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秦英的墳墓,坐落在大相國寺的北側。
這裏是一片山坡,沒有樹木,只有高及人腰的雜草,山坡上約有一百多座墳墓。
在山坡的最深處,有一處佔地極廣的墓地。
墓的四周砌有圓形圍牆,墓高約有數丈,恰如一座小山頭,墓碑也有數丈大小。
墓前台階井然,兩側肅立的石翁仲也比一般人高大得多,圍牆外面種植着松柏,把整座墳墓陪襯得幽美莊嚴。
此時已是四更天,殘月斜掛西邊,四周顯得格外肅靜。
行到這裏,寶寶並無恐懼之心,只是百感交集,以及充塞在心頭的憂鬱。
秋莫離還不怎地,他手下的一幫捕快卻個個心驚肉跳。雖然這裏有不少人。
一個人罵道:“奶奶的,怕什麼,虧你們還是吃公家飯的!”
寶寶聽出這是酒兒爺的聲音,心中感到一陣温暖。
他沒有立刻進入墓地,而是停立眺望墓園。
他希望見到殭屍。
但此刻一切都是靜止的,如果沒有殭屍的意識存在,山坡看來還是相當安靜的。
片刻之後,他們進入墓地。
一捕快驚叫一聲道:“哇,殭屍在那裏!殭屍在那裏!”
聲音已有些打顫。
眼前的情景是:那塊高大的墓碑已被移到一旁,裏面的墓槨破了個洞,可以看見裏面的棺木!
大俠秦英的墓確實被人破壞了。
使他們震驚的不是這些,而是倚立在墓槨旁的那個人。
是個僵硬的人。
秋莫離沉聲道:“那不是殭屍,是個死人!”
説罷,奪過一個火把走近細看。
死者年約五旬,貌甚端正,衣亦不俗,腳下有一把劍和一灘血,致命傷在腹部,看情形才死不久。
因為血還是鮮紅的!
秦寶寶也上前看了看,道:“天啊,這是怎麼回事?”
其實他已猜測到此人必是破壞父親墳墓的人,説不定就是那什麼“崆峒五劍客”之一。
但使他迷惑不解的是此人怎會死於劍下?
難道殭屍竟會用劍來殺人?
殭屍是絕對不會用劍殺人的。
那麼,他死於何人之手?兇手因何殺他?
他墜入五里霧中。
酒兒爺問道:“這不是令尊吧?”
寶寶搖搖頭。
秋莫離道:“此人腹部中了一劍,一劍致命!”
酒兒爺忽道:“這邊還有!”他指着墓頂。
秋莫離怕寶寶終究是小孩,看了害怕,搶先爬了上去。
墓頂有兩個死人,一個俯卧墓頂,一個仰躺在墳頭後下方。
兩人也都是五旬上下的年紀,滿身染血,手上還握着劍。
秋莫離道:“看來這是‘崆峒五劍’無疑了!”
他隨即轉身吩咐捕快道:“你們再去四周,看看還有屍體沒有!”
捕快答應了,轉身剛要走。
忽地遠處突然出現一羣人,約有四五十號,領頭的正是林南奎。
他身旁一大鬍子道:“哇,這裏有屍體,是‘崆峒五劍’!”
這時,一個人突然指着秦寶寶道:“這就是殭屍的兒子‘秦寶寶’!”
那人一聽怒道:“賊子賊孫,是什麼好東西,待我拿下他!”
説罷,衝上前去就要拿人。
“大膽!”酒兒爺伸出手中的戒尺將他攔住,道:“總捕頭大人在此,什麼人敢如此放肆?”
那大鬍子斜睨了秦寶寶一行人一眼,冷冷地道:“什麼總木頭,總褲頭,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他似乎根本不把官家放在眼裏。
“二弟,莫要放肆!”
這時,衝出一中年人將先前的大鬍子攔住。
秋莫離心中雖怒,面上卻是淡淡的,道:“這位兄弟請問是誰?”
那中年人拱了拱手道:“大人,在下姓馬名衝,外號‘雁翔刀’,這位是我拜把兄弟馬鐵球!”
秋莫離冷道:“原來是關北雙雄,久仰,久仰!”
他面上冷峻,聽得馬衝心中一驚,要知道,若讓捕頭“久仰”,可不是什麼好事。
馬衝心道:“莫不是我兄弟在關外做的案子漏了?”
