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逍現正在明珠的房間裏,明珠的眼瞳中,仍有恐懼之色,只有看見楊逍,才露出喜悦的光芒。
明珠一眼瞥見楊逍,驚喜交集,急走到楊逍面前,整個人都投進楊逍的懷裏,痛哭起來。
楊逍只道她傷心姐姐,道:“別擔心,再説那屍體是不是珍珠,還待證實。”
他忽地發覺明珠一身潮濕,奇道:“你怎麼不避雨?”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
“怎麼説這種傻話?”
明珠就把她遇見“鬼”的事説了一遍。她道:“楊大哥,你會不會要這個女閻羅?”
楊逍道:“這是人假扮的,着實可惡,我一定要將他查出來!”
明珠又問道:“你會不會娶她?”
楊逍道:“你放心,我決不會要她!”
明珠似乎放下心來。
楊逍道:“以後我每天都來,那地獄使者要再出現,我好歹要鬥她一鬥!”
明珠道:“那你現在……”
楊逍道:“我現在已查到一條線索,馬上要去查查,你在家裏面不要隨便外出!”
明珠點點頭,雖然捨不得,卻沒有再攔他。
楊逍急急趕到捕房,雨已經停下。
秋莫離正在來回踱步,左右有兩個捕快,而那個鬼先生卻靠着那條柱子,手腕足踝都鎖着鐐銬。
楊逍道:“秋捕頭,可問出什麼?”
秋莫離道:“他只説他沒殺過人,別的什麼也不肯説!”
楊逍走上前,看着鬼先生,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鬼先生道:“我當然是人!”
他嘆口氣,道:“不過我得罪了閻羅王,離鬼不遠!”
楊逍道:“你若是人,弄那麼多瓷像幹什麼?”
“做伴!”
楊逍奇道:“做伴?你怎麼不找些人來做伴?”
鬼先生笑道:“人會謀我的財,害我的命,而瓷像卻不會!”
楊逍道:“你是説曾有人謀你的財,害你的命?”
“不錯!”
“你記得是什麼人?”
“帶頭的先是我老婆和表哥,後來婢僕也湊上一份!”
秋莫離道:“那你平常一定對他們不好!”
鬼先生道:“若要説不好,就是我不願意將所有的錢拿出來讓大家揮霍。至於我那個老婆和她表哥,又似乎是青梅竹馬一齊長大!”
“後來怎樣?”
鬼先生笑笑道:“你看我的臉,是不是很奇怪?”
不但是奇怪,而且是醜陋,所以秋莫離反問道:“那又怎樣?”
鬼先生道:“那是被他們下的毒,才變成這樣子的!”
“那你怎麼又沒死?”
鬼先生道:“因為我發現不對,沒全中毒,便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幸好他們武功都不行,於是他們都死了!”
秋莫離一皺眉道:“他們多少人?”
“不多不少,恰好五十個!”
秋莫離怒道:“這樣的事,你怎能不報官?”
鬼先生道:“這是江湖恩怨,為何要報官?再説,我殺他們之後,自己也昏迷過去了!”
“那總有甦醒的時候。”
“我醒來已是幾天之後,餓得兩腿都軟了,到塞飽肚子,那時受了打擊,神態恍惚,一個月之內,什麼也想不到。”
秋莫離冷笑。
鬼先生又道:“等我完全清醒的時候,那些屍體已經腐爛了,這個時候,我若通知官府,官府會不會信?”
秋莫離又冷笑。
“所以我趕緊埋好屍體,幸好我個性孤僻,與人交往不多,等閒沒有一個客人,否則事情真不由我!”
楊逍不想牽扯以前的公案,道:“那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羅?”
鬼先生道:“我以前有個名字,叫東方白!”
楊逍一驚,道:“東方白,不是迭峯縣四大公子之一嗎?”
自己的父親、錢老闆、李千户和東方白,過去並稱四大公子。
鬼先生點點頭,道:“不錯,只因遭此變故之後,我才變成這般模樣,從此恨與人交往,這才塑了很多鬼像,在家中陪伴於我!”
