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臉龍王的雙戟哧噗兩聲,沒入了衛悲回的體內!
九臉龍王卻知道自己雙戟並未插中對方要害——要害就在眼看要刺中的剎那間被他險險地移開去了!
他極希望他的兩名“黑殺”高手及時出手,置衛悲回於死地,他想得很清楚,寧願公子襄活也要先一擊狙殺這少年。
因為這少年只是少年、少年尚且如此,成年怎麼得了!
他知道久經場面的“黑殺”組員一定能及時出手——但是他錯了,他們不但不能“及時”下殺手,而是倒了下去。
衛悲回就在中戟的一剎那,先殺了兩人!
九臉龍王怒吼,拔出飛戟:就要再刺出去!
但他自己也不及再下殺手,因為淡青色的刀光閃起,他雙戟一封,噹地一聲,星花四濺,眩燦了他的雙目,而在這眩眼間,刀風大起。
公子襄已對他作出了全面的攻擊!
這時他雙目被兵刃星火灼濺,一時睜不開眼,只能一面打、一面封、一面退!
但是對方一刀接一刀,刀勢厲無匹,又滔滔不絕,他接得十分狼狽,心中納悶公子襄怎麼藏了一柄大關刀,驀然間,卻又聽不到刀風。
——但是刀還是存在!
只是刀法變得飄逸無聲,不定閃動,這樣的刀法,無疑比適才大開大闊的刀法可怕十倍!
九臉龍王只好一面擋,一面退,不知如何才闖得過這刀網十三重,只聽公子襄在刀風中叱道:“慕容不是,你好卑鄙!原來‘黑殺’是你領導的組織,吸了多少人的血,害了多少人的前程,今日卻還不放過一個少年人的命?”
卻就在這千鉤一發之際,天外飛來一柄黑劍,直刺公子襄,那人正是適才與公子襄交手時被卷飛的黑衣人。
公子襄回刀,吐氣揚聲,將那人斬殺於刀下。
再回頭時,九臉龍王已不見,那笑聲仍傳來:“你殺不了我的。”那笑聲帶著仇恨:“總有一天,我殺了你。”
公子襄橫刀抬頭,朗聲道:“慕容不是,你的人白,但卻心黑,你才是‘黑殺’。你天天叫人殺人,總有一天,被殺的人是你。”
慕容不是沒有再應,公子襄卻知道他一定已經聽到了。
他回過頭,俯身下地,那少年的身子,已被鮮血染遍。
——黑劍塗有劇毒,而雙戟卻幸好無毒。
因為九臉龍王太自負,他自以為自己的雙戟,一擊必殺,不必喂毒。
否則,衛悲回便死定了。
此刻衛悲回全身已被鮮血染滿,但仍呼吸著。
公子襄一探他的氣息、心跳與脈搏,微微吃了一驚。
慕容不是的雙戟雖未刺中要害,但九臉龍王的真力貫戟,使受創之處為之崩裂,大量失血!
可是公子襄一探之下,這種換作旁人早已重傷身死的巨創,在這少年的身上,生命力仍極盛極強!
他立刻替少年止血,就在同時,也發出了訊號。
就在他的弟子叔梁訖與老君奇趕到之前,他已將一股真力,傳到衛悲回體中去。衛悲回勉強睜開雙目一會兒,說了半句話:“我飛鴿傳書給師父,說你行騙唐姑娘……你要小心……”話未說完,又不省人事。
——九臉龍王的雙戟,畢竟傷得太深了。
公子襄倒不關注歐陽獨誤會的事。人在世間,許許多多的誤會,是在所難免的。但聽少年衛悲回提起了唐方,公子襄心中卻一陣惶急,唐方,唐方她不知怎樣了?
就在他想起唐方的剎那,那一種焦慮關切,卻不知怎的,他覺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這世界上,有一個像他那麼關心唐方的人仍活著,或者比他更關切,這個人以前曾這樣極端地想念唐方,而今也如此激烈地想念著唐方,以致在冥冥中使他產生這種恍惚的感覺。
他問:“有沒有見著唐姑娘?”
叔梁訖立即答:“沒有。藕姊兒她們好像也正在找唐方。”
叔粱訖在七十一子弟中,行事穩重,武功極高。
公子襄想了想,咬了咬牙,道:“你們二人,將這小兄弟送回‘血河派’歐陽掌門處去,告訴歐陽先生,說這小哥兒是慕容不是所傷。”公子襄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以下的話:“這人沿途中要妥為保護,不能有絲毫損傷!”
