中、食二指微分,乍看似乎不倫不類,既不是乾元指、一指禪、天罡指一類武功路數,且兩指微分,別走蹊徑,大背武學常規。然而,這正是“天目仙翁”救命絕招“綿裏藏針”。這丫頭僅得四五成火候,已是如此了得,如果“天目仙翁”自行出手,自己豈不是血濺五步。

    不錯,設若“天目仙翁”親自施出此招,雖不敢説無人能擋,要想泰然接下,恐怕只有業已故去的金鐘島主“金鐘老人”呂大壯才能勝任。

    所以,梅雪樓心知“鬼府”絕學,較之“天目仙翁”的絕世武功,仍在伯仲這間,適才一擊雖未受傷,但自己是因獲得荊山四狐的真氣後,內力增加兩倍有餘,適才一擊,也僅只比對方略勝半籌,看來“天目絕學”實是盛名不虛。

    “天香玉女”陸宜家自第一眼看到梅雪樓時起,已是芳心暗許,因此她才臨時改變了預謀,叫他們兩人交換三十招,不論誰勝誰負,都應收手。

    其實,這小妮子此番聽到四大奇派門人爭奪武林之事後,十分不平,曾經詢問姐姐數次,為什麼“天目仙翁”的門下不能參加此次爭名大會?

    “廣寒仙子”陸宜德年事較長,且為人穩重,與乃妹個性適得其反,心知祖父不讓自己姐妹參加論劍大會,乃因六位奇人決定,不準女子參加,此意甚善,乃諄諄開導於她。

    但這小妮子十分任性,心中不服,表面裝着若無其事,暗中卻差人四出打聽四大奇派門人行蹤。這日,恰巧“魔寺”傳人及“鬼府”傳人,同時來到西天目山附近,於是她先將嶽壁引來,聲言有人要會他,嶽塹不知就裏,也就姑妄信之,在大石後等待,繼而,她又將梅雪樓引來。

    不過,她的本意卻不是這麼簡單,她想讓兩人火拼,不管那一方受創,最後兩人都逃不過她那一關。除去兩人之後,另外其他派門下也將設法如法炮製,最後就剩下她們姐妹兩人,那時祖父不答應也得答應了,武林盟主垂手可得,可謂名正言順。

    小妮子不謂不毒,“廣寒仙子”陸宜德做夢也未想到這小妮子有此惡念。

    但“天香玉女”心術狠毒,怎能瞞過閲人無算的“天目仙翁”?因此,老人雖然愛孫心切,卻也不敢冒培養禍苗殺星之險。所以“天目”最高絕學“綿裏藏針”最後三招,仍不傳她,只是小妮子仍然不覺而已。

    不過人之善惡,都在一念之間,好人有時也有惡念;相反地,壞人有時也有靈光一現之時,只看環境如何,及他們的悟性高低而已。

    “天香玉女”年已及笄,情竇初開,終年卜居深山,與松風明月為伴,極少涉足江湖,自是俗念不起,一旦遇上梅雪樓與嶽塹這種濁世風采,人間龍鳳的少年人,怎不怦然心動。

    當她首先遇上嶽塹之時,惡念已收斂不少,再見到梅雪樓的卓然不羣,瀟灑俊逸風範時,不由暗歎造物之奇,何獨厚彼若此,集天下之美於一身。

    “天香玉女”一陣熱血翻騰,立即閉目調息,但她生性驕狂,目空一切,以為略一出手,即可將“三心書生”挫敗,甚至於梅雪樓與嶽壟兩人,也都不堪一擊。

    所以,她雖然閉目調息,但心情卻十分激動,俏臉上神色變化無端。她那裏知道梅雪樓也吃了很大的苦頭。

    但梅雪樓的個性與她迥然不同,激動的心情,瞬息平靜下來,真氣流轉一週,納歸氣海。

    突然巨人大寶狂吼一聲,撤下背後重逾百斤的降魔杵,疾奔梅雪樓,杵風腿影如潮湧至,力道之猛,驚人已極。

    梅雪樓可真是動了肝火,冷哂一聲,又是一招“鬼手羅魂”,十三疊掌影,帶着風雷懾耳之聲,向大寶兜頭罩落。

    要知道“鬼神十三式”乃是曠世絕學,適才與“天香玉女”的“綿裏藏針”打成平手,乃由於梅雪樓看在“三心書生”面上,不願使他為難,所以僅以四成真力施出,而“天香玉女”卻以八成以上真力施為,梅雪樓當然吃虧不小。

    一陣驚呼之聲甫起,梅雪樓突感眼前一花,一條捷若游龍的身影,帶着一縷香風,一閃而至,素袖霍地揮出,疾卷梅雪樓的脈門。

    梅雪樓悚然一驚,心知又來了大敵,但他決心要使巨人大寶吃點苦頭,左手五指疾收猛彈,襲向來人胸前,右手招術不變,仍向巨人大寶肩頭罩下,但在這剎那之間,已收回兩成真力。

    “砰”的一聲,巨人大寶鐵塔似的身軀,“蹬蹬蹬”連退四五步,肩井穴上一片血漬,順衣淌下。

    而素衣人揮向他一袖之力,也被他以十成“無極黑風爪”化解開去。

    兩人四目相對,梅雪樓不由眼前一亮,只見一位美豔絕倫的少女,一臉悻悻之色,卓立當地,懾人的容光,較之“天香玉女”陸宜家和飛魂峽中相遇的“毒玫瑰”,另有一種令人不敢逼視聖潔的美。

    來人正是使“三心書生”衞天璈廢寢忘食,浪跡江湖十餘年的“廣寒仙子”陸宜德。

    這時,“三心書生”衞天璈如獲至寶似的走到“廣寒仙子”面前,兜頭一揖道:“宜德你好,這十餘年來可真……”

    “廣寒仙子”陸宜德冷哼一聲,倏然轉過身去,理也不理“三心書生”,逕自挽起“天香玉女”陸宜家走到巨人大寶面前,關懷地問道:“大寶,傷勢不太嚴重吧?快快回山治療去。”

    巨人大寶大嘴一咧,道:“這種小災難,我大寶還受得了,大姑娘請放心。”

    “三心書生”朗聲道:“宜德對我如此冷漠,衞天璈毫無怨言,但如容在下將此事始末説出,能獲諒解當然最好,反之,衞某從此不再……”

    “廣寒仙子”陸宜德身法奇幻無比,倏然轉身,粉面凝霜道:“怎麼?從此一刀兩斷是不?哼!此番那個請你來的?像你這種草菅人命,傷德敗行之人,走得越遠越好,你如果是稍有志氣之人,今生不必再來我見!”