頓了一頓,方道:“哪知這樣反而觸怒了閻羅,將我的大堂燒得一乾二淨!”
秋莫離道:“這是怎麼回事?”
鬼先生就把女閻羅開口説話的事説了一遍,最後嘆道:“我差點被燒死!”
楊逍道:“你説那些瓷像都是燒成的?”
鬼先生笑道:“我是在隔壁聽你們的議論,才嚇唬嚇唬你的。我要殺你,你怎麼能從棺材裏逃出來?”
楊逍道:“你可知是誰救你出來的?”
鬼先生一怔,道:“莫非是你救我的?”
楊逍道:“不錯,我從棺材裏出來,將你揹走,否則你早已燒死了!”
鬼先生一皺眉道:“我最不喜歡欠別人的情了!”
楊逍道:“這很好辦,只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咱們就互不相欠了!”
鬼先生道:“你問吧!”
楊逍道:“你認識錢老闆吧?”
鬼先生笑道:“錢老闆,我當然認識!”
“他有個女兒,叫珍珠!”
鬼先生道:“這倒不太清楚,因為我不太管別人的閒事!”
楊逍道:“我現在只想知道珍珠的死因!”
鬼先生正色道:“剛才秋捕頭問我半天,我只有一句話,你們找錯人了,我既不認識珍珠姑娘,也沒有殺過人!”
秋莫離冷笑道:“殺人兇手否認殺人本是司空見慣的事!”
鬼先生笑道:“我若是殺人兇手,早就開溜了?”
秋莫離笑道:“但你是被迫呆在這兒的!”
鬼先生道:“你錯了!”説着緩緩將手抽出。
他的一雙手本都有手銬銬着,但他已將手銬打開,笑道:“你真的認為這能銬住我?”
秋莫離冷笑道:“你好狡猾啊,不過你若是以為弄開了鎖鏈就可以離開,便將衙門看得太簡單了!”
鬼先生道:“我知道你秋捕頭很有兩下子。不過,你不要忘了,我的手不但巧,而且很有力!”
他手一緊,握在手裏的手銬立時扁了。
“還有,這條鐵鏈也是很好的一件武器!”説罷,鬼先生倏地出手,連着手銬的鎖鏈立時毒蛇般丟出,落在丈外一扇窗户之上。
那扇窗户“轟”地四分五裂,碎片激飛時,鐵鏈隨即回捲,回到鬼先生的手中。
旁邊兩個捕快右手不覺抓住腰間的佩刀,而王老二則半側身軀,看樣子準備隨時往桌底鑽。
鬼先生笑道:“總捕頭雖然武功高強,我若突然發難,只怕亦不難為我所算!”
秋莫離不得不點點頭。
鬼先生道:“但那樣一來,我豈不是承認自己是兇手?”
秋莫離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我只是奇怪,你們從哪裏找到這屍體?”
“在城外!”
“不是我的‘捺落迦’,那你們怎麼懷疑我?”
楊逍道:“因為屍體是藏在一個瓷像內,那個瓷像塑的是一個羅剎女鬼,與你莊院的極為相似!”
王老二道:“我知道你的手藝是一絕,才想到是你!”
鬼先生嘆息道:“但手藝好的並不只我一人,若是那瓷像沒碎,我也許可以看出是哪家的製品。因為這和武功一樣,每一家有每一家的特徵!”
他又道:“能否讓我看看那屍體?”
秋莫離見楊逍點頭。只好將他帶到屍體旁。
鬼先生看了一會,沉思道:“不將她弄出來才好!不過,我有辦法可以將她的臉部復原!”
楊逍道:“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查找兇手,因為明珠姑娘回家的時候曾遇見鬼!”
説罷,將明珠的遭遇説了一遍。
鬼先生苦笑一下,道:“也許假扮鬼的,和這個兇手,制瓷像的人,是一個人。”
楊逍道:“至於這兇手,我倒有點線索,因為京城曾連續發生了幾起劫美案,寒總督的女兒曾説過,有個回族青年愛她不成,挾怨報復,掠過很多家女孩。而寒總督曾有意招我為婿,因此他報復在珍珠姊妹身上,裝神弄鬼也未可知!”