叔梁訖、老君奇一齊斬釘截鐵地答:“是!”還加上一句:“我們寧可一死,也要達成任務。”老君奇在七十一門生中排行四十二,輕功極好,辦事以決斷明快、敢作敢為見稱。
“你們去吧。”公子襄嘆了一口氣,說:“我很放心。”
他雖覺得有些不妥,但又不知不妥在何處,事實上,九臉龍王已被打跑,以叔梁訖、老君奇之才智,一定懂得如何喬裝掩飾身份,將衛悲回送回“血河派”去,而少年衛悲回的身體硬朗,一定受得住那兩戟,只要不致惡化,到了“血河派”駐地,以歐陽獨蓋世神功,沒理由治不好徒兒的傷!
公子襄又嘆一口氣,現在他不也得放心了,他真正放不下心的,應是唐方才對。
他撲返“客來客棧”時,人群已走得七七八八,剩下三四隊人,見他重返,也沒什麼看頭,便也紛紛走了。
要知道眾人心裡明白,公子襄武功遠高過自己等人,要真的來個反口不認,眾人哪裡奈何得了他?何況見公子襄追那可疑人的輕功,眾人更是連趕都趕不上,打起來就算倚多為勝,公子襄要跑,還不是照樣給他跑了!眾人也是聰明人,知道既鬥不過公子襄,跟九臉龍王這等人合作更是與虎謀皮,只見他一上來就殺了辜幸村,可謂六親不認,殺手無情,沒那個本事,沾上他只是徒惹殺身之禍。
而且眾人看在眼裡,心裡雪亮,公子襄怎麼說都不像是真的篡奪天書神令的人。
所以公子襄再回到“客來客棧”的門口前,武林人士大部分已散去,剩下的倒是官差衙役,這些差人見著他倒是“小侯爺”長“小侯爺”短的,比江湖無賴還惹人厭,幸虧他七十一門生中,倒有五六個是專門應付這一類欺善怕惡、魚肉百姓官差的人,公子襄才得以脫身,找到唐藕。只見唐藕和秦歌衫兩人正在對話,滿面惶急,公子襄心中自是一沉。
唐藕見著公子襄,急得什麼似的,問:“公子,可把姑娘找著了?”
公子襄道:“沒有見著,姑娘不是追蹤一個可疑的人去嗎?”
唐藕跺足道:“唉呀,這可怎麼是好!”
她是唐方的近身婢女,唐方待她如同姊妹,她跟公子襄也極攏合,公子襄待人也無婢僕主人之分,所以她能暢所欲言,並無禁忌。
秦歌衫牽牽唐藕的衣鈾,勸道:“藕妹兒,你先靜靜,回答公子的話要緊。”
唐藕急得眼淚都快自眼眶裡掉下來了:“妨娘是覺得有一個人可疑,便追了去了呵。”
公子襄緊接著又問:“是不是一個少年?”
“不是,怎會是呢!唉呀!”唐藕著急地說:“是一個和尚。”
公子襄一怔:“和尚?”
唐藕道:“一個吃狗肉的和尚。”
公子襄仍是不解,又問:“吃狗肉的和尚?”
唐藕說:“是呀。一個和尚,蹲在門口大吃狗肉,那時正匆匆要入店門,而店內有了騷動,一個少年急急而去,姑娘卻認為那和尚問題更大,我聽她說了一句:‘天下那麼大,這僧人眉慈臉正,卻偏在眾人面前吃狗肉,定有所示意,我去問問。’便要走過去,誰知還未開口,那和尚竟抱了煲狗肉就走,姑娘便去追,落花娘子也跟了過去,公子知道,我輕功哪及她們呀……我只好叫住歌衫,歌衫姊來到時,姑娘和落花娘子早已影蹤不見了……
公子襄沉吟了了一下問:“唐姑娘是跟落花娘子一起失蹤的?”
唐藕委屈他說:“是呀。要不是落花娘子,姑娘一定會扯我一把,同我一起去的了。”
公子襄又問:“那是一個吃狗肉的老和尚?”
唐藕扁了扁嘴道:“是啊,還是臉目慈仁的呢!真不知他除了吃狗肉外,還會不會吃人肉?”說完了這句話,自己想一想,又擔心又害怕,眼淚珠兒便斷了線般掉了下來。
公子襄轉向秦歌衫問:“你都叫人找過了?”