    “三心書生”衞天璈突然仰天朗聲大笑一陣,笑聲中藴含着無比的淒涼悲憤氣氛,直震得四山回應,夜梟驚飛。

    他狂笑一陣,似乎胸中鬱氣發泄不少,道:“衞某非低三下四之人,姑娘既然如此決絕,多談無益,但衞某臨別之前,仍有一言奉告,此刻江湖之中殺機四伏,暗潮洶湧,波譎雲詭,人心難測,還請姑娘善自保重!”

    他説至此處,又向梅雪樓和嶽塹兩人道:“梅師弟和嶽少俠,我們走吧!”

    走字方始出口,突然一聲:“且慢!”“廣寒仙子”陸宜德倏然掠至梅雪樓面前,道:“梅少俠神技蓋世,果然名不虛傳,小女子不自量力,趁此機會願與少俠印證一番,不知梅少俠可願賜招?”

    此刻靜立一旁的嶽壟,突然劍眉一挑,電掠而上道:“天目絕學遐邇皆知,嶽某久仰得很,今夜拋磚引玉,願代梅大哥與姑娘印證一番。”

    “廣寒仙子”氣極,“咭咭”嬌笑一陣,道:“好好,當然可以!就是兩位聯手齊上,姑娘接着就是。”

    嶽壟冷哼一聲道:“如何印證?尚請姑娘裁定。”

    “廣寒仙子”道:“悉聽尊便!”

    嶽塹順手一抄,“錚”的一聲,八角金輪已經撤在手中,道:“在下想在兵刃上接姑娘二十招。”

    “廣寒仙子”羅袖一甩,已自袖中取出一條丈八素羅。

    嶽壟藝出名派,見聞廣博,一看“廣寒仙子”成名兵刃“天蠶束魂綾”,即知對方這件奇異兵刃,不但寶刀寶劍難傷分毫,且威力之大之廣,簡直不可輕視,施展開來,五丈方圓以內罡風如刃,當者披靡。

    更厲害之處尚不僅此,她這丈八長綾,因系以天山天蠶異種之絲所織,堅韌無比,而且,在內力貫注於長綾,揮動摩擦之時,會發出一種擾人心魂的“刷刷”之聲,即使功力極高之人,乍聞之下,也有蟲蟻鑽心之感。

    嶽壁不敢大意,道聲:“姑娘請!”足踏奇正,全神戒備。

    這時最焦急的,莫過於“三心書生”衞天璈了,真是管也不是,不管也過意不去,但他深知此刻上前勸阻,無異自討沒趣。

    “廣寒仙子”陸宜德皓腕抖處,“刷”的一聲,“天蠶束魂綾”如薄刃般地平伸挺直,微微顫動,發出“霍霍”之聲。

    此刻兩人對面而立,相距不過七八尺遠,“廣寒仙子”的“天蠶束魂綾”本是向側方伸出,嶽塹年紀雖輕,卻是識貨之人,心知就憑人家這份玄奧的內力,已是先聲奪人了。

    “廣寒仙子”未見作勢,“天蠶束魂綾”“呼”的一聲,前半段倒折回來,如靈蛇般地疾卷嶽壁中盤。

    梅雪樓不由一凜,心想:“盛名之下果無虛士,無怪她能在十年前出道之時,不到半年光景,連挫武林數十名一流高手了。”

    説時遲,嶽壟左掌向凌端懸空一吐,身形平懸四尺來高,順着長綾欺進,八角金輪平推,猛削對方手指。

    兩人動作都快逾電閃,顯然“廣寒仙子”未料到對方應變如此之快,乾淨利落,狠毒辛辣兼而有之。

    但“廣寒仙子”不但已得“天目仙翁”武功十之六七,在對敵經驗上,亦是非常豐富。

    她斜欹一步,長綾倏然掃向嶽壟雙足,左手駢指如戟,疾點對方“儒臂穴”。

    嶽塹心知必有此着,金輪倏收,攻削對方手腕,左掌含勁,向地上一吐,身形由平懸改為頭下腳上,登時閃過腳下長綾之危。

    動作輕靈迅捷,不紊不火,恰到好處,直看得“三心書生”連連點頭感嘆,自認不如,既連梅雪樓,也暗暗讚賞不已。

    嶽塹削向對方手腕的金輪出手一半,立即撤回,身如紙片似的橫飄五尺,卓然而立。

    兩人眨眼工夫,交換兩招,半斤八兩,誰也末佔到半點便宜,但兩人心中都不禁大為欽服。

    嶽壁心知,在劉方奇長兵刃能剛能柔的威勢之下,惟一的辦法是設法欺邁對方五尺以內,短兵相接,才能發揮自己短兵刃的威力。

    他身形甫落,又疾拔五丈來高,疾泄而下,八角金輪上發出刺耳的嘯聲,當頭罩落。

    “廣寒仙子”冷哼一聲,旋起“天蠶束魂綾”,掃、卷、切、點、削、刺,五丈以內,素影瀰漫,金光電閃,兩人全力施為,沒有一招不是當今奇妙絕學。

    梅雪樓目不轉睛,邊看邊想,果然兩人招術之中,都有其獨到之處,他乃是嗜武如命之人,有此觀摩機會,焉能失之交臂,立即將精妙處默記在心。

    突然一聲嬌叱,“天香玉女”不甘寂寞,技癢難熬,竟向“三心書生”發難。

    “三心書生”雖不願與她動手,但在她的凌厲搶攻之下,也不得不全力應付。

    兩人交換了三四招,“天香玉女”招術一變,瞬間發出七掌十一腿。

    “三心書生”驚“咦”一聲,不退反進,立即施出“九天羅掌法”第四式“金剛引線”,硬將“天香玉女”震出三步以外。

    “天香玉女”本就恨極了“三心書生”,受挫之下,乍見披肩為對方指風掃裂兩寸多長,不由粉面鐵青,一雙美眸之中,登時泛出狠毒的光芒。

    突然,靜立在一邊全神注視的梅雪樓,大聲嚷道:“第二十招!”同時兩手高舉,示意兩人住手。

    此刻,嶽塹和“廣寒仙子”兩人正打得火起,絕招盡出,不但“廣寒仙子”毫不保留地施出天目絕學,就是嶽壟,也不由自主地使出“魔寺”六慾和尚絕技“通天一炷香”。

    梅雪樓喊出第二十招已滿時,因兩人動作太快,且招式連綿不絕,下一招施出一半,根本不能收回,也可以説在勝負未分之前,兩人根本就不甘罷手。

    但他們在聽到招數已滿之時,立即迅速地變招,不用説,都是將自己認為可以一擊成功的絕學使出。

    説時遲,那時快,“廣寒仙子”的“天蠶束魂綾”,挾着鋭風,旋起五個大圓圈,向對方頭上罩去,同時左手中、食二指疾伸,以十成功力,自圓圈中戳去

    梅雪樓大吃一驚,他知道“廣寒仙子”的身手,較之“天香玉女”要高出兩籌有餘,這招“天目絕學”、“綿裏藏針”以全力施為,嶽壁若稍為大意,必難倖免。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嶽塹清嘯一聲,八角金輪倏然出手,一道金光,帶着嘯聲,飛人長綾圓圈中。

