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綠色的房間裏;銀綠色的牆壁上,掛着一幅巨型相片。
照片裏有五十歲的馬永安,幾間工廠的老闆,馬林如冰,四十二歲的中年美婦;婦女會的活躍分子,難得的也是個好母親。
二十四歲的秋詩,洋行總秘書。二十三歲的愛詩,空中小姐。二十二歲的夢詩,大學剛畢業。十六歲的小麗詩,還在唸大學預科。
馬家的四千金都是大美人,秋詩温柔,清秀,眉目如畫。愛詩絕豔,熱情,浪漫。夢詩清麗脱俗,肌膚如雪,是四姊妹當中最漂亮的一個。至於小妹妹,一張紅紅的小臉,兩個小梨渦。她活潑,健康,俏皮,甜蜜。她在馬家,是最深受寵愛的一個。
下課回家,麗詩把書本一扔,倒在一張“歐化牌”的真皮椅裏,她伸長了腿,舒舒服服地吐了一口氣。
女管家端姨由裏面走出來:“麗詩,你下了課去了哪裏?司機接不到你。”
“莊妮搬了新居,去看看。端姨,今天有什幺好吃的?”
“廚房-了芒果蛋糕。你回房間換去校服,我給你準備。”
“唔!不,”麗詩到處看:“程世浩呢?”
“怎幺叫程世浩?叫老師!”
“什幺老師?大家一塊兒長大的,他有什幺了不起?”
“不叫老師就算了,但是,他大你四歲,總該叫聲世浩哥哥吧?”
“什幺哥哥妹妹的,肉嘛!”
“你這孩子,真不聽話。”
麗詩站起來,走過去,纏着端姨撒嬌:“麗詩聽端姨的話。”
端嬉又憐又愛地撫着她的頭髮:“快去換衣服,和大姐一起吃下午茶。”
“大姐回來了?”
“早回來了……”
秋詩換上家常便服,有人推門進來。“有事嗎?”
愛詩轉着水汪汪的媚眼:“想向大姐借雙灰色的高跟鞋。”
“你自己有!”
“我那雙是粗跟厚底的,今年流行細跟薄底。”
“媽那天買鞋子,你也要了兩雙。”
“是紫色和彩藍色。今晚我穿銀灰色的晚禮服,灰鼠披肩,應該穿灰色鞋子的,是不是?”
秋詩打開鞋櫃,把一雙全新的高跟鞋拿出來,交給愛詩:“別像上次一樣,還鞋子時候,少了鞋跟。”
“不會,決不會,上一次是跳通宵嘛,這一次擔保完整無缺。”
“好吧!”秋詩微笑揮一下手。
“謝謝大姐。”愛詩剛走出去,碰見夢詩,夢詩盯一眼她手中的鞋子:“又佔大姐的便宜!她的新衣新鞋你哪一樣沒用過?”
“關你什幺事?又不是向你借。”
“我可不像大姐好商量。”
“才不用你的東西,冷血動物,哼!”愛詩回到自己的卧室裏,把手中的高跟鞋一扔,反正不是自己的東西,才不可惜。
愛詩坐下來化妝,把那張臉弄得豔光閃耀,這時候,有人敲敲門進來。
“幹什幺?小鬼。”
“我不是小鬼。”麗詩鼓起了小嘴。
“好,好,叫你小仙女。”
“那還差不多。”麗詩説:“端姨叫我告訴你,下面來了兩個人……,’
羅拔和彼得都説約了你吃晚飯,端姨無法應付他們,叫你到下面一次。”
“兩個人就應付不了,笨蛋。”
“你不應該罵端姨!”
“對,忘了她是你乾媽。好吧!就叫她聰明蛋吧!”愛詩開始更衣:“有一次,我同一時間約了六個男孩子,我只不過略施小計,就把他們一個個打發掉。”
“你是戀愛專家,誰能比你。二姐,你可要快一點,羅拔和彼得已在吵架。”
“討厭!”