果然秋莫離接道:“以後有許多事情説不定還要‘借重’二位!”
馬鐵球還要説什麼,馬衝乾笑兩聲,已用腿踢了他一下,示意他別亂説。
馬衝乾笑道:“不敢,不敢!”
秋莫離轉臉瞧向林南奎,道:“林幫主,咱們又見面了!”
林南奎陰沉地道:“不錯!”
秋莫離道:“不知林掌門來此做甚?”
林南奎道:“我師傅被秦英的殭屍打死,我的兒子也被秦英害死,故此我來此查證,是殭屍作怪,還是別的人有意栽贓!”
秦寶寶一愣道:“你的兒子死了?”
林南奎陰陰地道:“不錯!”
寶寶道:“什麼時候?”
林南奎道:“就是昨晚,如果我所料不錯,你昨晚也在韓家堡!”
寶寶一驚。
林南奎冷笑道:“你雖然化了妝,我還是能認出你!”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怨毒,他陰惻惻地道:“真不知道我們長白派什麼時候得罪了秦寶寶少爺,使得你們父子串通一氣,先害死我師傅,後害死我兒子?‘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今兒就是秋大人在此,也要請你們父子還我一個公道。”
秦寶寶心道:“你是什麼好東西了?上次將我踢下山崖,還想害死我呢!”轉念一想:
“上次他踢我,沒有人看見,現在説也沒用!”
他道:“不錯,我是到過韓家堡,不過是救一個被你陷害的姑娘!”
林南奎眼中精光四射,道:“你所救的只是本派一個犯規的弟子,這且不論,你用狠毒手段打死本派弟子,這筆帳怎麼算?”
看他的神情簡直想要將秦寶寶吞下去,若不是礙着秋莫離,他早就動手了。
秋莫離道:“秦寶寶武功低微,如何能打死你的手下?”
林南奎道:“是他父子聯手,這還有什麼疑問,而且還害死了我兒!”
説到這裏,他悲憤不可抑制,不顧一切地上前就要拿寶寶出氣。
秋莫離擋在身前,接了這一掌。
“啪”的一聲響,林南奎和秋莫離身子俱都一晃。
秋莫離道:“你説他父子聯手,有什麼證據?”
林南奎道:“當然有證據!來人,將看守者的屍體抬過來!”
兩個僕人抬過來一具屍體,林南奎“嗤”的一聲撕開他的前襟,只見屍體的前胸赫然有一隻金黃色的手掌印。
“震天掌?”秋莫離吃驚地叫道。
林南奎道:“不錯,正是‘震天掌’,秋大人雖執掌京城治安,但畢竟出身少林,該知道這‘震天掌’是秦英的獨門武功。
秦英打死看守,由秦寶寶救出,這就可以證明殭屍作怪就是秦寶寶父子聯手作惡,坑害武林中人……”
“且慢!”秋莫離打斷道,“就算看守是秦英所傷,也是殭屍作惡,怨不到秦寶寶的頭上!秦寶寶救人不錯,但他並沒有殺人!”
“若不是他們父子聯手,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秦英殺死了看守,隨後秦寶寶就救人?”
秋莫離道:“世事難料,什麼樣的事都可能發生!”
林南奎一揮手,道:“好,算秋大人會説,如果真是殭屍作怪,那麼現在天也快亮了,殭屍也應該回到棺材中,現在咱們開棺驗屍,如果棺中確有屍體,證明是殭屍作怪,咱們將屍體焚燬,如果棺中無屍則可證明秦英根本沒死,乃是詐死埋名,和秦寶寶聯手做了一連串的案!秋大人意見如何?”
秋莫離沉吟不語。
林南奎道:“怎麼,秋大人要包庇罪犯?”
秋莫離毅然道:“好,開棺驗屍!”
因為到此地步,不驗屍也説不過去了。寶寶雖然雙目含淚,也知沒有辦法,所以並沒阻止。
秋莫離使了個眼色,酒兒爺和一名捕快走近台階前,合力將墓槨中的銅棺拖出,抬到墓前放下。
那是一副很精美的銅棺,比一般棺材大一倍。
看到父親的棺材被抬出,秦寶寶心痛如絞,不覺泫然淚下。
在場眾人中,只有他一人確知父親不是偽死,現在使他信心動搖的一點是,父親的遺體可能沒有腐爛,可能真的變成殭屍。
這雖然可以洗清父親偽死殺人的罪狀,但是父親變為殭屍,仍是一件極可怕、極不光彩的事。
當銅棺一開,要是父親的遺體已不在棺中,我該怎麼辦?