    只聞“當”的一聲震耳巨響,八角金輪倏然飛回,“天蠶束魂綾”也力道全失,兩人同時踉蹌震退五六步。

    敢情嶽塹的八角金輪上的金鍊大有妙用,必要時可任意出手,收發自如。

    但梅雪樓卻“啊”了一聲,掠至嶽塹面前將他扶住,原來嶽壟在全力出手,金輪擊散長綾圓圈罡氣之時,被對方指風所傷。此時,左肩井以下素衫,洞開了個碗大的口子,鮮血汩汩流出。

    梅雪樓為人善良,兩人雖屬初交,且因惺惺相惜,意味相投,自是十分關懷,當下立即問道:“嶽兄傷勢如何?內腑是否受創?”

    嶽塹立即暗運真氣,覺得通暢無阻,心知僅是皮肉之傷,無甚大礙。當下立即答道:“謝謝梅大哥關懷,小弟適才已運本門心法護身,內腑無礙,僅是外傷。”

    梅雪樓心中放下一塊大石,但立即一旋身,劍眉暴挑,恚聲道:“‘天目仙翁’武林共仰,不意競有這等不通情理,手段毒辣的門下,我等路經貴地,先受令妹無理取鬧,百般糾纏,已屬令人不耐,不意姑娘競以印證武學名義,驟下辣手,哈哈……我梅雪樓乃是孤陋寡聞之人,今夜算是開了眼界!”

    “廣寒仙子”陸宜德本是心地善良的少女,適才因一時爭強鬥勝,失手傷了嶽壁,心中已感不安,如果此刻“三心書生”出面和解,定可雲消霧散,就此收手。

    但梅雪樓這一含怒諷刺一番,自是火上加油,“廣寒仙子”登時粉面凝霜,冷哼一聲道:“怎麼?‘鬼府’高人也不服氣是不?要想揚名立萬,這可是大好的機會!”

    梅雪樓究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今夜被“天香玉女”捉弄,已是十分不快,對方針鋒相對之下,也就顧不了許多,立即蓄勢欲上。

    “三心書生”大感不安,躍至梅雪樓面前,囁嚅地道:“師弟可否看在為兄面上,暫且罷手……”

    他説完,又向“廣寒仙子”深意地睨了一眼。

    梅雪樓一見“三心書生”焦急之狀,也就忍下一腔怒火,正準備抽身退下,不意“廣寒仙子”陸宜德仍不肯就此罷手,冷峻地道:“‘鬼府’絕學震撼武林,難道都是畏首畏尾之輩不成?”

    梅雪樓大喝一聲:“住口!”又接着説:“‘鬼府’、‘神宮’雖不如傳説之神乎其技,卻也不容輕視毀謗,姑娘既然強人所難,在下接着就是。”

    説畢,金佛手“錚”的一聲,已撤在手中,卓然而立。

    “天香玉女”陸宜家突然焦急地道:“姐姐何必與他一般見識,我看還是放他們走吧!”

    梅雪樓與“廣寒仙子”同時哼了一聲,因為兩人都誤解了“天香玉女”的深意。“廣寒仙子”以為乃妹旨在消遣對方,拿話將對方鎖住,不能一走了之。而梅雪樓又怎能知道這小妮子對他已生情愫,這句話乃是真想勸住姐姐,讓他們離去,雖是妙語雙關,卻收到相反效果,所以兩人同時冷哼一聲,同時亮出兵刃。

    “三心書生”衞天璈這時也不由勃然作色。因為他適才發現“天香玉女”陸宜家與他交手之時,露了手“鬼府”絕學“九天羅”中招式。因為“三心書生”衞天璈對於本門武功十分熟稔,所以在對方乍施此招之下,不由驚“咦”一聲,立即化解開去,且使對方吃了個小虧。

    但他立即犯了猜忌,因為“鬼府”、“神宮”武功,只有兩派之中熟悉,“天香玉女”能施此學,足證有人曾將“九天羅”掌法私下傳與她,而私泄武學機密之人,“三心書生”已瞭然於懷。因此,他已收起息事寧人之心,全神注視現場。

    此刻,梅雪樓與“廣寒仙子”陸宜德兩人已動上手,且已交換了三四招之多。

    這一交手,勢道又自不同,不似適才雙方尚留有餘地。只見綾影金光縱橫於五丈方圓之內,嘯音入耳驚心,勁力着體如割。

    兩人身形之快,就連“三心書生”衞天璈這等身手,也為之目眩神搖。

    這時,嶽壟已由“三心書生”為他敷上的金創藥包紮起來,全神注視這武林中百年罕見的搏鬥。

    烏雲乍起,夜風勁烈,山中頓顯黑暗一片,此刻已是四更時分。

    兩人瞬息之間,即交換了五六十招,這時,兩人已經漸漸移至松林邊沿一棵合抱大樹之下。

    梅雪樓打得性起,清嘯一聲,金佛手幻起十三道金光,且帶着“絲絲”懾耳之聲,向對方罩去。

    “廣寒仙子”陸宜德悚然一凜,“天目絕學”、“綿裏藏針”再次出手,迎上前去。

    這是石破天驚的一擊,旁觀的三人,皆都一臉惶急之色,注視當場,而“三心書生”此刻更是急得手心汗下如漿,不由自主地邁前三步。

    “當”的一聲震天價響,兩人身形悠悠晃晃震出七八步之遠,但各自試運真氣之下,皆未受傷,於是一素一藍兩條身影,乍分即合。

    梅雪樓展開“海天一瞬”上乘輕功,有如一縷輕煙,金佛手上發出“嗡嗡”之聲,六疊金光如山擁至,“鬼神十三式”第二式的“神界六通”業已出手。

    “廣寒仙子”也已打出怒火,欲罷不能。

    她雖比乃妹年長七八歲,到底是個少女,好勝之心在所難免,況且對方乃是未來爭奪天下武林盟主候選人之一,天目派雖因兩個女兒之身,無法參加武林盟主遴選,以超然身分置身事外,但天目的聲望卻不容輕侮,今夜一戰,不僅是兩派絕學的試金石,只許勝而不許敗。