鬼先生道:“那你們應該順着這條線索去查啊!”
楊逍道:“不知道落腳的地方,如何去查?再説這回族青年未必有本事將死人制成瓷像!”
鬼先生道:“也許這傢伙另有同夥也未可知!”
楊逍苦笑道:“本來是你的嫌疑最大,但現在看來又未必!”
鬼先生感興趣地道:“這是為何?”
楊逍道:“因為你既能和我父親論交,心地未必很壞!”
鬼先生道:“多謝你的信任,難道寒姑娘一點都不知道那回族人的下落?”
“她説聽那回族青年説似乎落腳在一個廟宇裏!”
鬼先生皺眉道:“回族青年,棲身在廟觀裏,唉呀!”
鬼先生忽地臉色大變。
楊逍急問道:“怎地,莫非你知道?”
鬼先生道:“只怕不是什麼廟宇,而是我的‘捺落迦’!”
“怎的説?”
鬼先生道:“既然那寒姑娘沒有肯定,説明那回族青年並沒有明確告訴他是廟宇,而只是敍述了一下週圍的情景,有神,有鬼,有洞。於是,寒姑娘便以為那是廟宇裏的東西!”
楊逍和秋莫離都是臉色一變,道:“只怕確是如此,你那‘捺落迦’裏還有什麼人?”
鬼先生道:“我平常不出去,只有一個僕人幫我出去採購食品!”
楊逍失驚道:“那僕人多大年紀,是回子嗎?怎麼做你僕人的?”
鬼先生道:“我叫他小張。我原來有個老僕人,一直是他替我採購衣食用品,只因年紀漸大,漸漸不頂事,後來來了一個青年,自稱姓張,要找事做。我問他為何單到這裏找事,他説他曾給別人害過,討厭與人交往,因此願棲身在我這裏。我見他面目可喜,也就收留了他,正好頂作僕人,不久老僕病逝,他就料理家中一切,手腳倒很勤快!”
秋莫離道:“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就收留了他?”
鬼先生道:“我見他一臉正氣,不像是壞人,也曾旁敲側擊,見他憤世嫉俗,倒和我有幾分相似,因此也就安心留他。過了二三年,我也就不疑有他了。”
楊逍急問,道:“他是回子嗎?”
鬼先生道:“這倒沒在意,哦,讓我想想,他曾説過他在大漠中生活過幾年!”
秋莫離道:“那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聰明伶俐,手腳利落,只是晚上經常唉聲嘆氣,似乎有什麼大心事。”
秋莫離急道:“我問他長的什麼模樣!”
鬼先生道:“高高的個頭,鼻樑甚高,眼睛微藍!”
秋莫離道:“上次和我動手的傢伙個頭甚高,肯定是他。他人呢?”
“走啦!”
“什麼?”秋莫離跳了起來。
鬼先生道:“一個月前他説要探一個親戚,就出去再也沒回來!”
秋莫離大怒,道:“你……你若不將他交出來,我……我……”
鬼先生道:“他也未必就是兇手,你急什麼!”
楊逍忽地問道:“他會不會制瓷像?”
鬼先生道:“和我待了二三年,也會一些,而且他很聰明,學陶藝很快!”
楊逍道:“那一定是他了!”
鬼先生懷疑道:“如果飛賊是他,他怎會甘心為奴三年,而且飛賊的功夫好得很!我卻從沒見過他顯露功夫!”
楊逍道:“他忍辱為奴,是為了有一個棲身的所在,他來到京城是為了追求寒湘雲姑娘,他又不是一般的盜賊,用不着顯露武功!”
鬼先生道:“就算如此,他可以找別的地方棲身,而且用不着等三年。做奴僕的滋味可不好受!”
楊逍道:“他是胡人,形貌和普通人大異。他為了避人耳目,自然最好棲身在你那兒。
至於他一等三年,想必是他還想讓寒姑娘回心轉意,所以苦苦守候,直到他徹底絕望,才一怒做出‘劫美案’,來逼迫寒姑娘就範!”