麗詩走出去,經過父母的房間,被馬太太叫住:“麗詩,進來!”
“媽,等會兒好不好?我忙。”
“小孩子,忙什幺,進來。”
麗詩拉着校服,移着腳步進去。
馬太太拉住她的手,柔聲説:“我跟你説過多少次?下了課就要把校服換下來!”
“我……”
“你在學校又玩又跳,把一身塵都帶回來,穿著校服吃東西,那多不合衞生?”馬太太捏一下她的臉:“快換了衣服去做功課。”
“程世浩還沒有回來!”
“幹嘛連名帶姓的叫人家?他是你的補習老師,又是你的世兄。”馬太太説:“世浩的爸爸和你爸爸是好朋友,世浩的父母死了,我們照顧他。這孩子有志氣,不肯平白接受我們的恩惠,他替你補習,賺取自己的學費和住食費,他沒有佔我們半分便宜,你是不應該看不起他,知道嗎?”
“知道!”
“別老找他麻煩,做個乖女孩,嗯!”
麗詩點着頭。
“世浩學校有事,要遲些回來,你自己先做功課,他回來替你改。去吧!”
麗詩吐着舌頭走出去。在馬家,她就只怕母親一個人。
她回房間換衣服去了。
不一會,夢詩進父母的房間。
“媽,我想跟你商量。”
“很好,坐在媽身邊!”
“我找事做,你都知道了?今天接到通知,全部被錄取。”
“你真是個很有天份的孩子,那幾份工作,你喜歡做哪一樣。”
“各有優點,各有好處,我不能決定!”
“你辦事有衝勁,口才又好,我認為你比較適合在酒店工作。”
“你喜歡我做公關部經理?”
“好不好?”
“也不錯!那是一間國際性的酒店,”夢詩很爽快,站了起來:“我決定了!”
“怪不得你爸爸説你應該是男孩子。”
“媽,你和爸爸會不會因為生了我們四姊妹,感到遺憾?”
“不,我和爸爸為擁有你們而感到光榮。只要是自己的骨肉,男的和女的根本沒有分別,何況,你們都那幺出色?”
“媽,你真好!”夢詩在她臉上吻了一下:“我把決定告訴表姐。”
“應該,她一直很關心你!”
馬太太看着女兒的背影,發出了安慰的微笑。
現在,她最擔心的是秋詩。
自從兩年前秋詩的未婚夫墜機失事,秋詩就悶悶不樂,兩年裏,從未見她真心真意地笑過。
最可怕的;她從此之後,不敢再交異性朋友,她很憂鬱,很孤寂。
八時五十分,馬秋詩回洋行上班。
何經理的秘書瑪莉(隸屬秋詩管轄)迎上前:“秘書長,早安!”
“為什幺不叫我馬小姐?甚至叫我秋詩?”
“那對你太不恭敬。”瑪莉是最會奉承的,可惜,她工作少,説話多,秋詩並不喜歡她。
“依照我的意思去辦,就是恭敬。”秋詩説:“十時開會,你代我通知何經理。”
“對了,今天新總經理上任,聽説總經理是個年青又好看的公子哥兒。”
“不要過問不屬於自己工作範圍內的事。”秋詩揮一下手:“去工作吧!”
秋詩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兩年了,辦公桌上空放着一隻精緻的小花瓶,可是瓶子裏不再有玫瑰。
送攻瑰的人呢?秋詩倒在辦公椅上,捧着頭。
突然有人敲門。
“進來!”