是的,那時候,他們將斷定父親是偽死假扮殭屍害人。而身為其子的我,也將脱不了干係。唉,但願父親是真的變成了殭屍,那樣的話,問題就單純了多了。
秋莫離此時心中想的卻是:“不管棺中有無屍體,我都要保護寶寶不受傷害!”
思忖間,只見酒兒爺和一個仵作已在動手開棺。
寶寶的心“噗通噗通”地狂跳起來。
林南奎、秋莫離眾人的面上也都現_出緊張之色,幾十雙眼睛緊緊地投注在那口銅棺之上。
俄頃,棺蓋打開了。
眾人的視線隨着棺蓋被揭開而投入棺中,剎那間人人面露驚愕。
因為,棺中沒有大俠秦英的遺體。有的,只是當初放入棺中的冥衣。
秦寶寶頓時面色蒼白,差點暈死過去。
棺中無屍,雖是預料得到的情況之一,卻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情況。
因為按照一般屍變傳説,死人變成殭屍後,夜間出去害人,天亮之前就會回到原來的地方,而現在天已漸漸放亮,殭屍何以還沒有回來?
難道殭屍見此地人多,不敢回來了?
不可能。
那麼,唯一的解釋便是,殭屍確是活人假扮的,他發現有這麼多人在開棺驗屍,當然不敢回來。
這時,眾人因見棺內無屍,便一齊圍近銅棺觀看。
林南奎一行人中一老者忽地嘆道:“看來,秦大俠當真是偽死假扮殭屍不錯了!”
秋莫離抬頭一看,見是一個道士,便問道:“請問道長如何稱呼?”
道長一甩拂塵道:“貧道無塵!”
秋莫離一皺眉,心想:“怎麼林南奎請到這麼多扎手的人物?”
無塵是點蒼派的掌門,威望極高。
無塵嘆道:“貧道當年也曾參加秦大俠的葬禮,聽説秦大俠殭屍作怪,委實不信。現在看來,唉……也許秦大俠當初並沒有死!”
秦寶寶心中一動,心想:“既然能來參加我父親的葬禮。那應該是我父親的朋友!”於是便道:“道長是和林掌門一起來的嗎?”
無塵道:“無量天尊,貧道是聽説殭屍的事,來此查問,巧遇林掌門的!”
秦寶寶道:“道長認為殭屍是我父親假扮的,請問有何證據?”
無塵道:“秦少俠請看,這棺中很乾淨,沒有一點屍體腐爛的污垢!”
秦寶寶道:“道長認為棺中無屍體腐爛的污垢,即是先父偽死之證明嗎?”
無塵的態度很温和,道:“是的,秦少俠如不以為然,請回答老道一個問題!”
稍頓,他道:“人死之後,尤其是走了千里遠路運棺回到此地之後,屍體會不會腐爛?”
“一般都會,但有例外!”
“例外不談!”
“為何不談?”
“此刻天已破曉,令尊如真的變為殭屍,現在該回到此地了。”
寶寶道:“但如被邪術所制,便不會回來!”
無塵微然一笑道:“小施主此話不通,當初我曾護送令尊來此安葬。令尊若變為殭屍,是一種稀有的自然現象,並非被人作了祟,邪術只能驅使死人起立,卻不能使屍體不爛!”
他微微一頓,道:“所以,令尊絕非被人作了祟,他如真的變為殭屍,此刻應已回到此處,躺回棺中了!”
秦寶寶道:“道長的意思是先父沒有被人作祟也沒有變成殭屍,因此除非偽死,棺中應有腐屍所留之污垢?”
無塵頷首道:“正是如此,即使有人將令尊的屍體移走,棺中也會留下一些污垢,請小俠看……”
他俯身拿起棺中的冥衣,道:“這些冥衣都很乾淨,沒有染到一點屍水,足以證明令尊沒死!”
秦寶寶道:“但如有人移走先父遺體,假扮殭屍害人,他必將此棺中沖洗乾淨,以免留下破綻!”
無塵微笑道:“是的,但冥衣何以沒有濕的痕跡?”
秦寶寶也拿起幾片冥衣來看,道:“這些冥衣只怕已非原來的冥衣了!”
“有誰能認出原來的冥衣?”