    千鈞一髮,不容置喙,立即施出救命絕招第二招“萬盞天燈”、“天蠶束魂綾”旋起十八個薄刃般的罡圈,疾迎上去。

    一聲淒厲的嬌呼,“廣寒仙子”的纖長身影,飄飄蕩蕩地飛出三丈多遠,向一個峭壁下落去。

    一片驚呼聲中,峭壁下掠上一個高大的黃影,毛茸茸的長臂倏伸,恰巧接住“廣寒仙子”的嬌軀,沒人峭壁之下。

    “三心書生”幾乎同時與“天香玉女”躍至絕壁邊沿,向下望去,只見壁下灰濛濛的深不見底,其深不下百丈,壁上寸草不生,雖有微微斜度,但抱着一個大人,於一瞬之間下得絕壁,當今之世,除了“妖庵、魔寺、鬼府、神宮、金鐘、天目兩仙翁”六位絕世高手之外,無人可以做到。

    但事實擺在眼前,除了數聲夜梟虎嘯聲外,就是浪潮般的松濤之聲,深谷中一片死寂,如果來人已失足壁下,絕不會毫無聲息。

    梅雪樓極目谷底,自悔孟浪,深知衞師兄十年奔波,茹苦含辛,方慶得修舊好,而今又成泡影。他記得師父曾説過,“天日仙翁”最為護短,不要説“廣寒仙子”當真被震落谷底,業已香消玉殞,即使確已得救,身負重傷,則自己又為師門惹下大禍,況且衞師兄一片苦心終告落空。

    他如痴如呆地暗自責備,但事已至此,無可奈何。

    突見“天香玉女”陸宜家霍地轉身,晶瑩的淚珠如斷線珍珠似的往下直淌,道:“你們這些狠心狗肺的賊子,沒有一個好東西!告訴你們,慢點得意,我姐姐已為師叔金戈所救!這筆血債算是記上了,只要有天目一派存在,‘鬼府神宮’休想問津天下武林盟主!”

    説畢,招呼巨人大寶聯袂而去。

    “三心書生”衞天璈突然大喝一聲:“站住!”

    “天香玉女”立即回身,兩手叉腰,恚聲道:“已經夠瞧的了,還發什麼威!你叫姑娘站住有何話説?”

    “三心書生”冷峻地道:“適才與你過招,看見你施出‘鬼府’武學‘九天羅’掌法中一記‘天惘恢恢’,而且顯得十分熟練,不知是何人所授?”

    梅雪樓與嶽塹兩人不禁微微一怔,知道“三心書生”絕不至無的放矢,聳人聽聞,必有所見。

    “天香玉女”輕哂一聲,道:“是誰教我的你管得着嗎?反正他不會像你這樣壞!”説畢,轉身之時,有意無意地向梅雪樓睨了一眼,沒人林中。

    “三心書生”長嘆一聲,似乎是惡夢初醒,朗目中射出戚然悵惘神色,極目雲霧繚繞的峯巔,心情紊亂已極,但他立即又收回目光,一瞥梅雪樓道:“師弟切莫自責,説真個的,今夜若非師弟適時趕到,為兄的早已栽在六大門派掌門手中,況且此事十分複雜,就拿六大門派掌門人來説,據愚兄所知,他們尚有絕技深藏末露,藏拙目的不問可知。”

    他微嘆一聲,繼道:“至於‘天香玉女’陸宜家能使出本門掌法,如今想來,事情已非常明顯,梅師弟乃是聰明之人,定已瞭然於懷,可惜愚兄十餘年來盲目奔走,白白糟蹋了十載歲月,竟讓賊子逍遙法外,説來痛心!”

    嶽望插口問道:“小弟自出道以來,尚屬首次逢上梅兄和‘廣寒仙子’、‘天香玉女’這等高手,所以在梅兄與‘廣寒仙子’過招之時,小弟十分注意。我發覺這‘廣寒仙子’的武功造詣與對敵經驗,似都不在……”

    梅雪樓道:“嶽弟不必客氣,小兄也十分懷疑,對方既能接下小兄弟一招‘鬼手羅魂’,而且毫無敗象,第二招‘神界六通’必能接得下來,退一步説,即使接不下來,也絕不至敗得如此之慘……”

    梅雪樓似乎突然有所領悟,肅然地道:“這樣説來,小兄就想起來了,當小兄施出第二招之時,突感對方擁來的奇大勁力驟然消失,好像對方在這剎那之間,武功突然失去似的,這不是怪事嗎?以‘廣寒仙子’的造詣來説,本不應該有此現象。”

    “三心書生”接道:“這就是愚兄所説之事態複雜了。因為天日絕學,愚兄昔年也略知梗概,尤其是‘天目仙翁’的救命三大絕招,威力之大,不可思議。雖然本門未與之正式過招,不知孰強孰弱,據説只有金鐘老人的武功足以剋制。所以愚兄認為‘廣寒仙子’實非傷在梅師弟手中,而是另有其人暗中借力出手,將她擊傷。”

    嶽壟不解地道:“此人難道與天目仙翁有仇不成?為何要暗施下流手段,其目的何在?”

    “三心書生”微微一笑道:“據衞某判斷,此人武功之高,恐怕天目仙翁亦不足與之頡頏。事情很簡單,此人旨在借梅師弟之手,嫁禍‘鬼府’、‘神宮’,因為在當今六大奇人之中,‘鬼府’、‘神宮’實力最強,且與‘天目仙翁’和平相處,素無過節,而金鐘老人又已仙去,未來主持論劍大會之人,非‘天目仙翁’莫屬,如今雙方發生怨嫌,對梅師弟實是不利。不瞞嶽老弟説,此番‘鬼府’、‘神宮’參加盛會的代表,僅梅師弟一人。也就是説,他是兩派惟一的代表人。若有人從中製造糾紛怨嫌,使梅師弟為眾矢之的,梅師弟武功再高,也不能與天下各派為敵,到那時,千夫所指,久疑成真,可謂情勢阽危,後果堪虞!”

    梅雪樓道:“照師兄説來,這嫁禍之人武功高不可測,定非‘毒書生’霍劍豪之流可比,極可能是六大奇人之中一人了。”

    “三心書生”微微點頭道:“可能如此,舍此以外,實無其他理由,足以附會,這仍是臆測……”

    梅雪樓突然“咦”了一聲,道:“折騰了大半夜,我倒把董大哥給忘記了。適才小弟本是與董大哥一道來此,聽到叱喝之聲趕來,董大哥已不知去向。”

    梅雪樓立即將一路上遭遇,及“千手書生”董平突然現身,與自己結伴同行之事説出。

    “三心書生”衞天璈微微一笑道:“‘千手書生’董乎雖非六大奇人門下,但武功自成一家,且為人善善惡惡,我想他此番與梅師弟訂交或有企圖。至於他在發現為兄時,突然不辭而別,不瞞兩位老弟説,也正是為了‘廣寒仙子’陸宜德之事,餘恨未消呢!”