秦歌衫答:“我已請七十一子弟中五十三人,分五起追索,而今已有四起回來,全無下落。”
公子襄銳利雙目如電般在全場疾巡一下,問:“仲孫湫呢?”
秦歌衫說道:“他就是還未回報的一批。”
公子襄喃喃道:“可不要連他也出事了……他往哪個方向走了?”
秦歌衫道:“仲孫湫大哥帶六人自史家大宅那邊一路搜索過去……”
她話未說完,公子襄已不見了,只拋下了一句話:“你們在這裡守著,我去接應仲孫湫一下,你們一有消息,就放信號通知我。”
唐方,你在哪裡?
公子襄已經找了好一段時間,已回到“梁王府”前。想到唐方,他心裡就疼了一下,驟然間,黃澄澄的夕陽下,有熱風沿著瓦簷刮來,吹得屋頂上一陣灰揚,迷茫了他的雙眼。
遠處好像有一聲呼喊,似在呼喚些什麼,椎心泣血,似有千般的痛楚,公子襄想再仔細聽聽,忽聞馬嘶長鳴,街市繁盛,算卜、叫賣、索價聲滿耳,晚上夜市剛剛擺好等待客人逛街的路攤。
他自塵沙漸漸落定隱約看到,街市上一個陰暗小角落,正生有一爐火,一個著袈裟的人正蹲在那裡,火光映在禿頭上,晃晃的像一面帶有刺青的銅鏡。
公子襄用力眨了眨眼,想走上前去看個究竟,但仍看不清楚那僧人的面目,只見那爐火醒醒恐恐地漾動著,映得那僧人的禿頭似有無數蚯蚓在蠕動著一般,從皺紋上來看,那僧人似已年歲甚長,而鍋裡像是煮著一盆什麼東西。
公子襄想再走前去,忽覺背後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他沒有立即回頭,只保持原來的姿態,他可以感覺到那刺骨的感覺已經很接近他的背後,而且繼續地接近著。
公子襄沒有動。
那接近的“芒刺”也顯然感覺到前面一道鐵壁一般的氣態,也止住了腳步。
在此刻,公子襄的背門向著那人,那人隨便哪一招至少有一千招,可以立即置公子襄於死地。
但那人也知道,只要他一擊不中,公子襄也立即至少有一千一百招立時取他性命。
所以他沒有動手。
公子襄也沒有動手。
那爐火還是醒醒恐恐地焚燒著肉香帶著極濃濁的味道,飄進這巷尾兩人的嗅覺裡。這時,鍋湯已沸,不住地冒著熱泡,那和尚拿了個髒杯子,居然在沸湯裡洗了洗,又把汙糟至極的酒壺,住湯裡一放,意思是熱一熱燒酒,接下去他的動作更奇怪,他拿起雙筷子,居然夾了個熱湯冒出來的泡泡。
他一個個泡泡夾出來,像挑米糠裡的沙粒一般,泡泡都似是皮革制的一般,都完然無損,一個個泡泡狀像肥皂泡沫,飛飄了起來,然後才在空中風中,一一碎去了。
這景象公子襄全看到了。
那人顯然也看到了。
那人似稍稍遲疑了一下,因為公子襄可以感覺到背後的劍勢稍挫了挫。
然後,背後的“芒刺”,全然不存在了。
那人已越過他肩膀,走向和尚。
公子襄立刻見到火爐裡的火,燒成了青焰,極其旺盛,映出了那和尚一張老而多皺紋如層層摺摺的海波般的臉!
公子襄這時也立即感覺得到,那熊熊的火焰,是那人越走近去時才越盛烈的。
那人是一個年輕人。高而筆挺,劍佩腰間而無鞘,他的人年輕一如他的劍銳利。
那人走過去,在那老和尚蹲著的姿勢前,站住。
老和尚依然在爐邊,搔首抓腮的,就像全心全意在待鍋子裡的肉煮熟了然後下酒來吃。
那人俯下身子來,可是雙膝仍是挺直的,只要有任何一絲微動作,都可以使他彈跳一丈,揮劍殺人一般。
那人俯下身子去,在那張木頭的矮桌上,蘸了蘸那又髒又破的杯子所餘下的一點殘酒,在木桌上用指頭點了七個小點,那和尚笑了:“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