秋莫離沉吟道:“秦大俠當初是我師父穿冥衣的,只有他老人家才能識出此冥衣是否原來所有!”
林南奎喝道:“好了,秦寶寶你莫要再狡辯,現在事實俱在,豈是一件冥衣所能遮掩得了的?”
秋莫離冷冷地道:“林掌門,你待怎的?此案都督衙門已經受理,秦寶寶是否殺人同謀,當由衙門受理!”
林南奎冷笑道:“誰不知道你和秦寶寶是同門師兄,你不要拿官府壓人,秦寶寶也不是你能一輩子保護得了的?”
無塵勸道:“二位不必動怒,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個所謂的殭屍!”
酒兒爺忽地伸手一指,急聲道:“看,那是什麼?”
眾人神色一震,同時轉頭循着他的手指望去。
……※※※※※※
天剛破曉,大地仍是一片昏黑,但是正可隱約看出二三十丈外的景物。
眾人定晴之下,立刻發現在二十幾丈外的山坡上站着一人。
雖然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和服裝,但大家都看出那是一個人不錯。
剎那間,大家身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雖然在場中人不乏絕頂高手,但殭屍在人們觀念中畢竟是可怕的鬼怪。
秋莫離道:“看好寶寶!”説罷,身形一展,向那山坡掩去。
林南奎有喪子之痛。急於報仇,也隨後跟去。他帶來的那幫人緊隨其後。
酒兒爺衝善捕快道:“快去保護秋捕頭!這裏留下兩個人就行了!”
寶寶道:“我也去!”
灑兒爺道:“那很危險,不但殭屍會害人,林南奎也要害你!”
寶寶急道:“事關我父親的榮辱,我怎能不去?”説罷就要動身。
酒兒爺無法,便道:“好吧,隨我來!”也不等寶寶答應,就將寶寶負在背後,向那方向急奔。
因為他們落後一步,因此沒追上前面那幫人,只見那些人一轉眼,進入樹林就不見了。
秋奠離共帶來二十幾人,十幾個去保護秋莫離了,酒兒爺和寶寶身邊還剩五六個捕快。
等他們趕到樹林時,竟已不見前面那幫人的蹤影。
酒兒爺向一跑在中間的捕快,道:“他們人呢?”
那捕快道:“大概就在前面吧!”
於是一行人又拼命往前趕。
又追了一程,來到一處山嶺,舉目四望,所見盡是岩石樹木,不見一個人影。
寶寶道:“莫非是追錯了?”
酒兒爺道:“怕是吧,這裏方園達百里,若是追錯了,再要找人便如大海撈針了!”
寶寶道:“那放我下來,咱們歇歇!”
酒兒爺放下寶寶,又扯了些閒話,寶寶道:“看來只有回墓地了!”
酒兒爺也覺這裏不安全,便點了點頭,正要回轉,突然睜大眼睛,道:“看,他在那邊!”
身形一騰,向前疾飛過去。寶寶諸人緊隨其後。
酒兒爺一邊跑,一邊喊道:“殭屍在樹下!殭屍在樹下!”
越過一個山溝,再飛登十來丈,他在一個小山頭前停下了。
秦寶寶他們隨後趕到。
酒兒爺道:“咦,怎麼一下子不見了?”
寶寶急問道:“你看見他站在哪裏?”
酒兒爺一指跟前的一株老松樹道:“我明明看見他站在這裏,誰知一轉眼就不見了!”
寶寶道:“快搜!”
幾個人急忙分開搜索。
這是一座寬二十來丈的小山頭,生長在上面的十幾株老松樹,每一株都有數人合抱之大,樹椏如龍蛇糾纏,自上垂下。的樹須密如垂簾,蔚然或一種奇觀,蒼勁中透着一股神靈之氣。
幾個人搜尋一遍,又碰頭在一起,一無所得。
酒兒爺奇怪道:“怪事,莫非我眼花了?”
寶寶問道:“你看見的人是什麼模樣的?”
酒兒爺道:“那人約六十歲,身材比我高些,眉目好像很端正,只是臉色白了些,頦下有一撮山羊鬚,衣服也很整齊……”
寶寶道:“什麼顏色的衣服?”
“藍色的!”
寶寶心頭“撲通”一跳,再問道:“是不是藍底繡花的長袍?”
酒兒爺連連點頭,道:“不錯!”