    梅雪樓和嶽壟兩人雖然極想知道“三心書生”、“千手書生”和“廣寒仙子”之間之情仇,但“三心書生”不説,兩人也不好意思出口詢問。

    “三心書生”道:“梅師弟可知道‘毒書生’霍劍豪嫁禍愚兄的用意嗎?”

    梅雪樓道:“小弟不知,但如今想來,難道也是為了……”

    “三心書生”點點頭道:“不錯,他也是為了‘廣寒仙子’陸宜德。而且,如小兄猜測不錯的話,本門‘九天羅’掌法也是他泄於‘天香玉女’的。這僅是他嫁禍的主要原因之一。其次,我想他可能還不知道你一人獨自代表‘鬼府’、‘神宮’參加天下武林盟主盛會,他還以為愚兄也是候選人之一呢!因此挖空心機向愚兄下手,必置愚兄於死地而後甘心。”

    梅雪樓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裏面還有這許多怨嫌仇隙,看來江湖之中,真個是步步陷阱,波譎雲詭了。

    嶽塹雖不知事情原委,但略一思索,即猜出大半,況且“三大書生”之名,武林人盡皆知。

    三人談談説説,不知不覺已走出西天日山區,天色尚未大明,已經穿過玲瓏山麓,來到餘杭附近。

    三人略進飲食,直奔杭州,午時未到,已到達西湖之畔,只見波光嵐影,白鷺翻飛,説不盡的旖旎風光。

    三人決定先飽餐一頓,再遍覽西湖景色。

    儘管西湖八景,各有所長,但一般來説,卻屬孤山一帶較為奇妙。

    還有四照閣、別蘇亭、觀音樓、題襟館等,但風光略遜於四照閣。

    因四照閣依山而築,推窗外望,可俯瞰西湖全景,如三潭印月、湖心亭、西山等均收眼底,坐下來要來一壺龍井,盡覽湖中景色,恍似神仙境界。

    三人之中,以“三心書生”見聞最廣,西湖是他每年春夏之交必遊之地,只是近年來因心情不佳,雖在山光水色之中,仍不免觸景傷情。

    只見這座四照閣,規模甚大,放置五六十張小茶几子仍顯着寬敞得很。

    此刻閣上已有不少的茶客,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都是武林人物,至於詩人墨客、雅人逸士以及商賈,則一個不見。

    閣樓堪堪滿坐,但奇怪的是在正中央的三個小茶几,卻仍空着,且未放置茶具,顯然仍無人捷足。

    “三心書生”何等經驗,心知恰巧留有三個空位,事有蹊蹺,但憑三人身手,敢説天下去得,區區一座四照閣有何懼哉。

    這時,數十道炯炯眸光,自四面八方向三人射來,除少數目藴兇光外,多是驚奇神色。

    “三心書生”領先走到中央小茶几處,茶房已經將茶沏來,一壺龍井,四色點心,三個碎瓷茶杯。

    “三心書生”趁倒茶之時,以咫尺傳音向二人道:“今日此閣中有些蹊蹺,雖説我等有恃無恐,但據為兄近來觀測,江湖之中,似乎在醖釀一次風波暗潮,而這暗潮當然與二位有關,因為這閣上有幾個扎手的魔頭……”

    驀地,一聲暴喝,一個馬臉的中年漢子倏然自人叢中站起,指着鄰桌上一個滿臉騷氣的少女道:“你這賤婢,大概是熬不住了,四出覓腥吧!大爺雖是三十未娶,孤家寡人一個,但對你這爛污貨卻沒有胃口,哼!你兩次以茶梗彈戳老子面頰,你當老子是省油燈!”

    “三心書生”低聲對二人道:“看吧!好戲上場了,這僅是序曲而已……”

    果然,馬臉漢子左側站起一個紅衣少女,一臉妖氣,冷笑一聲道:“你這死王八不是省油燈,難道你姑奶奶是省油燈不成?不要説不是姑奶奶捉弄你,就是姑奶奶所為,你又能怎樣?”

    馬臉大漢臉色一沉,向身邊一箇中年文土打扮之人看了一眼,似乎是在徵求中年文士的意見,中年文士微微點頭,佯作未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馬臉大漢有人撐腰,哪裏會把這個野蕩的少女放在眼裏,一雙金魚眼暴睜,道:“瞎子吃湯圓,你心裏有數,不管是不是你捉弄大爺,今天非教訓教訓你不可!”

    説道,上步欺身,向紅衣少女肩頭抓去。

    紅衣少女一閃讓開,素手倏伸,反指對方乳根穴。

    紅衣少女身手亦頗不俗,尤其身法較之馬臉大漢輕靈得多。

    梅雪樓趁此機會,電目四掃數匝,將閣中茶客仔細看了幾遍,這才發覺這些人當中,沒有一個不是奇裝異服,滿臉暴戾之氣,其中最刺眼的一個,使人一看之下,更是忍俊不住。

    原來此人頭戴九梁道冠,卻身披褪了色的米黃袈裟,手持一條粉紅色汗巾,不停地在面前扇動,扭捏作態,令人作嘔。

    梅雪樓目光稍移,又不由暗笑一聲,只見在動手的兩人不遠處,坐着一個矮小骯髒的小老頭。

    此人衣裝雖不奇特,但那副邋遢相,卻使人不敢多看一眼,嘿!癩痢頭,連瘡腿,苦瓜鼻,蒲包嘴。

    由於他一襲破皂袍齊膝撕去,兩條褲管僅比皂袍長出寸許,且都破如流蘇,所以乾癟如稻杆似的小腿上疤痕累累,一目瞭然。

    這時,骯髒老頭喝了一口茶,一雙電目向場中掃了一匝,臉上閃過一絲神秘的微笑。

    接着,突見他嘴皮動了幾下,似乎在對人説話,又似自言自語,因為他似乎是單身一個獨據一桌,並無同伴。

    梅雪樓心知這個骯髒老頭有點邪門,立即以上乘內功,輔佐聽力,但老頭嘴皮動了一下即停。

    此刻,場中動手的兩人,又起變化。就在骯髒老頭嘴皮動的剎那間,馬臉大漢微微一愣,立即快逾飄風地舒指戳向紅衣少女雙峯。

    紅衣少女一招落空,正欲欺身,突見對方奇招突出,似乎慌了手腳,只聞“嗤”的一聲,胸前紅裳裂了一條五六寸長的口子,裏面細皮白肉,一覽無遺,“蹬蹬蹬”連退三步。

    馬臉大漢一招得手,似乎大感意外,這一招乃是他本門三大絕招之一的“危巢取卵”,除了他的師父“蒼鷹”狄茂以外,無人能於此時叫出此一絕招,但他深信適才耳邊細微指示招術的口音,絕非自己的師父。

    因此,他惶惑地向骯髒老頭處瞥了一眼,骯髒老頭黃牙一齜,有意無意地衝着他暖昧地一笑。

    説時遲,那時快,紅衣少女怒叱一聲,掌風足影,狂風驟雨般地向馬臉大漢胸前罩去。

    顯然此女怒在被挫,而非因衣不蔽體,當場出醜,若換正派少女,在此情況之下,焉能繼續出手。

    梅雪樓這次注意了,骯髒老頭嘴皮又動,道:“‘狗尾續貂’,快!”