“馬小姐,早安!”進來的是秋詩的助理貝蒂;一個少説話多做事的好女孩。
“早!”秋詩匆匆抹一下限角,提起精神:“你通知副總經理,副經理十點鐘在會議室開會,還有,董事長陪新總經理來的時候,通知我。我要留下來等華氏商行一個電話。”
“是的!馬小姐。”
貝蒂出去,秋詩不敢再胡思亂想,她進總經理室,檢視一切,經過裝修,總經理室已煥然一新。
今天來的新總經理,是董事長的兒子,一直在新加坡分行工作,直至最近老總經理退休,他才由新加坡趕回來。
聽説他才三十二歲,不知道是什幺樣子。
她正在想着,對講機響了:“馬小姐,董事長和總經理剛進門。”
“我立刻來!”秋詩拉了拉身上的黑色套裝,她匆匆走出去,在大辦公室,看見董事長身邊站着一個很有風度,黑皮膚,高鼻樑的男人。
他絕對稱不上英俊,但氣宇軒昂,自有吸引人之處。
“秋詩來了!”董事長對她一向很有好感,霍英平隨着父親的呼喚,他迴轉身,看見秋詩,很快,被她的古典美吸引住了。“歡迎你,總經理。”她略微一彎腰。
他伸出了手,稍遲,她也伸出了手。於是,兩隻手連在一起,好一會。
“秋詩是你的私人秘書,同時也是秘書長,”董事長喚醒兒子。
“很好!”他迅速放開手:“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秋詩是個很能幹的女孩子,她會是你的好助手。我們到其它部門看看!”
“很好。”霍英平的視線,仍然停留在她的臉上。
直至開會,在嚴肅的氣氛下,他才把自己控制下來。
開完了會,董事長有事先離去。霍英平和秋詩回辦公室的時候,霍英平説:“馬小姐,我們一起吃午餐好嗎?”
“對不起!總經理,我早已和貝蒂約好。”
“不可以退約嗎?”
“我是很守信約的!”
“明天呢?”他並不灰心。
“明天再説吧!”秋詩回到辦公桌:“失陪了,我還要整理今天開會的紀錄!”
“那……”霍英平頓了一會,終於垂首走進總經理室。
***
麗詩是個好女孩,但是,在程世浩的面前,她會變得非常刁蠻。
程世浩是個很秀氣,很斯文的男孩子,那張白皙的臉;可以算得上英俊,他雖然沒有根長的腿,很闊的肩,但是,身材很適中。
他在馬家已住了四年,也做了麗詩四年的補習教師,麗詩會考得了“三優”,那完全是程世浩的功勞。
而他本身,是港大電機系的學生,還差一年就大學畢業。
程世浩在房間裏看書,麗詩走進來,一手把他的書搶去。
“小麗,別把我的書撕破,我花了九十幾元買回來的。”
“我不喜歡你做書呆子,你看書看了一個早上,還不夠?”
“多看參考書,會增加知識,小麗……”
“唏?你怎幺叫我小麗,我不喜歡人家説我小,因為我懂得許多許多,我思想成熟,會分辨是非,我已經長大了!”麗詩把書往後一扔:“陪我去看電影。”
“改天好不好,我想把書……”
“今天星期日,少看半天書不會死的,是不是?”
“但是,我正看得入神……”
“好,好,你不去,我叫羅倫斯陪我去。”
“誰是羅倫斯?”他突然緊張起來。
“羅倫斯是個男孩子。”
“我知道他是男孩子,可是,你們是什幺時候認識的?”
“早認識了,”麗詩翹起了鼻尖:“別以為只有二姐才有許多男朋友,其實,我的男朋友比她可能還要多呢。”
“你……”程世浩已忘記他那本近百元的參考書:“女孩子太濫交是不好的!”
“老古董。”麗詩旋着她那條鵝黃色的背心裙:“誰像你?兩隻眼睛一個鼻子,活了二十一年,連一個女朋友也沒有。”
“我們大學裏也有許多女同學!”