秋莫離道:“不錯,一開始他沒想到殺人,只是聽説寒總督有意將女兒嫁給楊公子,才一怒殺人。”
鬼先生嘆道:“你們説得有理,一開始聽你們所述,我還以為是哪一個女子吃醋,才做出這種事,反愛成仇,殺人泄憤。”
頓了頓,他又道:“但他為何將珍珠姑娘封在陶瓷裏?”
秋莫離道:“這傢伙極度壓抑了三年,難免不心理變態,將楊公子喜愛的女人赤身裸體塑成瓷像,既可泄憤,也可滿足他變態的心理!”
鬼先生正色道:“你們説的都有道理。不過,我看還是將屍體臉部復原,我就能看出製陶者的手法歸屬哪家,那時就可確認誰是兇手了!”
秋莫離還要再説,楊逍擺了擺手,道:“不知老先生要什麼東西可以復原死者的面目?”
“請設法弄些塑造瓷像的工具材料,越快越好!”
王老二道:“我可以去辦!”
楊逍長出一口氣,道:“我有一種預感,這案子就要快破了!”
秋莫離道:“不錯!”
楊逍嘆息道:“可是案子破了,死的人卻再也不能復生!”
秋莫離默然。
他以為楊逍是傷心珍珠姑娘的死。
其實楊逍這時已經想到另一個女孩,一樣美麗,一樣温柔。
那就是範姑娘。
楊逍已去妙月庵打聽過,範氏被一個青年騙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而看珍珠姑娘的情形,她也凶多吉少。
※※※
楊逍匆匆趕到錢宅,要見明珠姑娘。
他要告訴她已經找到兇手的好消息。
哪知門口的老僕人錢祥驚詫道:“公子不是請小姐走一趟去了嗎?”
楊逍大驚,道:“哪有這種事,她什麼時候走的?”
“半個多時辰了,而且這裏有公子給她的信!”
楊逍接過一看,登時大急道:“這不是我寫的!”
雖然字體很像自己的。
他頓足道:“朝哪個方向去的?”
錢祥指點了方向,楊逍便要去追,忽地又轉頭道:“送信的是什麼人?”
“一個捕快,自稱金雷,還説一向追隨秋捕頭,還駕着一輛大馬車!”
楊逍道:“難怪明珠會上當,他長得什麼樣?”
“濃眉大眼,一臉鬍鬚,還説公子在城西三里外等他。”
楊逍道:“還説什麼?”
錢祥道:“沒有了!”
楊逍身形已急掠而起,像鷹隼般飛速掠去。
然而追了半天,連馬車印也沒見到。路根本就追錯了。
楊逍心裏也明白,隔了這麼久,無論如何也找不着了。
若是明珠有什麼不測……楊逍心亂如麻,再也想不下去。
“我手下沒有一個叫金雷的捕快!”這是秋莫離的答覆。
而楊逍已經料中。
秋莫離一聽明珠也失蹤了,也急起來,急忙叫出兩個捕快,道:“你們立即召集所有的弟兄全城搜索打聽,可有人見過這樣一個捕快駕馬車走過?”
頓頓他又道:“也許他脱下捕快裝束,你們只要發覺有可疑之人,一定要查問清楚!”
倆捕快齊聲應是。
秋莫離看着他們離去,嘆了一口氣,道:“他們都很精明,但未必有收穫!”
轉臉見楊逍一副疲憊的樣子,心有不忍,道:“楊公子可要歇歇?”
楊逍雖然很累,但焦急的心情才是他疲憊的主因。
他搖了搖頭,道:“我無論如何,一定要找下去,一直到將明珠姑娘找出來為止!”説罷,提起腳步。
秋莫離道:“楊兄要往哪裏去?”
“李家莊。”
秋莫離道:“找李千户?對,現在範姑娘、明珠姊妹都遭了不測,還剩一個李小姐,那姓張的回子説不定會去找她!”
楊逍道:“是一定會去找她!”
秋莫離道:“那咱們就可以抓住他了。我和你一起去。”
楊逍嘆道:“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秋莫離道:“不管怎樣,我們快趕去!”説罷一揮手,兩個捕快跟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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