寶寶沉聲道:“那麼,你見到的那人,必是先父不錯了!”
酒兒爺和幾個捕快登時寒毛直豎。
一個捕快顫聲道:“真的有殭屍?”
寶寶道:“現在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我們再搜一搜,除非那真是殭屍,否則的話必有蛛絲馬跡可尋!於是,幾個人又開始在樹林中搜索起來。
很仔細地搜視每一株老松樹和每一寸林地之後,仍然毫無所得。
酒兒爺忽道:“寶少爺,我現在有一種感覺……”
“什麼?”
“我剛才所見到的,必是殭屍無疑,如果是活人,行動絕不會這樣快,一轉眼就不見了!”
寶寶道:“但現在天已放亮,那殭屍難道不怕陽光嗎?”
酒兒爺搖搖頭,道:“這我就不懂了,我遇到過各種各樣的案子,從來沒遇見過這種怪事!”
一個捕快忽地發起抖來,顫聲道:“酒兒爺,快看右邊!”
寶寶等人轉向右方望去,登時全身發寒,驚呆了。
十丈外的一株老松樹下立着一人。
那人靜靜地立在那裏,一雙綠慘慘的眼睛,正注視着這邊。
他的相貌與服裝,正和酒兒爺形容的一樣。
但是沒有一個人比寶寶看得更真,他一眼就認出那個人正是自己的父親。
“大俠秦英”。
任何人只要看上他一眼,就知道那不是個活人,因為除了一對綠慘慘的眼睛之外,他全身上下一派死氣沉沉。
幾個捕快嚇得兩腿發軟,連逃走的力氣都沒有了。
秦寶寶雖震驚萬分,但畢竟父女之情沖淡了恐懼。
他驚望那“殭屍”半天,跨前一步顫聲道:“爹,是你嗎?”
那殭屍向旁跳開一步,緩緩轉身,再向樹後跳了三步便突然不見了。
寶寶拔步追去,大叫道:“爹,爹!”
酒兒爺大驚道:“寶少爺,別靠近!”
寶寶充耳不聞,疾急向那樹下奔去。
他已忘了害怕,雖然他見到的分明是“殭屍”,但他的感受不同,看見父親面目如生,他有一絲欣慰之情。
此外,他覺得有責任把這件怪事弄清楚,因為大師兄為了保護自己,已成了眾矢之的。
而且,他更不想將矛盾轉到金龍社和大哥頭上去。
所以,此刻的他,已無一絲恐懼。
他疾步奔到那株老松樹下,轉到樹後一看,不由驚呆了。
“殭屍”不見了。
就好像化為空氣,突然失去了蹤跡。
他看見“殭屍”往樹後跳去時,眼睛就一直沒離開過那株老松樹,而在這老松樹的兩旁二三丈內,並沒有第二株樹能擋住他的視線。
可是“殭屍”竟不見了,這該怎麼解釋呢?
他武功雖不高,但武學見識和智謀很高,他很想找出合理的解答,於是再仔細察看,樹上樹下沒有人。
什麼都沒有。
酒兒爺也衝過來了,道:“殭屍呢?”
寶寶道:“不見了,你們看見他跑了沒有?”
酒兒爺道:“沒有!”
他望望樹上,道:“會不會躲到樹上了?沒有,樹上沒有啊!”
兩人相視一眼,都感到迷茫。
※※※※※※
回到墓地,只見林南奎、秋莫離他們都回到了這裏。
他們的臉上都掛着凝重的疑惑,顯然追蹤殭屍並無結果。
林南奎冷聲道:“你們幾個哪裏去了?”
寶寶道:“追殭屍去了!”
“可有發現?”
寶寶道:“我們看見了殭屍,但是讓他跑掉了!”
林南奎仰天打個哈哈,道:”秦寶寶,你可真會説笑話,剛才我們明明看見了殭屍,你們從另一個方向來,如何又看見了殭屍,難道這殭屍是大羅神仙,會分身術不成?“寶寶怒道:“我們幾個人都看見了……”
酒兒爺上前證明道:“不錯,我們幾個……。”
林南奎冷截道:“你們幾個是一夥的,當然會幫你圓謊!”
寶寶怒道:“你是什麼東西,殺師滅親,我為什麼要讓你相信?”
林南奎眼中殺氣大熾道:“我看你是找死?”