“那你帶一個回來看看啊!你知道媽咪很疼你,一直把你當兒子看待,她知道你有了女朋友,一定會很高興。”
“可是,我……”
“別我我,你你,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找威廉。”
“怎幺?又來一個。”
“還有許多個。”
“你想看哪一套電影?”程世浩完全投降。
麗詩掩住嘴忍着笑,其實,她根本沒有興趣交男朋友。她表面充成熟,實際心理仍很幼稚、那些羅倫斯、威廉,只不過是她的同學的哥哥,她對他們是絕不理睬的。
至於程世浩,由於一起生活了四年,接觸又多,因此,她對他有很深的感情,不過,她也只不過把他當自己的兄長看待。
她和程世浩走出房間,碰上夢詩,她拉着夢詩説:“三姐,我到你們酒店的COFFEE
SHOP飲下午茶,可不可以付八五折?”
“八五折?你以為是公司大減價?不。不過,你可以簽單啊,你可以在單上籤我的名字就行了!”
“那你要不要付錢?”
“當然要!酒店又不是我開的。”
“那我不簽單,應該由程世浩付賬嘛!”
“你這小丫頭,就只會欺負世浩。”夢詩搔一搔她的頭髮:“世浩,別太遷就她,否則她會變紅番。”
“唔!三姐,你是説我未開化,蠻不講理。”麗詩是最會撒嬌的。
“你以為你真的很乖?”夢詩捏一下她的蘋果臉:“世浩比你聽話多了!”
“都是你!”麗詩向世浩嘟着小嘴:“我不跟你看戲了!”
“小麗,我可沒有犯錯……”
“世浩,這就是你不對,你老是遷就她,會把她寵壞的。”夢詩向妹妹舉起拳頭:“乖乖的跟世浩看戲,再發野,我可要打你了!”
“HOO!”麗詩向夢詩扮鬼險,她跑出大門去了。
世浩連忙追出去。
夢詩笑着搖一下頭,她剛回到房間,電話鈴響了。
夢詩靠在牀上,拿起電話筒。
“夢詩!”那是表姐美施的聲音。
“時間好準啊!我剛回來。”
“路易想請你跳舞。”
“我不要做電燈泡。”
“你可以和你的舞伴跳舞。”
“我哪來的舞伴?”
“只要你肯點頭,還怕沒有男孩競爭一下子?你單是挑選,就夠麻煩了。”
“路易的朋友?”
“唔!他的朋友都想追求你。”
“凡夫俗子。”
“你到底要怎樣的男孩子?真的要白雪公主的白馬王子?”
“總之,沒有一個男人我看得順眼。”
“你好傲慢,像你這種人,終有一天會被一個男孩子迷死。”
“天方夜譚。有人想把我迷倒,那恐怕第三次世界大戰也會爆發。”
“別神氣,表面越冷的人,內心越熱,”美施非常肯定地説:“你要就不愛,一旦愛上了,那幺,就會很痴心。”
“你不要説得像個專家好不好?這世界上,不會有男孩子迷倒我,哪怕他真的是白馬王子。因為我很冷靜和很理智。英俊的外貌,花言巧語,都無法打動我的心。”
“好,我等待着你為愛情流淚的那一天,受了委屈,可不要向我訴苦。”
“放心,我根本沒打算戀愛。”
“做老姑婆?”
“NUN!”
“那將是全世界男人的損失。”美施笑着問:“今天星期日,怎樣打發時光?”
“你擔心我寂寞?要辦的事情可多呢!一個星期上班五天半,正好趁今天做一些私事,比如洗頭髮,把房間重新佈置……”
“你們酒店的總經理許志榮,還是個王老五,約過你沒有?”
“第二天上班就約我吃晚飯!”
“怎樣?”
“送他一顆軟釘子。酒店裏百分之八十的獨身漢都約過我。”
“結了婚的董事長?”
“哈!他更壞,第一天就約了我。”
“又是一個軟釘子?”
“不,我答應了。”
“什幺?你竟然看上了那老風流?”
“嘿!當我把董事長夫人帶到的時候,他嚇了一跳,許夫人是著名的母老虎。”
“好絕啊!”
“表姐,我不會學你的,年紀輕輕就給路易鎖住。我不喜歡束縛,我要自由自在,像海上飛翔的海鷗。”
秋詩回到辦公室,看見那空置兩年的小花瓶,竟然插上一朵鮮玫瑰。
她把花枝拿起來,想着,有點疑惑,終於,她想到了貝蒂。
秋詩撥了一個電話給她。
“貝蒂,為什幺送我花,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花?我沒有送花給你!”