    果然,紅衣少女一輪急攻,將馬臉大漢迫退三步,正初轉身之際,“砰”的一聲,屁股上如中巨錘,痛得他鋼牙一咬,又踉蹌退了兩步。

    “三心書生”和嶽壟兩人,同時向梅雪樓會心地一笑,顯然他們也已發現其中奧秘。

    突然一聲陰笑,聲音低而有力,中年文士霍然站起,對骯髒老頭一指道:“我道是何人從中搗鬼,原來是你這個‘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狗不理’暗中弄鬼!”

    又是一聲嬌叱之聲,紅衣少女身旁一個紫裳中年婦人也霍地站起向紅衣少女道:“邱玉坐下來!”一面指着骯髒老頭道:“好個狗不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還不出來領死!”

    中年文士也招呼馬臉大漢道:“藍夏,你也回來,讓狄某掂掂這老不死的斤兩!”

    骯髒老頭端坐如故,放下茶杯,突然哈哈大笑一陣,道:“妙,妙!真是妙到小人國去了!你們兩個活寶,一個是‘蒼蠅’,一個是‘五花肉’,而且無獨有偶,兩個徒弟又是什麼‘臭魚、爛蝦’,真是‘天蝦蟆地狗’湊到一塊啦!妙啊,妙啊!哈哈哈……”

    這時,滿閣之中,引起一片笑聲,就連梅雪樓也不由笑出聲來。

    此刻惟一特殊之人,是一直伏在窗邊茶几上,身軀高大的老人,他僅略為抬頭,向場中掃視一匝,又伏在茶几上呼呼睡去。

    “三心書生”對梅雪樓和嶽壟二人低聲道:“這中年文士名叫狄茂,綽號‘蒼鷹’,因他輕功不俗,且他極為好色,所以有人將‘蒼鷹’讀做‘蒼蠅’。那個中年婦人名叫‘五花肉’,當然也是她的綽號,這個別開生面的綽號,無非是對她表示輕薄,至於真實姓名,乃叫邱嗣芳,不過這兩人都是下五門採花淫賊,十餘年前即橫行江南一帶,後為一位白道高手挫敗,逃避邊陲,如今又……”

    “蒼鷹”狄茂和“五花肉”兩人雖然都是無恥之輩,但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橫加侮辱,自是掛不住,同時怒哼一聲,向骯髒老頭撲去。

    兩人四掌,狠命地拍向骯髒老頭的“百匯、玉枕、肩井、心經”四大要穴。

    骯髒老頭打個哈哈,使個身法,自兩人中間一閃而過,同時促狹的在兩人笑腰穴上輕輕摸了一把。

    兩個淫賊“格”的一聲,差點笑出聲來,同時撲空。

    梅雪樓對這骯髒老頭的身法頗為心折,只見他站在兩人對面,不停地抓着白皚皚的癩痢頭,白森森的瘡屑如雪片似的落下。

    這時,恰巧有一隻紅頭蒼蠅自他面前飛過,他舒手一抓一彈,“叭”地一聲,污漬四濺,一隻活生生的蒼蠅,已經變成一個污漿,貼在“蒼鷹”狄茂的嘴唇上。

    他並自言自語道:“這個大熱天,臭魚爛蝦五花肉都湊在一起,也無怪招來紅頭蒼蠅啦!”

    他有意無意地四下一瞥,突見窗邊伏几大睡的高大老人,伸了個懶腰,正以一雙懾人的電目向他掃來,不由微微一震,但又立即故態復萌,哈哈連聲道:“這種地方避之為妙,老化子可要走了!”説着,逕向梯口走去。

    這僅是“蒼鷹”狄茂與“五花肉”兩人被戲弄後一瞬間之事,骯髒老頭正自蹣跚向樓梯口走去,兩個淫賊尚未出聲喝止,突然又是一聲陰陽怪氣的尖喝:“站住!”人叢中緩緩地站起一個奇形怪狀的人來。

    “三心書生”低聲對二人道:“今天真是有好戲看了,不過壓軸戲恐怕要你們二位老弟唱啦!這個骯髒老頭,乃是成名三十年之久的丐幫幫主之下,三長老之一的‘狗不理’趙斌,至於這個不男不女,不僧不道的小老頭,顧名思義即可瞭然,此人乃是黑道武林二怪之一的‘四不像’閔子望。據説此人乃是陰陽人,武功自成一家……”

    “狗不理”剛剛走出五六步,一辨聲音,即知對方身分,霍地轉身,不屑地啐了一口道:“今天老化子真是諸事不利,黴運當頭,怎麼?你這令人噁心的人妖,也要插上一腿?”

    “四不像”又是一陣刺耳的尖笑,手中粉紅汗巾一抖,尖聲道:“就這麼一拍屁股走啊!可沒有那麼簡單,相好的,學乖點,陪老夫走兩招,説不定老夫高興,放你一條生路。”

    “狗不理”一看走是走不了啦!也就故態復萌,蒲包嘴—咧,道:“老化子一生可有個忌諱,水早路不通,不要説你這陰陽怪氣的人妖,就是道道地地的美人兒,老化子也不屑一顧,你就亮爪子吧!”説畢,又向窗邊高大老人看了一眼。

    “四不像”雖為黑道二怪之一,武功了得,但老化子“狗不理”還未把他放在眼內,只是窗邊那個身軀高大,濃眉大眼,缺了半條手臂的老人,卻使老化子“狗不理”有點忐忑不安。

    此刻最難堪的,莫過於“蒼鷹”狄茂了,此賊素日雖然無惡不作,但卻自負甚高,今日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直恨老化子“狗不理”入骨。但“四不像”一經出面,卻不容他從中干擾,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武功與他相比,的確差得很遠。