説罷上前就抓。一招“雄鷹搏兔”,又狠又準。
旁邊的秋莫離知道寶寶接不了這一招,左臂一橫,一招“鐵門栓”,架住林南奎的這一招。
林南奎變爪為掌,用力一推,只聽“篷”的一聲,二人各自倒退兩步。
林南奎怒道:“你要包庇這個小畜牲?”單掌一立,就要上前動手。
“且慢!”
無塵道長上前一甩拂塵,將二人隔開,道:“兩位且慢動手!”
林南奎道:“無塵道長,剛才殭屍你也看見,確是秦英不錯!你還攔什麼?”
一無塵道:“把話講明再動手不遲!”
他轉向寶寶道:“寶少爺,老夫等剛才也沒追着那殭屍,不過現在已證明那殭屍是令尊假扮的決不會錯!”
寶寶道:“怎麼説?”
無塵一指馬鐵球道:“剛才首先發現殭屍的是馬大俠,後來老夫等人也見到一眼,我們都已見到一眼,確認是令尊不假。”
寶寶苦笑道:“哦?”
無塵道:“還有,據説一般殭屍都是晝伏夜行,而當時天已破曉,如是殭屍豈敢現身?
此外,一般殭屍都是跳着走的,但老夫等人竟追他不上,這就表示他確是活人假扮的!”
寶寶沉默不語。
無塵又對秋莫離道:“剛才你也在場,我説的不假吧?”
秋莫離不語。
無塵對寶寶嚴肅地道:“秦寶寶,令尊假扮殭屍害人,你身為他的兒子不可能不知情,快把一切説出去,我們念你年幼無知,可以饒你一命!”
林南奎冷聲道:“他父子害我獨子,我可饒他不得!”
秋莫離忽道:“好吧,就算秦英父子殺人害命,本捕頭在此,要將他緝拿歸案,王法處置,你們誰敢……”
説罷就向寶寶走去。
林南奎伸手一攔,喝道:“且慢!”
秋莫離怒聲道:“你想和官府對抗嗎?”
林南奎冷冷地道:“不敢,我是江湖人,我們江湖人有江湖上處置恩怨的方法,不勞總捕頭大人費心。秋大人出身於江湖,不該不懂得這個規矩吧!”
秋莫離一時語塞,因為他是知道這個規矩的,但他決不能讓他把寶寶帶走。
忽地一人拍掌大笑,道:“説得好,説得好,江湖人是有江湖人解決恩怨的方法,林掌門,我看還是我來和你解決吧!”
“大哥!”秦寶寶驚喜地大叫一聲。
來人正是衞紫衣,晨光之下但見他面呈微笑,神情瀟灑。
他的身後跟着席如秀、展熹和一幫金龍社的兄弟,都含笑望着秦寶寶。
秦寶寶此時真想大叫一聲,撲進衞大哥的懷裏。
但此情此景,此時此地都不合適,所以他忍住了。
林南奎一見衞紫衣出現,也倒抽一口冷氣,但此時已不容他退縮。
林南奎冷聲道:“怎麼,衞大當家的想護着他?”
衞紫衣沉聲道:“不錯,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麼儘管衝我來!”
兩人卓然而立,悄然無語。
旁邊的人都悄悄讓開,因為他們清楚,這北方雙雄,今日一戰不可避免,對武林中人來説,百年難遇啊!
一個是東三省的盟主,一個是北方武林的領袖,二人一戰在所難免,卻不料竟馬上在這裏開演了!
此時似乎倉促了一點,但大家都想一飽眼福,因此連無塵這樣的塵外之人都屏聲靜氣,目不轉睛了。
林南奎的目光兇狠,陰冷。
衞紫衣的目光沉靜而剛毅。
林南奎雙袖飄飄,蓄勢待發,欲運全功於一役。
衞紫衣則隨隨便便地往那一站,卻又無處不暗藏殺機。
一個要報殺子之痛。
一個誓護心愛之人。
他們誰能勝?
在目不暇接的一霎那,兩條灰影騰空而起,在空中一接,又倏地分開,快如閃電。
與此同時,傳來“波”的一聲響,聲如破革。
再看衞紫衣和林南奎,已站回到原處。只是大家看得清楚,衞紫衣是在空中連翻了三個筋頭才回到原處,而林南奎則輕飄飄地回到原處。
寶寶一驚,心道:“難道衞大哥輸了?”