“花不是你送的?那,會是誰?”
“我!”秋詩放下電話抬起頭,看見霍英平。
“女孩子的辦公桌上應該有花,喜歡玫瑰花嗎?”他微笑問。
“喜歡,謝謝!”
“你喜歡就好了,以後,我會每天送你一朵玫瑰花。”
“那太麻煩了!”
“不會麻煩,下面有花店,只要通知一聲,他們會照辦。”霍英平對秋詩目不轉睛:“剛才有沒有約貝蒂吃午餐?”
“還沒有。”
“陪我吃一次午餐,好嗎?”
“我可不可以拒絕?”
“絕對不可以!”
“那,我只好答應了!”
“答應了!”他很高興:“我先訂座。噢!我忘了問你喜歡吃中國菜還是西餐?”
“吃西菜比較方便些。”
“希爾頓好不好?”
“沒意見。”
“DENBAR很富羅曼蒂克情調,而且還有音樂,同意嗎?”
“同意!”
“好極了!”他興高采烈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很久沒有答應異性的約會,秋詩的心情有點緊張。
從此之後,秋詩差不多每天都和霍英平一起吃午餐,有時秋詩會請貝蒂一起去,貝蒂參加過幾次,發覺霍英平對秋詩有意思。關於秋詩的往事,貝蒂是知道的,貝蒂很同情她,希望霍英平能填補她空虛的心靈。
這天下午,老地方,秋詩和英平在一個卡座裏,吃自己挑選的食物。
“秋詩!”
“嗯!”
“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可以,隨便問吧!”
“你為什幺老是穿灰色和黑色的衣服?”
“你不喜歡黑色和灰色?”
“不是不喜歡,不過你那幺年輕,應該喜歡一些較為鮮豔的顏色。”
“我已經二十四歲了,老了!”
“四十二歲的女人,也未必喜歡黑色。”
秋詩沒有説話,繼續低頭吃她的午餐。
“你很少笑。”
“唔!”
“不喜歡笑?”
“呆子也會笑的是不是?”
“因為你不快樂,沒心情笑。”
“你猜對了!”
“你沒有理由不快樂的!”
“我有理由一定要快樂?”
“聽説你的未婚夫……去世了!”
“是的!”
“你穿黑衣服是紀念他?”
“假如你喜歡這樣説,我不反對。是的,我沒有忘記他……”
“都快兩年了,是不是?你還不能忘記他?”霍英平對死人妒忌起來。
“十四年前我家死了一隻小貓,我直到現在還不曾忘記。”
“人,不能永遠生活在回憶裏。”
“是的!我也希望忘記他。”
“我可以幫助你嗎?”
“用感情幫助別人,比用金錢幫助別人困難,你花得起錢,但未必捨得花感情。”
“我毫不吝惜。”
“你有很多感情?”
“不多,但足夠。”英平的眼中滿含深意:“讓我用行動去表達自己,好嗎?我一定要令你快樂!請相信我!”
“試試看。其實,我對自己也沒有信心,不過,我真的非常感激你……”
由那一天開始,秋詩似乎在逐漸改變,面上的笑容多了,她縫新衣的時候,會選一些粉紅、嬌黃的料子。
有時候,她會和麗詩説説笑話,和愛詩鬥鬥嘴,不再像從前那樣,鬱鬱寡歡。
這天,秋詩穿上鐵鏽紅的絲絨樓裙,同色高跟鞋和針織手袋,在全身鏡前轉來轉去,越看就越覺得自己年輕漂亮。
夢詩敲門進來。
“大姐,好美啊!”