    梅雪樓這時才看出,敢情這四照閣之上的茶客,清一色的都是武林中人,而且除了老化子“狗不理”之外,都是他們的同路人。

    突然,“三心書生”以咫尺傳音向梅雪樓道:“梅師弟看到那個伏几大睡的高大老人了嗎?此人自醒來以後,似乎對場中發生事端置若未見,反而目不轉睛地向這邊睨視,尤其對你十分注意,此人缺了一條左臂,濃眉大眼,身軀高大,愚兄猜測此人一定是斂跡數十年之久的‘武夷殘魔’房莘。”

    梅雪樓悚然一凜,深知此魔的武功遠在六大派掌門人之上,身手之高,僅次於“宇內六奇”,今日在此出現,絕非無因,看來武林之中真的是暗潮洶湧了。

    説時遲,“四不像”細眉一挑,尖笑了一聲,未見他作勢,已閃至“狗不理”左側。

    “狗不理”為人雖然遊戲風塵,隨意所之,但他經驗何等豐富,一看人家的身法,即知決不在自己之下,輕率之色,頓時收斂。

    同時他已看出,此閣中除了“四不像”這個扎手人妖之外,尚有一個更厲害人物,正虎視眈眈地注視着他。

    既然一時脱身不得,只有先下手為強,放倒一個算一個了。

    “狗不理”抓了一下白皚皚的頭皮道:“老化子陪你走兩招原無不可,不過你那令人作嘔的妖態最好收起來……”

    説着,正在頭上亂抓的黑手倏然平伸,指風勁疾,猛戳“四不像”的天池穴。

    “天池穴”在腋下三寸,屬手厥陰經,一經戳中,非死也得重傷。

    説時遲,“四不像”尖笑一聲,卓立不動,手中紅色汗巾一抖,“騰”的一聲,筆直地反戳“狗不理”的“儒臂穴”。

    別看他陰陽怪氣,且弱不禁風,但招式出手,既快且辣,更顯出從容不迫,好整以閒之態。

    “狗不理”微微一凜,不敢怠慢,戳出的右手,改戳為削,橫切對方“乳根穴”,左掌一收一吐,丐幫絕學“竹葉手”立刻施出,直撞對方前胸。

    “四不像”冷哂一聲,橫閃半步,讓過對方右手一擊,力貫左掌,擊上前去。

    “啪”的一聲,兩人各退兩步,勁烈的掌風,將兩人衣衫吹震得“卜卜”作響,而“四不像”的身軀,在退了兩步之後,仍微微晃了幾下。

    顯然在內力方面要比“狗不理”差上半籌。

    老化子“狗不理”一擊之下,略佔上風,正是下台機會,嘴裏嚷嚷道:“怎麼樣,老妖怪,這一下子過癮吧?老化子今日有事,改日有空再陪你耍吧……”

    “狗不理”乃是薑桂之性,老而益辣,見好即收,他雖知能安然走下四照閣的可能性不大,但大好機會不能失之交臂,邊説邊向樓梯口走去。

    “站住!”一聲震天價響的暴喝,直震得屋瓦簌簌作響,紛紛落塵。

    “狗不理”不必回頭已知是何人喝止,他驟然止步回身,對窗邊高大老人道:“老化子若沒有猜錯,兄台可是武夷山房莘房兄?”

    高大老人端坐如故,濃眉微挑,兩隻牛眼中冷光電射,輕蔑地睨了“狗不理”一眼,突然“嘎嘎嘎嘎”一陣懾人心脾的怪笑,道:“就憑你臭叫化子,也配與老夫稱兄道弟?哼!既敢當老夫之面耍骨頭,當然未把老夫放在眼裏,好吧!當着這許多人,若不教訓你,傳揚開去,當真要壞了老夫的名頭,這樣吧!五招以內,老夫若不能贏你,今天就放你一條生路……”

    “要是五招以內贏了我呢?”

    “狗不理”仍是嘻皮笑臉,面對這個絕世魔頭,心知示怯有害無益,乾脆就針鋒相對。

    “武夷殘魔”房莘傲然地哼了一聲道:“那還用問,四照閣就是你血濺之地……”

    “如果五招以內老化子贏了呢?”“狗不理”的苦瓜鼻子一皺,蒲包嘴一咧,輕蔑地一笑。

    “武夷殘魔”房莘在羣醜之中,身分極高,自然目空一切,適才他不屑與“狗不理”稱兄道弟也有他的道理。因為他的輩分比六大門派掌門人高出一輩,乃與六大奇人同輩,今日在這場面之中,自然是羊欄之驢,高人一頭了。

    “狗不理”戲言甫畢,“武夷殘魔”房莘不由微微一愣,又是一陣“嘎嘎”怪笑,不屑怒道:“別做夢了!老夫能讓你落個全屍,已是你臭化子邀天之幸,你還想贏得老夫?真是痴人説夢話!”

    “狗不理”明知不敵,卻不願輸口,反正拖下去總是對他有利,即使不幸栽在對方手裏,先在嘴皮上佔點便宜也是合算之事。

    他立即抓了下頭皮,道:“那可不一定,常言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若在出手之時,你房莘突然得了絞腸痧,倒地暴卒,一瞑不視,老化子豈不是第一招就贏了你!”

    一陣朗笑之聲,如龍吟鳳鳴,原來是“三心書生”等三人忍俊不住,朗聲大笑。

    “武夷殘魔”房莘的相貌本來就是兇巴巴的,這一發怒,真是猙獰可怖。

    其餘之人,雖勉強忍住,未笑出聲來,但臉上笑意畢現,繼而一看“武夷殘魔”房莘臉色,俱都不由打了個寒顫,噤若寒蟬。

    “武夷殘魔”房莘冷峻地瞅了梅雪樓一眼,重重地哼了一聲,獨臂抬處,寬大的袖口中黑爪如鈎,青筋暴起,一招一引,指向老化子“狗不理”。

    “狗不理”立感一股巨大無儔的陰柔吸力,如置身汪洋大海激流之中,身不由己地向前衝去。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因兩人距離不下一丈七八,就一般掌法而言,就是全力推出一掌,相距一丈七八,威力也將鋭減,何況是含勁內收後引之力。

    “武夷殘魔”房莘方顯得色,突感一股奇熱之力,順着自己吸引之力,如潮湧至,而且力道之大之猛,無與倫比。

    這魔頭可不是浪得虛名之輩,抬目一掃,單掌微向外吐,狀至悠閒的梅雪樓,已經瞭然於懷,內勁倏收。只聽房莘冷笑一聲道:“果然有些名堂,不過在老夫面前來這一套,卻還差得遠呢?”