因為衞紫衣一擊之後須翻筋頭消去猛勁方能回到原處,而林南奎身形卻沒怎麼變。
其實二人較量的結果只有他們自己有數。
衞紫衣淡淡地道:“林掌門好高的內功!”
林南奎冷冷一笑,卻不言語。
兩人一擊之下,都試出對方的功力和自己不分伯仲。
衞紫衣空中翻筋斗,消去剛勁,乃是正解,林南奎剛當上掌門,為了逞強,原勢退回,看似佔了上風,實則一股滯氣凝住心頭,一時説不出話來。
他一面冷笑一下,一面暗暗運氣打通自己滯氣。
席如秀號稱“銀狐”,一見之下明白幾分,便道:“林掌門,其實你也知道寶寶是無辜的,你心裏明白對不對。你不説話,就證明我的話對!”
林南奎欲待辯解,苦於説不出話,強運一口氣,打通滯氣。
席如秀見他嘴唇微動,急忙道:“是了,你自知理屈,我們也不為已甚,你去吧!”
林南奎“籲”了一口氣,大怒道:“衞紫衣,你逃得了今晚,也逃不過武林同道的討伐!”
説罷,袖子一揮,轉身就走。
衞紫衣聽出他要邀人助拳之意,當下冷冷地道:“不管你有多大的約會,我們金龍社接着就是!”
林南奎那幫人霎時之間走得一乾二淨。
無塵道:“衞大當家,這件事恐怕不會善了!”
衞紫衣道:“秦寶寶的事就是金龍社的事,一切衝我來!”
無塵無言地施了一禮,轉身飄然而去。
※※※※※※
“大哥!”
寶寶縱身一躍,就躍入衞紫衣的懷裏,低聲飲泣。
他好感動好感動,大哥為了寶寶什麼都不顧了,甚至不惜成為武林的公敵。
寶寶哽咽地道:“大哥,你……你罵我吧,我又讓你操心,瞞着偷偷下山!”
衞紫衣輕聲一嘆道:“只要寶寶在大哥身邊,大哥就什麼都滿足了,我又怎麼會怪你呢?”
寶寶道:“大哥對寶寶太好了,寶寶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
席如秀上前湊趣道:“寶少爺該怎麼報答我呀?”
寶寶敲了他一記響頭,道:“報答你個頭!”
旁邊眾人一齊哈哈大笑。
寶寶也破涕為笑,不好意思地拿手絹擦了擦臉。他心裏也明白席如秀是為了逗自己開心,不過他對席如秀感激的話是無論如何説不出口的。
因為他們開玩笑慣了,其實,他們關係的親密可以説僅次於寶寶和衞紫衣了。
席如秀捂着頭,苦笑道:“這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
寶寶道:“你才是狗,一定是你嗅着跟來的!”
席如秀大呼冤枉,道:“你全身香噴噴的,就是十里外的人都能聞到,還用得着嗅嗎?”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連秋莫離也是一陣羨慕,金龍社的人就像是一個大家庭。
衞紫衣道:“這你倒不能錯怪席領主,其實林南奎能想到的,我們也能想得到,秋大人一定不會讓你離開他身邊的,跟着他也就是跟着你!”
秋莫離臉一紅,道:“我騙了大哥,還請大哥原諒!”
衞紫衣道:“恰恰相反,我還要感謝你呢,你多次挺身而出,相救寶寶,我真是説不出的感激!”
“哪裏,寶寶是我的小師弟,我保護他責無旁貸!”
寶寶哈哈一笑道:“你們兩個稱兄道弟,不是官匪一家了嗎?”
眾人又是大笑,將煩惱暫時拋在了腦後,只是秋莫離笑得很勉強。
衞紫衣道:“秋大人有什麼難解之事嗎?”
秋莫離苦笑道:“殭屍一案是我所轄,至今茫無頭緒,連累金龍社和寶寶,我心實在難安!”
衞紫衣道:“此事離奇乖巧,是衝着寶寶和金龍社來的,與大人無關!”
秋莫離嘆了一口氣,問酒兒爺道:“你們剛才真見到殭屍了嗎?”
酒兒爺道:“不錯!”
秋莫離道:“我剛才也確實見到殭屍,難道殭屍能分身不成?”
衞紫衣問席如秀道:“席領主,你以為如何?”