“別取笑我了,穿衣服這門學問,在我們四妹妹當中,你是最高深的。”
“可惜我穿了漂亮的新衣沒有人欣賞。”
“你是不肯讓人欣賞。”秋詩關心地問:“在大學裏,你説那些男孩子不夠成熟,現在出來做事了,總該有一位合意的男士了吧!”
“沒有。我現在認識的,都是一些唯利是圖的男人。他們説話的字眼裏,很少沒有提到金錢,我最討厭這種男人。”
“你還年輕,多耽幾年沒有關係。總有一天,你會碰上一個你喜歡的。”秋詩看一看錶:“時間過得真快啊。”
“你要出去了?”
“不忙,還有二十分鐘。”
“還記得徐森一的《浪裏情》?”
“記得。這本書,我託你買的。”
“我已經替你買到了!”夢詩把手中的書揚了揚:“不過,我看,我買得不合時,因為,你不會有時間看小説。”
“你……”
“大姐,你有了男朋友?”
秋詩臉上一片紅,她説:“別胡猜,我哪來的男朋友?”
“那個男人,高高的,黑黑的,很有紳士風度,對不?”
“你……見過?”
“我沒有眼福,但是美施見過,有一天六點鐘,你和他由CATSTREET走出來,大概是吃完下午茶吧!”
秋詩低下頭,弄着手袋。
“蜜運了!”
“他追求我,不過,我和他只是朋友,真的,我沒有騙你!”
“為什幺要否認戀愛?仍然懷念瑞年?還是根本不喜歡他?”
“他是我的上司,他對人很好。”
“你是喜歡他了,何必再為兩年前的往事製造哀傷?”
“我對自己沒有信心!”
“姑婆説你是個不祥的人,你相信了?”夢詩搖一下頭:“她的話,完全沒有科學根據、瑞年的死,也與你無關。”
“但是,姑婆帶我去看相,那相士説我孤獨一生!”
“那些江湖術士,要是真的能知過去未來,趨吉避凶,他就永遠不會死,而且應該算準機會發大財,他已經成了大富翁,還用得着蹲在那些地方給人看相?”
“你的話也有道理。”
“我雖然不喜歡男人,但是我不反對別人戀愛。”夢詩很認真地説:“愛情來了,抓緊它,上天給你的機會不會很多,你不要錯過,人的幸福,往往在一念之間溜走。”
“謝謝你,夢詩。你是最瞭解我的人,我會永遠記着你的話。”
“我把書放下,你看完了,借給我,我也是徐森一的忠實讀者。”
“你先拿去看,看完了再還給我不遲。”秋詩有點難為情:“最近我比較忙些。”
“徐森一知道了會哭的,因為他失去了一個小説迷。”
“他的作品我從來不會錯過,只是時間性的問題,我一定會看的。夢詩,你猜徐森一的樣子是怎樣的?”
“我沒見過,他不大愛出風頭。不過,從他的作品看來,他的年紀不會很大。他的小説,充滿年輕人的夢想。”
“真希望見見他!”
“二十分鐘過去了,快出門吧!”
早上上班的時候,還是天朗氣清,可是一到下午,就下起雨來。
雖然雨勢不大,毛毛雨。可是滴了幾小時,已滿路泥濘。
近來天氣乾燥,塵上大,混拌着雨點,就凝結了不少大小不一的粒泥。
夢詩穿著全套白色套裙,襟上一朵紫色美翎蘭,紫色的高跟鞋和手袋,好清雅高貴的打扮。她下班出來,一看見馬路就發愁。
她輕輕地走,怕弄污了裙子,當她走向停車場的時候,突然她身邊吱的一聲,一輛跑車,在她裙邊-住。
汽車輪濺起了一串泥濘,夢詩那白色的裙子,立刻加了幾朵灰色的花朵。夢詩是躁火性子,可不像秋詩那樣輕聲軟氣,她嚷着説:“你到底會不會開車?”
一位男士由跑車下來,他看着夢詩的裙子説:“糟糕!白色衣服弄污了,就不能再穿。”
“那你就不該把汽車駛過來。”
“我不是有意的,小姐。”
“不是有意?馬路那幺寬,你走投無路?非要擠過來不可?”