    “武夷殘魔”房莘也倏然收手,獨袖一揮,喝聲:“走!”首先大步下樓而去,接着就是“四不像”、“蒼鷹”,狄茂師徒、“五花肉”師徒,以及不知名的一千黑道羣醜,也都相繼離座。

    “武夷殘魔”能半途收手,悄然離去,三人大感意外。

    眨眼工夫,除了老化子“狗不理”愕在當地,不解地看着梅雪樓三人之外,四照閣上頓時冷冷清清。敢情連茶房也都是識相之人,自樓上動手之後,也就充耳不聞,再未現身。

    “狗不理”驚魂之餘,故態復萌,蒲包嘴一咧,道:“老化子自以為眼皮子夠雜,今兒可走了眼啦!除了大名鼎鼎的‘三心書生’衞大俠之外,兩位少俠老化子可眼生得很,不知是那位仗義出手……”

    梅雪樓一見這“狗不理”之時,即看出絕對不是黑道人物,況被他那滑稽的作風激起了童心,對他頗有好感,這也是惺惺相惜之故。老化子那份寧折不彎的豪氣,正合了他的脾胃。

    他立即站起,抱拳當胸道:“小可梅雪樓,因看不慣那魔頭飛揚跋扈之態,略予懲戒而已,不過據在下判斷,這魔頭似乎未出全力,絕招深藏不露,這一虎頭蛇尾的退走,實是令人不解!”

    老化子“狗不理”一生還是第一次受恩於人,想不到對自己援手,且一伸手就將一個絕世魔頭驚走之人,竟是一個英俊瀟灑,年僅弱冠的少年。

    饒他遊戲風塵慣了,也不由唏噓嘆息一番,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在這剎那之間,頓覺蒼老了幾許。

    但他立即又驚奇地一瞥梅雪樓道:“難道梅少俠即是‘鬼府’參加明年盛會的代表人?”

    梅雪樓含笑點點頭。

    老化子“狗不理”嘆道:“這就難怪了,梅少俠身兼兩位奇人之長,一身絕學自是出神入化了。老化子近日來也有個耳聞,據説‘荊山四狐’、六大門派掌門人,以及‘九指天王’馬延林等,都曾折在少俠手中。”

    老化子一瞥嶽壁,又向梅雪樓道:“這位少俠呢?”

    “三心書生”連忙道:“老化子莫怪在下未替你介紹,因此番‘妖庵、魔寺、鬼府、神宮’爭奪天下武林盟主之位,當然各有必得之心。因此,各派代表在會前下山歷練之時,多不願招搖,不過老化子你也不是外人,喏!這位是‘魔寺’六慾前輩高足,嶽塹嶽少俠。”

    嶽塹連忙上前貝禮,老化子“狗不理”一雙電目一掃嶽壁,苦瓜鼻子蒲包嘴一皺一咧,哈哈笑道:“想不到我‘狗不理’活了一甲子,今天才算開了眼界,就是適才梅少俠一手絕活,嶽少俠當然差不到那裏去,不是老化子自己泄氣,若論動手過招,老化子還得拜你們二位為師呢!”

    兩人謙遜一番,已是掌燈時分,就出了四照閣人了客店。老化子“狗不理”乃是丐幫三大長老之一,對於江湖中消息之靈通,自非一般武林高手可比,他特別叮囑梅雪樓與嶽塹兩人要處處留意,此刻武林中俱都對兩人虎視眈眈,兩人武功雖高,但江湖中品流極雜,人心難測,難保無人暗中計算。

    梅雪樓與嶽塹兩人,也深以為然,尤其是梅雪樓更是餘忿猶存,“荊山四狐”的卑劣手段,“九指天王”馬延林的笑面毒計,和“天香玉女”的惡作劇,皆都歷歷在目,而且由於“天香玉女”一手造成的誤會,可能引起兩派之間的仇恨。

    晚飯間,老化子又向三人道:“武林中六大門派以及黑白兩道高手,皆都心懷叵測,這還不足為懼,表面上雖然是六派聯手,行動一致,但實際上,因為他們都是私心自用,明裏是六派共推一個年輕人蔘加盛會,暗中卻各自另選出一個資質極佳的弟子,授以絕學,妄想毀掉四位奇人的門下,然後再互相殘殺,爾虞我詐,設法保全自己的實力,以期奪得天下武林盟主,進而統御天下武林。因此,他們之間的實力,互有消長,最後,將兩敗俱傷,徒勞心計。況且就他們武功而言,其中雖不乏佼佼者,若想問津武盟主,仍嫌不足,老化子認為最不可輕侮者,乃是新近成立的一個秘密‘天行教’。據説此派成立的目的,即是專門對付宇內六奇,陰謀製造糾紛,使之互相猜忌,乃至於互相殘殺,最後坐收漁利,獨霸武林。”

    三人一聽,不禁微微變色,尤其是梅雪樓,想起天目山中掌傷“廣寒仙子”之事,如今想來,確是中了人家嫁禍東江之計,況且此人身手高絕,簡直到達不可思議的程度,眼見“天目仙翁”與“鬼府神宮”之間就要一場火併。

    “三心書生”微微一嘆,立將天日山中之事説出,只是將自己與“廣寒仙子”之間的一段戀情隱起。

    “狗不理”一拍大腿,猛抓一下癩痢頭,恚聲道:“完了,晚了!”

    梅雪樓接道:“前輩説完了?還是晚了?”

    “狗不理”蒲包嘴一張,吞了一隻明蝦道:“即完了也晚了!”

    他又灌了一大口酒,道:“據老化子判斷,此人嫁禍於梅少俠,乃是一個陰謀,假若當時三位能冷靜下來,立往天日山找‘天目仙翁’解釋一番,‘天目仙翁’雖然極為護短,但他究竟是一派宗主的白道人物,況以他老人家的自負,也絕對不信他孫女會傷在‘鬼府神宮’的門人手中,因此,一場恩怨可能當場化解,退一步來説,即使他不願化解,也絕不會對後生下手。所以説三位已經失掉了一個大好機會,這豈不是完了,但是你們這一不辭而別,那個老不死的焉能不暴跳三丈,據老化子臆測,此刻恐怕已經離開天日山躡蹤而來了呢!以後遇上,任憑你磨爛舌頭,要想解釋,恐拍難比登天,這豈不是晚了!”

    梅雪樓與嶽壟兩人初出茅廬的小夥子,雖知已惹下了麻煩,但如照老化子所説之“天日老人”果然不明事理,一意護短,説不得甘冒本門師長責罰之險,也要鬥他一鬥,所以兩人不約而同地哼了一聲。

    此刻已是初更時分,因他們的房間是此店最後一進,顯得非常清靜,四人一陣沉默,屋內登時落針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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