席如秀道:“屬下以為,此案確實離奇。不過,當務之急是怎樣應付眼下的局面,林南奎走了以後,不會善罷干休,定然會挑撥許多武林同道找我們麻煩。因此屬下以為,現在不妨分兩路走,一路偏勞秋大人,調查此殭屍案,另一路咱們回金龍社早做準備,反擊林南奎的進攻!”
衞紫衣連連點頭。
秋莫離道:“席領主言之有理,現在天已大亮,辦案也只能天黑以後,咱們先回去吧!”
眾人點頭,於是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往回走,官匪一家,倒蔚為壯觀。
回到京城,大家分手,寶寶笑着衝秋莫離道:“秋大人,那位姑娘你要好好照顧,莫虧待人家!”秋莫離臉一紅,知他説的是韓瑛。
回到京城的分舵,金龍社雖然大戰在即,但仍喜氣洋洋,衞紫衣襬酒宴為寶寶壓驚洗塵。
酒宴之上,一片歡聲笑語。
這時,戰平匆匆走了進來,向衞紫衣躬身一禮,道:“稟幫主……”
卻欲言又止。
衞紫衣道:“都是自家弟兄,但説無妨!”
戰平道:“聽説林南奎邀了崆峒掌門,點蒼派的掌門、還有華山派、泰山派的不少高手欲來對付我們,不下百十餘人。還説要在盤龍鎮召開討伐大會。”
衞紫衣聽了一驚。
他知道,這些江湖人物都是輕易不出江湖的,不想為了“殭屍”一案,都衝着金龍社來了。
衞紫衣又冷笑一聲,心道:“你們來得雖多。我們就怕了不成?”
金龍社的弟兄久經訓練,紀律嚴明,如臂馭指,倒不怕他們人多。
不過,這些江湖人物再加上長白派的人,力量着實強大。
這叫山雨欲來風滿樓。
衞紫衣淡淡地道:“知道了!”
他不願讓寶寶擔心,因此並沒説什麼。席如秀、展熹明白幫主的心意,也絕口不提此事,仍和寶寶把酒談笑。
但寶寶何等聰明,早已明白幾分,他也強顏歡笑,陪大家吃酒。
酒席還沒完,寶寶説困了。要睡覺。
衞紫衣親自將寶寶抱進卧室,放在牀上。
寶寶嘆息一聲道:“真想讓大哥天天這樣抱着我啊!”
衞紫衣又何嘗不做如是想,他道:“寶寶,等將來大哥天天抱着你!”
寶寶點點頭,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衞紫衣感到寶寶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乖過,有一絲欣慰,也有一分失落。
他就這樣一直等寶寶睡熟了,才輕手輕腳地離開。
出了卧室的門,他的心情又沉重起來,因為他知道,一場大戰就要來臨,金龍社又要面臨一場考驗。
客於酒席已經撤下,展熹、席如秀、戰平都站在那裏,表情十分嚴峻。
衞紫衣嘆了一口氣道:“看來,形勢是十分嚴峻了!”
“不錯!”展大領主道,“剛才,林南奎遣人送來一封信,大當家的請過目!”
衞紫衣接過信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着八個字:三日後,鳳凰嶺一戰。
衞紫衣點頭道:“這一次我們勝算不大,不過,金龍社還是要奮力一戰。”
席領主道:“對,我這就派人召集陰執法和子午嶺的弟兄!”
衞紫衣點頭,道:“讓張領主坐鎮子午嶺,莫要給人打個冷不防!戰平,你就辛苦一趟!”
戰平叉手施禮,道:“遵命!”説罷掉頭而去。
席如秀皺皺眉,對展領主道:“展領主,你覺得咱們這一戰有幾成勝算?”
展領主皺皺眉道:“大概四成吧!”
衞紫衣搖搖頭道:“不,我們大概一成勝算也沒有,點蒼派、崆峒派、泰山、華山派這些劍派雖然一向不怎麼過問幫派爭鬥之事,實則根深葉茂,他們和長白派聯起手來,金龍社確實不敵啊!”
席如秀道:“因此,屬下以為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也應廣邀幫手,與其對抗,只要將唐門唐老爺子邀來,足可以和他們相抗衡!”
衞紫衣嘆道:“我也曾有此打算,只是如此一來,豈不是武林中的一場大浩劫嗎,這一戰下來,只怕武林要元氣大傷了!”
席如秀道:“事到如今,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衞紫衣也是一個梟雄,思考了片刻,便答應了,席如秀忙喜滋滋地佈置去了。
一場武林浩劫,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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