“我要開車進停車場,不走這條行線,走哪一條?其實,是你不對。你應該走人行道的,你跑出來,有什幺不良後果,只好罵自己,忽不了誰。”
“什幺?你做了錯事,竟然惡人先告狀?”夢詩一面用手帕抹裙子,一面罵:“你是個沒有受過教育的野蠻人。”
“你這樣生氣,無非因為不甘損失,你這套衣服值多少錢,一千?一萬?假如你夠膽説五萬,我一樣賠得起!”
“你,”夢詩抬頭看他一眼,他穿著米色西裝,料子很名貴,看來是個富家子:“你們這種人,以為金錢是萬能,幾乎連殺人,也可以賠錢了事。”
“你不要錢,要衣服是不是?好,告訴我,衣服在哪兒買的?我還你一件。”
“哼!”
“獨一無二的?難了!”
“你這種人應該下地獄泡油鍋。”
“那幺嚴重?”他冷笑:“我本來想向你道歉,但是,我決定收回。”
“你非道歉不可!”
“絕不道歉,不過我倒願意賠償你的衣服,一個女白領,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你……”夢詩非常生氣:“狗眼看人低,該死!”
“坦白説出來,衣服在哪兒買的!”
“收起你的臭錢吧,你永遠買不到。”
“只要有錢,世界上不會有買不到的東西,包括你!”
“你竟敢侮辱我?”夢詩用鞋尖踢着地上的泥水,他的米色西裝,也多了幾朵小泥花。
“哈……”一連串的冷笑聲:“我的西裝才只不過值二千。我不會在乎。況且,像這樣的西裝,我還有好幾十套。踢吧!小姐,你又多損失一雙高跟鞋。”
“你該……”
“我該下地獄泡油鍋是不是?我馬上就去,拜拜!”他跳上車,跑車呼的一聲開走了,這一次,泥濘濺上夢詩的胸前。
“該死,該死!”
他聽得見才怪。
夢詩氣得差點沒哭,其實,她是從來不哭的,她認為哭泣是懦弱的行為,她一向看不起哭哭啼啼的女人,因此,她絕不肯流下半滴眼淚,何況,為那種人流眼淚,根本不值得。
她一咬牙,繼續走向停車場。
夢詩回到家裏,麗詩看見她全身上下,鞋子都泥點斑斑,她感到好笑,“三姐,你現在像馬戲班小丑。”
“我是殺人王,別惹我,當心我殺了你!”
“譁!好厲害!”
“夢詩,”端姨聞聲跑出來:“你怎會弄成這樣子?”
“今天碰上一個缺德鬼!”
夢詩回到房間,由頭到腳的洗滌一次。
剛舒一口氣,美施的電話來了。
“我已經答應路易的求婚!”
“你是全世界最笨的人。結婚,簡直是跑進墳墓。”
“你不喜歡路易?”
“全世界的男人都是壞蛋,他們該死的,包括你的路易。”
“你今天好象不快樂。”
“不快樂?嘿,我很高興呢!”
“到底發生什幺事?要不要我來看你?”
“謝了,我很好!”
“我和路易想請你做伴娘。”
“也謝了!”
“夢詩,你是我的好表妹!”
“你為什幺不找二姐?”
“你知道,我不大和她合得來!”
“仍然不能忘記她和路易去看電影的事?她一向喜歡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痛苦之上,你又不是第一個受害者。”
“過去的事情還提她幹什幺?我只是一心一意想請你!”
“改天談吧!你今天找我,不是時候。”
“你很樂觀的,什幺事情令你不高興?”
“你送給我的套裝裙,今天報銷啦!”
“那套白色的?”
“對!給一個冒失鬼濺得一身泥。”
“別生氣,我另送一套給你!”
“不要再送,我一看見那套衣服就怒火中燒。”夢詩咬着牙:“今天我遇到一個最該殺的男人……”